螃蟹小姐是个有趣的女孩。
当鸵鸟先生还是小鸵鸟的时候,已经与螃蟹小姐认识了。当然,那时候,她也只是个小螃蟹。
小螃蟹爱吃爱睡,有着圆圆胖胖的脸蛋和圆圆胖胖的身子,她并没有很聪明的头脑,干过一切幼稚的孩子该干的幼稚事情。闯祸被骂以后,她会哭,但是发现眼泪不管用后,她就会抹掉眼泪,向着大人撒娇卖乖。
就这点来说,小螃蟹并不笨。
她只是有点儿天真。
小鸵鸟从小就与小螃蟹在一起玩,那个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他们很快乐,很无忧无虑,即使有时候吵了架,没过多久也会和好。
美好的生活结束在小鸵鸟六岁那一年的夏天,他生了一场大病。
生了病的小鸵鸟心裏很害怕,他不知道经过了这些事后,胆小的小螃蟹还会不会再愿意与他一起玩。
小鸵鸟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知道以后的世界将永远地与过去不同时,他看到了病床边小螃蟹的眼睛。
小螃蟹没有害怕地哭,也没有躲,她只是很温柔地望着小鸵鸟,抿着小嘴,一声不吭。当发现小鸵鸟哭了以后,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为他抹掉了眼泪,然后,她笑了起来。
小螃蟹爱吃糖,牙齿也蛀了好几颗,但是她毫不在乎,只是咧着满是烂牙的小嘴,笑得很欢畅。
那一年,小螃蟹只有五岁。
十九岁的鸵鸟先生给十八岁的螃蟹小姐写了一封信。
他将信夹在了一个漂亮的相框里。他把相框给了螃蟹小姐,叮嘱她立刻去放上照片,螃蟹小姐答应了他。
鸵鸟先生想,她一定会看到那封信。
其实鸵鸟先生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已经对螃蟹小姐明示、暗示了好多次,也不知道是螃蟹小姐在装傻呢,还是她真的太迟钝,总之,螃蟹小姐的回应总是令鸵鸟先生困惑。
鸵鸟先生始终弄不明白螃蟹小姐的心意,可是他们已经长大了,现实的残酷也许会令他们分离。鸵鸟先生写给螃蟹小姐的那封信,是他给自己的最后机会。螃蟹小姐是个爱浪漫的人,鸵鸟先生就选了一个很浪漫的方式,想要把自己的心裏话说给她听。
他想,只要她能有一丝回应,他一定什么都不怕,坚定地陪伴在她身边。
鸵鸟先生去了他们经常一起玩耍的小公园,等在那棵法国梧桐下。鸵鸟先生的心跳得很快,他的眼睛一直望着那条来路,他期待着,他的螃蟹小姐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可是,她并没有来。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鸵鸟先生一直等在那里,他幻想螃蟹小姐是找不到地方,或者被事耽搁了,或者,她只是害羞,躲在哪一棵树后,悄悄地看着他。
鸵鸟先生淋着雨等了很久、很久……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螃蟹小姐不会来了。
他的世界变得灰暗,狂风肆虐,暴雨倾盆,鸵鸟先生独自一人站在那个黑漆漆的公园里,在那一刻,他决定放弃。
<span class="right">——鸵鸟先生《我的螃蟹小姐》</span>
庞倩睁开眼睛,四周很是安静,她捞过枕边的手机看时间,早上七点十分。
她睡在简陋的小旅馆里,房里有暖气,一点都不冷。庞倩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白雪皑皑的世界,雪花还在静静地飞舞。她叹口气,给机场热线打电话,被告知因为暴雪,机场还处在关闭的状态,天气状况太差了,所有的航班都无法起飞。庞倩当即决定退票。
她收拾了行李,冒着雪打车赶到火车站。火车站里都是人,庞倩想买一张最近的回E市的卧铺票,没有。她又问去上海的呢?有,软卧,她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
因为雪天,列车晚点了两个小时到站,候车的时候,庞倩给金爱华打电话,问:“妈,你还记不记得,搬家的时候,我有带上一个水晶相框,挺大的一个,就是高三毕业那年,顾铭夕送我的那个。”
“顾铭夕?”金爱华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想了想,说,“你的东西不都是自己收拾的么,铭夕送你很多东西啊,你是不是都收在了一个箱子里?”
庞倩回忆了一下:“啊,好像是这样,只要没丢就好。”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到顾铭夕?”金爱华问,“你找到他啦?”
庞倩笑着说:“没有。”
“你现在在哪儿呢?飞机还不能飞吗?”
“不能,你没看气象呀,北方暴雪。我退了机票,买了一张火车票,中午十二点多开车,大概明天早上到上海,然后我再坐动车回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中午到家。”
金爱华惊呼:“这么折腾啊!”
庞倩叹气:“是啊,没办法。”
“你给小俞打过电话了吗?”
