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我只是你旅途中的下一站(1 / 2)

司凌云打电话向司霄汉讲了司建宇的决定,司霄汉良久没有说话。她也不愿意再做无谓解释,“情况就是这样。大哥决心已定,我影响不了谁,也帮不了谁。与其夹在中间操可笑的心,不如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我已经把手头的工作安排好了,明天我会去K市。”

K市离汉江市两百余公里距离,出城之后便是高速公路,司凌云头一次独自跑长途,起初还有些小心翼翼,开出几十公里以后,发现专心行驶在笔直平坦的道路上倒也颇能让心绪放松宁静下来。三个小时后,她顺利抵达,直接去了K市法院,与头一天到那边的白婷婷、小伍碰面。

他们目前办公的地方,是本地一间律师事务所,经天律师事务所早与他们联系好合作,协助调查取证,并提供办公室。接下来几天,司凌云都跟他们一起工作,收集与本案相关的法律、法规和司法解释,准备答辩状。

白婷婷告诉她,“这边刘律师提出可以行一步险棋,反诉对方合同欺诈。我觉得也相当可行,不过跟老侯联系,他浇来一盆冷水,不同意这个方案。”

“理由呢?”

“他就是一心想把一审弄到省高院进行,眼看开庭日期将近,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样子未必能够如愿。”

司凌云知道,老侯投合司霄汉热衷于法庭外运作公关的心思,根本不重视庭审阶段的工作,她点点头,“不用理他,我这几天跟你们一起把该做的准备工作做好,回去我会再找他商量这件事。”

他们三个人足足花了四天时间,将所有材料准备好,到完工时刻,白婷婷揉着脖子,大叹精力大不如前,司凌云也觉得头昏眼花,只有小伍看上去还颇为精神,兴致勃勃地计划去唱歌消除压力。他们进电梯,韩启明和另一个律师正站在裏面。双方客气地互相点点头,便全是默然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狭小空间内,不自觉便有尴尬感。

电梯到了一楼,他们出来,韩启明突然开口,“凌云,请留步。”

白婷婷与小伍交换一下目光,“我们去对面等你。”

她点点头,转身看着他,春日黄昏柔和的光线下,他拎着大大的公事包,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打灰蓝色条纹领带,衬衫雪白,看上去沉稳干练,身上再也没有丝毫青涩味道。完全是标准律师模样,甚至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也如深井般平静,没有透露任何内心波动。

“生日快乐,凌云。”

今天确实是她27岁生日,早上她已经接到了司凌峰打来的问候电话,依旧是祝她十八岁生日快乐。她微微一笑,“谢谢。”

“前几天看过报纸,顶峰以天价拍下同仁里地块,要将那里开发成综合商业中心,相比之下,棉纺厂这件债务官司实在微不足道,居然会吸引你过来,一待好几天,我很意外。”

“韩律师,你不会是打算跟我讨论案子吧,那可不合适。”

“我早跟你说过,不管你愿意与否,我们还会在法庭上见面。”

“开庭时我不会在场,希望你的表现足够精彩。我也早就跟你说过吧,你会成为一个很不错的律师。现在我仍然这么看。”

三年前,韩启明头一次独立处理完一起颇为棘手的经济合同官司,胜诉之后,恰好正逢她生日,他带她出去吃饭庆祝,她对他说过这句话,而韩启明当时握紧她的手,眼镜里闪着光,说她对他的肯定远胜于上司的嘉奖。这样的回忆成功在他心底掀起了波澜,他张张嘴,仿佛要说什么。

“不过,官司会很漫长,胜负还很难说,希望你有足够心理准备,有对我足够的恨撑下去。”

“你永远不会知道支撑我这样做下去的理由——”

她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说:“我不需要了解一切。”

这时一个声音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响起,“抱歉打断一下,不过我的女朋友该下班了。”

司凌云回头,傅轶则正站在几步开外,似笑非笑看着他们。韩启明脸色一变,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你生日,身为男友,怎么可能忘记。不过只三个小时的车程,似乎不够让你感动的。”

“说得我该有多不解风情、不知好歹。”她笑,“男朋友特意过来看我,我当然是开心的。”

“上车。”

“稍等一下。”

她过马路,小伍和白婷婷都注视着这边,显然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白婷婷叹息,“这简直是我长久以来梦想的现实版——累得万念俱灰地下班,有前男友的纠缠,更妙的是,还有帅得过分的现任男友过来,前男友黯然走开。凌云,我妒忌你。”

小伍“嗤”地一笑,白婷婷瞪他,“你还太小,不懂职业女性的白日梦是怎么回事,趁早别说话。”

司凌云苦笑,她想,如果别人知道所有幸运的背后是什么,也许都只能苦笑,顺手将车钥匙递给小伍,“你送白律师回酒店吧。”

小伍与白婷婷上车走后,司凌云坐上傅轶则的车子,问他,“去哪里?”

