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倩心裏甜滋滋的,继续给他翻照片:“这个朝南的房间,我打算留给你做画室,到时候工作台和书架都定做,好不好?”
顾铭夕低头看了一会儿,说:“我本来打算这个房间留给宝宝的。”
“宝宝另外有一间啊,大小都差不多的。”
他抿着唇想了想,说:“也行,等宝宝大了,他要是喜欢阳光好一点的房间,再和他换好了。”
庞倩比谁都要知道顾铭夕的喜好,所以顾铭夕把房子交给她装修,非常得放心。庞倩说她打算给主卧选淡米黄色的墙漆,深棕色的地板,是暖色调。客厅用浅蓝色的墙漆,黄色的松木地板,偏冷色调。“要是觉得不够温馨,就用灯光来补。”庞倩给顾铭夕看正在做的客厅吊顶,“波浪形,像大海一样,嵌几个LED射灯,你觉得怎样?”
顾铭夕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小声说:“庞庞,这真的是我们的家吗?”
“当然!”庞倩笑得开心,“就是不知道我们的宝宝是男是女,我都不敢给宝宝房刷粉红色的墙漆呢。”
顾铭夕问:“你喜欢女儿?”
“唔,女儿贴心。”庞倩脑袋靠着他的肩膀,问,“你呢?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我想要个儿子。”顾铭夕说。
庞倩有点意外,以为他会说生男生女都喜欢的,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呀?你不会也重男轻女吧?”
“当然不是。”顾铭夕摇摇头,很诚恳地回答她,“我想要儿子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我怕我有了女儿,会把她宠坏。第二个……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就是说大人有了小孩,会通过养育孩子而重新体会一遍童年,尤其是,大人自己没能得到的一些东西,都想让小孩替自己实现。我现在觉得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比如说我,我想有一个儿子,是想要好好地爱他,陪伴他,教育他,还有……尊重他,我想把他养育成一个小男子汉,善良,大气,有责任心,有上进心。我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希望他都能做到。”
庞倩心裏感动极了,抱紧他:“你已经足够好了,顾铭夕,真的。”
大巴到了Z城,顾铭夕带着庞倩直接打车去公墓。清明时的公墓人很多,顾铭夕找到李涵的墓碑,她的墓碑前有遗留的香烛,大概是李纯或李牧来过了。庞倩放下鲜花,又按着老习俗为李涵点了蜡烛上了香,还烧了一些纸钱。
顾铭夕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她做这些。庞倩点起六支香,跪在了李涵的墓前,抬头看墓碑,上面有一张李涵的照片,是她四十岁左右时照的。那时她很漂亮,长头发编成辫子拢在胸前,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笑容恬静温暖。
庞倩给李涵磕了三个头,插好香,说:“阿姨,我是倩倩,我来看您了。我和顾铭夕现在在一起了,您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她站起来,顾铭夕走到墓碑前,缓缓地跪了下去,只是开口喊了一声:“妈妈……”声音便哽咽了。
庞倩站在他身边,立刻伸手抱住了他。她知道这些年顾铭夕一定是吃了很多苦,但是他很少和她讲。只是如今面对李涵,他一定想起了曾经的日日夜夜。他再是强大,也只是一个人,还是个比健全人弱势许多的残疾人。他的生活每分每秒都有可能面临着他难以解决的困难,庞倩有时细细地想,又不敢想下去,李涵去世快五年了,五年啊!顾铭夕就是一个人过下来的。
正是因为现在一切都在好起来,庞倩更能理解顾铭夕起伏的心情,她干脆也跪了下来,抱着他颤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地安慰他:“好啦,好啦,没事啦,阿姨看到你哭会担心的呀,现在我们很好啊,你别哭啦……”
公墓里烟雾弥漫,香烛点点,春风一吹,墓碑边的松柏树就沙沙作响。
庞倩紧紧地抱着顾铭夕,最后干脆抬头看天:“算啦,反正这裏就我们两个,你想哭就哭吧,说实话,我觉得阿姨会笑你呢,带着女朋友来看她,居然哭成这样。”
离开公墓,顾铭夕给李纯打了个电话。
当年李涵去世,顾铭夕与李家的人闹得不太愉快,因为他执意要卖房还钱,但李牧理解不了。李牧认为李涵生病时,别人给的钱都是不用还的,这是约定俗成的事。他希望顾铭夕不要卖房,把房子租出去收租金,以后李世宇大了,还能借这个房子结婚。
顾铭夕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见,在徐双华和鲨鱼的帮助下,毅然决然地卖了房。李牧就宣称,他以后和顾铭夕不再有关系,顾铭夕若是来了Z城,也不欢迎住到他家里。
顾铭夕离开Z城时,只有李纯来送他,李纯给了他一万块钱,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用还。后来,顾铭夕和李纯一直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通个电话,每年他都寄给李纯三千块钱,说是给老人的养老钱,另外还给她寄了许多海南特产。
李纯接到顾铭夕的电话很开心,与他聊了很久。顾铭夕听说外公外婆身体越来越不好,李世宇要结婚,家里没房子,李牧就把两个老人送去了养老院,自己和黄伶俐租了个小单间,把那套三房拿给李世宇做婚房。
“小宇就是被你舅舅舅妈宠坏了。”李纯说,“学习不好,工作也不找,成天去网吧玩游戏,最后通过游戏认识了个女孩子,居然结婚了。那个女孩比他大一岁,据说高中都没毕业,平时打打零工,成天也是打游戏,两个人没钱了就问你舅舅要。可怜你舅舅都五十岁的人了,还在做通宵保安,唉……”
挂下电话,庞倩问顾铭夕:“你要去和你舅舅、外公外婆见面吗?”