“没有,我才不打呢,他要是来问你,你别告诉他我几点回来。”
金爱华嘿嘿地笑:“知道啦。”
庞倩上车后走进软卧车厢,发现车厢里有两个男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像是一起出差的,另有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年轻妈妈买的是上铺,庞倩是下铺,年轻妈妈不好意思地问庞倩,能不能和她换一下铺位,庞倩笑着说没问题。年轻妈妈要补给她钱,她说算啦,不差几块钱。
友好的关系在一开始就形成了,年轻妈妈热情地请庞倩坐在下铺,两个人聊起天来。
天气太差了,房价又贵了,青菜涨价了,小孩子越来越难养了……
聊着聊着,庞倩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上司邹立文。
邹立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进展怎么样?”
庞倩平静地回答他:“沈阳地区的DD已经做完了,我和律师沟通一下,回去把备忘录发出来。”
邹立文说:“证监会和联交所那边已经批了,后续事宜你跟一下。”
庞倩应下:“OK,工作组的邮件我BB上随时查,不会漏。Agenda我也会更新一下,随后发给客户。”
“好,辛苦。”邹立文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问,“什么时候回来?”
“回不来了,这边暴雪,飞机都飞不了。”
“那你现在在哪儿?”
“哎呀,信号好差呀——”庞倩把手机拉离耳朵,忍着笑说,“领导,你说什么?喂!喂!我听不见啊——”
然后,她把电话挂了。
年轻妈妈崇拜地看着她:“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好厉害啊。”
庞倩失笑:“我就是个民工。”
“民工哪里会打电话讲英文,话说什么是DD,什么是BB?”
“呃,DD就是Due Diligence,尽职调查。BB就是个手机,Blackberry,黑莓,我们习惯说简称。”庞倩看着年轻妈妈迷茫的脸,笑了起来,“我真的就是个小职员,只是我领导比较装逼,我们只能配合他一起装逼啦。”
年轻妈妈被她说笑了:“你真有意思,你到底是做哪一行的呀?”
“我在投行上班。”
“投行?”
庞倩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干脆胡说八道:“就是银行。”
对面下铺二十多岁的男人“噗”一下笑了。
年轻妈妈恍然大悟:“啊,原来是银行啊!”
漫长的旅途,庞倩忍不住又把包里那本随身携带的绘本拿了出来,她已经将它翻了三遍了,但是似乎怎么都看不厌。
小男孩看到了绘本,凑到她身边探头探脑地看,小孩子还不认字,但是喜欢看五颜六色的画,他指着绘本说:“这是鸵鸟。”
“对。”庞倩笑了,又指着螃蟹问,“这个是什么?”
小男孩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这是螃蟹呀!你没吃过吗?”
庞倩乐死了。
对面的年轻男人和庞倩闲聊起来,指指她手里的绘本,问:“你喜欢这个作者吗?”
“鸵鸟先生?”庞倩点头,“喜欢啊。”
“他现在很红。”男人说,“已经出了好几本书,这本螃蟹小姐,据说是他的半自传故事,卖得特别好。”
庞倩有点楞:“我以前都没听说过他,他已经出了好几本绘本啦?”
“是啊,他之前一直是在网上画漫画的,在天涯和新浪博客都很红,后来就开始出单本了。”男人说,“不过他很低调,大家只知道他是个男的,其余情况一无所知。”
庞倩恍然叹气:“大概是我这几年工作太忙了,都很久没逛书店了。”
一天一夜,火车终于到了上海南站,因为是软卧,庞倩倒也不觉得累,下车后买了一张回E市的动车票,不到两个小时,她就抵达了E市火车站。
出站时,庞倩一眼就看到了俞佳磊。他微笑着站在接站的人群里,穿着熨帖的黑色大衣,长身玉立,十足的精英男形象。
庞倩走到他面前,问:“你不用上班的吗?”
“我旷工啊,大不了扣一天工资喽。”俞佳磊接过庞倩手里的行李,“累了吧?走,我送你回家。”
庞倩撇撇嘴,俞佳磊伸手要来揽她的肩,她不着痕迹地躲过了。
“别动手动脚。”她瞪他,俞佳磊温柔地笑:“小螃蟹真是凶。”
庞倩的新家在一个叫盛世北城的小区,位于E市市中心,二十八层楼里的十七楼,109方,南北向,采光好,视野很开阔。
俞佳磊提着庞倩的包,和庞倩一起进门时,金爱华迎了出来。
“回来啦?”金爱华对着俞佳磊笑得脸都皱了,“小俞辛苦了,午饭没吃吧?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庞倩在边上翻白眼,说:“我先去换衣服。”
她进了房间,飞快地锁了门,脱掉大衣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足足找了十分钟,金爱华来敲门:“倩倩,出来陪小俞看电视啊,你一个人在房里干吗呢?”
“我换衣服呢!”庞倩喊,她抹了抹额头的汗,自言自语地说,“在哪儿呢……”
然后,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了。
庞倩挽起衣袖,把床上的被子、枕头都堆到椅子上,然后用力地掀起了床垫。她睡的是一张箱式床,床垫底下有隔板,她趴在床板上打开隔板,终于发现了那个被她深藏的纸箱。
箱子里装满了东西,上面有一层灰,庞倩知道裏面还有许多漫画,她搬不出来,干脆就跪在床板上翻起了裏面的东西。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个相框。
俞佳磊敲门:“小螃蟹,你在干吗?”
