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历尽艰辛,完美结局(2 / 2)

我的鸵鸟先生 含胭 16139 字 2个月前

庞水生知道糟糕了,立刻给顾国祥打电话,两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他也不和他寒暄,开门见山地说:“国祥,你最近有没有和铭夕联系过?”

“铭夕?”顾国祥说,“我给他打过电话,他销号了。后来他打过两次电话给我,都是用的公话,两次都是问我要钱。怎么了?”

庞水生着急地说:“你赶紧去银行看看,你卡里有没有多出钱来!”

顾国祥没有耽搁,去银行刷了卡,发现卡里果然多出了十万块钱,他有点心惊肉跳,给庞水生打电话,问:“水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庞水生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是……阿涵没了。”

八月,汪松给庞倩打电话:“小倩,咱们高中班要开同学会了,你虽然只待了一年,但也是老(2)班的人,我们又联系不到顾铭夕,你就一个人代表你俩来参加吧。”

庞倩去参加了同学会,曾经十六、七岁的少年们,现在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大家在全国各地不同的高校念书,这时放暑假,难得地聚在一起。

班长的组织活动做得很好,绝大部分同学都到场了,但还是少了几个特别的人。肖郁静和谢益去了美国,而顾铭夕,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已过而立的戴老师结婚了,还做了妈妈,看着一群孩子长大了许多,心裏十分高兴。与庞倩坐在一起时,她问:“你一点儿也没有顾铭夕的消息吗?”

庞倩愣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不会告诉他们,她最后一次接到顾铭夕电话时的情景。

那是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是春天?还是夏天?庞倩记得那天晚上很闷热,寝室里已经熄了灯,很突然的,她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Z城的固定电话,庞倩拿着手机爬下床,跑去了阳台上,她接起电话,小心翼翼地喊他:“顾铭夕。”

她生怕他会挂掉电话,一点儿也不敢对着他嚷嚷,只是带着些娇嗔的口吻说:“顾铭夕,你怎么那么久都不给我打电话?”

他如往常那样地不吭声,庞倩说:“我知道你没有回B大上课,我给那边的老师打过电话了。顾铭夕,你放心,我不会来说你的,我想,你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这个学期的期末考结束以后,我们就没有专业课了。下个学期,我就要开始找工作。说起来,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要上班了呢。”

她轻声地笑了笑,又说:“顾铭夕,你现在好吗?我特别特别想你,上次你放我鸽子,我真是差点被你气死,我还想着,再也不要理你了。但是……我还是想你。”

“这么晚了,你在干吗呢?我们寝室已经熄灯了,顾铭夕,你妈妈身体好点了吗?我爸爸妈妈都很担心她,总是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顾铭夕……”

“咔哒”一声,电话挂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庞水生告诉庞倩,李涵可能已经去世了。

和一群老同学坐在一起,庞倩很少说话。她听着他们说着自己的计划,周楠中要争取在武大的保研机会,如果争取不上,开学了他就要准备考研。

汪松和厉晓燕不打算读研了,准备一起回E市发展。厉晓燕家里会安排她去一家事业单位上班,汪松则打算考公务员。

蒋之雅暑假里就在E市电视台实习了,为了上镜,她忍痛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现在的她留着一头短发,看起来清爽利落。她播报气象节目,被周楠中打趣为“阴转多云小天使”,气得蒋之雅满包厢地追打他。

吴旻的学业依旧优秀,他说他申请了国外的几所大学,基本都给了明确的答覆,他会好好选择,等到毕业后继续去国外硕博连读。

后来,不知怎么的,大家聊起了顾铭夕,蒋之雅小声地哭了起来,戴老师的眼睛也湿润了。顾铭夕是她教过的最特别的一个学生,她还记得那个少年在高一军训时说的话。

他抬头挺胸地站在树荫下,说:“鸵鸟是世界上最大的鸟,我相信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三年光阴,顾铭夕踏踏实实地一路走过,他有一双沉静又温和的眼睛,有一双灵活有力的大脚,他的话不多,但是看着人时,脸上总是会露出羞涩的笑。

他也很倔强,很固执,有着自己的坚持,他甚至像这个年纪大多数的男孩子一样,心裏藏着一个女孩。

没人注意的时候,戴老师对庞倩说:“要是哪一天,你找到了顾铭夕,庞倩,你什么都不用对他说,不用问他去了哪里,不用问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不用问他苦不苦,累不累,你只需要给他一个拥抱,就可以了。”

九月开学,庞倩大四了,学校已经没有了专业课,同学们有的准备找工作,有的准备考研,有的准备出国。财大的学生找工作几乎不用愁,庞倩念的又是金融学院,她只是去了几次学校的定向招聘会,就有三家公司对她抛出了橄榄枝。

咨询过老师,庞倩选择了一家位于陆家嘴的国际投行,作为她职业生涯的第一站。

国庆以后,她上班了。

庞倩买了几套不那么正式的职业装,穿起来照镜子,她自己都有点想笑。

她开始每天坐公车、转地铁上下班,头发一丝不乱地绑在脑后,脸上化着淡妆,脚上蹬着小高跟鞋。

以前念书时,庞倩坐地铁,总能看到车厢里有刚刚下班的年轻人,他们抱着包或坐或站,都是一脸的疲惫、麻木。那时候的庞倩和杨璐、吴飞雁在边上嘻嘻哈哈,她想,这些人可真会装,上班哪里会这么累嘛。

轮到她自己上班以后,她才知道,人家说的学生时代的轻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庞倩的直系领导叫邹立文,三十岁,很年轻,能力很强,但是,也很凶。

