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早产(2 / 2)

50元就50元吧,杜敏自我安慰,能中奖就说明新的一年运气不错。当下,她笑眯眯地跟大李打了声招呼,准备提前开溜。临走前,她习惯性地掏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方诚实打的。

这个月,方诚实开始三班倒,当天上中班,接不了杜敏,因此昨天就先行叮嘱她,吃完饭早点回家。这会儿不放心,又给她拨了两个电话。

杜敏边往外走,边给方诚实回电话。

方诚实很快就接起来了:“老婆,你现在在哪儿,到家了吗?”

“刚出酒店门,正准备去坐车。”

“哦,怎么这么迟?”方诚实看了看手表,都已经9点了。

“我还算早的呢,其他同事估计要喝到10点才撤。对了诚实,我今晚运气不错哦,中了个鼓励奖。”

“多少钱?”

“50元哦。”

“呵呵,小样,这点钱也能高兴成那样。对了,你待会儿怎么坐车?”

“打车吧,”杜敏笑嘻嘻的,“反正这50元足够我付打车费的了。”

“也好,”方诚实想了想,叮嘱她,“年底的时候外面比较乱,你自己路上要小心点。”

“知道了。”杜敏甜蜜蜜地收线。

今晚尾牙的酒店虽然档次还可以,但地点比较偏僻,交通也不是很方便。为了安全起见,杜敏特意走到有人的公交站台等出租车。左等右等,路过的出租是不少,但就是没有一辆空车。眼见得十几分钟过去了,站台上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也先后走了,形单影只的杜敏未免有些提心吊胆。

5分钟过后,空出租车依然没有出现,却来了一辆开往火车站的中巴,满满的一车子人。换了平时,看到这种塞得沙丁鱼似的中巴,杜敏肯定宁可多站一会儿等下一辆,可是此时此刻,看到这么多人,她却反而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当下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车子是真的很挤,杜敏勉强在前面找到一个拉环稳住。因为是中巴,司机没有按喇叭提醒乘客让座的习惯,再加上晚上很迟了,大家都很困,闭目养神的、发呆的、打盹的,比比皆是,因此愣是没有人去关照杜敏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杜敏自己也没多想,心想着反正自己就坐几个站,等到了繁华一点的路段就下车打车去,站个十几分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意外偏偏就在这十几分钟里发生了。

中巴行驶到吕厝附近时,前面一辆正全速行驶的私家车骤然减速,突如其来地停靠在了路上。紧随其后的中巴闪避不及,眼看就要追尾酿成车祸,司机匆忙间狠踩刹车。疾驰中的中巴就如正脱缰狂奔的野马被骤然扯住缰绳,收势不住,猛地把满满一车子人全抛了起来——车上霎时人仰马翻,惊叫声四起,有些坐着的乘客被甩出了座位,站着的人更不用说了,跌倒一大片。杜敏比这些跌倒的人还惨,她先是被身侧的一个男人猛力撞了一下,接着身子失去平衡,失控地撞向另一侧的投币机,她的肚子不偏不倚正撞在投币机上,顿时腹痛如绞,一下就缩着身子瘫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了她的异常,大叫了一声车上有孕妇,正在哭喊叫骂着的人们这才醒过神来,当下有几个人冲过来扶起已经进入昏迷状态的杜敏,另外的人赶紧催促司机把车开往最近的医院。

十几分钟后,杜敏被送进了急诊室。医生在快速做了检查之后,判定杜敏的情况属于外力撞击引起的重型胎盘早期剥离,必须马上实施剖宫术。

护士拿着手术知情同意书出来,这才知道病人的家属根本不在场。

“你们是怎么搞的?这么大半天了都还没联系到病人的家属?病人和胎儿的生命现在危在旦夕,就等家属签字同意手术呢!”护士急了。

等候在急诊室外的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自始至终,孕妇都处在昏迷状态,他们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去通知她的家属?

