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 class="center">一</h3>
有个月要出门一趟,算算来回一个星期,海带没人管,又不想把它送到寄养店和狗打架,只能拜托朋友帮忙看几天。
拿起手机,又不知道该拜托谁,想了想,对啊,大宽回国了啊!
于是给大宽打电话。
“大宽啊,最近不忙吧?”张口就问。
“忙。”大宽说。
“……那什么,我下周要出去一阵子……”我开始铺垫。
“和我有关系?”大宽问。
“……你帮我看几天海带吧!”我直入正题。
“不干。”大宽一口回绝。
“……我请你吃饭。”我说。
“我不饿。”大宽说。
“……请一个月!”妈的,逼我出大招。
“一年也不干。”大宽继续说,“我不方便。”
“……你来‘那个’了?”我试探着问。
大宽挂了电话。
无法无天了是吧?!
我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又打回去。“我是说真的,”电话一接通我就说,“请一个月的饭,地方你挑。”
“我也说真的。”大宽毫不让步,“我是真的不方便。”
“……你要不干,我就去你公司贴海报,说你们前台那个电脑,上次是你摔坏的。”我威胁他。
“你大爷!”大宽怒吼,“那次明明是你手贱——”
“谁信呢?”我露出一个奸笑,“也没有监控,是吧?”
大宽没说话,我听到他猛吸了一口气,接着爆发了。
“我养了仓鼠!仓鼠!”他继续怒吼,“你让我怎么养猫?!”
我愣了一下。
“……什么鼠?”我问。
<p/><h3 class="center">二</h3>
大宽用了十分钟来给我解释什么是仓鼠。
“哦哦哦,明白了。”我频频点头,“就还是老鼠呗,以前我家地下室也有。”
大宽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你来我家看看吧。”他说。
<p/><h3 class="center">三</h3>
半个小时后,在大宽家,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仓鼠。
一灰一白,两个毛球一样的小东西正在一团棉花里拱来拱去。太小了,还没有我鼻子大。大宽给它们各买了一个笼子。两个笼子底部铺了一层锯末,上头爬架、小房子一应俱全,还有一个轮子一样的设备,估计是给它们锻炼身体用的。
这复式住宅搭配健身设施的架势,看着比人可舒服多了。
平时就把棉花放在锯末上,大宽兴致勃勃地给我解说,它们俩自己会把棉花踩好,抬上去做窝。
他指指那个小房子。房子里果然铺着一层棉花,踩得柔软而平整。
靠,连仓鼠都这么懂生活。
“它们吃什么?”我问。
“专门的粮食。”说着,大宽从柜子里拿出一小包看上去像麦片的东西,我仔细看了看,里头居然还有豆子、葡萄干和掰碎的香蕉片。
想想我前天刚交了房租,昨天就吃了俩煎饼果子……妈的,不想活了。
“你怎么想起来养这个?”我问。
“一直都挺想养的,”大宽说,“上周刚好看到有人家里的仓鼠生了小的,找领养,我就领回来了。才两个月大。”
我点点头。“起名字了么?”
“……王子和公主。”大宽清清嗓子,说。
我揉揉耳朵。“什么?”我问。
大宽又清清嗓子。“灰的那只叫王子,白的那只叫公主。”他重复。
因为笑得声音太大,我被大宽赶了出来。
一路走出楼道,我还在笑。哈哈哈,王子和公主,哈哈哈哈,怎么不叫志明和春娇呢,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笑完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靠,所以海带还是没人管啊!
<p/><h3 class="center">四</h3>
后来还是托了一个之前养过猫的朋友,把海带接过去待了一星期。
一星期后我回来,先把海带安顿好,又跑去大宽家观赏仓鼠,哦不,王子和公主。两位贵族子女仍然幸福地隔笼对望,一个抬棉花做窝,一个在跑步器上玩儿了命地锻炼。
大宽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一脸慈父般的笑容。
其实那段时间他的心情并不好。他喜欢七年的女孩嫁了人,结婚前一年还吊着他,让他帮她找工作,结果一转身嫁给了富商。
女孩叫小文,很漂亮。据说她的婚礼极其奢华,大宽的年薪乘以十,都未必够得上。
我和他出去喝酒,他沉默半天,把女孩在他手机里唯一的照片删了,说要忘了她。
但我知道他没忘,否则他不会经常看着看着仓鼠陷入沉思,也不会到现在钱包里还放着两张电影票,票面都褪色了,还不扔。
那是他和小文一起看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电影。
大宽喜欢她什么?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一开始可能是惊鸿一瞥、物我两忘,天长日久就变成了一种习惯,在每个空闲的时间点,自然而然地钻到脑子里来。
为了让自己忙一些,大宽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仓鼠上,研究换锯末的频率、亲手给它们清理笼子、照着网上的食谱做“天然口粮”。慢慢地我也了解到,仓鼠和猫其实差不多。它们会自己洗脸洗澡,没事儿就在笼子上磨牙,不然就抱着自动喂水器嘬水喝。也就是有笼子的限制,不然难保它们不会像海带一样,天天预备着把家里闹翻天。
大宽还会发王子和公主的视频给我看。从这些视频能看出来,王子胆子小,大宽把它放在手上,它动也不敢动,公主就彪悍一些,能顺着大宽的胳膊一路爬到他肩膀。
更关键的是,大宽时不时地就和它们聊天。
“王子啊,”大宽说,“你知道吗?人活着太艰难了,要么喜欢你的人你不喜欢,要么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要做个聪明的小伙子,不要被爱情蒙住眼,但是得对老婆好,吃饭让着公主点儿,嗯,对,公主吃三颗瓜子,你吃两个……”
“公主啊,”他又说,“你知道吗?你要多锻炼,保养好自己,只要有个好身材,长得不丑,将来可以省好多事儿。你懂吧?你肯定懂吧?嗯,多去跑跑,少吃点儿,对,王子吃三颗瓜子,你吃两个……”
“你们啊,”他接着说,“太爽了,我要是能投胎,一定要变成仓鼠……”
这些话听得我毛骨悚然,心想这狗逼可能是精分了。我倒是不怕他出什么事儿,主要是他还欠着我一百块钱没还。
我打电话劝他。“大宽啊,”我说,“生活很美好,有空多出去走走。仓鼠也听不懂你说话是不是?”