他的凶不是会拍着桌子骂人,而是,他会一脸冷漠地看着你,眼里满是对你工作成果的鄙夷,他会留下两个字:“重做。”理由都不给,顾自离去。

庞倩偷偷地掉过几回眼泪,在公司加班到晚上零点,寝室已经关了门,地铁也停了,她干脆就趴在桌上熬过了一晚。

新人庞倩的工作很杂很杂,整理数据、做PPT、学着给客户报上市方案、做估值模型、给监管机构报文件……她一遍又一遍地给客户、律师和会计师打电话沟通问题,忍受着各方的责难,还要想方设法地协调解决,另外就是帮领导打印、传真、装订、定快餐、买咖啡、订机票……

邹立文对庞倩的态度向来一般。本来,他是想招一个男孩子的,但人事部却给他招来了一个女孩,而且这女孩看着也不像是很精明的样子,有点儿直肠子。邹立文对这个女孩唯一的好感是她是他的老乡,都是E市人,邹立文想着先用用看,要是不行,实习期结束就打发她走了算了。

邹立文对庞倩印象改观是在这一年的圣诞节,平安夜刚巧是周日,他在公司加班,突然要一份庞倩做的报表,邹立文给庞倩打电话,让她把文件发过来。庞倩在电话里愣了一会儿,说:“领导,你稍微等我半小时。”

半小时后,庞倩来到了办公室,她穿得很漂亮,还化着烟熏妆,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显然是和朋友们在外面玩。

她心急火燎地去开电脑,邹立文说:“你公司电脑里也有?那你告诉我在哪个文件夹就行了,我自己可以找。”

“没事儿,领导,我刚好找个机会溜,我可不喜欢喝酒了。”她把电脑里的文件发给了邹立文,又看看周围冷清的办公室,说,“领导,你怎么礼拜天还加班啊?还是圣诞节。”

邹立文瞥她一眼:“有个项目的方案明天Deadline。”

庞倩问:“恒方的那个?”

“嗯。”

她说:“要我帮忙吗?”

邹立文想了想,说:“也行,你帮我做一下校对,看看有没有错别字、错的单词之类的。”

庞倩:“好!”

他们加班到凌晨四点,邹立文提出请庞倩去吃夜宵。

庞倩哈哈大笑:“领导,这是吃早饭吧!”

坐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邹立文和庞倩都饿了,狼吞虎咽了一阵后,邹立文问庞倩是不是打算一直留在上海发展。

庞倩真的很傻,说了实话:“我是打算先工作两年,积累经验,然后去读研的,或者回E市工作。”

邹立文无语:“你是在对你的领导说,你只是把这裏当做你的跳板,是这个意思么?”

庞倩瞪着一双烟熏眼,可怜巴巴地说:“领导,你看在我陪你加班到天都快亮了的份上,别开除我,行吗?”

邹立文难得地笑了,说:“过两年,或者只需要一年,我大概会回E市,去香港嘉来,你这两年跟着我好好学,到时候,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着你一起走。”

“年薪呢?”庞倩两眼放光。

邹立文眯起眼睛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去嘉来,我要拿到你现在的年薪!”

“做梦!”

“那拿一半!”

“应该不止。”

“成交!”

庞倩高兴极了,眨巴眨巴眼睛,吸了一口可乐后,突然歪着脑袋问:“领导,你干吗对我这么好啊?我这才入职三个月呢。”

邹立文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凌晨四点多,诡异的时间,一夜没睡的庞倩脑子昏昏的,胆子也大了许多,说:“领导你可别看上我,我是有喜欢的人的。”

邹立文:“……”

庞倩悉悉索索地翻出自己的钱包,抽出相夹里的身份证,给邹立文看裏面的那张大头贴合影:“喏,是真的,就是这个人。他是不是很帅?”

她嘿嘿地笑着,邹立文瞄了一眼照片,又看向庞倩:“他……”

“嗯,他没有胳膊的。”庞倩笑嘻嘻地说着,表情还有些娇羞,“所以,领导,你要是因为看上我所以才帮我,我得和你说声对不起了。”

邹立文一个爆栗敲在庞倩额头上:“你喝多了!”

春节前,庞倩一家搬进了新房,房子是前一年春夏时装修的,庞水生下了血本,请了家装公司的设计师,家具家电硬装都挑好的来,把房子装修得特别漂亮。

庞倩拥有了一个明亮又时尚的房间,爸爸贴心地给她做了一个大大的衣柜,足够摆下她的衣服和鞋子。

年后,庞倩回到上海,继续在公司实习。邹立文教她时耐心了许多,他甚至开始带她出差,让她完整地了解一个项目的操作流程。回校准备毕业论文前,庞倩已经可以独立完成一些小项目了。

五月,班里组织毕业旅行,一群同学去了嵊泗列岛,赶海、看日出、吃海鲜……杨璐和盛峰手牵着手在沙滩上踏浪,欢笑声阵阵传来。庞倩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的背影,吴飞雁走到她身边,和她聊起天来。

她用手肘捅捅庞倩的腰:“喂,螃蟹,你和我说实话,看着他俩好,你心裏有没有点不舒服?”

“我干吗要不舒服啊?”庞倩笑着摇头,“真没有,真的。”

吴飞雁说:“就是不知道盛峰研究生毕业后,会不会留在上海。”

“应该会吧。”庞倩抬起头,看着大海上湛蓝的天空,舒展了一下手臂,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两个人真的想在一起,总归是想的到办法的,咱们就等着喝他俩的喜酒吧!”