“她有带包吗?查查她的身份证和手机上的联系人呀!”护士提醒。

“她的包在我这裏。”一个中年妇女赶紧递上她一路上替杜敏保管着的包。

护士在包里翻了一下,很快就找到杜敏的手机。她的脑子好使,直接去翻手机的最近通话记录,果然给她找到了备注为老公的电话号码。

半个小时后,方诚实通红着双眼冲进医院,来不及喘一口气,就赶紧先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等待着的人们见家属来了,赶紧过去解释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并抚慰他一番,其中一个还给方诚实塞了一张纸条,上面抄着肇事中巴的车牌号,告诉他中巴司机把人送到医院后就跑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叮嘱他一定要找司机讨个说法。

方诚实目送着这几位好心的陌生人离开后,这才颓然地在空荡荡的长椅上坐下。望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想起白布单下面无血色的妻子和她腹中生死未卜的孩子,他感觉脑中嗡嗡一片,似乎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那狭小的空间里拼命地乱飞乱撞,这使得他烦躁地把双手插|进头发里,使劲地挠了挠。

手术室里,杜敏已经完全清醒了。医生简单地跟她介绍了病情:外力撞击引起的重型胎盘早剥,必须立即实施剖宫产。

胎盘早剥这个词杜敏并不陌生,她的一位同事就因为这种情况,还是轻度的,就在医院保了足足两个星期的胎。因此她没敢多问,只是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麻醉师很快给她做完了局部麻醉,过了一会儿开始拿大头针测试效果,先扎的右腿:“疼不疼?”

“一点点。”毕竟从没经历过这种大手术,杜敏的声音有些颤抖。

麻醉师点点头,又扎了一下她的左腿。这一针,刚好结结实实扎在杜敏的耻骨上,疼得她一声大叫,眼泪哗啦一下全跑出来了。

“可能是麻药还没完全发挥作用,”年轻的麻醉师安慰她,“再过一会儿就没感觉了。”

杜敏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看了看身边一大托盘明晃晃的手术器械,心裏更加发毛了。

过了一两分钟,麻醉师又开始做测试,杜敏依然是同样的反应,扎右腿一点点疼,扎左腿疼得大叫。

“病人好像对麻药不敏感,”麻醉师无奈地请示主刀医生,“怎么办?只麻住了半边身子,是不是重新……”

主刀医生看看时间,摇摇头:“来不及了,再耽误下去胎儿没救了。”

“什么?医生您说什么?”杜敏的脸哗然变色,刹那间头脑中空白一片。

“我是说,再不手术,胎儿就没救了。”主刀医生叹了口气。

“哦……”杜敏渐渐回过神来了,此时此刻,失去孩子的恐慌已经完全战胜了她对于疼痛的恐惧,她抿了抿嘴唇,声音变得无比冷静,“医生,我的宝宝不能死,您一定要救他!您……就这样剖吧,我、我没有关系!真的,我其实不是很怕痛的……请您立即手术吧!”

医生怜悯地看了看眼前这个脸色惨白,却一脸毅然决然的准妈妈,点点头,当机立断地吩咐身边的一个护士:“小阙,你赶紧把这个情况通知外面的病人家属,让他签字同意继续手术。”

护士答应着飞奔而去。

这边主刀医生对杜敏说了一声“你忍着点”,话音刚落,手中的手术刀已毫不留情地划开了她的肚皮。一种难以形容的疼痛袭来,杜敏一声惨叫,冷汗瞬间湿透了头发……

一刀,两刀……最初杜敏还能大声惨叫,渐渐地,她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整张脸白得像一张蜡纸,只剩下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呻|吟……眼看她的神志渐渐模糊,守在旁边的麻醉师急了,赶紧使劲拍打她的脸:“加油啊!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可以取宝宝了!”

一听到马上可以见到宝宝,杜敏总算又振作了一些,她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睁开双眼,静静地等待宝宝那一声嘹亮的啼哭响起。

此时,主刀大夫已经打开了杜敏的子宫,医生们都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只见子宫里全是血和血块,胎盘剥离了二分之一,连胎儿的脐带都是紫红色的。手术室里的气氛顿时高度紧张起来,医生们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婴儿取出,放到杜敏身旁的台子上施救。

一直没听到孩子哭声的杜敏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她循声侧过脸,就看到了那个不足7个月的胎儿——是个男孩,很瘦小,浑身的皮肤还没长好,皱皱的。