“别吵!换衣服呢!”庞倩的心怦怦跳,她拿着这个尘封了多年的相框坐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它的背板。
这一次,她很小心,没有再弄破手指,背板被拿下,在背板和硬纸板中间,藏着一张浅蓝色的信纸。
庞倩抽出信纸,打开,时隔多年,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少年清逸的字迹。
只是很少的几句话,但是,却清楚地透露出了他的心意。
庞倩记起那一年,高考结束以后,她很放松,去顾铭夕家玩时,她与他在电脑上一起看了一部新电影,是韩国的爱情片《假如爱有天意》。
电影很煽情,年少的庞倩哭得稀里哗啦的,趴在顾铭夕的肩头,眼泪止都止不住。
电影里有一句经典台词,被庞倩反覆念叨过许多遍,彼时,被顾铭夕写到了信里。他这样写——
<small>我的庞庞:</small>
<small>当阳光照在海面上,我思念你,当蒙胧的月色洒在泉水里,我思念你。</small>
<small>今晚8点,在小集市,我等着你。</small>
<small>我相信你一定会来。</small>
<small class="right">顾铭夕</small>
<small class="right">2003年6月25日</small>
第二天早上,庞倩起得格外痛苦,瞪着一双熊猫眼出去洗脸刷牙,把庞水生吓了一跳,问:“昨天晚上干啥了?脸色这么差。”
“几乎一宿没睡。”庞倩嘴裏满是牙膏泡沫,含含糊糊地说,“头疼死了。”
“加班吗?”庞水生站在衞生间门口问。
“不是。”庞倩漱了口,想了一下后凑近庞水生,很小声地说,“爸,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先别告诉妈。”
庞水生被她严肃的语气搞得很紧张,也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我好像找到顾铭夕了。”
庞水生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真哒?!”
除了感到有些疲劳,庞倩的心情是非常不错的,她精心地化了一个妆,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羊毛大衣出了门。
她开着车到了公司,等电梯时碰到了邹立文。邹立文三十多岁,穿一身深色西服,看到庞倩后,第一句话是:“不是说回不来了么?”
“领导,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回来的,昨天下午一点才到家,今天就来上班了。”庞倩一脸的委屈,“您不颁我一个嘉来好员工奖就算了,说的好像这两天我旷工在外面玩儿似的。您瞧瞧我的黑眼圈。”
邹立文打量了庞倩一会儿,淡淡地说:“今天很漂亮。”
“谢谢。”庞倩笑容灿烂,“领导您也超级帅!”
庞倩真的过上了这样的生活,一如她在七年多前说给顾铭夕听的理想。
她成了一个Office女郎,每天化着精致的妆,穿着漂亮的衣服,踩着高跟鞋在市中心的高档写字楼里上班。她买了车,家里还换了房,她现在的房间宽敞明亮,装修得现代时尚。她拿着不菲的年薪,有时候上午开着会,下午就被领导派去外省出差。她成了一个空中飞人,去香港都成了家常便饭。
人前的庞倩光鲜靓丽,可是夜深人静,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衣着邋遢地对着笔记本电脑加班到半夜时,她心裏会有片刻的迷茫。
也许,她的人生真的因为某些事情而变了样,现在的她,身边也有了几个条件不错的追求者,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人,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开早会的时候,庞倩很心不在焉,散会后,她立刻就拿着手机溜去了楼梯间。
她拨通了一个电话,是她从网上搜来的号码,《我的螃蟹小姐》绘本的出品媒介,是一家叫做文澜图书策划的公司。
接电话的是前台小姐,庞倩只说自己是鸵鸟先生的读者,想要联系他的责编,前台小姐似乎见怪不怪,直接帮庞倩转了过去。
电话一直都没有人接,庞倩无奈挂断,又拨了前台的号码,说:“我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联系鸵鸟先生,能不能麻烦你把他责编的手机号给我。”
前台小姐说:“抱歉,责编的手机号不能随便透露的,她这几天可能在出差,有事您可以留言,我会转告。”
庞倩想了想,干脆直说了:“其实,我就是那个绘本里的螃蟹小姐,我想找到鸵鸟先生,我已经与他失去联系很多年了。”
前台小姐咯咯地笑了:“真对不起啊小姐,我经常能接到女孩子的电话,说自己是鸵鸟先生的螃蟹小姐呢。”
庞倩气坏了:“我能证明的呀!我知道鸵鸟先生的名字,要我告诉你吗?”
