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门当户对自有它的道理(1 / 2)

杜爸在医院附近的宾馆住了3天。即便他找的是最便宜的宾馆,住一个晚上也得100来块,因此,在陪了女儿3天之后,杜爸见女儿的身体开始恢复,方家人对女儿的照顾也还周到,就打算提前回去了。

杜敏当然不舍得杜爸走,但也没办法:一方面,婆婆小姑都在这裏,老爸没有地方可住。另一方面,短短两个月不见,她发现老爸又苍老了很多。想想也是,这一年多来,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先是老妈生病、住院、去世;然后是她和方诚实结婚、吵架、突然怀孕、闹打胎闹离婚;再然后是表弟出走姑姑病倒;现在又是她早产……老爸毕竟是60出头的人了,这么多事折腾下来,虽然侥幸没有累倒,但身心肯定是非常疲惫的。杜敏希望老爸这次回去能好好休息一阵子,清静一阵子,不要再为包括她在内的任何人任何事所累。基于这种想法,她也就没过多挽留。

而杜爸,自然还是放心不下女儿,所以临走前,特意当着方大娘的面,给了方诚实一万块钱,作为杜敏坐月子的营养费。方大娘见亲家公出手这么大方,又这么言辞恳切地拜托她,感动之下自然也是要有所表示的,于是当天傍晚就给方老爹去了电话,告诉他自己想等杜敏坐完月子再回去。

没想到方老爹一听就恼了:“老太婆,你在搞什么?!一万块钱就能把你给收买了?!”

“他爹,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方大娘陪着小心解释,“做人得凭良心,媳妇毕竟算咱们家的人,亲家公既然出了钱,咱们没出钱的总要出点力吧?”

“谁说我们没出力了?”方老爹开始吼,“不是让你去照顾一个礼拜吗?!你回来之后,不是还留了小妹在那里照顾吗?!”

“小妹带着小胖哩,”方大娘给他吼得战战兢兢,“那娃儿的调皮劲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刻都待不住的。小妹照看小胖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精力照顾别人?”

方老爹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粗气,估计是在思考,完了才气咻咻地说:“我可管不了这个!再过半个月就过年了,那么多亲戚都要来串门的,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总之大年二十九之前你一定要给我赶回来!”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方大娘被方老爹这一气呵成的吼、砸吓得心脏怦怦跳,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才缓缓收起手机。此时,一阵浓郁的肉香飘来,她才想起老母鸡炖得差不多了,当下赶紧关了煤气开关,拿起勺子舀点汤尝了味道。

“妈,手机你用好了吗?”方诚实忽然从厨房门口探头进来。

“好了,”方大娘把手机在围裙上擦了擦,还给方诚实,顺便吩咐他,“帮我把放在外面的保温壶拿进来,过一会儿该给你媳妇送餐了。”

“好。”方诚实一溜烟跑走,又一溜烟地提了一个保温壶进来。方大娘打开保温壶,用筷子扯下四分之一的鸡肉放进去,然后加汤。

“妈……”方诚实在旁边看得欲言又止,想想还是说了,“我不想吃鸡肉……要不把我的那份也给杜敏吃吧?她很喜欢吃您炖的鸡哦,昨天送去的都吃得干干净净。”

“我养的母鸡每只都有三四斤重哩,她一个人哪吃得了半只?再说了,你是男人,要养家糊口出大力气的,不吃点鸡肉进补怎么扛得住?”方大娘面无表情地把保温壶盖上,挥挥手示意他把沙锅端出去,“赶紧和小胖先吃,吃完了再去送餐,换你妹回来吃饭。”

方诚实叹口气,默不做声地把沙锅端出去。屋外正在沙发上蹦得起劲的小胖一闻到香味,立即爬下沙发,一骨碌爬到饭桌旁的坐椅上,拿起筷子使劲敲碗,“吃肉肉咯!吃肉肉咯!”