顾铭夕摇头,说:“庞庞,我从小不在这裏长大的,你明白么?”
她想了下,点头:“明白。”
他们又坐车回到S市,打算在S市休整一晚,搭第二天的飞机离开。
晚上,顾铭夕带着庞倩去看望徐双华。
徐双华一年里有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连着春节都有可能去英国看儿子,但是清明时,他是一定回S市的。
顾铭夕提前就和徐双华联系过,到了他家门口,顾铭夕告诉庞倩:“妈妈去世以后,我在这裏住了一年半。”
门开了,徐双华依旧是老样子,淡薄的眉眼,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但是看到顾铭夕,他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温情,上前拥抱了他一下。
似乎,大家都默契地知道,与顾铭夕见面,一个拥抱是最能温暖人心的。
顾铭夕为徐双华带了E市的明前茶,徐双华很喜欢,看到庞倩,他有些好奇。顾铭夕腼腆地为他介绍:“老师,这是我的女朋友,庞倩。”
徐双华留他们吃晚饭,饭后,顾铭夕让庞倩留在客厅看电视,他与徐双华去书房聊了会儿天。顾铭夕是想向老师咨询重新高考的事,徐双华听了他的计划后一点也没表示惊讶,只是点头说:“继续进修,不错的想法。学无止境,老师支持你。”
顾铭夕说:“老师,我这一次想考美术类。美术类文化课分数不高,我复习起来更有底。”
“可以啊。”徐双华问,“有想考的学校吗?”
“想去上海,您有什么建议吗?”
“上海?”徐双华想了想,“复旦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听过没?”
顾铭夕点头:“我也有看过这个学校,学校比较新,硬件很好。”
“我有朋友在那里教课,学校不错。如果你将来想继续做老师,我建议你直接考它美术学院的绘画专业。以你的基础,强补半年,应该没有问题。至于文化课,就要靠你自己了。”
顾铭夕点头:“我记下了。”
徐双华又问了顾铭夕接下来的打算,知道他七月会回E市,当着他的面就给一个E市的朋友打了电话。
“我有个学生,明年初要参加美术类统考和上海视觉的校考,七月份开始会在E市……户口是E市的,对,想请你帮忙辅导他专业课,他的基础你放心,我希望你能一对一地辅导他,要保证他能考上视觉。……对,没错,是我的学生,我第四个学生。”
挂下电话,徐双华把号码输到顾铭夕手机里,说:“这个老师是专门开工作室帮人辅导美术类应试的,水平很好,你回到E市后给我打电话,我过去陪你一道去见他,你放心,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顾铭夕和徐双华从书房里出来时,两个人面上都带着笑,庞倩站了起来,徐双华看看两个年轻人,说:“铭夕,什么时候结婚?一定要请我去喝喜酒,这几年,我惦记你比惦记我儿子都多,看到你现在好好的,还有了女朋友,我真是特别特别高兴。”
他是个挺冷情的人,但是这时候却说出了这么煽情的话,令顾铭夕心裏很是震动,他主动用身体去贴近徐双华,说:“老师,谢谢您。”
离开徐双华家,顾铭夕和庞倩打了一辆出租车去酒店,他们定的酒店在市中心,下车后,顾铭夕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座工字型天桥。
他什么都没有对庞倩说,只是带着她去天桥上走了一圈。
虽然是晚上,天桥上依旧很热闹,摆摊的、卖艺的、乞讨的,长遛遛的一排。周围的高楼大厦灯光明亮,楼顶霓虹闪烁,桥下的车流汇成金色长龙,行人们从顾铭夕身边走过,大部分人目不斜视,偶尔有人注意到了他空荡荡的衣袖和身边年轻漂亮的女孩,面上会露出一丝莫测的神情。顾铭夕毫不在意,走得很慢很慢,庞倩不明所以,问问他,他也不说。
人的心裏总有一些秘密,此时的顾铭夕还不想把那一段经历讲给庞倩听。他想,也许再过几年,当他们结了婚,在冬天的晚上,吹着暖风看电视时,他会开玩笑般地对她说起他与这天桥的故事。
回到酒店房间,两个人都累得要命,这一整天舟车劳顿,这时候总算能歇一下了。关上门,丢下包,庞倩几乎没有停顿地就脱下了自己和顾铭夕的外套,身子已经贴在了他的身上。
她仰起脸,他低下头,两双唇立刻纠缠在了一起。
她带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去洗手间:“一起洗澡……”
他根本舍不得松开她的唇,只是低低地应:“唔。”
她声音软糯,双手在他身上游走:“顾铭夕,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有多想?”