“医生,医生,孩子他怎么不会哭呢?”杜敏惊恐地看着这个既不动也不哭的孩子,焦急地问。

没有人回答她。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微弱,不得不努力积攒力气用更大的声音再问了一遍。

依然没有人回答她。

医生们在那里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最后才由其中一人把婴儿包好抱起来,走过杜敏身边时,见杜敏还在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手里的孩子,实在于心不忍,冲她安慰地笑笑,说了声“把孩子送去儿科”就匆匆走了。

杜敏松了一口气,控制她意志的那根弦一放松下来,身子便开始失控地发抖,等到医生们重返她身边时,她已经抖得按都按不住了。手术室里的气氛再次高度紧张,主刀医生赶紧大声吩咐:“停止输血!停止输血!先注射葡萄糖酸钙!”

杜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缝合伤口,又是怎么被推出来的——人痛到极致,便是麻木。直到看见守候在外面的方诚实,她才痛哭失声,把伤心、痛苦、恐惧、担忧,一股脑哭了出来。

方诚实俯下身,亲了亲杜敏被汗水浸湿的脸颊,也流泪了。在明知道麻药对妻子不起作用的情况下,他无奈地签下了那份同意继续手术的通知单,他无法形容自己的自责和难过。整场手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手术室门口,杜敏的每一声惨叫都如同利刃,一刀一刀地割在了他的心上。好不容易盼到孩子抱出来,医生一句“缺氧太严重了,能不能保住听天由命”又把他刚刚平复一点的心情重新打入了痛苦彷徨的深渊……

“诚实,你看到咱们的孩子了吗?他会哭了吧?”杜敏总算止住了哭声,用泪汪汪的双眼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方诚实强忍内心的痛苦,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孩子送去儿科了,我待会儿再过去看看。老婆,你现在还疼吗?”他心疼地帮杜敏把几绺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

“刚才很疼,我还以为自己会死掉呢。”杜敏虚弱地微笑,“现在没感觉了,可能是已经痛麻了的缘故。”

方诚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妻子的手。

一行人很快把杜敏护送回妇产科病房。过了一会儿,护士就过来给杜敏揉肚子排恶露了,刚刚动过刀的肚子被用力挤压搓揉,杜敏忍不住又痛哼出声。方诚实在旁边看着,心裏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也许只有身临其境,他才会明白:的确是每个女人都会生孩子,但每个女人生孩子,其实都是去鬼门关前走了一趟,那种危险和痛苦也许只有陪伴在产妇身边的人才能真正了解。

对于杜敏来说,手术室里的“活剖”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熬不过的?她身体上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如果能换来孩子的平安无事,她也就值了。所以,过了一个小时后,她又心神不定地催着方诚实再去儿科看看宝宝。

事实上,他们的儿子在送往儿科的路上就因缺氧严重死掉了。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一看到儿子那小小的、蜷曲着的身子,方诚实的眼泪还是一下就冲了出来,堂堂一个男子汉,当着众医生护士的面就哭了个稀里哗啦。好不容易签完尸体处理委托书,他又一个人跑到医院角落,捶着墙壁继续号啕大哭了很久。

方诚实回到病房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杜敏正满脸焦急地等着他,一见到他就连声地发问:“宝宝怎么样了?你怎么会去了这么久?”

“我、我刚才跟医生聊了一会儿,”方诚实不敢想象刚刚熬过“活剖”的杜敏听到宝宝死去的消息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只得先违心地撒谎,“宝宝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你不用太担心。”

听到孩子的情况还好,杜敏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但依然忧心忡忡:“也不知道缺氧会不会造成什么后遗症。”

“……别多想了,”方诚实本想多编点谎言安慰妻子,但显然已经力不从心,当下疲惫地叹了口气,“老婆,今天辛苦你了。趁着天还没亮,你赶紧先睡一会儿吧,好吗?”