“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啊。”前台小姐的声音娇滴滴的,语气倒很诚恳,“说实话,我理解您的心情,有太多女读者来询问鸵鸟先生的事了。我自己对鸵鸟先生都很好奇,但是在我们公司里,只有他的责编与他单线联系,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私人情况。”
她不像是在说假话,庞倩只得挂了电话。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打开电脑,去了新浪博客,搜到了鸵鸟先生的博客页面。他最后一次更新博客是在两年前,看起来,他已经不用这个博客很久了。
他的博客内容几乎都是漫画,很随意的一张涂鸦,配上几句有趣的话,都能收到无数评论。
前一天的晚上,庞倩几乎熬了一个通宵,她看遍了鸵鸟先生的每一条博客,但却没有找到他的任何私人信息。可是,有谁会比庞倩更了解他的画风?
这就是她的顾铭夕,从2006年到2008年,他一直都在这裏。
庞倩托着下巴盯着屏幕发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有一颗童心。”
庞倩扶额,电脑屏幕上是一张插画,主角是一群粉色小猪。她默默地点了叉,转头看邹立文:“领导,找我有事啊?”
邹立文瞥她一眼:“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个新Case和你说。”
晚上,庞倩破天荒地打电话给俞佳磊,说要请他吃饭。
两个人在一家私房菜馆碰面,俞佳磊显然心情很好,落座后,说:“小螃蟹,今天怎么这么好,想要请我吃饭?”他看着她的脸,又笑起来,“你今天很漂亮,就是表情太凶,这样不好。”
庞倩盯着俞佳磊,咬着嘴唇闷了一会儿后,说:“今天邹立文交给我一个新Case,是你介绍的,对吗?”
“是啊。”俞佳磊不以为然,“我朋友想找投资公司做上市,我不介绍给你,介绍给谁?”
“俞佳磊,谢谢你给我介绍业务,不过……”庞倩下定决定说,“不过,我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你。”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俞佳磊帮庞倩斟一杯茶,“庞倩,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不认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庞倩挥挥手,“我知道你很认真,所以我从来都没有瞒过你,我说过我在找一个人,我必须要找到他,在没有找到他以前,我根本没法子谈恋爱。”
“庞倩,我很好奇,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俞佳磊双手交握搁在餐桌上,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骨节精致,食指还轻轻地叩着桌面,令庞倩看得入了神。
俞佳磊三十三岁,海龟硕士,银行高管,他与庞倩在工作中认识,虽然还不到半年,但却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庞倩没有回答俞佳磊的问题,只是反问:“俞佳磊,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嘿,你是不是想说,我喜欢你什么,你改?”俞佳磊失笑,“庞倩,我从来没有追一个女孩追得那么艰难过,尤其,还是我觉得挺合适的结婚对象。”
庞倩又问:“我没和你开玩笑,我真的想知道,你喜欢我什么?”
俞佳磊似乎对这个问题很疑惑:“你是个条件很好的女孩,我喜欢你难道不正常吗?”
“条件很好?”
“难道你不觉得吗?”俞佳磊笑道,“干脆我们就俗一些吧,我给你列举一下你的优点。首先是你的家庭背景,你是本地人,家庭和睦,父母双全且身体健康,母亲国企退休,父亲也有稳定的高薪工作,即将退休,以后养老都有保障。其次是你的个人素质,你是重点大学毕业,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能力很强,头脑灵活。还有,邹立文和我说,你很勤快,虽然有时会抱怨工作强度大,但是你从不排斥加班,也不会偷懒。然后,是你的经济条件,你的年薪,真挺不错的……抱歉,谁叫邹立文是我认识十几年的兄弟,这个在我这儿真的不是秘密。最后,我不得不说说你这个人,你二十五岁,很年轻,很漂亮,很活泼,很有趣,和你在一起,我总是会感到非常开心。喏,你可能不知道,每次和你一起吃饭,我的胃口都会特别好,因为你吃东西总是很享受的样子,我一直都觉得,爱吃且能保持好身材的女孩,是最会享受生活的人。”
这样的一番长篇大论直接把庞倩给听懵了,她倒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她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婚恋市场里的香饽饽?
可是,为什么听到俞佳磊这样一二三四的夸奖,庞倩心裏竟有一种酸楚的感觉呢?她沉默了几分钟,终于回答了俞佳磊之前的那个问题。
“俞佳磊,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在找一个人,这个人千真万确地存在着,不是我的借口,我并没有敷衍你。”
俞佳磊无声地看着她,庞倩对着他笑了一下,说:“你要不要听,我和他的故事?”
俞佳磊的眼神有些深沉,一会儿后说:“好,你讲,我听。”
“要从哪里说起呢?”庞倩垂下眼睛,微笑着说,“就说你刚才夸我的那些话吧。俞佳磊,你觉得我现在有很多优点,是吗?”