“醒着时,脑子里都是你,睡着时,梦里都是你。”
“我也是,我也是!”她嘤咛出声,还狡黠地用舌尖去挑弄他那两颗虎牙,尖尖的,真是性感又有趣。
她如此挑衅,令他的吻变得更加疯狂、浓眉皱起,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庞庞,庞庞……”
“我在这裏。”她说。
五月时,顾铭夕回了一趟E市,和庞倩一起参加汪松和厉晓燕的婚礼。
婚礼上,汪松穿一身灰色西装,高大帅气,厉晓燕着一袭洁白婚纱,笑靥如花,一对新人手牵着手走在红毯上,面带微笑,周身都洋溢着甜蜜恩爱的气息。
顾铭夕坐在高中同学这桌,远远地看着舞台上的新郎新娘举行结婚仪式,主持人说新郎新娘虽然才二十七岁,却已经经历了十年的爱情长跑,引得台下哗然一片。
蒋之雅笑着对顾铭夕和庞倩说:“我都迫不及待想参加你俩的婚礼了,汪松和晓燕十年长跑就让别人吓死了,你俩算是多少年呀?”
庞倩咯咯直笑,顾铭夕也是抿着嘴唇看了庞倩一眼,默默地笑了起来。
他们身边是戴老师,吃饭的时候大家闲聊,戴老师听说顾铭夕决定第二年以二十八岁“高龄”再次参加高考,立刻就提出要帮忙,给顾铭夕找一批E市高三年级的教材、题库、仿真卷,供他练习。
顾铭夕回三亚时带着那些习题册,这是他在三亚的最后一个学期,他过得很充实、很忙碌。一方面要教好两个毕业班的数学和英语,一方面要利用业余时间赶稿,另一方面还要进行高中阶段的文化课复习。
几个同事都知道他要再战高考,纷纷来帮他补习,可是当他们拿起高中时的数学、理化题,一个个都傻了眼。
“太难了,那么多年没碰,公式都忘了。”陈老师连连摇头,“现在再叫我去参加高考,我非疯了不可。”
宋老师说:“幸好顾老师会画画,能参加美术类考试,文化课达到本科线应该问题不大。”
顾铭夕叹气:“其实统考要考的素描、色彩和速写,我也是很久没练了,明年年初就要统考,我要在半年里拾起来,也是有点困难的。”
纪秀儿安慰他:“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六月,三亚天气炎热,雨水也渐渐地多了起来。童之花小学六年级的孩子们要毕业了。
庞倩在嘉来的工作已经交接得差不多,邹立文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干脆就带上行李到三亚来陪顾铭夕。
所有的毕业班孩子都已经定好了升学的初中,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学校为他们举办了简单的毕业典礼,庞倩坐在教师宿舍阴凉的屋檐下,一边啃着冰淇淋,一边看着老师和孩子们在烈日炎炎的操场上拍毕业照。
第一排是蹲着的学生,后面是一排坐在椅子上的老师,他们身后再站一排学生,最后一排学生则站在椅子上。
庞倩远远地看着顾铭夕,他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底下是米色的长裤,他的衬衫扣子是庞倩帮着扣的,一直扣到了领口,顾铭夕说,这样子显得正式一些。
他的头发理得很清爽,衣服裤子都是干净而挺括的,坐在一群老师、孩子们中间,顾铭夕脸上一直挂着淡然而温和的笑。他教所有班级的美术,所以和四个毕业班都拍了照,拍完以后,庞倩发现,有许多孩子都围到了顾铭夕身边。
她好奇地走过去,才发现孩子们都哭了,很多孩子手上拿着一些小玩意儿,说是送给顾老师的礼物,因为他们听说,顾老师要走了。
礼物有孩子们亲手做的贺卡,还有笔记本、相册、钢笔、水粉颜料等小东西,最夸张的是有个孩子拎了一篮子鸡蛋,说是爸爸妈妈让他带给顾老师的。
顾铭夕不忍心拂了孩子们的好意,只能拜托庞倩一样一样地收下,他蹲了下来,许多女生都凑到他身边,一边哭,一边与他说着悄悄话。
对于她们的心情,庞倩比任何人都容易理解,她从很小时就知道,顾铭夕是一个最合格的老师。他严格却不苛刻,理性又不乏温情,他讲课细致耐心、生动有趣,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会鼓励,也会批评。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从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连着班里最捣蛋的男孩也会因为他的关心而小小地进步起来。
事实胜于雄辩,顾铭夕带的两个毕业班孩子的英语、数学成绩普遍要比另两个毕业班的孩子来得好,所以,不光是孩子们,连着家长都特别喜欢这位没有胳膊的小顾老师。
毕业典礼结束,童之花小学的暑假就要来临了,离开学校的最后一晚,顾铭夕带着庞倩和豆豆,与学校里相熟的老师们喝酒离别。
桌子就摆在操场上,一桌的家常菜、花生米、鸭脖子,一瓶一瓶的冰啤酒。
老师们一个个与顾铭夕说着鼓励的话,祝他一切顺利,与庞倩早日结成连理。纪秀儿喝得多了,眼泪已经夺眶而出,陈老师安慰着她,让她去找顾铭夕说说话,纪秀儿倔强地摇着头,陈老师也就不勉强她了。
晴朗的夏夜,星空璀璨,微风习习,庞倩与顾铭夕并肩坐着,一起抬头看着天上的银河。
这裏的星空要比E市明朗许多,一颗一颗的星星都清晰可辨,庞倩渐渐地把头搁在了顾铭夕的肩膀上,问他:“要走了,你是不是舍不得?”