方诚实心裏惦记着还没吃饭的杜敏,匆匆吃了晚饭,就提着保温壶出了门。杜敏自从手术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弱,这导致她的产后恢复也比别人慢了半拍:同病房的产妇都是两天之内就能通气吃东西了,杜敏却是一直努力到第三天下午才通气——因为剖宫产没通气前是不允许吃东西的,所以杜敏等于给活活饿了两天半。只要一想起昨天杜敏通气后吃东西的狼吞虎咽样,方诚实就觉得有些心酸。

出门的时候正赶着下班高峰期,车上挤得人山人海不说,一路上还堵车不断,等方诚实终于到达医院时,时间已经过了6点。这使得他有些着急,当下大步流星地往病房赶,还没走到病房,大老远就先看到了站在病房门口东张西望的方小妹。

看到方诚实,方小妹赶紧一溜烟跑过来:“三哥,你可算来了!赶紧进去安慰一下你老婆吧,都哭了一两个小时了,怎么劝都劝不住。”

“发生什么事了?你三嫂她怎么了?”方诚实纳闷。

“她……”方小妹吞吞吐吐,“她知道……孩子没了。”

“啊?”方诚实愣了半晌,忽然就发火了,“你怎么告诉她了?我不是跟你再三交代,在她出院之前,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的吗?”

“三哥!你能不能搞清楚事情经过再说话?”方小妹委屈得直跺脚,“又不是我说的。是她自己跑到儿科去问的。”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她?”方诚实继续疾言厉色,他这样生气不是没有根据的——方小妹喜欢热闹,喜欢串门唠嗑,到了厦门依然这样,有一次跑去跟另一个病床的家属闲聊,聊到杜敏打点滴的瓶子空了都不知道,结果杜敏的血倒流进了空瓶差点出大事。

“我怎么拦?”方小妹见方诚实还在她身上找原因,不由得生气了,声音也不知不觉大了起来,“前两天她身子虚,每次下地都要人扶,我还能知道她要去哪里!今天她自己能下地走路了,行动自由,那么大个人了,我哪有办法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哼,趁我上厕所的时候,不打一声招呼就奔儿科去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方诚实沉默半晌,才沮丧地叹口气,“看来,她可能早就起疑心了。”

“谁知道呢!”方小妹没好气,“我早就提醒过你,这种事没有必要瞒,也根本瞒不住!现在好了,她被咱们瞒了这么多天,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失望越大伤心劲就越大,你看怎么收拾残局吧!反正我是不管了,饿死了,赶紧回家吃饭去!”说完一扭身,噔噔噔甩开步子就走。看着妹妹气咻咻地走远,方诚实又发了一会儿愣,这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病房。

病房里,杜敏闭着眼睛躺着,好像睡着了。方诚实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坐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这才发现她的两眼红肿,眼角全是泪水,枕头上已经打湿了一大片。

方诚实轻轻放下保温壶,用手试探地碰了碰杜敏的脸:“老婆?”

杜敏不应他,也不睁眼,眼泪却继续汩汩地从眼角流出。

“老婆,”方诚实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起来吃东西了,是和昨天一样好喝的鸡汤哦。”

杜敏依然不肯理他,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看来,有些事情不解释是过不了关了。方诚实叹口气,开始自顾自地说:“孩子的事……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主要是你手术后身体太虚弱,我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才和爸、小妹一起商量好,先瞒你这几天,等你出院时再告诉你。”说到这裏,他停顿了一下,观察杜敏的反应。

见杜敏依然是双目紧闭一声不吭,方诚实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老婆,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只是……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们就勇敢一点去面对现实、接受现实吧。其实……我也问过儿科的大夫了,咱们的儿子就算抢救过来,也不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因为缺氧太过严重,脑部已经受到严重损伤,会留下很大的后遗症。所以,老婆,你想开些……咱们还年轻,还可以生一个更健康的孩子……”

“别说了,别再说了。”杜敏终于睁开眼,两眼哭得太久,红肿得像两颗核桃,“诚实,这个时候,请你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先别和我谈以后的事,好吗?”