“别问目的地,随便我往哪里开,我会觉得你是真开心了。”

她笑着叹气,“你太难取悦了。”

傅轶则看她一眼,“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似。”

她只得闭上嘴,靠在椅背上。她来这边三天,靠GPS指路,除了去法院与医院,便是在宾馆和写字楼之间往返,心无旁鹜,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此时雨中夜色迷蒙,陌生的街道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微湿的路面反映着灯光,车内忽明忽暗,Leonard Cohen苍老和缓的歌声在车内回荡着:

<small>Travelling lady, stay a while</small>

<small>旅行中的女士,暂时停留片刻</small>

<small>Until the night is over</small>

<small>直到黑夜结束</small>

<small>I''m just a station on your way</small>

<small>我只是你旅途中的一站</small>

<small>I know I''m not your lover</small>

<small>我知道我不是你的爱人……</small>

她不知不觉辨认着那一句句歌词,无端涌起一个念头,其实每个人都在身不由己地旅行,每个人都不过是别人旅途中的一站而已,然而又自嘲地觉得这感叹未免过于抒情。倦意袭来,她在几分钟后便开始打盹了,再睁开眼睛时,外面天色全黑了下来,车已停下,曲子换成了不知哪一首歌的吉他和弦伴奏,长而散漫,带着比歌声更难掩饰的萧瑟之意。傅轶则关上音响,“我们下去走走吧。”

她出来才发现,车子停在K市边缘一座小山的山脚下,山道修得工整而平坦,天色半明半暗,有情侣两两牵手散步,也有人慢跑而过,十分幽静,与喧闹的城市形成鲜明对比。他们慢慢向山上走着。

“建宇兄已经接受了我提出的融资方案。”

“大哥昨天下午打电话跟我说了。”

“可以不用再为这件事跟我冷战了吧。跑到这边一待三四天,接到我的电话三言两语就挂断。”

“你要不相信我在这边真有工作,我可没话说了。”她苦笑,“大哥的项目需要资金,你需要对你的股东和老板负责,你们各取所需,达成一致。我没什么不高兴的。”

“但你确实不高兴了,”他也轻轻笑了,“我不会介意闹情绪,但我不喜欢你对我隐瞒你的不满、失望。”

有一些话瞬间涌到了她嘴边:她并没有对谁抱不切实际的期望,所以谈不上失望;她内心郁积的那些负面情绪,其实更多是因为父亲兄长的言行;相比较之下,傅轶则带来的不满或失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可是她想,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她确实非常沮丧,宁可一个人跑到这个乏味的小城,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又怎么可能瞒过一向对他人心理有洞察力的傅轶则。在他面前当透明人并不难,他只是期待她主动在他面前袒露内心而已。她保持着沉默。

“建宇兄跟我详细谈过他的想法,我持部分保留意见。要求以差不多价值八亿的项目股权做抵押,提供两亿的第一期开发资金,分得项目三分之一的利润作为回报,看似不够公平,但在目前这种经济形势下,我需要承担的风险是客观存在的。建宇兄清楚这一点,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你的感受,希望你能理解。”

再继续缄默下去,就更近似单纯的赌气了,她耸耸肩,“这些我都想到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解释。”

“别对我打官腔,凌云,女朋友是有特权任性的。”

她实事求是地说:“不用你纵容,我就已经够任性了。可在这件事情上任性,如果能够换来你的让步,倒像是我牺牲自己为顶峰换取利益——顶峰不至于到了要让我做这个牺牲的地步,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利益值得我这样做:如果你不让步,我岂不是自取其辱?”

“同样的道理,我让步,你会感激我,同时会轻视我。”

她仰头笑,承认他不无道理,他们确实有一样的处事方法,宁可受到误解、埋怨,甚至是憎恨,也不愿意被轻视。这样的两个人,要做到相互理解也许并不难,可是却很难做到相互迁就,更别提为对方牺牲了,这中间的逻辑清晰冰冷,足以冻结一个比她更冷漠的心。她只能耸耸肩,“我们还是谈点别的吧,你看,春天这么好,没人像我们这样煞风景,专程跑来这裏谈生意的。”

他伸手搂住她的肩,“不如我们结婚吧。”

她一下停住脚步,他也随之站定,她疑惑地看着他,他微微含笑,可是眼神并无玩笑意味,“你今天不会是专程过来求婚吧?”