“对。”
“那我告诉你,就是那个人,是他,把我变成了这样。”
庞倩原本是想给俞佳磊讲一个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的,但真的开口以后,她才发现,刻在脑子里的都只是一些零零碎碎、鸡毛蒜皮的小事。
甚至,都与爱情无关。
庞倩不知道该怎么向俞佳磊描述自己和顾铭夕的成长经历,他们只是这城市里很普通的两个孩子,并没有遇到过什么大事,就算顾铭夕身有残疾,但在庞倩的记忆里,他就是个和别人没什么区别的男孩子。
她无法向俞佳磊诉说她和顾铭夕每天一起背着大书包、挤着公交车上下学时的心情。她永远都贴在那个男孩的胸前,用一种暧昧的方式搂着他的腰。车厢里气味混杂,但她依旧能闻到他身上特别的气息,还能听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而他,大多数时候都侧着脑袋,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她也无法向俞佳磊诉说她和顾铭夕在小公园里一起吃零食的快乐。五毛钱的炸年糕,八毛钱的萝卜丝饼,一块钱的烤香肠和炸臭豆腐,两块钱的草莓甜筒……现在的庞倩随便吃顿工作午餐都要几十元,去高档餐厅吃饭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俞佳磊也是一样,这叫她怎么和他说?
她更加无法向俞佳磊诉说她和顾铭夕做了多少年的同桌,她在他家,做了多少年的作业。那些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她时而乖巧、时而捣蛋地坐在那个少年身边,弯着腰,看他用右脚夹着笔,在草稿纸上细致耐心地为她演算、讲解。
也许连顾铭夕自己都不知道,庞倩有时会思想开小差,她会悄悄地看着他漂亮的侧脸,数着他长长的睫毛。小时候,他的声音清脆悦耳,长大后,他的声音沉稳干净,庞倩深深地记得他的声音,在梦里,她会听到他微笑着喊她:“啊,庞庞,是你。”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她拨通他的电话时喜极而泣的心情。
那一年的暑假,顾铭夕跟随李涵去Z城以后,庞倩哭着拜托父亲去找顾国祥打听李涵娘家的电话,可是因为庞水生一家没去喝顾国祥二婚的喜酒,顾国祥对他们冷淡许多,直接就回了不知道。
庞倩没办法,只能跑网吧,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开着QQ,盯着那个灰了的小老鼠头像发呆。她不停地给他留言,大段大段地说着话,可是,“鸵鸟先生”始终沉默,没有回过隻言词组。
没有一个人知道顾铭夕的联系方式,甚至连鲨鱼都转让了烧烤店,去了上海和朋友一起做生意。庞倩只要到了鲨鱼的手机号码,怏怏地回了家。
转折发生在庞倩十八岁生日那一天,她下楼拿报纸时,发现信箱里有一张邮局的领取包裹通知单。
庞倩拿着这张小小的白色纸片,一颗心跳得纷乱,她立刻就骑着自行车去了邮局,领到了那个小包裹。她当场拆了包裹,惊讶地发现是一个摩托罗拉的手机包装盒,打开盒子,裏面赫然是一部新手机。
庞倩拿起手机旁的一张小贺卡,看着上面简单的几个字:庞庞,生日快乐。
另外,还有一个139打头的手机号码。
庞倩简直无法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抱着盒子就冲出了门。她找了个小卖部的公用电话拨通了这个手机号,等待音似乎响过了一个世纪,“喀”的一声,电话接通了,那端的年轻男人声音很好听,问:“喂,请问哪位?”
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庞倩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手指紧紧地捏着话筒,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叫他:“顾铭夕。”
他沉默了几秒钟,旋即就笑了起来,听着他的笑声,庞倩能想象他微笑的模样,他在她耳边说:“啊,庞庞,是你。”
此时,离开学只剩十几天了,庞倩脑子里乱哄哄的,有一大堆话要问顾铭夕,一下子又不知从何问起,干脆质问起他来:“你干吗不给我打电话?都一个多月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你去Z城!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铭夕没有吭声,庞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的语气缓了下来,哽咽地问:“顾铭夕,你现在好不好?”
“我很好,庞庞,你不要担心。”他平静地说着,“这段时间我很忙,我和我妈妈刚刚才安顿下来。之前,我们住在我外婆家,外婆家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和妈妈只能打地铺。所以,我们白天都在外面看房子,想尽快安顿下来。”
“你们在那边买房子了?”庞倩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顾铭夕是真的要去Z城安家了吗?难道以后的寒暑假,他都不回来了?
他回答:“嗯,买了一套二居室,70多方,接下来还要装修,估计要到年底才能住。”
庞倩问:“你在那边待得惯吗?”
“还行,这裏夏天要比E市凉快许多。”
“冬天是不是会很冷?”
“那是肯定的,不过屋内有暖气,不会冷。”顾铭夕说着,又顿了一下,“你收到手机了是吗?这是我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很抱歉,今年不能陪你一起过生日了。庞庞,生日快乐。”
“谢谢,我也没对你说生日快乐。”庞倩说,“顾铭夕,我也给你买礼物了,但是我联系不到你,你给我一个地址好么?我给你寄过去。”
他想了下,说:“到时候再说吧,我和我妈妈现在在学校边上租了个房子,很简陋的,信箱都没有,我怕会寄丢。”
庞倩问:“你开学后不住寝室啊?”