“好好,不谈。”方诚实赶紧扶她起来,帮她在背后垫好枕头,“饿了吧,咱们先吃饭。”说着,打开保温壶递到杜敏面前,“趁热吃。”

杜敏却不接,“我不饿,吃不下。”

“怎么会不饿呢?都快7点了。”方诚实边说边自作主张,拿起调羹舀一勺鸡汤送到杜敏嘴边,“来,张嘴。”

“真的吃不下,”杜敏摇摇头,把他的手推开,“诚实,我想出院,你去帮我办一下手续吧。”

“出院?”方诚实给吓了一大跳,当下把保温壶搁下,为难地搓搓手,“老婆,今天才第四天呢,医生交代过了,你要住满一周才能出院的。”

“我不要再住在这裏,哪怕一个小时我都挨不下去了……”杜敏哀求地抓住方诚实的手,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这裏人太多了。到处都是别人的宝宝,到处都是挺着大肚子的幸福的准妈妈,晃得我眼花……还有,这裏太吵了。我好像老是能听见别人的宝宝在哭,妈妈们在不停地跟她们的宝宝说话……诚实,我现在觉得特别难受,特别压抑,真的,再住下去我肯定会崩溃……”

“好吧,那我去问问医生。”方诚实无奈地叹口气,伸出双手抱住杜敏,安慰地拍了拍,“不过从现在开始,你要乖乖的,别再哭了,行吗?”

在杜敏的坚持下,方诚实和医生做了一番沟通后,终于在杜敏住院的第五天下午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离开医院这个伤心地,杜敏略微舒了口气——总算可以回家了,回到那个虽然面积不大,但足够她安全地躲起来,静静疗伤的地方。

然而,真正回到家后,触目所及之处却让杜敏刚刚平静一些的心情又烦闷起来:只见客厅雪白的墙壁上赫然多了许多道横七竖八的涂鸦;本来还有七八成新的鹅黄皮革沙发接缝处裂开了,露出了裏面黄色的海绵;通往阳台的落地窗纱帘也被扯破了好几道口子,破口处在风中招摇,像件乞丐装;客厅的地板上,她最珍爱的一只布绒狗正和一堆横七竖八的拖鞋躺在一起,狗狗的鼻子已经给扯掉了……杜敏越看越不开心,脸不知不觉就绷了起来。方诚实自然也看见了客厅里的混乱,但这些天早已见怪不怪了,因此一边若无其事地扶杜敏绕过那堆拖鞋,一边衝着厨房喊了一声:“妈!我们回来了。”

“哦,回来了?”方大娘赶紧从厨房走出来,满脸和蔼地和杜敏打招呼,“小敏回来了?这几天在医院里累不累?”

“还好,”杜敏勉强从已经绷紧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妈,这几天辛苦您了。您煲的鸡汤真好喝。”

“喜欢就好。”方大娘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陪着两人往卧室走,边走边唠叨,“昨晚阿实说你今天要出院,我一大早就帮你们把床单被套全换过了……还有,这产妇啊,最不能见光受风,否则会落下月子病,所以我先帮你们把卧室的窗帘全部拉上了……”

“这方面咱妈最有经验了,”方诚实适时拍马屁,“老婆,你一切只管听咱妈的,准没错。”

“嗯。”杜敏点点头,此时三人已经走到卧室门口,方大娘先行一步,啪的一声打开了房间的灯,“屋里暗,要开灯。”

被明亮的灯光一晃,杜敏有片刻不适应,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快一周没回家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四处逡巡了一圈,注意力很快落在她专用的书桌上——书架上的书摆得很凌乱,完全不是她原来分门别类的摆法,还有她的那些小摆件,总感觉有什么不对,想了想,对了,是陶燕送她的那个“珠联璧合”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从进屋开始,方大娘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杜敏转,此刻见她光盯着书桌看,就不动声色地解释:“小胖那娃子啊,调皮得紧。前天不知怎么就偷溜进你们房间来了。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然把你们房间的书架给打翻了,被小妹骂了一通,这两天学乖了,再不敢进这屋里捣乱。”

见杜敏并没有要马上说话的意思,方诚实赶紧抢着回答:“妈,不就弄翻一个书架吗,有什么要紧。自家的外甥嘛,还那么小,调皮一点是很正常的,没伤到他的人就好。哎,对了,刚才怎么没看见小胖?”