六月,庞倩顺利毕业,她戴上了学士帽,穿着学士服拍了许多美美的毕业照。庞水生和金爱华来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老头老太激动得要命,庞水生满面红光,看着从小调皮捣蛋的女儿如今出落得美丽大方,心裏真是美得冒泡。

庞倩成为了大家庭里的正面教材,是表哥表姐、堂哥堂姐教育小孩子时的优质榜样。在庞水生、金爱华兄弟姐妹的小孩这一辈里,庞倩虽然不是读书读得最好的,但却是逆袭得最厉害的。

大家都知道庞倩从小学习成绩中不溜秋,贪玩又嘴馋,没少挨父母打骂。她初中里曾在班里吊车尾,高中里甚至还考过全班倒数第一,整个高一,她一直是全班倒数几名,庞水生每次去开家长会都要被气一回。

好多人觉得庞倩考上重高是运气,高考时顶多考一所三本,甚至是大专。可是后来,她竟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又进了国际投行工作。金爱华的姐姐问金爱华:“你们倩倩转正以后每个月工资有没有五千?”

金爱华哼一声:“五千?开什么玩笑!”

“五千都没有啊?倩倩在上海,五千才能把日子过得像样吧。要是没有这个数,还不如回来E市,找一份工资三、四千的工作,也好把房租省下,陪在你们身边。”

金爱华哼哼一笑,下巴都抬起来了:“我们倩倩转正后保底年薪二十五万,摊到每个月,两万哎两万!”

“哦呦呦呦呦!”金爱华的姐姐吓傻了,“她是在什么银行啊?工资这么高的呀?”

金爱华鼻孔朝天:“她是在国际投行,投行!国际的你懂不懂!”

庞倩在浦东租了一套单间,每天坐地铁上下班,她的公司所在的大厦就在东方明珠附近,从办公室的窗口,她每天都能看见那座高大恢弘的电视塔。

几年前的一天,她站在塔里,指着塔外的高楼大厦豪气万丈地说:“我以后要去那儿上班!”

几年后,她真的做到了。

只是,当时站在她身边的人,此时已不知身在何方。

庞倩开始了她的职场生涯,她的工作比她想象得要忙碌许多。有时候在公司里办事,她都是要用跑的。出租屋真正变成了一个只是睡觉的地方,庞倩几乎天天加班、应酬,偶尔还要出差。她办理了护照和港澳通行证,第一次去香港,她玩迪士尼、海洋公园,还逛街买回了一大堆东西。第二次去,又买了一堆。当她第五次去时,终于淡定了。

公司里每年会组织一次国外旅游,07年年底时,庞倩第一次出国,去了新马泰。春节回E市,她给家里的老老小小带了一大堆的礼物,香水、护肤品、迪士尼玩具、手表……

大家在庞水生宽敞亮堂的新房里吃团圆饭,所有的人都夸庞倩现在漂亮,皮肤白,气质好,工作又那么出色。

小叔说:“养个女儿像倩倩这样,真的算是大功告成了,倩倩啊,现在你爸爸妈妈心裏就只记挂你的终身大事啦。”

庞倩说:“叔叔,我都还没满二十三呢。”

“可以开始找了嘛,谈两年,二十五岁结婚,刚刚好。”

庞倩呵呵地笑:“我现在工作好忙,根本没时间谈恋爱。”

小婶婶轻轻地碰了碰金爱华,在她耳边问:“嫂子,倩倩不会是还在惦记以前,住你们家隔壁的那个没有手的小男孩吧?”

金爱华变了脸色,冷冷地说:“胡说!没这回事!”

庞倩是真的很忙很忙,忙到和老同学聚会的时间都没有。周末时和吴飞雁逛街,吴飞雁问她是不是真的要一直等那个“失踪的男朋友”,庞倩想了想,说:“我给你讲一件事。前段儿,我公司里有个男生好像对我有点儿意思,老来约我。有一次午饭时,他喊我去楼下面馆吃面,我就去了。”

“然后呢?”

“就我们俩一块儿吃面,他点了一碗泡菜肥牛面,我点了一碗红烧牛肉面。面上来以后,我俩就吃了。吃着吃着我就做了一件牛逼哄哄的事。”

“什么事?”

庞倩一笑,说:“我和他说,我这红烧牛肉特别好吃,问他要不要。他说不要,我不听,非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说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吴飞雁皱起眉:“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啊,你吃过的面哎,怎么能夹牛肉给人家?”

“我故意的呀,他不是说他喜欢我么。”庞倩奇怪地看着吴飞雁,“你和你男朋友吃饭,他碗里的东西你不吃?”

“我有洁癖,不会吃。”吴飞雁问,“那后来呢?”

“后来那男的就傻了啊,面条也不吃了,说吃饱了。”庞倩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后她停下来,“飞雁,我是不是很坏?其实,我也不会去吃那人碗里的东西,不管他吃没吃过。我连我爸妈碗里的东西都不会吃,但是这世上,我会吃一个人碗里的东西,我也确信,他同样愿意吃我碗里的。”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严重地波及了庞倩所在的行业,很多公司都开始裁员,庞倩所在的部门被裁了好几个,她心惊胆战地上着班,幸好邹立文一直都保着她。

2009年,经济形势稍有回暖,邹立文私底下问过庞倩的意见,他准备年底时跳槽回E市了,职位会从部门经理级别直接跳到公司副总级别。庞倩几乎没犹豫,直接同意跟他去。哪怕,她留下来的话,年薪也会增加,职位也会上升,但是庞倩心裏对邹立文很感恩,她感谢他在那最萧条的一年里,将她护在了身后,连薪水都只受了小小的影响。庞倩一直都是个热血的人,她知道邹立文跳槽必定要建立自己的亲信圈,而她,正是他的一个忠诚小兵。