“嗯,住寝室太麻烦同学了。”
两个人一起沉默下来,一会儿后,顾铭夕缓缓地说:“庞庞,上海是个大城市,你一个人去那里,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庞倩又哭了,嘟着嘴说:“谁叫你说话不算数!就算上财不要你,我就不信上海其他的学校都会不要你!上海那么多的重点大学,你比一本线高了130多分,考哪一所会考不上!”
顾铭夕叹口气,说:“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庞庞,你不要哭了。”
庞倩问:“明年过年你回来吗?”
“应该不回来。”
“哦。”庞倩突然抹掉眼泪,说:“顾铭夕,明年暑假,我过去找你玩,好吗?”
他很惊讶:“啊?”
“你反正在那里都买房子了,我过去也有地方住的。”庞倩说,“你说Z城夏天很凉快嘛,那我就去那里避暑几天,你得做东道主陪我出去玩。”
顾铭夕很无奈:“Z城不是旅游城市啊。”
“不管,我就是想见你。”庞倩叫起来,“顾铭夕,我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你!一年啊!我一定要去见你!”
顾铭夕又一次沉默了,最后,他说:“庞庞,如果明年春天,你依旧想见我,我欢迎你暑假来玩。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有些人,只会在你人生的某一个阶段陪伴你,比如你念小学时的王婷婷,念初中时的孙明芳,甚至还有念高中时的郑巧巧。你们当时很要好,但是到了后来,因为你们读了不同的学校,去了不同的城市,总是会疏远彼此的距离。你一直都在往前走,进了上财,你会认得新的朋友,也会认识一些男孩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暖暖的笑意,“庞庞,念大学了,谈恋爱不再稀奇,如果你心裏有了喜欢的男孩子,可以试着和对方发展。也许再过几个月,你就交男朋友了,不会那么想要见我了。”
他说的话好奇怪,庞倩听得十分郁闷,嘴巴比脑袋快,已经脱口而出:“我才不会呢!顾铭夕,你要是喜欢上别的女孩,你得告诉我啊!”
顾铭夕:“……”
庞倩脸红了,顾铭夕说:“好了,讲了很久了,挂了吧。庞庞,你开学后去上海办好手机号,把号码发给我。”
“哦。”
“那我挂了,再见。”
“再见。”庞倩依依不舍地挂下电话,眼睛依旧是红通通的。一个长途电话打掉十几块钱,庞倩却一点也不心疼。
因为她终于找到了顾铭夕。
2003年八月底,庞倩去上海报到了。庞水生和金爱华陪着她一起去,K字头的火车两个半小时就到上海,他们坐上了学校派来的大巴,被拉到了学校。
看到校门的第一眼,庞倩心裏微微有些失望。上海财经大学名气那么响,这个校门怎么一点也不见气势恢宏呀。
庞倩拖着行李箱走在校园里,学校地处市区,面积并不大,校内绿草如茵,树影婆娑,沿途所见的建筑带着浓浓的年代烙印,还有一种海派小楼的风味。
庞倩和父母忙碌了一天,办妥了各种入读手续,回寝室前,她执意去移动营业厅,办了一张SIM卡。
她把卡塞进那台银色的摩托罗拉手机,开机,跳到屏幕后,她第一时间给顾铭夕挂了个电话,她想对他说,这是她在上海的号码。
可是,他居然关机。
遥远的Z城,顾铭夕正和母亲一起忙着新房装修的事。他们跑着建材市场、家具市场,李涵想要在顾铭夕开学以前,把新房的硬装先搞定。
顾铭夕出门在外时,因为身体条件所限,很少带手机。大部分时间,他的手机都是呈关机状态,躺在出租屋的抽屉里。
有时候,他会想起庞倩,想着她现在在干吗,是不是像他一样在做着开学的准备。顾铭夕在E市出生长大,度过了十九年,如今,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北方城市,想象着未来的四年,甚至更多年,他都要在这裏度过,心裏不禁有了一些迷茫。
他是个南方男孩,更适应南方的气候和饮食,哪怕说话时都带着一丝天生的温柔语气。顾铭夕不敢问李涵,他大学毕业后能否回南方发展,他怕母亲又会用庞倩的事来数落他。登上火车的时候,李涵就对他说:“铭夕,妈妈早就和你说过,倩倩不喜欢你。”
来到Z城将近两个月,生活状况一如顾铭夕预计的枯燥无聊,尤其是之前住在外婆家时,他觉得自己和母亲简直就是寄人篱下。
李涵离开父母已经二十多年了,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次回来探亲都是住的高档宾馆。当时亲戚朋友们都晓得李涵在E市嫁得好,哪怕儿子残疾了,大家对她依旧是羡慕居多。可是现在,她离婚了,拖着重残的儿子回了娘家,受到的眼光和非议自然可想而知。
顾铭夕的外公外婆已经七十多岁,身体状况都不好,他们很牵挂自己的女儿,对于李涵的归来自然是欢迎的。但是对与他们同住、照顾两老的李牧一家来说,想法可就不一样了。