“你妹去买菜,顺便带他出去玩了。”方大娘的眼角余光仍紧紧地追着杜敏,“这几天,谁也顾不上这孩子,在屋里关了好几天,给闷坏了,这不,一大早就吵着让他妈带他出去玩。”

“诚实,后天就是周末了,到时你陪妈、小妹她们出去逛一逛吧。”杜敏终于开口了,婆婆话里的意思她多少听懂了一些。

“好的。”方诚实一边答应,一边替杜敏补充,“妈,这几天,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方大娘见媳妇这么善解人意,很是高兴,“我这老太婆就不去逛了。你带你妹和外甥出去走走就行了。唉,她们母子俩都是第一次来厦门,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逛……”

好不容易等方大娘絮叨完出去,杜敏赶紧几步走到书桌前,拿起“珠联璧合”仔细端详,这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怪怪的了——玉佩断成了好几截,是用透明胶带粘在一起的。望着残缺的玉佩,杜敏别提多心疼了——这可是陶燕精心为她挑选的结婚礼物,花了1000多呢。更重要的是,玉佩原本是象征富贵吉祥、姻缘美满的,现在给摔碎了,还是在快过春节的当口,在她出院的时候,这个兆头要多晦气就有多晦气……

“老婆,”方诚实见杜敏只顾盯着玉佩发愣,当下从她手里拿过玉佩,放回托架上,“别一直站着,到床上躺一会儿吧。”

杜敏默不做声,任由他扶到床边。方诚实也看见玉佩上的裂痕和透明胶带了,这事他前天就知道,但一直没敢跟杜敏说,就是怕她生气。此时此刻,杜敏的沉默颇给方诚实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力。当下,他一边扶她在床上躺下,一边小心翼翼地补救:“过几天,我把玉佩拿到玉器店去问问,看能不能修复……”

“算了,再怎么修复都不会是完整的了。”杜敏心情低落地打断他的话,“方诚实,跟你商量点别的事吧。”

“哦,你说。”见杜敏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方诚实先松了一口气。

“客厅的样子你也看见了吧?这房子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在别人的墙上涂涂画画,弄坏人家的家具,到时候房东会有很大意见的,弄不好我们的押金都要不回来。你找个机会跟你妹说一声吧,让她管着孩子些,别这么纵容他。”

“好……不过,也不是我妹纵容了,”方诚实下意识地开始辩解,“她这几天不是都忙着照顾你吗?没时间管这小调皮蛋。现在你出院了,咱们家四个大人,一定能看住这小P孩。”

杜敏没有接他的腔,继续说自己的意思:“还有,别再让小霸王进这屋,我可没有更贵的东西给他毁了。”

“知道了。”方诚实的声音明显变得生硬,“你放心,不会让他吵到你。”

“但愿。”杜敏不再说话,扯过被子蒙住了脸。

方诚实也黑着一张脸出去了。

一会儿,他又进来,拿着个手机隔着被子叩了叩她:“早上你的手机没电了,我刚帮你充好。刚才看到有一个未接电话——蒋薇打的。你给她回一下吧。”

“手机给我吧。”杜敏只从被窝里伸出一条胳膊。

犹豫了一会儿,杜敏还是给蒋薇回了电话。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了,”电话里的蒋薇一如既往地慢声细气,“就是陶陶提议大家在节前再小聚一次。她说自己的时间比较自由,怎么样都可以,主要是看我们两个的时间安排。对了,上午你的手机干吗一直关机啊?陶陶说打了好几次都是关机状态,还担心你会不会有事。我跟她说应该不会,下午我来打试试,这不,一打你就开机了。”

“哦,是这样。”被两位要好的同学这么关心着,杜敏觉得鼻子酸得厉害,当下吸着鼻子解释,“上午手机没电了,刚刚充好电。”

蒋薇听出她的声音有些不对,不由得关心地问:“你最近都还好吧,宝宝的情况怎么样?有按时去医院做检查吗?”

“薇薇……”杜敏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的宝宝……没了……呜呜……都是我害的。”

“啊?”蒋薇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下焦急地问,“杜杜,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光哭啊,到底怎么回事?”

“都怪我,如果不去挤那辆破中巴就好了……”当下杜敏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蒋薇默默地听她说完,也很难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好:“杜杜,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也就别太难过了,也不要太自责,好吗?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身体调理好……对了,后天周六,我过去看你,具体咱们见面再说吧。我回头给陶陶打个电话,叫上她一起。你看后天什么时候方便呢?”