年底,庞倩跟着邹立文辞了职。离开上海前,一天晚上,她一个人跑去了外滩,找了一家数码快照点,花了二十块钱,以黄浦江和东方明珠为背景,给自己拍了一张大大的照片。

照片右下角印着时间:2009年12月5日。

庞倩打开手机,看到自己相册里翻拍的一张照片,一样的背景,拍立得的小照片,颜色已经淡了许多。照片里两个小小的孩子挨在一起,笑得很开心。拍摄的日期是:1999年7月17日。

她和这座城市的缘分,始于那一年的夏天,十年了,她终于要离开,心裏只觉得遗憾。她曾经和那个人约定,要和他一起逛过这城市的每个角落,吃遍所有美食,看遍所有风景。她还曾对他暗示,等到了大学,她会给他回应。

但是结果,只是她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孤独地待了六年。

庞倩带着行李回到E市,正如她对顾铭夕说过的那样,有过在国际投行三年多的工作经验,入职嘉来投资的庞倩工作得心应手,她已经可以独立操作项目,一个人不慌不忙地出差,拖着行李箱行走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她褪去了一身青涩的学生气,脸上的笑容再是灿烂,也找不回曾经的纯真和简单。

庞倩考了驾照,买了一辆车,她拥有了数不清的高跟鞋,还有各种漂亮衣服、珠宝首饰。空下来的时候,她会和郑巧巧去逛街、吃饭、打乒乓球,郑巧巧英语专业毕业,在一家外企上班,收入也不错。还有孙明芳,孙明芳成了一个审计员,她也是单身,时常和庞倩约着唱歌喝咖啡。

庞倩平静地度过了她的二十五周岁生日,自从那个深夜,顾铭夕给她打来最后一通电话,四年多了,她再也没有接到过来自Z城的电话。

回到E市大半年,她一直保留着上海的那个手机号,E市的手机可以暂时关机,上海的手机却从来不关。

晚上吃过饭,庞倩独自出了门,走到了金材大院的位置。当然,大院早已经不在了。

商业中心已经建成,这个区块成了E市一个新的中心点。庞倩走在广场上,炎炎夏日,有一群老太太放着震天响的音乐,扭腰跳着广场舞。另一边,几个年轻的老师在教一大群小孩滑直排轮。

广场上有许多小贩,还有散步的市民,庞倩看到一个老头儿在卖烤肠,她走过去,花了一块五买了一串。

只吃了一口,庞倩就吐了出来。这哪里是烤肠,分明就是面粉吧。

她突然就笑了,笑得掉出了眼泪。她咬着牙吃完了这根烤肠,很多年前,这是她眼里的至尊美味,吃不起,只能看着。总会有一个人在她身边说:“好啦,别看了,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我兜里有钱,你自己掏一下,买一串吃吧。”

一个整点,音乐喷泉突然开了,清澈的水柱喷涌而出,随着音乐欢快地跳着舞。许多小孩子绕着喷泉玩闹不休,庞倩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微笑着看了一会儿后,她抬头看天。

银河,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但是在这样空旷的场地,还是可以看见。

庞倩知道自己很傻,有无数的人都说她傻。杨璐、吴飞雁、盛峰不认识那个人,她们说她傻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连郑巧巧、孙明芳、厉晓燕、周楠中、汪松都要说她傻呢?

中国那么大,有十几亿的人,那个人就这么躲了起来。庞倩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人,甚至可以确定他依旧单身,她想象他日子过得多么艰辛,但又相信他一定不会放弃,脸上依旧会带着从容而温和的笑。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找到他,她试过从开心网、人人网去寻找,但是显然,他没有在这些社交平台注册。

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哪个城市,在靠什么谋生,他没有大学文凭,对此,庞倩心裏很难过。

她抬头看着银河,在心裏默默许愿。

我要找到顾铭夕,我要找到顾铭夕,我要找到顾铭夕。

2010年的十二月,邹立文派庞倩去北方出差,她拖着行李箱独自前往,待了两个星期,回程时,碰到了暴雪天气。

吃完一餐饭,庞倩和俞佳磊从餐厅出来,两个人一起去拿车,马上就要圣诞节了,沿街的商铺都挂起了圣诞装饰,显得浪漫又温馨。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小螃蟹。”俞佳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问身边的庞倩,“你要是一直找不到他,难道就不找男朋友了?”

庞倩嘴角一扯,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已经有他的消息了。”

俞佳磊很惊讶,这时,庞倩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一听,就乐了:“呀,是你?谢益。”

“在E市不?”谢益的声音透着喜悦,“明天我有事回一趟E市,一起吃个饭。”

“明天?行啊。”庞倩说,“你到了再给我电话,咱们约地方,我请客。”

“OK,我开车呢,明天见。”

谢益挂下电话,心情那叫一个爽。

这天早上,公司开例会,有个部门汇报近期的工作内容,谈到了一个影视版权的项目。谢益一开始没注意,直到那个员工说出了名字——《我的螃蟹小姐》。

谢益心裏有了一丝微妙的感觉,很快的,他的员工就给他拿来了这本绘本。

员工汇报说,这本绘本现在卖得很火,作者也很红,还很神秘。有许多家影视公司在抢这本绘本的影视版权,报价已经水涨船高。

现在的谢益是一家传媒公司的小老板,公司在北京,做引进剧、剧集发行,也拍过几部连续剧,其中八成没啥浪花,但有两成的剧红了,公司就赚了。

谢益在办公室里飞快地翻完了《我的螃蟹小姐》,简直开心地要挠墙,忍着给庞倩打电话的冲动,他抓了抓头发,认真地想了办法。

第二天,庞倩依旧心不在焉,坐在办公桌前,不知第几次地翻看那本绘本,最后的那段内容,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span class="right">——《我的螃蟹小姐》</span>

鸵鸟妈妈离开了鸵鸟先生,她变成了天使,飞到了天上。

鸵鸟妈妈临走前,和鸵鸟先生约定,来世,他们还要做母子。

现在,只剩下了鸵鸟先生一个人,他想,他该怎么办呢?