李牧是李涵的弟弟,学历不高,在一家大楼做保安。他的妻子黄伶俐没有工作,儿子李世宇十六岁,开学将念高一。李涵父母家的房子很小,只有两个房间,李世宇从小到大都睡在客厅里,拉一张帘子隔一下。
很多年前,李牧就曾经求过李涵,他觉得姐姐一直在外,家中父母都靠他照顾,姐姐理应补贴他一些。他想卖掉父母的房子,再让李涵资助他一笔钱,换一套三居室,能让李世宇有个自己的房间。
李涵找顾国祥商量,但是顾国祥拒绝了。他的理由是,每年已经给两老一万块钱,足够多了。而且以后两老的遗产都是归的李牧,他的换房事宜,并不是李涵的责任。因为这些事,李牧有一段时间和李涵闹得很不愉快。
离了婚的李涵带着儿子回到娘家,想要尽快买房,李牧知道姐姐带了一笔钱,心裏又打起了主意。李涵的身边有六十五万,这是顾国祥给她的离婚补偿款,那时候E市房价便宜,一平才五千出头,Z城就更低了,一平才三千块。李牧在姐姐面前哭起了穷,李涵带着顾铭夕在父母家打地铺时,也亲眼见证了弟弟一家生活的拮据。想到顾铭夕从小到大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侄子李世宇却只能穿地摊货,球鞋坏了都舍不得换一双,李涵心裏也很不好受。
她挑了一些顾铭夕八成新的夏装送给了李世宇,还说过些天去给他买几件新衣服新鞋子。最后,她同意了李牧的请求,他若换房,李涵就资助八万现金。
其实,李涵也有自己的考虑,毕竟她将来会老去,现在她帮一把李牧,以后李牧一家也能帮衬一把顾铭夕。
顾铭夕和李涵从建材市场回到出租屋后,突然想到他的手机已经很久没开机了,立刻就从抽屉里取了出来。
顾铭夕坐在床上,脚趾夹着手机开了机,一会儿后,未读短信提示就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顾铭夕嘴裏咬着一支笔,伏着身子用笔帽点击着手机上小小的按键,一条一条地将短信点开,发现都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small>顾铭夕,你干吗关机呀!我是庞倩,这是我在上海的号码,你存一下。</small>
<small>你开机给我打个电话啊,发条短信也行。</small>
<small>顾铭夕,你难道不会发短信?</small>
<small>你怎么还没开机啊?你跑哪里去啦!</small>
<small>很晚了,我要睡了,这是我在学校度过的第一夜,我的寝室是四人间,很干净,就是没有厕所。我的室友都很好相处,其中两个是上海人,一个是福州人,我们刚才还开了睡前卧谈会,有一个上海女孩特别有趣,我很喜欢她。</small>
<small>爸爸妈妈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哭了,但没让他们看见。顾铭夕,我现在是一个人待在上海了,我刚才还在想,要是你也在,该多好啊。</small>
<small>好了不说了,要熄灯了,顾铭夕,我很想你,晚安。</small>
这是前一天的短信,她一共发来二十多条,顾铭夕怔怔地看着手机,一会儿后终于咬着笔慢慢地回了一条。
<small>庞庞,抱歉,这几天比较忙,刚刚才看到你的短信。</small>
这是他发出的第一条短信,手机按键小,顾铭夕试着用脚趾按过,有点儿麻烦,后来,他就学会了用嘴咬着笔拨号,现在,他又学会了这样子发短信。
他的手机很快就响了起来,是庞倩的电话。顾铭夕歪着脑袋,把手机夹在了耳边,立刻就听到了她雀跃的声音。庞倩很开心,叽叽喳喳地缠着顾铭夕说着学校里的情况,顾铭夕忍不住提醒她:“你打的是长途。”
“没关系!我爸爸给我充值了好多钱!顾铭夕,到时候我把寝室号码发给你,我们可以买长途IP卡打电话,那个会便宜很多。”
庞倩刚说完,边上有个女孩的声音响起了:“螃蟹,吃饭去了。”
“哦,我马上来!”庞倩说着。
顾铭夕笑了:“你怎么入学才一天,她们就喊你螃蟹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没和她们讲。”庞倩突然说,“顾铭夕,你赶紧把地址给我吧,要不然,礼物都要过期了。”
“过期?是吃的东西吗?”
“不是。反正你快点给我一个地址嘛。”
顾铭夕想了想,把外婆家的地址报给了她,说:“你就写我妈妈收吧,到时候我估计得麻烦她去邮局帮我拿。”
庞倩欢天喜地地答应:“没问题!”
顾铭夕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涵,几天后,李牧收到了邮局的包裹单,他很狗腿地问李涵要不要帮她去拿,李涵正忙着和装修公司讨价还价,就答应了。
两天后,李涵和顾铭夕回娘家吃饭时,问起李牧那个包裹的事。
李牧想了想,说:“我拿回来后就搁在桌上了。”他起来到处找了下,发现没有。顾铭夕一直紧张地看着他,李牧问过黄伶俐,最后去问在看电视的李世宇:“小子,爸爸那天搁在桌上的包裹你看见了吗?”
