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也就是说,没有其他证人能够呈现供词作为参考,对吗?”
“对。”
岑静律师的问题咄咄逼人:“请问原告,我听说你与被告虽然是亲生母女但是感情却非常不好,你对她怀有意见这是众所周知的。而被害人又是与你相依为命的父亲,被告当年将你们父女抛下,你一直耿耿于怀,为了报复,你是否故意编造出这样一个罪名扣在我当事人的头上?”
何若绯并未受到挑衅,她反而很平静,转头看向岑静,语气淡然:“如果我是故意编造的话,你的当事人为什么不拒绝出庭?她做了这么多亏心事,恩将仇报,就算法律无法给予制裁,她就不怕今后心裏不踏实遭到天谴吗?”
岑静双手一抖,脸色苍白,身后的听审席也因何若绯的话而一片哗然。岑静一时失控,音调突然增高,矛头指向女儿:“何若绯,你别没大没小,我毕竟生下了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血口喷人,我可是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的,做人不能没良心!当时的情景你不是不清楚,我是失手造成,并非你所说的故意伤人!”
“岑静!”坐在第一排听审席上的路阿姨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激动地站起身来,指着被告席上的女人怒斥:“这种话,你怎么也有脸说得出口?你还知道你生了若绯啊,你还知道你是她妈啊?你跑的时候怎么没想想这些!这么多年,老何过的什么日子,你还敢谈良心?你的良心早被狗吃了!你害了老何一辈子,又害他瘫痪,你不是人!”
“肃静!都肃静!”法官敲着木槌控制庭内秩序,路阿姨被身边坐着的路叔叔和柯家夫妻硬是重新拉回到座位上。柯阿姨对她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老天爷是公平的,他眼睛清明。”
岑静气得红了脸,只能紧紧地握住十指,拼命地把眼泪给逼回去。她的女儿,她从前的朋友,都在此刻离她远去。原来人只要犯过一次错误,就已经被贴上了失败的标签,没有人会相信她能重新改过,更不会帮助她撕下失败的标签给她机会。
她真傻。岑静认命似的闭上眼睛,此刻,已经说什么都没用了。
而近乎三个小时过后,案件终于宣布结束,法庭大门打开,人群陆陆续续地离开。法院公布了最终结果,岑静判定是故意伤人罪,被判了有期徒刑五年。估计是想到了年幼的莫莫今后将无人照料,她当场就昏死过去。
柯隐并没有去法庭,而是留在医院里照顾何父。他在医院走廊里街道柯母打来的电话,说是结果已经出来了,何若绯的妈妈被判了刑,也算是个满意的结局了。电话里,听母亲的口气并不是多么大快人心,反而有点沉重。
想想也并无道理,毕竟学生时代,柯母和岑静走得很近,也算得上是要好的朋友,如今看到昔日有人落得这样田地,就算岑静是罪有应得,但柯母的心裏也不会多么好受。
挂了电话,柯隐的心情也不太好了。原本还算平静祥和的军区大院,被这样一搅合,都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原有面貌了。该不会,真如那群老人所说,今年是个灾年?柯隐不信歪门邪道,但现在这局面,他也只能选择信一信了。然而转头的瞬间,便看到了推门而进的何若绯。她独自一人安静地朝他走过来,神色看上去很是疲惫。
柯隐急忙迈几个大步迎上她,还没等开口,就被她拦腰截断。
她说:“……你也累了吧,先回去好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可以。”
他没回过神,眼看她就要走进何父的病房,他一个转身抓住她,“你没事吧?我刚刚听我妈说了,不都解决了吗?你怎么还这副愁眉苦脸的。”
何若绯因为情绪低落而无法和他进行正常交谈,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发生了这么多,她很累,很辛苦,可又不想他陪她一起受累,一起辛苦,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他暂时推开,不用他管这烂摊子,就算逞强也好,她一个人可以做到。
所以她摇摇头,轻推开他的手,临走时留给他一句:“这些天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们可以暂时不要见面了吗?”“……这和我们见不见面有什么关系?”他有些生气了。
“我现在脑子很乱,柯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如果可以,我只想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
听她这么说,他更加觉得恼火。这什么意思?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连他也要排除在外?
“何若绯,你怎么又这样了。”他无奈的垮下肩,她这副模样,就好像他刚刚进入她世界初步了解她的那段时间。她怕生,不爱说话,实际上她是有点自闭。她不像任何人敞开心扉,似乎害怕受到伤害,认定与他人楚河汉界就可以维持自身安全。
他费尽心思撬开她的心门,好不容易得到她的信任之后,她又把自己关回了那间窄小的黑暗房屋。
“……对不起,暂时让我一个人好吗。”何若绯看他的眼神带有倦意,好似一种哀求。
看着她关上病房的房门,柯隐站在原地皱起眉心。他有种被当即挥了一巴掌的感觉,耳光声响在心裏,狠狠地,不留情面地打散了他的满腔热情。他原本以为自己早该习惯的,她大概生来就是那副性情,加上如今她家里出了乱子麻烦,也该给她时间缓冲一下。反正她已经习惯了有苦不说,就算遇到天大的困难,也学不会像外界求助。因为她早已认清现实,曾经多次的求助都被无情拒绝,被抛弃她的母亲,被不理解她的父亲,已经没有人能帮她了。她也不再抱怨不再奢求,反而是独自一人扛起一切,更不需要别人帮她的忙。
他早知道的,他早知道她就是那个样子的。
可是,他还是觉得从她那里得不到应有的在乎。就连她是否喜欢他,他都不敢确定。就因为越是水深火热,她才越应该依靠他,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分担彼此的悲伤与艰难的吗?然而她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来,不求助他,好像他不值得信任一样。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会抛下她不管,为什么她就是不懂也不肯去相信。
这样一头热的感情,他早晚会累,会想放弃。他不是超人,他没有钢铁般的意志与不死之身。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只剩下一人在努力,而另一方开始放弃,那么这份感情就已经走到尽头,不行了。回想起几天前,她将他约出来的时候。或许是从那时开始,她就已经陷入了绝境。尽管他察觉到了,也隐隐的意识到了未来会走向这般田地,可他却没能力改变,他救不了她那颗濒临死亡的心。
也曾经在梦里看到过他和她之间的未来,有一天,他真的告诉她,他累了,要放手了,问她能不能把自由还给他,让他能安心的离开她,别再对她有一丝一毫的牵挂。她却是一脸的平淡,尽管会有片刻犹豫,但她还是回答他:
“好。”
再次回想起当时在梦中浮现出的这一个“好”字,柯隐似乎猛然惊醒一般。因为,梦中的何若绯的声音,与现实,没有丝毫的迥异。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么他一定不会喜欢上她,一定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爱她,也一定不会把她的名字刻在自己的心上。
然而一切都晚了。
来不及了。
他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