鲨鱼大哥说,你可以去找螃蟹小姐啊。

鸵鸟先生摇摇头,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找到螃蟹小姐,又如何?

鸵鸟先生想,他现在最要紧的任务,就是要自己养活自己。

鸵鸟先生喜欢温暖的南方,后来,他去了动物王国最南面的一个海岛上。

那里有美丽的大海,细腻的沙滩和美味的海鲜,淳朴的岛民们一年四季都只穿着轻薄的衣衫,鸵鸟先生终于离开了寒冷的北方,他想,他再也不用受冻了。

鸵鸟先生找到了一份简单却快乐的工作,私底下,他还能靠他的本领赚外快,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鸵鸟先生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他不用再挨冻挨饿,他还拥有了自己的鸵鸟窝。

过去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如果把这个故事说给别人听,别人大概也只会觉得,喔,鸵鸟先生好可怜。

可是,鸵鸟先生并不可怜,现在的他很快乐,你问他还记不记得螃蟹小姐?

哦,当然,他深深地记得。

这个故事并没有结束。鸵鸟先生为它设计了两个结局:

第一个结局,当时光流去,鸵鸟先生彻底地弄丢了他的螃蟹小姐,而螃蟹小姐,也永远都找不到她的鸵鸟先生了。他们走在两条相悖的路上,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很多很多年后,再也记不起那些逝去的少年时光。

第二个结局,鸵鸟先生记得鸵鸟妈妈的话,鸵鸟妈妈说,等到有一天,他的境况好一些,可以再去寻找螃蟹小姐。如果她是单身,他可以再追求她一次。

鸵鸟先生每次想到这个画面,都会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这真的是太美好了。

但是,没人会比鸵鸟先生更知道生活的残酷和艰辛,有很多美好的东西,都只是假象,或者,曾经美好,现在都已经碎裂了。

螃蟹小姐现在是不是单身,鸵鸟先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他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这么多年,怎么可以突然地出现,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呢?

所以,这是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

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

<span class="right">——鸵鸟先生写于2010年七夕</span>

下班后,庞倩抓起包就往楼下冲,谢益已经等在楼下了。庞倩看到他就觉得怪怪的,因为谢益笑得特别狡黠,他拖着庞倩上了车,什么都不说,只是一直诡异地笑着。

庞倩很无语:“你吃错药了?笑什么呢?”

“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

“嘿嘿,嘿嘿,螃蟹,你知道现在有个绘本作者很红么?”

庞倩超级失望:“我早知道了,顾铭夕啊!你无聊不无聊!”

“卧槽你知道了?!”谢益更失望,“哼,没关系,我还有重磅炸弹!”

他把庞倩带到了一间格外有情调的茶楼,走进弯弯绕绕的走廊,最后到了一间雅致的包厢。

包厢里已经坐着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娟秀,看到谢益就站了起来:“谢总,你好,我是姜琪。”

谢益一脸镇定地过去与她握手,交换名片,然后为庞倩和姜琪做介绍。

“庞倩,这是姜琪,她是文澜图书策划公司的编辑,鸵鸟先生唯一的责编。”

庞倩震惊了。

然后,他又对姜琪说:“姜小姐,这是庞倩,她就是鸵鸟先生的螃蟹小姐。”

《我的螃蟹小姐》被热心的读者建了一个贴吧,贴吧里有一个最热门的话题,就是鸵鸟先生应不应该再去找螃蟹小姐。

庞倩每天都泡在贴吧,看看这个帖子的最新回帖,绝大多数的网友都是鼓励鸵鸟先生重新去追求螃蟹小姐的,有些人急得要命,长篇大论地阐述观点,甚至不惜威逼利诱恐吓,让庞倩既是哭笑不得,又十分感动。

她还接到许多老朋友的电话,他们都是兴奋地对她说:“螃蟹!你有没有看过现在很红的一本书,作者是顾铭夕!”

帖子下有许多有趣的留言。

老农民:不知道作者能不能看到我的话,我大概比你年长几岁,小的时候也有一个小青梅,我很喜欢她,但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我甚至没能像你这样用一封情书去表白,我什么都没有对她说,高考以后,我们各奔东西,后来就少有联系。我之所以能看到你的书,是因为上个月,她从外地给我寄了一本来。我看过以后,才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作者,如果你的心裏依旧有螃蟹小姐,我支持你再回去找她,有些事,现在不做,将来你会后悔的。我现在单身,但是我的青梅已经成了家,我想,如果我能早几年看到这本书,我一定会鼓起勇气去找她。

碳烤生蚝:我知道小鸵鸟是谁!!但是我不告诉你们!!哈哈哈!!小鸵鸟你能看到吗?咱们来对个暗号吧!重机厂!烧烤店!哈哈哈哈!!我已经做爹啦,娃儿都满地跑了,你赶紧和螃蟹在一起啊!

帅得风中凌乱:咕咕咕咕……gu鸵鸟????我是你高中里的前桌!比较帅的那个!我现在在哥伦比亚建电厂,正宗农民工一个。TMD你在搞什么飞机?大家找你找了多少年你知道么?我那个丑逼同桌汪汪汪都快要和小燕子结婚了,你赶紧回来喝喜酒!