他长久地没有回答。
这些年来,他走过了几个城市,Z城,S市,最后选择在三亚歇了脚,但终究,这裏不是他的家。
他开始理解当年李涵执意要回Z城的心意,落叶归根,她的心在Z城,而顾铭夕的心,则在那个东南沿海的城市,那里有他童年、少年时的所有记忆,还有一个心爱的女孩。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他的女人。
“舍不得,但是必须要走。”顾铭夕转头看着庞倩,“庞庞,我想回家了。”
过了一夜,老师们都收拾行李回了老家,往常这时候,顾铭夕也要带着豆豆去三亚湾的家里了,可是这一次,他们面临的却是离别。庞倩来了以后,就发现豆豆一直都垂头丧气,就像一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自由自在的暑假丝毫没能让他变得雀跃,相反的,他似乎希望学期永远都不要结束。
庞倩没有去和豆豆沟通,倒是顾铭夕在一天晚饭后,叫上豆豆去海边散步。他们足足去了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豆豆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他偷偷地跑到庞倩面前,抽抽噎噎地说:“螃蟹阿姨,我过两天,就、就要到我妈妈那里去了,我、我大概、大概以后就在那边念书了。螃蟹阿姨,你带顾老师回家以后,一定不能欺负他,你答应过我的,你、你说你会做他的两只手的。”
庞倩被他说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蹲下来抱紧豆豆,说:“我一定不会欺负你的顾老师,我向你保证。还有啊,豆豆,以后你放暑假时,可以到我们家来玩,等你长大了,你可以考E市的大学,到时候你就能来看顾老师啦。”
豆豆咧开嘴笑了,嘴裏还缺了几颗牙:“嗯,顾老师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两天以后,豆豆的妈妈过来三亚接他,这一次,顾铭夕把豆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他的衣服、玩具、文具、课外书……豆豆是要去广东定居了,庞倩不知道他的继父会不会接纳这个小孩,或多或少,他总是会受一些伤害,但这真的是没有办法的事。
临别的时候,豆豆哭得撕心裂肺,差点要赖在地上打滚耍赖了,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只是抱着顾铭夕的腿嚎啕大哭。
顾铭夕其实也不知道豆豆的未来会变得怎样,他只能蹲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和他约定:“明年你期末考语文、数学、英语都考95分以上,顾老师就接你去E市玩两个礼拜,顾老师和你保证,绝对说话算数。”
哄了很久,豆豆才大哭着点头,终于,他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妈妈走了。庞倩在边上抹眼泪,等到看不见豆豆了,顾铭夕才走到她面前,低头吻吻她的额头,问:“以前,我走了以后,你也是这样哭的吗?”
庞倩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猜的。”
“你丢下了我两回。”庞倩说,“顾铭夕,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允许发生。”
他笑了,眼神温润得足以安抚她的心:“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
在庞倩的陪伴下,顾铭夕办妥了离校手续,又委托物业办理了一些水费、电费、煤气费的代缴手续。他销掉了几张银行卡,用光了所有的超市储值卡,直到销掉手机号时,他才惊觉,他真的要和三亚说再见了。
这一次收拾行李,有庞倩的帮忙,顾铭夕的速度快了许多。他的行李并不多,衣服、鞋子非常少,倒是各种书籍、画作很多,装了好几个箱子。
帮他收拾抽屉的时候,庞倩发现了一支钢笔,英雄牌,深蓝色的笔杆,拔出笔帽一看,笔头已经坏了。
“你还留着这个?都坏了。”她笑得很开心,“这都多少年了呀,你跑了这么多地方都没丢了它?”
顾铭夕与她一起坐在地板上,脚趾夹过她手上的钢笔,趾腹轻轻地摩挲着笔杆,说:“为了这支钢笔,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骂了豆豆。”
庞倩瞪大眼睛:“啊?”
“这钢笔是豆豆摔坏的。”他笑笑,“我看着他摔了的,却没法子阻止他,那一次我吼了他,豆豆吓坏了,哭了半宿。他才六岁呢,后来我带他吃了肯德基,给他买了个变形金刚玩具,他才肯理我。”
庞倩失笑,顾铭夕无奈地摇头,“有时候真的觉得豆豆和你小时候很像,认吃的,认玩的,没什么小心眼,挺好哄的。”
庞倩噘起嘴:“我现在不好哄吗?”
“你现在有点儿……怎么说呢。”他歪着头,像是在斟酌语句,“有点儿贪得无厌。”
“喂顾铭夕!你会不会用成语的呀!”庞倩气得大叫,“什么叫贪得无厌呀?”
