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阴沉,云朵压得很低,好像随时就会下起雨来。
那天,军区大院里的家家户户都跑出了家门,匆匆地赶往市内的高级法院旁听。
听审席里坐得满满的,大多数都是住在军区大院中与何家有过交集的人。而这一次开庭受理的案件,也的确令人倍感心酸与无奈。
女儿将母亲告上了法庭,罪名是故意伤人。当时的岑静失手将何父推下楼梯后,何若绯已经被吓傻了,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要不是听到巨大响动的柯隐从家里跑过来砸门,她还恍惚地回不过神。
是柯隐将何父背到身上,一路冲出大院跑到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何若绯面色惨白的跟着坐进去,十指死死地交缠在一起,眼神直勾勾的,就像是丢了魂。柯隐累得气喘吁吁,身侧又靠着始终没有清醒过来的何父,他能做到的,也只是在语言上安慰何若绯。
何若绯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了,记不清柯隐都说了些什么,断断续续地只能回想起只字词组。
他说:“你别怕,没事的真的没事,有我在呢,你怕什么?何叔叔一定没事,你千万别自己吓唬自己。何若绯,你听见了没,你别总把事情想得那么悲观,我在这呢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反反覆复的都是那几句。估计他也找不出其他更有力的语句。
何若绯只是点头,不停得点着头。她真的不敢把结果想得太坏,因为她怕她的所想会成真。然而到了医院,经过好几个小时的治疗与抢救,医生从手术室裏面走出来,却向何若绯宣布了可怕的噩耗。
“你父亲的双腿,恐怕要残废了。”也就是说,下半辈子都要瘫痪。
何若绯睁圆了眼睛,太过震惊,感觉胸口要窒息了。怎么也无法做到顺畅的呼吸,她痛苦地抓着胸前的衣服就扶着墙壁蹲在地上。整个人都像要虚脱了一般,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没有耳朵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什么都听不见。
没有眼睛的话,也就什么都不用看得见。
可绝望与懦弱只是一瞬,何若绯的脑子只颓废一下后便又立刻清明起来。不能就这么算了,更不能便宜了害她父亲下半辈子就要痛苦而压抑度过的人。一定是她之前太过仁慈,没有下定狠心,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什么血缘与生母,枉费她念着旧情,念着孝道,然而她那尊贵的生母却把一切都毁掉了。!若是不在这一刻振作,若是不替父亲把公道讨回来,她怕是这一生都不能安稳度过。在将何父安稳妥当之后,何若绯经过长久的思想斗争,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将这一切都做个了断。
于是就开始计划着要怎样将岑静告上法庭的事情。她对何父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告诉他,自己准备将莫莫接回家去住,小孩子複原得快,就住在何父的病房隔壁,这几天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所以回家也不是不行,还可以得到她这个做姐姐的更好的照料。
何父心想,发生了这么多事,若绯可能是想通了,今后她要是能够和戚静还有莫莫母女俩和睦相处,他的双腿就是摔断也值得了。
然而他怎么会料到,自己那么信任的女儿欺骗了他,尽管是善意。何若绯确实把莫莫领回了家,在何父入院后的五天,接受了父亲双腿瘫痪的事实,何若绯便和柯隐将莫莫从医院给领了回去。到了家里,岑静还在,她没走,看到莫莫后便一把抢过来抱在怀里。
何若绯对她表现的很冷漠,语气也足够客气:“我爸腿残废了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
岑静没说话,微微蹙起眉头垂下眼睛。
何若绯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一笑,反而让身边的柯隐愣住了。也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其他的什么,他突然觉得这样的何若绯是他从来都不认识的,太陌生,也令他不敢认。她说:“人家都说家丑不能外扬,可我不是我爸,事情到了今天这地步,我总要给自己找个安慰才行。。我并不是什么富家小姐,也真的不懂什么叫做心胸似海,或许我曾经做到足够宽容,对你也好,对莫莫也好,我本想着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然而你却不领情,非要把事情弄到这种不可挽回的地步来。我真后悔,后悔当初没把真心话说出来,更后悔和我爸一起做了东郭先生。”
岑静懂了,这孩子是在拐着弯地骂她。可确实是她的错,她否认不了,也没资格反驳。只能默默承受,正如她欠了何家父女十几年。
柯隐听不惯何若绯说这些刻薄的话,他拉她的肩膀,不悦地皱起眉:“行了何若绯,别这么和你妈说话。再怎样,她也是你妈。”
好像只要是涉及有关“母亲”这个词汇的事情,何若绯的声音总会立刻变调,她仰起头:“我妈?害我爸双腿瘫痪的人,还能是我妈吗?”
柯隐张张嘴,还想在说什么,却被岑静抢先一步。
她看着何若绯,并无退让:“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那我再说的明白一点。你十几年前走的时候,就已经害我爸这么多年抬不起头。绿帽子并不是谁都能戴得起的,他一戴就戴了十三年。如今你回来了,照样没让他好过,,又害他下半身残废,以后……估计会活生生的瘫痪一辈子。”
“……可我现在没钱。”
她想到的,就只是拿钱来赔?在她眼里,这些只是用钱就可以买回来的?
何若绯抿一下嘴角,仿若彻底的绝望了,接下来的话,是一个绝望了的女儿对同样无情的母亲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上法庭吧。”
岑静愣了。
柯隐也是一脸的怔然。他从没想过何若绯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做梦也不会想到。就算她母亲当年有愧于她,可将自己的亲生母亲告上法庭,这实在是需要巨大勇气的一件事情。
所以事情演变到了现今的这个局面。何若绯站在原告席上,仿佛连看都懒得看站在被告席上的岑静。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被告席上站着的人并非她的生母,而是与她有种血海深仇的罪人。
岑静的律师同戚静小声耳语了几句,接着站起身,向原告提问:“我想问原告一件事,你指控岑静小姐故意伤人,请问当时在场的除了你与被害人之外,还有谁在场?”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