“你们先不要来看我,等再过一阵子吧。”杜敏抽抽噎噎地解释,“现在我婆婆、小姑、外甥都在,家里人多,也比较乱。还有,我婆婆说,产后一周不能洗澡,不能见光受风,我好几天都没洗头洗澡了,房间的门窗又一直关着,屋里的空气也不好……”

“没关系的,我们又不会嫌你。你婆婆说得没错,是不能洗澡不能吹风的,我坐月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蒋薇安慰她。

“还是……过一阵子吧。”杜敏呜呜咽咽地坚持,“还有,我也是想……自己独处一段时间,调整一下心情。薇薇,等我心情好一些,再见你们。”

“杜杜,你可不能因为心裏难受,就把自己封闭起来。”蒋薇担心地劝道,“这样对你的身体恢复没有好处。”

“我知道,”杜敏难过地辩解,“不是自我封闭……呜呜……我只是需要静静地思考几天。现在我的脑子很乱……”

“那好吧,”蒋薇叹口气,不再勉强她,“那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心情好一些我们再去看你。”

“嗯。”

和杜敏通完电话,蒋薇想了想,又拨通了陶燕的手机。电话响了很久,陶燕才接起来,背景音显得很嘈杂。

“陶陶,你在哪里呢?”蒋薇皱了皱眉。

“薇薇,我在瑞景这边逛街呢……‘巴黎春天’今天有活动,买1000元送1000元,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呀?”陶燕在电话那头大着嗓门儿说。

“我暂时没什么要买的。你都买了些什么?”陶燕属于轻易不逛街,一旦逛街必血拼一番的类型,蒋薇猜测她应该又买了不少东西。

果然,陶燕开始噼里啪啦地汇报自己的斩获:“我自己买了一套保暖内衣,一双靴子……然后给大帅买了一条LV家的皮带——过些天就是他的生日了。哎,真是的,我本来主要是给大帅买生日礼物的,没想到自己的东西也顺带着买了不少……超支了,超支了,都是这个促销活动惹的祸,呜呜……”

“下次花钱有计划些就是了,”蒋薇步入正题,“对了,陶陶,杜杜的电话我打通了。”

“啊,是吧?”陶燕乐了,“怎么样?她还好吧,没有和老方同志闹矛盾吧?”

“没有。不过……她早产了,孩子没保住。”

“什么?!”陶燕大吃一惊,“怎么会早产呢?之前的情况不是都挺正常的吗?”

“是意外。她坐中巴回家,中巴路上急刹车,把整车人都甩翻了。杜杜的肚子给撞到了,造成胎盘大面积剥离……所以,不得不实施剖宫产,只是……孩子缺氧太过严重,取出来没多久就……”蒋薇深深地叹口气,总结,“只能说杜杜的运气不好吧。”

“那她现在情况怎样了?”陶燕着急,“薇薇,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她在哪家医院?”

“已经出院了,在家里。”

“哦,那去她家!”陶燕风风火火,“我现在去拦辆出租……哦不对,薇薇,我应该给杜杜买点什么?补血的营养品对吧?”

“你先别急啊,”蒋薇叹气,“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杜杜说她想一个人静几天,等心情调整好再见咱们。”

“啊?”陶燕愣了愣,“搞什么呀,要等她心情调整好?问题是她现在的身体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状况,要不要紧呀?”

“既然已经出院了,应该就……没有大危险了吧。”蒋薇猜测。

“就算没有大危险,也得让咱们看一眼才放心吧!”陶燕郁闷,“我越来越不懂杜杜的心思了,连咱俩都不见?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蒋薇叹气,“这次的意外对杜杜来说,毕竟是一次很严重的打击。也许,她需要一点时间来自己消化这个打击吧。陶陶,这段时间咱们就先别联系她了,等她心情好些再说吧。至于她的身体情况,咱们问小方就可以——小方应该比她还清楚。我一会儿再给小方打个电话。”

“那好吧。你问了他再告诉我吧,我没存那个人的号码!”陶燕的怒气不知怎的就转到方诚实身上去了。

挂完电话,她也没心情继续逛街了,就近进了味千拉面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等顾朝阳见到陶燕的时候,她已经发愣一个多钟头了。