“我是指……”他低下头,吻着她肩头的皮肤,用牙齿轻轻地噬咬,“在某个方面。”
庞倩毫不留情地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大口,很满足地听到他呼了一声痛,她咬着牙说:“到底是谁贪得无厌?你倒是说说清楚,每天晚上都要做功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闭上眼睛专注地吻她,当做没听见。
五分钟后,庞倩喊起来:“顾铭夕!行李还没收拾完呢!”
“你要是不喜欢晚上做功课,我们就下午做。”他说,“做完功课再收拾。”
她绝望了,但心裏却是喜欢的。
事实证明,她真的很好哄。
雨季,前几分钟还是猛烈的阳光,一下子就被乌云遮蔽,轻柔的海风渐渐变得肆虐,天空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地落下,街边的热带树木都被大风吹得东摇西晃。
庞倩穿着薄纱睡裙站在窗边,好奇地开了下窗,风立刻嗖嗖地灌了进来,雨水也打湿了她的衣衫,她赶紧关上窗,抱着手臂站在窗边发呆。
这是他们在三亚的最后一晚,第二天中午,他们就要出发回E市。
顾铭夕走到她身后,略略弯腰,将前胸贴在了她的背上,两边的残肩小心地收拢了一些,搁在她的肩膀上,就像是在拥抱她一样。
“你在看什么?”他问。
“你一个人的时候,碰到这样的天气,怎么出门?”庞倩问,“下雨天,谁帮你打伞?”
他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没有人帮他打伞,他已经习惯了在风雨中行走。每一年的暑假都是雨季,偶尔还有台风,顾铭夕很难出门,但他和豆豆总要吃饭,家里实在没东西吃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去。这只是他生活里一个极小极小的困难,小到几乎不值一提,顾铭夕在庞倩耳边说:“庞庞,以后有你帮我打伞,就行了。”
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所有的悲伤都化成了一阵风,庞倩知道顾铭夕的意思,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活在回忆里的人,一直都更习惯向前看。
庞倩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明天雨会不会小一点,我怕航班会受影响。”
顾铭夕与她并肩而立,说:“气象预报说,明天是晴天。”
第二天,果然风和日丽,庞倩和顾铭夕快递走了几箱子行李,最后轻装上阵,登上了回E市的航班。
这是顾铭夕真正意义上的回家,下飞机时,庞水生已经等在机场,他开着车接庞倩和顾铭夕回盛世北城,下车后,庞倩迫不及待地要带顾铭夕去新房。
房子已经装修完毕,只是没有家具和家电,新漆散发着淡淡的味道,比起看房时,现在的房子显得更宽敞、更明亮、更精致,更温馨。
顾铭夕随着庞倩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他甚至舍不得去踩脚下洁净的地板,一双眼睛贪婪地看着房子里的一切——银色的铝合金窗、明黄色的厨房橱柜、花斑大理石做成的电视墙、雪白的天花板、洒满阳光的露台……还有令他惊讶的衞生间。
衞生间很宽敞,庞倩在盥洗台前也摆了一把高脚椅,还安装了浴缸和智能马桶,连着墙面上挂毛巾、浴球的排勾都只装在人腰部的高度,显然,是为了方便顾铭夕使用。
顾铭夕说:“庞庞,你不用这样迁就我的。”
“这不是迁就你啊。”庞倩说,“你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家里的一切当然是要以方便咱们两个来安装啊,这又不是样板房,做给别人看看的。”她抱住他撒娇,“我要你住得舒服又方便,我希望我们可以在这个房子里住很久很久很久,因为我实在不喜欢搬家。”
他想了想,点头:“嗯,我也不喜欢搬家。”
庞倩笑了:“我爸爸说了,我们接下来半个月的任务就是去逛各个家具、家电卖场,其他啥也不用干。等把东西买全了,咱俩就要开始拼命了。”
这时候,是2011年七月六日,离第二年的美术类统考、庞倩的研究生入学考试都只有半年,离高考只剩十一个月。
大龄考生顾铭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的确是要拼命了。
顾铭夕带着行李住进了庞倩家,睡客房,庞倩则办理了离职手续,彻底地变成一个无业游民。
她每天开车载着顾铭夕去各个家具市场、家电卖场转悠,陆陆续续地为新房添置起各种家具家电。几乎每天都有货车来送货,庞倩和顾铭夕看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渐渐的多了大床、床头柜、衣柜、梳妆台……炎热的夏天,新房里还没装空调,两个人成天汗流浃背地待在房子里,东摸摸西弄弄,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热,一点也不觉得累,心裏有的只是浓浓的满足。
床垫送到的时候,庞倩兴奋得要命,张开双臂呈大字型仰躺了下去,柔软的床垫将她弹了起来,她乐此不疲地倒了好几次,才拉着顾铭夕在床上打起滚来。
“我们的家,我们的房间,我们的床。”她抱着他的脖子,细密地吻他,“还有我的男人。”
“嗯。”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她唇上的芬芳。
她突然说:“顾铭夕,咱俩结婚吧。”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眼底闪起了光,哪知她又皱起了鼻子,摇头说:“不行不行,还是得等考完试再说。”
顾铭夕:“……”
为了买新房子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庞倩开车带顾铭夕跑了一趟上海宜家,足足选购了一天,把一辆小车塞得满满当当。临走前,她约吴飞雁、杨璐和薛雯雯吃饭,说要把男朋友介绍给她们,可是来赴约的只有吴飞雁和薛雯雯。
两个室友之前已经听说庞倩男朋友略有些特殊,但看到顾铭夕后还是很惊讶,不过她们很快就调整了状态,四个人一起开心地吃了一顿饭。
吃着吃着,庞倩埋怨起来:“我难得回一趟上海,璐璐怎么都不赏脸呀。”
吴飞雁和薛雯雯对视一眼后,吴飞雁告诉庞倩一个消息:杨璐和盛峰分手了。
“怎么会?”庞倩惊讶极了,“我走的时候和璐璐、盛峰一起吃饭,他俩还说打算等盛峰研究生毕业就买房结婚的呀。之前我和璐璐通电话,他俩还好端端的,她和我说盛峰签了中信银行,工作挺不错的。”
“还不是为了一套房子。”吴飞雁叹气,“盛峰在E市的房子是他爸爸妈妈的名字,很早就为他结婚准备的,面积不大,璐璐家里人就提出让他们卖了那套小房子,房款做首付在上海买套大点儿的新房,璐璐家里负担装修和买车,以后两个人一起按揭。”
庞倩说:“这样挺好的呀。”
薛雯雯说:“问题是盛峰家里人不答应,说是就算要在上海买房子也只能写盛峰一个人的名字,不能加璐璐的名字。”
“啊?为什么呀?”庞倩急问,“那盛峰怎么说?”