“你说什么呢?”大宽置若罔闻,“对了,你快来一趟,给你看个好东西。”
“有饭吃?”我大喜,问。
“……有!”大宽信誓旦旦。
我挂了电话就冲到他家,去了才发现上当了,靠,冰箱里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吃的!
大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自顾自地拿着一个塑料球把玩,塑料球是透明的,两端可以打开,大小差不多能放进一只拳头,内壁还做了一些横槽。
“这是干嘛用的?”我问他。
大宽没理我。他看了看塑料球,忽然起身,从笼子里把王子掏出来,装入球里,拧上。
“走,我们去遛仓鼠!”他乐滋滋地说。
我差点儿从沙发上摔下去。
……遛你大爷啊!人家活得好好的,不要折腾它好吗?!
还有,你家到底有没有吃的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大宽已经捧着塑料球出门了。王子死死趴在球一侧,满脸惊恐。
我赶紧追上去。
坐电梯到楼下,小区有一个花园,绿化做得不错。大宽找了块草地,蹲下,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去吧,皮卡丘!”,劈手就把塑料球扔了出去!
……疯了,疯了!
我没来得及阻止他。塑料球在地上滚了一米多,王子在里头做了两次三百六十度大回旋,拼命扒着球内壁。它每动一下,球就顺势滚一下。过了一会儿,球滚动的势头渐渐平稳,王子好像发现,这东西和平时跑步的轮子也没什么区别,小心翼翼地试了试,就放心大胆地跑起来,推着塑料球一路向前滚。
我看得目瞪口呆。
大宽很高兴,围着滚动的塑料球又喊又跳,手舞足蹈的。转眼间他和王子就跑出去好几米,大宽还给王子鼓劲儿,嘴裏嚷嚷着:“原力与你同在!”
旁边经过几位大妈,都看猴一样看着他。
“哪儿来的这人啊?”一位大妈擦擦眼镜,仔细又看了一遍。
第二位大妈按着助听器,问,“这孩子这是喊的什么?什么‘猿力’?不会是练功呢吧?”
“唉,可惜啊。”第三位大妈说,“年纪轻轻的,就信了邪教……”
然后她们一起叹气。
<p/><h3 class="center">五</h3>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找到我和大宽共同的一个朋友,丽里,让她给大宽介绍几个女孩。大宽一开始还不乐意,说自己过得挺好,丽里随便给他看了看她的朋友圈,大宽当时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哭着喊着要去找西服、做头发。
嗯,丽里在广告公司上班,认识不少单身的优质女青年。
帮大宽约了一个女孩见面,我和丽里一再嘱咐他,正经一点儿,别吓着别人。
大宽正往身上套西服,忙不迭地点头。
周末他去餐厅和女孩约会。丽里加班,我在家等大宽的好消息。本来以为一顿午饭怎么也得吃上两个小时,没想到半个小时过去,大宽给我打电话。
“失败了。”他说。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起初一切顺利,虽然大宽是比较丑,但认真起来也带着一股子安静稳重的气质,女孩似乎对他印象不错,两人很正常地聊着天。
他们点菜,上菜,先上了一盘大虾。女孩刚拿起筷子,大宽忽然指指虾,说:“你看,虾,外壳坚硬,好像坚不可摧,可是一下油锅,就全歇菜了,对不对?”
女孩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她问。
“内心。”大宽皱起眉头,指指心口的位置,“我们都要内心强大,才能真正抵御外界的一切伤害。”
女孩傻了。
正愣着,又上了一道菜,手打牛丸。大宽清清嗓子,又指指牛丸。
“你看,”他说,“牛丸,不好熟,所以厨师从中间切了两刀,熟得快,也鲜嫩,对不对?”
女孩拿筷子的手有点儿哆嗦。“你想说……”她问。
“内心。”大宽再次皱起眉头,“面对世界,我们都是一样的,如果把自己包裹起来,拒绝所有事物,那我们永远不可能成熟。”
女孩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
大宽还没完。第三道菜是芥蓝煲,他一指砂锅边缘,“你看,靠近锅边的芥蓝,都焦了……”
女孩“噌”一声站起来。
“我我我刚想起来有个急事儿!咱们改天再约哈!”她说着,拿起包就走。
“……这就说明,枪打出头鸟……”大宽话说到一半,眼巴巴看着女孩逃命一样冲出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