“等很久了吧?”顾朝阳快步走过去,有些气喘地在她对面坐下,“不好意思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项目组还在开会,有些问题争论得比较激烈,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没关系,”陶燕没精打采地把菜单递给他,“点餐吧。”

“好,”顾朝阳接过菜单看一眼,随手点了一份芝士烤牛肉石锅饭,“该你了。”

“帮我点份泡菜豆腐锅就行。”

“好的……服务员!”顾朝阳招手让服务生把餐单拿走,然后再仔细端详陶燕,“怎么了,燕子,闷闷不乐的?下午逛街逛得不开心吗?”

“不是,”陶燕摇头,叹了口气,“是因为我同学杜敏的事。她出车祸了,动了手术,孩子也没了。”

“怎么会这样?”顾朝阳惊讶,“那她现在怎么样?你去看过她了吗?”

“还没有。她现在心情不好,谁都不见。”陶燕的眼睛微微发红,“大帅,我一直希望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没想到杜杜却出了这么大的意外……大帅你知道吗,杜杜她今年才30岁,去年丧母,今年又没了孩子,身体还动了那么大的手术……只要一想自己的同学年纪轻轻,就这么多灾多难,我就觉得特别难过……”她说不下去了,用手捂住脸,小声啜泣起来了。

这是陶燕第一次在顾朝阳面前落泪,肩膀耸动,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

顾朝阳发愣了片刻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了,他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羞涩但果断地把她的脑袋按进了自己宽阔的怀里。

“谢谢……呜呜……我只借你的胸膛靠一会儿……”陶燕把脸埋在他怀里,一边哭一边给自己找面子。

“傻孩子,不用借。”顾朝阳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只要你需要,想靠多久就靠多久。”

“嗯。你真好……”

陶燕又哭了一会儿,这才从他怀中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好了,我没事了。”

“嗯……”顾朝阳很严肃地端详着她,“哭成小猫脸了。来,我帮小花猫擦擦脸……”他伸手取了几张餐巾纸。

“你才小花猫呢,”陶燕嗔道,伸手从他手里抢纸巾,“我自己来。”

“别动别动,我来。”顾朝阳躲开她的手,纸巾快速在她脸上轻按了几下,“乖,再来几下就好了。”

“那好吧。”陶燕干脆闭上眼,仰起脸听话地由着他擦拭。

就在两人渐渐有些浓情蜜意之际,身边突如其来地响起一个清脆的童音:“妈妈,我们坐这裏吧!”

两人错愕地一转脸,发现对面的座位已然坐了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俩。

“咦,这谁家的小孩啊,怪可爱的。”陶燕还依依不舍地缩在顾朝阳的怀里。

“我叫加加。”小姑娘很严肃地对他俩点点头,“加减乘除的加。”

“哦,加加……”陶燕正要继续逗她说话,一个身穿紫红色狐狸毛翻领大衣,长得颇有些富态的中年妇女匆匆走了过来,拉起小女孩:“这是叔叔阿姨的座位,加加乖,我们不坐这裏。”

“不嘛,”小女孩撅着嘴撒娇,“妈妈,加加走累了。加加就想坐这裏。”

“乖,听话,这裏没有座位了。妈妈带你去吃肯德基,去吃它家的薯仔泥和奥尔良烤翅好不好?”

“不要!加加今天不吃薯仔泥和烤翅,加加要吃这裏的煎饺和鳗鱼寿司!”小女孩很坚决地摇头。

陶燕下意识地环顾左右,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餐馆里已经是座无虚席了,当下坐直身子,友善地对中年妇女笑笑:“没关系的,你们就坐这裏吧。我和男朋友坐一起就可以。”

“是的,大姐你就坐这吧,没关系的。”顾朝阳也微笑地附和。

“哦,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中年妇女感激地笑笑,一边坐一边解释,“小孩被她爸爸宠坏了,任性得很……”

“爸爸!我们在这裏!”小女孩忽然又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冲前方直挥小手。

“加加,公共场所不要大喊大叫……”中年妇女忍不住拍了女儿一下,“妈妈提醒过你多少次了,怎么又忘了?”