“嗯。”杜敏心疼地看着丈夫满脸的倦容,柔声回答,“你也趴一会儿吧,等天亮了再回家去好好补个觉。”

方诚实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他是真的太累了,所以睡得很沉,直到天亮时分护士来给杜敏翻身才醒过来。

杜敏则因为伤口的疼痛一个晚上都没睡着,这会儿身子给护士一搬动,顿时感觉肚子似乎又给人用钝锯狠狠拉了一下,痛得眼泪再一次冲出眼眶。

协助护士给杜敏翻完身后,方诚实赶紧先出去给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汇报了杜敏这边发生的情况。电话是方老爹接的,一听说三媳妇流产,孙子没了,老头的咳嗽病立时犯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停歇下来,半句话都不想再说了,直接把话筒塞给站在身旁的方大娘。方诚实只好又跟方大娘重新汇报了一遍杜敏的情况,方大娘听了也是老半天不吭气,只顾在那儿唉声叹气地抹眼泪。

见父母都对杜敏不闻不问,方诚实只好自己吞吞吐吐地开口了:“妈,杜敏的月子……谁来照顾啊?”

“月子?”方大娘这才回过神来,“你媳妇早产的事跟你丈人说了吗?”

“还没有,”方诚实解释,“想等咱们家有了决定之后,再给他打电话。杜敏她妈不是不在了嘛……照顾月子这种事,总不能让我丈人来做吧?”

“……也是。阿实你别着急,我先和你爸商量一下。”方大娘心疼儿子,知道他的为难之处,当下搁下话筒,小心翼翼地请示正坐在旁边抽闷烟的方老爹,“他爸,三媳妇的月子……”

“孙子都掉了,还坐什么月子?”方老爹没好气地把手中那个老旧的铜烟斗往桌角边上使劲一磕。

“怎么说,也怀了6个多月,又在肚子上动了刀,伤筋动骨的,”方大娘嘀咕,“总不能叫亲家一个大男人去服侍女儿的月子吧。”

方老爹往烟斗里重新装上一撮烟,点燃,呼哧呼哧吸了几口,这才不耐烦地开口:“咱们家光猪就有十几头,你要走了我可顾不过来!这样吧……问问小妹要不要去,现在小胖断奶也有好几个月了,别让她整天在婆家游手好闲的,惹人闲话。”

“让小妹去倒也是个办法,”方大娘点头,“去年她大姐、大哥、二哥全去过厦门了,就那丫头要待在家里奶孩子,一直去不了,心裏不平衡着哩。这次如果让她去,也刚好遂了她的心愿。不过,”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毕竟是媳妇坐月子,我这个做婆婆的还是应该去看一看,照顾几天的。不然你让亲家公怎么想?人家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你这老太婆可真啰唆!”方老爹瞪她一眼,静下心想一想,倒也是,毕竟杜敏的爸他还是有几分敬重的,“那你去一个礼拜吧。”

“知道了。”得到方老爹的许可后,方大娘赶紧又拿起话筒,“阿实啊,你爸让你妹陪我一起去呢。我现在先去跟小妹说,回头就让你大哥买票去,你看这样安排行吗?”

“当然可以啊!我也很久没看到小妹了呢。”方诚实一口应允。

眼看杜敏的月子安排有了着落,方诚实心情放松了不少,等方大娘挂了电话,他才深吸一口气,又给老丈人拨电话。为了防止老丈人着急上火,方诚实避重就轻地报告了杜敏这边的情况。但事实和结果毕竟摆在那里,杜爸一听说女儿剖宫产外孙也夭折了,顿时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在电话那头愣了足有半刻钟,等再开口时声音就哽咽了,反覆唠叨:“怎么会搞成这样?怎么会搞成这样?”

“爸,事情……已经是这样,也没有办法了。您也别太难过了,保重身体。”方诚实自己其实也很想哭。

“诚实,诚实啊,”杜爸忽然回过神来,“你还要上班,小敏一个人可怎么办呢?这样,我现在就去买汽车票,我来照顾小敏吧。”

“爸,您不用担心,”方诚实早料到杜爸会担心这个,“杜敏这几天有我照顾着呢,她这种情况也算生育的,我们单位可以批一个礼拜的陪产假。另外我刚给家里打过电话,我妈这一两天也会赶到厦门了,她会照顾杜敏一阵子,您不用太担心。”

“哦,亲家母要去啊,”听到女婿已经对女儿的月子做了妥善的安排,杜爸稍微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说,“那我还是得来一趟,小敏毕竟是动了大手术,我这当爸爸的……总是要亲眼看一看,才放得下心啊。”