楼上傻逼:鸵鸟我劝你最好别回来喝老子喜酒!看老子不揍死你!另:楼上傻逼!凸- -凸

甜蜜的咖啡:哈哈,看来有很多人都猜到鸵鸟先生是谁了呦!其实我也是知道的,鸵鸟你快回来找螃蟹呀,你再不回来,螃蟹要被人追走啦!&gt;o

路人甲: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要鸵鸟先生回去找螃蟹小姐呢?我倒是觉得故事到此为止也很不错啊。两个人各有各的生活,为何一定要让小时候的回忆缠绕着自己呢?生活很残酷也很现实,就算鸵鸟先生和螃蟹小姐在一起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因为分离太久而产生隔阂,最后,连对彼此最后的一点美好回忆都磨灭了,这样岂不是更令人伤心?

有耳: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不认识他们。

蛤蜊肥又壮:哪个敢要鸵鸟不回来找螃蟹的老子跟你急!!(╰_╯)#

有耳:Mr.Ostrich,never forget what you ever said.

庞倩去了邹立文的办公室,说:“领导,我要请假。”

“请假?”邹立文问,“请多久?”

他了解庞倩,一天、两天的假她是不会这么正儿八经地来和他说的。

果然,庞倩说:“两个星期。”

邹立文坐在办公桌后,翘起二郎腿盯着她的眼睛:“年底很忙,你知道吗?”

庞倩点头:“我知道,我会把事情交代好的。”

邹立文思考了一会儿,翻了翻桌上的台历,说:“明天开始,两个星期,一天都不能多。”

庞倩笑了:“谢谢领导!”

圣诞节期间,中国大部分地区寒冷阴郁,可是在海南三亚,却是温暖如春。

周六,顾铭夕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毕后,他去厨房做早餐。一个小时后,浓浓的粥香飘了出来,他关了火,去房里叫豆豆起床。

豆豆是个七岁的小男孩,喜欢赖床,顾铭夕叫了他几声后,他已经把身子缩成了一个球。

“让我再睡一会儿嘛。”豆豆闭着眼睛在床上扭动,顾铭夕一脚踢向他的屁股:“昨天是谁说想吃皮蛋瘦肉粥的!”

豆豆在床上翻了一个跟斗,终于睁着迷蒙的眼睛爬了起来。顾铭夕抬脚把他的衣服从床头取过来:“赶紧穿衣服,刷牙洗脸尿尿,然后帮我去把粥端出来。”

豆豆很听话,麻溜儿地就穿上衣服去洗漱了,弄完以后,他去了厨房,顾铭夕一直在边上看着他,说:“小心烫。”

他已经帮豆豆准备好了粥碗,还在下面搁了一个大大的不锈钢盆,豆豆把锅里的粥舀到碗里,端着不锈钢盆,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餐桌边,放下碗后,他再拿着盆回去帮顾铭夕也盛了一碗。

小小的孩子,已经很懂事、很能干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桌边喝粥,顾铭夕对豆豆说:“今天老师有事要出去一趟,不回来吃午饭了,你去纪老师那里吃饭。”

豆豆抬起眼睛看他:“你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就是上次你见到过的姜阿姨。”

“哦。”豆豆点点头,“顾老师……”

他嘴里咬着勺子,欲言又止的样子,顾铭夕问:“怎么了?”

“他们都说,你要走了。”豆豆看着顾铭夕,眼睛渐渐地红了,“是真的吗?你真的要走了吗?”

顾铭夕笑了一下,俯身喝了一口粥,问:“是谁说的?”

“纪老师,陈老师,王老师……他们都这么说。”豆豆声音低低的,情绪很低落,“顾老师,你走了的话,我怎么办?”

“豆豆,你先不要想这些,说实话,老师自己也还没决定。”顾铭夕没有把豆豆当孩子,并没有去敷衍、欺骗他,说,“如果老师离开,也是因为有了新的目标和计划,并不是要把你丢下,老师就算要走,也会安排好你的生活。”

豆豆的眼泪下来了:“可是,我不想回家……”

顾铭夕脚趾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别哭了,你是个男孩子,不能那么爱哭。”

豆豆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时,有人敲门,顾铭夕扭头:“请进。”

门开了,纪秀儿探进头来:“顾老师。”

顾铭夕对着她微笑:“纪老师,吃早饭了吗?我煮了粥,一起吃吧。”

纪秀儿走进门,她是个年轻的女老师,脸红红的:“不用了,我吃过了。我是想问问你,你早上有空吗?我的电脑又出问题了,想请你帮忙重装下系统。”

顾铭夕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和人约了十点谈事,大概午饭后才会回来。”

“这样啊。”纪秀儿很失望,顾铭夕说:“下午我能帮你弄,如果你急,可以请陈老师帮忙,他也会装系统。”

纪秀儿忙说:“我不急,不急,我等你下午回来好了。”

吃完粥,豆豆很乖巧地去洗了碗,顾铭夕准备出门,一个人在房里穿衣服。豆豆擦干净了桌子,又把锅里剩下的粥倒进大碗,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顾铭夕穿戴整齐出来时,他已经在扫地了。

顾铭夕觉得窝心,温和地说:“豆豆,扫个地就行了,我下午回来会拖地,你带上书包,去纪老师宿舍,让她辅导你写作文。”

豆豆噘起嘴:“可是我想待在家里。”他一直把自己和顾铭夕的小窝称之为“家”,尽管他只是在这里住了两年。

“不行,你会偷偷看电视,还会玩电脑。”顾铭夕才不会上当,“动作快,老师要迟到了。”

他们出了门,这是一所位于三亚郊区的希望小学,学校很小,有一幢两层楼的教学楼,还有一片水泥地操场,都是由企业捐款建造的。学校的老师不多,几个年长的老师是有编制的,每天会回家,年轻的单身老师很多都是无编制的,甚至是自主支教的性质,工资很微薄。学校给他们安排了教师宿舍,是一排小平房,一人一间,有公用的卫生间和厨房。

顾铭夕身体情况特殊,又带着豆豆,学校特别照顾他,给了他一个小套间,带厨卫,虽然简陋,但足以让他和豆豆一起快乐地生活。

顾铭夕拜托纪秀儿安排豆豆的午饭,再帮他辅导语文,交代完后,他离开了学校。豆豆斜眼看纪秀儿:“纪老师,你的电脑这个月已经坏了三回了,要是修不好,你去买一台新的算了。”

纪秀儿:“多嘴!把你的作文本拿出来!”