话没说完,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一边坐下一边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夸道:“乖女儿真厉害,还真给你抢到座位了。”

他一坐下,顾朝阳和陶燕的脸色就不约而同都变了。

先是顾朝阳“咦”了一声,然后就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杨总,这么巧,您今天也陪嫂子和女儿来吃饭啊?”

被叫做杨总的男人转过脸,见是顾朝阳,不由得笑了:“哦,是小顾啊,坐下吧,不用这么客气。你也是陪……”他的目光礼貌地转到了顾朝阳身边的陶燕身上,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陶、陶燕,怎么是你?”他讶然失色,有些结结巴巴。

自从和顾朝阳正式拍拖后,陶燕就一直小心翼翼,尽量不去他的公司,以免撞见杨锐。没想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两人最后还是以这样一种极其尴尬的方式见面了。

这是5年来陶燕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杨锐:原来瘦削的身材变得健壮魁梧;面容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功商人的精明干练;眼神也变了,犀利、冷硬、深沉得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水……他变得更加像一个冷血无情的商人了,陶燕心中无比苦涩地想。

“燕子,杨总在问你话呢,”见陶燕发愣,顾朝阳暗中扯扯她的胳膊,“你们俩认识?”

“哦,”陶燕终于反应过来,“杨锐,你好。好久不见了。”

“瞧你们俩这表情……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啊,以前肯定很熟吧?”见陶杨二人的反应有点奇怪,杨太起了疑心,警觉地试探。

“大学的时候是挺熟的。”杨锐毕竟是杨锐,片刻的错愕之后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当下一边深思地看着陶燕,一边淡淡地解释,“我和陶燕大学的时候一个系,我比她高两个年级,曾经一起在系学生会工作过一段时间。所以,彼此之间还是挺熟悉的。对了小顾,陶燕现在是你的女朋友吧?”

“嗯,是啊。”顾朝阳很开心地回答。

此时,服务生刚好把他们之前点的两份石锅饭送过来,杨锐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边还没点餐,当下赶紧让妻子和女儿点东西吃。

“你想吃什么?”杨太问他。

“一碗猪软骨拉面吧,简单点。”杨锐回答,见顾朝阳和陶燕还对着面前的饭菜不好意思动筷,赶紧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你们俩先吃,不用等我们。”

陶燕就等他这句话呢——她不是对他不好意思,而是为了和顾朝阳共进退,当下暗地里拉了顾朝阳一把,然后就埋头吃饭,再也不肯抬头了。

可恨杨锐却很有兴致继续和顾朝阳聊天:“小顾,我跟你说啊,陶燕大学的时候可是她们班的班花,很多男生追的。这么样一个大美女都让你追着了,你可得好好对她……”

“大帅,我去趟洗手间!”陶燕听不下去了,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她没想到和自己相爱相恋了4年,然后不明不白地抛弃她,让她独自舔舐了5年伤口的男人,竟然能抽身得如此干净,谈论她就像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轻松。陶燕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一下酸涩得难受,喉咙好像也给什么堵住了,当下也等不及顾朝阳回答,匆匆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外跑。

“哎,燕子!”顾朝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桌上基本未动的石锅,自言自语,“难道今天的饭菜不新鲜?”

“不会吧,”杨太也是味千拉面的常客,“应该不是饭菜的问题,她是不是生病了?”

“不知道,”顾朝阳困惑地摇摇头,“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没看出生病的迹象呀?”

“这样啊,”杨太若有所思,“那接下来几天你再注意一下她是否还会这样子,如果还会的话就带她上医院检查一下……”

“哦……好。”顾朝阳似懂非懂。

望着陶燕跌跌撞撞往外跑的身影,想起她刚才给自己的难堪,杨锐已是一脸阴沉的表情,此刻见老婆还偏偏这么八卦,当下咳嗽两声,打断了他俩的对话:“老婆,加加还想喝果汁,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我不用,给女儿点就好了。”杨太兴致正浓,当下继续跟顾朝阳打听陶燕的信息,“小顾有眼光,你这个女朋友长得不错,她是做什么工作的?你们认识多久了?”