“好吧,”方诚实只好同意,“买好票告诉我时间,到时候我去接您。”

给两家老人都打过电话,方诚实想了想,又给郑芳玲打了一个,简单说了家里发生的事,告知节前暂不看房了,节后再说。

杜爸当天傍晚就赶到了厦门。杜敏一看见老爸就抱住呜呜痛哭,杜爸搂住怀中憔悴不堪的女儿,也是老泪纵横。

方大娘和方小妹则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带着大包小包赶到厦门,跟她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胖小子——方小妹3岁的儿子小胖。方诚实把她们的行李安置好后,留方大娘在家准备饭菜,自己先带了方小妹母子来医院探视杜敏。

“小胖,快叫舅爷爷、舅妈。”方小妹一进病房就拽儿子的小手。

“舅爷爷。”小胖一点都不怕生,顺着方小妹的指点一路直奔到杜爸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膝盖。

“哎,”杜爸一边高兴地应着一边摸了摸小胖的脑袋,“这孩子真乖。”

小胖一刻没耽搁,从杜爸的手掌下钻了出来,又扑到杜敏床前,猛地大喊了一声舅妈,把毫无防备的杜敏给吓了一大跳。看着小胖一脸恶作剧的笑容,她愣了好几秒,才勉强笑着应了一声。

“三嫂,看来小胖很喜欢你呢,”方小妹早对儿子的这种搞怪行径见怪不怪了,“不喜欢的人他是不肯叫的,就算叫了也故意小小声的,跟蚊子哼哼一样。”

“这样啊。”杜敏敷衍地笑笑,没再接话,却拿眼角余光不满地瞪了方诚实一眼:心想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把这个小霸王给弄来了?

杜敏和方小妹母子不是第一次见面,去年年初还见了一次。那是她第一次去老方家,当时方小妹也在,抱着两岁的小胖过来打招呼,杜敏为了表示亲热,就亲了亲小家伙的脸颊,小家伙顺手就揪住了她的头发,使劲儿扯着玩,任大家怎么哄都不肯松手。最后方小妹无计可施,忍痛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家伙这才号啕大哭着撒了手,此时杜敏的头发已经给扯下了一小绺……事后,心有余悸的杜敏偷偷给小胖起了个外号:小霸王。偶尔和方诚实聊天,提到这小家伙,必以小霸王称之,乐得方诚实直说她心眼小。

方诚实见杜敏没好气地瞪他,知道她喜欢安静,不太待见这个调皮的小外甥,当下赶紧走过去,把小胖抱起放到膝盖上:“小胖,舅舅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去哪儿玩?”小胖的手一刻闲不住,开始翻方诚实的上衣口袋,给他摸出了一个烟盒,当即开始在那儿奋力撕扯。

烟盒里只剩一两根烟,方诚实也由着他,还宠爱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子:“舅舅带你去看鱼鱼,好不好?”他记得医院旁边有一个卖观赏鱼的小店。

“好!”小家伙乐坏了,赶紧把烟盒扔了,迅速把两只手挂到方诚实的脖子上。

“那我带小胖出去玩了?”方诚实征求在场另外几个人的意见。

“去吧。”从进入病房开始,方小妹就一直在观察杜敏对她和小胖到来的反应,基本上杜敏的表情都没能逃过她那双犀利的眼睛。此时见方诚实对杜敏赔着小心,把小胖带开,方小妹心裏自然不高兴,但脸上还得装若无其事,“三哥,那你就多带他玩一会儿,我刚好陪亲家公和三嫂说说话。”

看到这个爱捣乱的小家伙出去了,杜敏总算松了口气,当下几个人在那里拉了一会儿家常。方小妹比杜敏小3岁,是老方家除了方诚实之外,较有见识的一个人——高中辍学,当过村小学的代课老师,也和老公在广东顺德等地开过小吃店,后来夫妻俩嫌开店太累,就把手上的两个小吃店都租给别人做,自己靠收取租金过日子。跟务农的哥哥姐姐们比起来,方小妹也算是头脑比较灵活,日子过得比较滋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