吴飞雁说:“关键就是盛峰的态度呀,按照璐璐说的,他似乎是同意父母的意见。他们大概是觉得,璐璐和盛峰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肯定舍不得离开他,谁知道璐璐做得特别绝,直接就说了分手。后来盛峰好像突然醒悟了似的,回头追她,说愿意买房写她的名字,但是璐璐已经心冷了。”
庞倩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心裏一片怅然。
薛雯雯说:“螃蟹,你不要为璐璐担心,她现在有新男朋友了,好像是个外企高管,璐璐自己工作也不错,我上次和她逛街,看她一点事都没有。”
“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呢。”吴飞雁说,“你瞧,螃蟹叫她吃饭,她就不肯来,因为螃蟹一定会问到盛峰,璐璐心裏肯定是有些难过的。”
三个女人聊这些的时候,顾铭夕一直没插嘴。直到开车回程时,两个人才在车上聊起这个话题。
庞倩有些遗憾地说:“盛峰和杨璐谈了五年多的恋爱呀,怎么彼此之间还会这么不信任呢?我看汪松和晓燕就没有这些问题啊,还有我和你。”
顾铭夕平静地回答她:“庞庞,其实信任是个很奢侈的词,尤其他们身后都还有父母亲戚,人多嘴杂,谁都不想让自己的小孩吃亏。恋爱谈到后面,谈婚论嫁,不可避免地会说到这些世俗的东西,而这些事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谈得多了,肯定伤感情。”
庞倩问:“你觉得盛峰和杨璐的事,是谁不对?”
顾铭夕想了想,说:“无所谓谁对谁不对,不过从我个人来说,我一直觉得,男人应该更大度一些。女人嫁男人,并不是为了贪他的房子,女人要求有一间房,其实不过是想要有一个家的保障。”
庞倩笑了:“我突然觉得我很幸运。”
“哪里幸运?”他扭头问。
“我似乎捡到了一个宝。”她笑嘻嘻地说,“顾铭夕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以前,现在,我似乎从没有为这些事烦恼过。之前我妈妈说到买房的事,我真的觉得她好烦,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可操心的。我想,如果我是杨璐,我足够爱盛峰的话,我就会和他说,E市的房子不用卖,咱俩就一起存钱在上海买房,买不起就租,有什么大不了的呀。”
顾铭夕笑着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他想,其实捡到一个宝的人,是他才对。
七月底,徐双华飞到E市,陪着顾铭夕去了一个画室,画室其实是一个培训学校,学生都是封闭式住校培训,为了备战第二年的各种美术类统考、校考。
学校的校长就是徐双华的好朋友,姓柯,是一位资深的美院老师,主讲素描。柯老师又找来了教色彩和速写的老师,现场让顾铭夕画了张速写,几个老师研究了一下,一致认为,顾铭夕通过本科线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前提是,他得玩儿命似的练习。
顾铭夕由此开始了备考生涯,因为他身体情况特殊,所以不用住校,每天早上,庞倩开车送他去学校练画,傍晚再去把他接回来,晚上,他则在家里复习高中文化课。
庞倩参加了一个考研培训班,每天白天也要去上课,晚上就和顾铭夕一起复习、做题。两个人都脱离学习许多年,一开始实在是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庞倩,对着高数题还没出半小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顾铭夕看着她直摇头,让她睡了一会儿后才把她叫醒,庞倩揉着眼睛说:“我觉得这些高数题比我工作时那些报表讨厌多了。”
顾铭夕忍不住露出一张苦瓜脸:“那你来试试做高中物理题。”
庞倩乐得哈哈地笑:“顾铭夕,你也有今天!”