顾铭夕坐公交车到了目的地,他身上背着一个斜挎包,找到了姜琪和他约定的地点。

那是一间位于二楼的咖啡馆,布置得十分别致。屋外有一片大大的露台,老板在露台上摆了几张木头桌子,冬天的太阳晒得人十分舒服,老板就没有把遮阳伞撑起来,暖暖的阳光洒在露台上,顾铭夕眯了眯眼睛,向着姜琪走去。

咖啡馆上午的生意很淡,露台上只坐着姜琪一人,看到顾铭夕,她立刻向他招手示意:“嗨,小顾。”

顾铭夕在她对面坐下,抬脚卸下了身上的包,他点了一杯冰咖啡,问:“琪姐,你是趁着圣诞节过来度假吗?”

“哈哈哈!没错,公款旅行。”姜琪笑得很开心,“小顾,好久没见,最近好吗?”

“老样子啊。”顾铭夕耸耸肩,“马上要期末考了,你知道,我教的课多,还挺累的。家里的豆豆又特别调皮,这个岁数的小男孩精力旺盛,皮得像条泥鳅一样。虽然他很少要求什么,但是,我既然把他带了回来,总得把他养得像个样子,所以平时还得带他出来玩,陪他去上轮滑课,吃肯德基,唉……奶爸不好当啊。”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姜琪说:“你才知道养孩子不容易呀,我家里的小丫头三岁,我已经要被她搞得团团转了。我还真佩服你一个大小伙子敢把一个小屁孩接到身边养。”

顾铭夕笑得温暖:“豆豆其实很懂事,而且,我一个人生活肯定有些不方便,身边多了他,别看只是个小孩,很多事都能帮我一把。”他想到了两年前,说,“琪姐,你是没看到豆豆以前的样子。要是不把他带出来,我会良心不安。”

姜琪点头:“我知道,你和我说过。”

默了一阵子,顾铭夕又问,“琪姐,你最近工作忙吗?”

“忙,当然忙!都在忙你的事呀!”说到这个,姜琪眉毛都挑了起来,问道,“对了小顾,上次和你电话里说的事,你考虑得怎样?”

“影视版权?”顾铭夕想了想,摇头说,“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呀?几米、朱德庸,他们的绘本都卖了影视,拍得也不错啊。”姜琪说,“因为你本人不露面,所有的影视公司都来找我了,我简直变成你的经纪人啦。最近有好几家公司都在和我谈,价格真的是非常让人动心,对你这样一个新人来说,绝对算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不是钱的问题。”顾铭夕说,“而是,这个故事,它都没有结局,我当初画它,也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我甚至没想过出版,只是因为画了好几本,想休息一下,讲一讲自己的故事。我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真的。”

“公司里堆满了你的粉丝寄给你的礼物,到时候我一起给你寄到学校里去,你别吓着,真的有几箱子啊。”姜琪说,“小顾,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这个故事真的就未完待续了?”

顾铭夕低着头想了想,咖啡上来了,他就着吸管喝了几口,冰凉甜蜜的感觉刺|激着他的味蕾,他说:“这是我一开始就想好的结尾,我无法确定哪一种结局,好像总觉得,不管是哪一种,确定了的话,我和她的故事就结束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牙齿咬着吸管搅了搅玻璃杯里的咖啡,冰块碰撞着杯壁,叮叮咚咚地响着。他继续说,“不想卖影视,就是因为,我不能决定他们会拍出一个怎样的结局。为了收视,很有可能就是大团圆,但是现实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美好的故事,美满的结局。”

姜琪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一直以为,你画完了这个故事,就是要去找螃蟹小姐的。”

“的确有这么想过。”顾铭夕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的,“那时候觉得,我也没有那么糟糕了,但是仔细想过以后,又觉得不太妥。”

“怎么不妥呢?”

顾铭夕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问了一个问题:“琪姐,你现在,身边还有没有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男的女的都行,我指的是,曾经你们十分要好,几乎形影不离,现在也是非常贴心的朋友。并不是说那种普通的朋友、同学。”

姜琪想了一下,说:“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女生,小时候我和她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初中里我们分开了,但是念高中又在一个班,我们就变得更加要好,还约定一起考大学。可是她成绩没我好,我去外地念了本科,她念了大专,我毕业回到老家时,她已经工作了。现在我们偶尔也会联系,一年大概见两三次面,一起吃个饭,逛逛街,她应该是我交往时间最长的朋友了。”

顾铭夕问:“那你现在和她,还贴心吗?”

“贴心?”姜琪不解,“什么叫贴心?”

“无话不谈,无所顾忌,心有灵犀。”

“哦!怎么可能!”姜琪喝了一口咖啡,“人得有多幸运,才能找到这样的一个朋友。”

“没错,我也这么觉得。”顾铭夕微笑着,“琪姐,不是说我缺乏勇气,而是,回去找她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说声嗨,你好,好久不见,然后一起吃顿饭,喝杯咖啡,这都十分简单。但是往后的生活却一点也不简单。我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幸运的人,但是我一直庆幸,我有过一段美好的学生时期,身边始终都有一个贴心的女孩。我不想破坏我和她的这段回忆,所以,不管她现在是单身还是已经有了伴侣,我都觉得我不应该去打扰她的生活了。我们已经错过了,回不去了。”

姜琪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本书卖得那么好,她也许已经看到了,也许,你已经打扰到她的生活了?”