李世宇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说:“看见了呀,是寄给姑姑的。”
李牧问:“包裹呢?”
李世宇说:“我拆了。”
顾铭夕的神色瞬间就暗了下来。
李牧有些尴尬,又问:“拆了,那东西呢?”
李世宇拉拉身上的短袖T恤衫,那是一件白色的耐克,胸前有着一个鹅黄色和灰色相间的抽象图案。他笑嘻嘻地说:“我穿上了呀,是姑姑买给我的吧,挺好看的,就是大了一点。”
顾铭夕冷冷地问:“包裹里还有其他东西吗?”
李世宇看看他,想了想,说:“好像有张卡片。”
顾铭夕盯着他:“卡片呢?”
“和盒子一起丢了。”李世宇满不在乎地说。
顾铭夕一下子就往前踏了一步,李涵一把就搂住了他的腰,年轻的男孩紧紧地咬着牙,一会儿后,他冷静下来,低着头不再说话。
李涵在他耳边小声说:“妈妈去给你买一件一模一样的,你不要急。”
顾铭夕别开头,听到了李牧和李世宇的对话。
他在夸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好牌子,我们小子穿起来还挺好看,要比你铭夕哥哥精神啊。”
李世宇很得意,说:“明天我要去打篮球,就穿这个去!”他瞟一眼顾铭夕,眼睛扫过他肩下空垂的衣袖,突然笑着问,“对了铭夕哥,螃蟹是谁啊?是你女朋友吗?”
“卡片呢?”顾铭夕本来已经沉默了,听到这话忍不住就问出了声。
“我真丢了,对不起啊。”李世宇看着他,扬着下巴哼哼地笑。
顾铭夕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李世宇也回瞪着他,心裏开心得要命。
他真讨厌这个表哥,真是讨厌极了。
这些年来,李世宇和顾铭夕见面次数很少。
李世宇从记事开始,就晓得他的小姑姑是个大美人,嫁去了南方的E市,姑父工作不错,家里条件挺好。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可惜的是,他的这个表哥在六岁那年出了一场事故,变成了一个残疾小孩。
李世宇第一次见到顾铭夕时,真的吓了一跳。那时候他八岁,顾铭夕十一岁,那是顾铭夕受伤截肢后第一次回外婆家,外公外婆看到他的样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家里的其他亲戚也都是见一次哭一场。
那几天,所有的人都宠着顾铭夕,吃饭时,大人们不停地给他夹菜,连李世宇最爱吃的鸡腿,都全夹给了顾铭夕。
李世宇悄悄地在边上看顾铭夕用脚吃饭、洗脸,连着爷爷奶奶给顾铭夕买文具,他都是坐在椅子上用脚拨弄着看。
李世宇不太敢和顾铭夕说话,每一次李牧打发他去陪顾铭夕玩,他都只是打开电视机,随便选个台和顾铭夕一起看。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顾铭夕交流,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个表哥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顾铭夕还应着李涵的要求给亲戚们演示用脚写字、画画,他的字写得很漂亮,有亲戚问顾铭夕的学习是否能跟上,顾国祥淡淡地说:“铭夕一直都是年级前三,将来考重高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学习很普通、写字鬼画符的李世宇躺着也中枪,只要是看过顾铭夕写字的人,回过头来都会数落他几句。
李世宇对顾铭夕产生强烈反感是在顾铭夕中考那一年,李涵给老家打电话报喜,说顾铭夕考上了重高,成绩还是年级前五。李世宇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立刻拿顾铭夕作为正面榜样来训诫李世宇。
顾铭夕从小没胳膊,靠两只脚读书写字,成绩都能这么好,你有手有脚,怎么就不会好好念书呢?十三岁的李世宇顶了嘴,对李牧说:“顾铭夕有个有钱爸爸!他穿的衣服都是名牌!他家住的大房子!他爸爸还有车!咱家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要我学习好?”
李牧气得半死,忍不住就打了李世宇一个巴掌,李世宇哇哇大哭,黄伶俐不答应了,拉过宝贝儿子护在怀里,对李牧说:“小宇又没有说错!你自己没本事!你要小宇去和铭夕比,你自己怎么不去和姐夫比!”
然后,两夫妻就吵了起来,最后又大打出手。
有无数的家庭,一切的家庭矛盾归根到底就是为了一个钱字。
顾铭夕跟着李涵回到出租屋后,情绪依旧低落。他洗了澡,早早地就上了床。
在床上躺了许久,顾铭夕坐起来,咬了一支笔坐在桌前,给庞倩发短信。
<small>庞庞,礼物收到了,我很喜欢,谢谢。</small>
一会儿后,庞倩的短信来了。
<small>合身吗?</small>
<small>挺合身的。</small>
<small>明年夏天我过来,你得穿给我看!</small>
顾铭夕硬着头皮回答:<small>好。</small>
<small>顾铭夕,你什么时候开学?</small>
他答:<small>还有一个星期。</small>
<small>我这几天在军训,都快累死了。</sm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