他们一起背诵英语,约定时间比赛,时间到了就背给对方听,输了的人要受惩罚。庞倩输了要帮顾铭夕做按摩,顾铭夕输了,要给庞倩唱个歌。
大部分时间都是庞倩输,她心甘情愿地为他拍腿、按背,顾铭夕已经很久没有那么高强度地练画了,而且是纯粹为了应试。每天回家,他都觉得自己腰酸腿疼肌肉僵,连着脚趾都有些麻了,庞倩就把他的脚搁在自己腿上,一个脚趾、一个脚趾地揉捏按摩。
“这些天有没有脚抽筋?”她问,“不许说谎!”
顾铭夕愣了一下,垂下眼眸点了点头:“有过,不过没办法的。”
“你画一会儿就休息一下嘛。”
“考试时间有规定,哪里能随便休息。”他微笑,“庞庞,熬一熬就过去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不要担心。”
每一个夜晚,他们都待在庞倩的房间里,庞倩坐在写字台前,顾铭夕则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前是一张低矮的茶几。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落笔的沙沙声和翻书页的声响。有时候,顾铭夕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看着庞倩的侧影,她左手托着腮,右手拿笔在纸上演算,有时似乎碰到了难题,她会咬起笔头发一会儿呆,然后翻一翻教材,继续做下去。
她穿着宽松的家居睡衣,长头发绑了个乱糟糟的冲天辫,台灯的光亮映着她不施脂粉的脸庞,顾铭夕看到她纤细光洁的颈项,还有那长长的睫毛,翘起的小鼻子,微微嘟着的嘴唇,一瞬间心裏会产生错觉。
这多么像是很多年前,他们每天一起做作业时的情景。
庞倩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接着就搁下笔走了过来。当她的吻落在他的唇上、手臂绕上他的脖子时,顾铭夕才明白,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傻乎乎的小女孩了。
这一年的七夕,是顾铭夕二十七岁的生日,寿星公不想出去吃饭,自告奋勇要为庞倩的爸妈烧一顿饭。金爱华表示怀疑,庞倩揽着她的肩说:“妈,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他搞得定的。”
庞倩陪着顾铭夕去买菜,去了超市,又去了菜场,最后居然还去了挺远的水产批发市场。顾铭夕很用心地挑选了许多食材,庞倩在边上偷偷地笑,想着这毛脚女婿是想在丈人丈母娘面前“露一脚”了。
顾铭夕在厨房里忙活时,庞倩一直在给他打下手,金爱华实在不放心,偷偷地过来看,看到顾铭夕坐在椅子上,砧板放在地上,他低着头右脚夹着菜刀专心切菜,吓得金爱华心脏病都要出来了。
她骂自己的女儿:“倩倩,你怎么也不帮帮忙的!万一铭夕切到脚趾头怎么办?平时叫你学做菜你说工作忙,现在辞职了你总好学了咯!”
顾铭夕笑道:“阿姨,没事的,我可以做的,叫庞庞切菜我才会不放心呢。”
顾铭夕在庞倩的帮助下捣鼓出六菜一汤——清蒸梭子蟹、炸面包屑蝴蝶虾、洋葱炒牛肉、香肠茭白毛豆丁、笋干丝瓜、酱烤茄子、番茄豆腐汤。金爱华和庞水生看着琳琅满目的一桌子,着实是震惊了。
金爱华看着那碗炒丁,问:“铭夕啊,这都是你切的呀?”
“嗯。”顾铭夕还有些害羞,庞倩帮他解下围裙,他笑容腼腆,“阿姨,我做得不好,你和叔叔别笑话。”
“哪里做得不好啊!”金爱华吃了一口茄子,酱香味浓,又吃了一块牛肉,滑滑嫩嫩,忍不住称赞道,“很好吃啊,真比倩倩爸爸做得都好吃。”
庞水生喝着小酒,皱着眉头对庞倩说:“倩倩,爸爸和你说,以后成了家,你也得学着做一些,不能都让铭夕一个人做。家里的事,夫妻两个要一起承担,你和铭夕在一起,要相互扶持、相互照顾,你不能耍大小姐脾气,不能欺负他。”他又面向顾铭夕,“还有啊,铭夕,我也要说说你,你太宠倩倩了,以前就宠,现在更不得了了,你是个大老爷们,对着女人,得治啊。”
庞倩和顾铭夕一起虚心地点着头,一会儿后,她在他耳边说:“我爸一高兴就喝多,一喝多话就多了,你别管他。”
他也在她耳边说:“其实我觉得叔叔说得挺有道理的,我好像是太宠你了。”
庞倩瞪他:“后悔了?”
“有点儿。”他笑,“真没想到,当年帮你抢卤蛋打了一架,这小胖妞就这么赖着我了。”
时间过去了几个月,日子一直波澜不惊,2011年的重阳节,金材公司给退休职工搞活动,包了个茶楼开茶话会。金爱华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参加,碰到以前的老邻居老同事,大家立刻聊起天来,话题不外乎孩子们的工作、学业、婚恋情况。
金爱华每一年都是大家艳羡的对象,因为他们住大房子,买了车,庞倩工作体面,收入又高。
锺小莲问金爱华:“你们倩倩现在还在那家香港公司上班吗?”