顾铭夕抬眸看她,嘴唇微微地噘了起来,眼神里有着小小的怨念:“我说不要出版的,是你非要我出的。”

“哈!还是我不对了?”姜琪瞪他两眼,又说,“对了,我这趟过来,给你带了一份读者的礼物,比较特别。”

她从身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大本子,推到了顾铭夕面前,然后站起身,说:“你慢慢看,我去一趟洗手间。”

顾铭夕没有回答她,因为,他已经被本子封面上的一张图吓到了。

这是一本A4大小的活页速写本,牛皮纸封面,封面上用水彩笔画了一幅图,没错,水彩笔。

一只红色的螃蟹张牙舞爪地待在一只土黄色的鸵鸟背上,笔触之拙劣简直叫人不能直视。但是,画得差并不代表画得不用心,她应该是临摹着画的,鸵鸟身上还有一丝一丝的羽毛,只是这水平,顾铭夕想,豆豆都画得比她好。

螃蟹和鸵鸟一起抬头看天,天上有银河——如果顾铭夕理解得没错的话,那一团团的波浪线,应该就是银河吧。天上还有星星,就是那种老师批改作业时给的五角星,在银河的两边,各有一颗星,旁边用小字标注着:牛郎,织女。

封面上有六个竖排的大字,是手写的,用黑笔描得很粗:

<span class="right">——《我的鸵鸟先生》</span>

作者:螃蟹小姐

顾铭夕低下头,嘴唇和舌头配合着,翻开了封面——

嗨,鸵鸟先生,你好,这是螃蟹小姐为你讲的故事。

鸵鸟先生不在螃蟹小姐身边的这几年,螃蟹小姐看起来过得很风光,很快乐,可是实际上,她想他想得发了狂。

出差去北方时,她又一次去了那个北方小城,找到了鸵鸟先生就读的学校,老师告诉她,鸵鸟先生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他和这所学校,已经彻底地没了关系。

螃蟹小姐又去了鸵鸟先生住过的出租屋,当然,她什么都没有找到。出租屋已经换了新的租客,窗外晾着小孩子的衣服和尿布,螃蟹小姐觉得鸵鸟先生可能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但是她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在这个城市待了一夜,这裏的冬天真的很冷,螃蟹小姐不知道鸵鸟先生是怎么度过的那几年,他脚上有没有长冻疮,穿衣服、脱衣服会不会不方便。

鸵鸟妈妈已经不在了,但是倔强的鸵鸟先生却从没有回去找过鸵鸟爸爸,螃蟹小姐想,他一个人,下雨时,有没有人会替他撑伞,吃饭时,有没有人会帮他端碗、夹菜……螃蟹小姐拒绝去想鸵鸟先生身边有了其他的姑娘,哦,她一直都等在这裏,他怎么可以移情别恋?

亲爱的鸵鸟先生,螃蟹小姐终于看到了你夹在相框里的信,在七年以后,连着信纸都发了黄。

鸵鸟先生你知道吗?七年前,你等在小公园的那个晚上,孔雀先生约螃蟹小姐去打乒乓球,螃蟹小姐和孔雀先生蹲在乒乓球台边,热烈地讨论着如何填高考志愿。

螃蟹小姐一点也没有去关心孔雀先生要读哪里,她只是很高兴地说:她想要给鸵鸟先生一个惊喜,她想要和他念同一所大学!

孔雀先生问:螃蟹,你是不是喜欢鸵鸟先生?

螃蟹小姐点点头,说:嗯。

是的,她喜欢鸵鸟先生,不是那种喜欢,是另一种喜欢。

螃蟹小姐记得鸵鸟先生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他说,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有些人,只会在你人生的某一个阶段陪伴你。

鸵鸟先生一定以为,自己只是陪伴螃蟹小姐经历了人生某一阶段的一个人,和她身边那些来了又去的同学、朋友没有区别。

但是,不是的。

他是她人生中最闪亮的一道身影,是她成长道路上最温柔的一抹陪伴。

鸵鸟先生的好,螃蟹小姐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也许在别人看来,鸵鸟先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在螃蟹小姐眼里,他就是最好的那个人。

螃蟹小姐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鸵鸟先生,她知道这些年,他一定过得不容易,但是他与她的人生都还很长、很长……螃蟹小姐是真的希望,鸵鸟先生能做那个陪她走完全部人生的人。

这些年,他们在人海里遗失了彼此,感谢老天,又给了他们一个重遇的机会。

这不是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这是一个甜蜜的尾声,是个Happy ending,是个俗气的大团圆结局。从来就没有两个结局,当螃蟹小姐和鸵鸟先生相遇,就注定了,他们会在一起。

<span class="right">——螃蟹小姐写于2010年圣诞</span>

最后的一张画,依旧很难看,也依旧很用心。鸵鸟闭上了他温柔的眼睛,红色的螃蟹趴在他的背上,举着两个大钳子,轻轻地抱住了他纤长的脖子。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副脚步声,有一个人在向着他慢慢走近。

顾铭夕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他没有回头,没有起身,那个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就像梦里的那种感觉。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太阳很大,就算闭着眼,眼前还是明晃晃的一片,他一直都屏着呼吸,当她的指尖触到了他的背脊,他的身体突然就松弛了下来。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低下头,他看到一双温柔的手,从他的双肩慢慢地伸至他的胸前,最后,他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顾铭夕。”她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我画的结局,你满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