“她自己在做一点外贸业务,”顾朝阳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认识有大半年了。”

“哦,那继续努力咯,”杨太很给力地使劲拍顾朝阳的肩膀,“你们俩男才女貌,看上去很登对。”

听着老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一旁杨锐的脸色更加难看,眉头忽然皱成了一个很深的“川”字……

商场的公共衞生间里,陶燕正趴在洗手池边干呕,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满布泪水的脸。

5年了,她想象了无数次自己和杨锐重逢的场景,可以擦肩而过,可以客气地点头示意,可是,并不包括彼此面对面,却如此坦然自若地谈论对方。

通过成钢那张喜欢八卦的嘴,陶燕已经了解到杨锐的老丈人既是厦门某地产公司的董事,也是宏大软件的大股东,杨锐在短短5年的时间能从一个普通的销售爬到现在销售总监这个显赫职位,跟老丈人的栽培和提拔有着莫大关系。杨锐的老婆她刚才也看了,正如成钢所说,矮矮胖胖,长相平凡,比杨锐大,看起来更像他的姐姐。

这就是杨锐,她在相爱的4年中没有读懂,在分手后5年后才逐渐看清的男人——出身贫寒,却渴望通过捷径实现飞黄腾达,连爱情、婚姻都可以作为工具,拿出来称斤论两,以求获益最大化。在过去的5年裡,她多多少少还纠结于两人曾经拥有过的4年感情。可是今天,那陌生的一瞥,那虚伪的话语已经让她心如死灰——她和他曾经爱得死去活来,刻骨铭心,但那又怎么样呢?不要说此时的杨锐已经脱胎换骨,就连自己,不也不再是5年前那个幼稚天真的陶燕了吗?

人若变了,感情怎么可能不变?怎么可能还在?人既然已经变了,又何必执着地沉湎在已变成一摊烂泥的过去里,而不愿多看看现在和未来?

陶燕觉得自己对于过去那段感情,又多了一份释然。当然,这份释然还不足以支撑她走回面馆,继续和那个虚伪无情的男人,还有他的老婆孩子共进晚餐。

也许杨锐吃得下,但她却做不到。

出了洗手间,陶燕咬咬牙,给顾朝阳拨了个电话:“大帅,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那边顾朝阳啊了一声,急匆匆地说:“那你等我,我结完账就去找你。你现在在哪儿呢?”

“你先陪你领导吃完吧,回头咱们再联系。”

“哦……那好吧。”

放下手机,陶燕松了口气。以前,她抱怨过瑞景味千拉面馆,生意那么红火,店里却连个洗手间都不舍得弄,太抠门儿了点。现在却庆幸,幸好面馆内没有衞生间,自己才得以如此快速地结束这场尴尬的会面。

周末。

方诚实一大早就带着方小妹母子出门逛街去了,方大娘也去了菜市场买菜。杜敏一看屋里没人了,赶紧溜去衞生间烧水洗澡——在床上熬了一周,一周不能洗头洗澡,对于爱干净的杜敏来说,真的是无比痛苦的折磨。等她洗完澡,方大娘也刚好回来,一进门就开始唠叨菜价又涨了,然后把手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拿给杜敏过目,跟她报告说这个一斤涨了多少,那个一斤又涨了多少。杜敏一看婆婆手里提的菜,心就飕飕凉了半截:一大袋生菜,一大袋饲料蛋,两大块豆腐,外加一块目测不会超过两斤的五花肉。当下,她敷衍地附和了几句,就没精打采地走回卧室重新躺下。

等到方大娘叫她吃午饭,杜敏坐到桌边一看,果然没有悬念:一盘炒生菜、一盘炒鸡蛋,外加一盆豆腐肉片汤——半盆豆腐,几片五花肉孤零零地漂在上面。

“来,吃鸡蛋。”方大娘热情地往杜敏碗里夹了一大筷子鸡蛋。

“谢谢妈,我自己来。”杜敏索然无味地扒了一口米饭,再夹一筷带水的生菜,心裏直纳闷:婆婆炒青菜,为什么每次都能炒出半盆清水来?

“别光吃青菜,吃点肉。”方大娘把筷子往桌上顿一顿,又从汤里捞了几片五花肉给她。

“妈,五花肉我吃不来的。”杜敏看着碗里两片油花花的肉片,突如其来地一阵反胃,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