金爱华倒没有隐瞒:“刚辞职,在准备考研。”
“哦呦,你们倩倩还要考研啊?”一群大妈大呼小叫起来,“女孩子念那么多书不好,小心以后找不到对象!”
金爱华说:“别胡说,我们倩倩现在有男朋友的!打算明年结婚呢!”
大妈们更激动了,一窝蜂地问小伙子多大,哪里人,做什么工作,年薪如何,最关键是,有没有房。金爱华底气那个足啊:“房子已经买好啦,就和我们一个小区,138方,男孩子出的首付,写的是我们倩倩的名字。”
大妈们各种羡慕嫉妒恨,锺小莲突然叹了口气:“唉……倩倩都要结婚了,也不知道铭夕现在怎么样。”
有人用手肘捅捅她,金爱华别开了头去,心情很好地看窗外风景。
大家散了的时候,纷纷对金爱华说,庞倩结婚时别忘请大家喝喜酒,金爱华乐呵呵地应下,去坐车时,锺小莲走到她身边。
她悄悄地说:“爱华,你听说没?顾国祥离婚了。”
金爱华一愣,问:“离婚了?和现在这个?”
“嗯,现在这个,离了有半年了吧。老马还在厂子里上班,悄悄告诉我的,厂里很多人不知道,刚才我也就没说。”
金爱华问:“为什么离婚啊?孩子归的谁?”
“还能为什么啊,顾国祥他老婆嫁给他的时候才二十六,现在也才三十四,顾国祥呢?他都快五十五了吧!三十多岁的女人哪有人肯陪着这么个半老头子的。”锺小莲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小孩子当然是归顾国祥呀,他不就是为了个小孩儿才和阿涵离婚的么,这次离婚,他还给了女方一笔钱呢,让女方放弃监护权。”
金爱华很有些反应不过来:“那他就一个人带着一个小孩儿?他小孩今年多大呀?”
“八岁吧,才上三年级呢。”说到孩子,锺小莲又叹气了,“你不知道,这个小孩被顾国祥宠坏了。老马说,厂子里的人听到顾国祥家的这位小公主,一个个都是摇头的,说是非常非常得任性、刁蛮、不懂事,事事都要顺她的心,一不如意就撒泼耍赖,而且念书成绩也不好,成天就知道弄些漂亮衣服、鞋子,这一点,估计是像了她的妈。”
“……”
“他们都说,这小鬼和铭夕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金爱华满腹心事地回到家,吃过饭,她打发庞倩去洗碗,又喊庞水生去买水果,找了个机会,她和顾铭夕说了会话。
金爱华说:“铭夕,你知不知道?你爸爸离婚了。”
顾铭夕面上神色未变,心裏是有些吃惊的。
他寻了个机会给顾国祥打电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告诉父亲,他已经回到E市,并且打算继续念书,正在复习迎考。
顾国祥始终都没有说起自己的家庭情况,问:“铭夕,你住在哪里?”
顾铭夕说了实话:“我住在庞倩家里。”
“啧!”顾国祥有些不高兴,“这像什么话!被别人知道了又要说闲话!你又不是没有家!铭夕,你可以住到爸爸这裏来的。”
顾铭夕拒绝了:“爸爸,不用了,我在庞倩家里住得挺好的。”
顾国祥沉默了一会儿,说:“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吃个饭,你很久没见你妹妹了。”
顾铭夕只见过一次顾梓玥,根本就记不起她的脸了,说:“爸爸,到春节时再说吧,我最近复习非常忙,再过两个月就要考试了,考完以后,春节时我会空一些。”
“好吧。”顾国祥也不勉强他,“我们保持电话联系,铭夕,你自己多照顾自己。”
顾铭夕点头:“我知道,爸,你也多保重身体。”
十二月,顾铭夕顺利地进行了高考报名,到了次年一月,省美术类统考来临了。他已经准备得很充分,背着画具、画板走到考场门口,庞倩用力地抱了抱他,说:“顾铭夕,加油!我在外面等你的好消息!”
尽管身边经过的考生几乎都要比他小十岁,顾铭夕眼里依旧闪着自信的光,他说:“庞庞,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月份是一个考试月,顾铭夕不仅参加了统考,还参加了两所学校的校考,其中重中之重就是考上海视觉。徐双华对他说,他已经帮顾铭夕做了工作,只要他专业课和文化课能过分数线,就不用担心上海视觉会因为他的残疾而不录取他。他的话令顾铭夕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考试的时候,他心无旁骛,眼神专注,两只脚灵活地换笔、洗笔、调色……他在画一张很简单的色彩,但是,也可能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张色彩。
结束的时候,他放下笔,觉得腿有点酸,心裏却是一阵轻松。
庞倩也参加了研究生考试的初试,发挥得非常好。她英语基础本来就不错,又专心致志地复习了半年,做了无数真题,考完以后自我感觉很棒,只等着年后出初试成绩。
走出考场,她便看到了等待的顾铭夕,他静静地站在路边的大树下,看到庞倩,就大步地迎了过去。他没有问她考得如何,只是往她额头印下一个吻,说:“考完了,我们去大吃一顿,庆祝一下,好不好?”
“好!”她抱着他的腰,仰着脸孔开心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