“有什么礼物会比把自己打包送给你更有诚意?”

“其实收收鲜花、香水,或者李乐川最爱送的围巾作为生日礼物,我就很满足了。”

“你可真会打击我。”他低头俯向她,声音放得低而温柔,“凌云,我确实想跟你结婚,不然不会早早放风说跟你订婚了。可惜你对什么都不肯当真,非要我明明白白跪下来求婚的话,这裏也不错。”

“别——”她无端紧张起来,脱口而出。

他被她的惊吓逗乐了,作势往西裤口袋里一摸,“戒指都准备好了,要不要看一下。”

她摆手不迭,“别别,别拿出来。”

他大笑,她意识到反应过度,有些懊恼地瞪他,“玩我?小心我一口答应下来,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认为我是一时冲动,肯定会后悔?”

“我可没把你想得这么幼稚。不过我觉得——”

她没法说下去了。就算她已经满了27岁了,之前父母以不同方式提醒过她,她一样觉得,她和傅轶则之间的关系甚至连恋爱都算不上,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结束,婚姻离他们应该是十分遥远、不可想象的事情。

他带着调侃的口吻,代她讲出来,“你只是觉得,我不像是会安于婚姻生活的那种男人。”

她没好气地说:“别自视过高,也许我考虑得更多的是,我比你更不合适婚姻生活。”

“看来我们的共同之处越来越多了。”

司凌云无话可说,沿着那条灰白蜿蜒的水泥路继续向前走,他不疾不徐地陪在她身边。

“你没有抱独身主义吧。”

“哪来这么多主义?起码上一次恋爱中我想过结婚这件事的。”

“他?”傅轶则显然知道她指的是韩启明,做了一个轻蔑的表情,“他可实在不像是能够激发你爱恋的男人。”

这时他们已经走上了半山腰,有一个小小的亭子,可以驻足远眺,山实在不算高,下面城市正慢慢沉入夜色之中,远远近近灯火次第亮起,蔓延不尽,而她曾经认真设想过与之结婚的男人,恰好也在这个城市里,莫名地仇恨着她,准备在一起官司里与她针锋相对。意识到这一点,她异样惆怅,“只能说他跟你完全不一样。”

“没人会和我一样。”

他这个毫不掩饰的傲慢口气终于把她也逗乐了,她将头抵在他胸前直笑,“是是是,错过了你,我该有多遗憾。”

“在你之前,我没有过跟谁结婚的念头。”

她定住,停了好一会儿,抬起头,夜色中他的轮廊英挺,嘴角纹路令那点笑意异样温存。为了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她几乎可以不假思索答应他任何事情,可是也只是几乎而已。毕竟对她来说,让自己断然迷失,还是需要足够的勇气与冲动,或者是足够的爱——这个念头来的如此清晰,以至她的心如同被针刺一般,紧缩起来。

“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婚姻有什么用。”

“坚持用实用主义解释一切,你会丧失很多乐趣。”

“不然怎么解释?合法地住在一起,好像没那么大吸引力吧”

“这个理解太庸俗了。可以分享更亲密的关系,可以过更有趣的生活,对你没有吸引力吗?”

她哑然,只能承认,她所见识过的婚姻范本来自父母,实在无法激发她的向往。所谓更亲密的关系、更有趣的生活,有如隔云端的缥缈意味。可是她想,作为一个离异家庭长大的女孩子,如果对于感情已经没什么奢望,那么傅轶则许诺的婚姻也许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礼物。

停了好一会儿,她轻声说:“我们给彼此一点时间。如果到了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一起,你还想娶我,我们就结婚吧。”

司凌云盯着面前电脑显示屏上的巨野股票走势图出神。

她并不炒股,但自从知道顶峰将巨野实业作为壳资源之后,从年初开始做详细研究,接着便密切关注这只股票的走势。顶峰發表声明之初,股价应声回落,之后起落不大,成交清淡,看上去和别的既无业绩增长点、又没有炒作题材的ST股票没什么区别,只是进入四月份之后,股价开始悄然上扬,而分析师再度提到了重组的可能。

她注意到最近几个交易日里,成交都在逆势放大,今天更是牢牢收在了接近涨停的位置。而司建宇也告诉她,王军已经将启动借壳计划提交到了董事会,司霄汉表示同意,他前天出差就是为了与巨野集团董事长会面,如果商谈顺利,不日将发布公告。看来已经有人先知先觉地杀了进去。

她重新翻出当初写的关于收购巨野计划壳资源的报告,近几个月,她收集了不少房地产公司借壳上市的案例资料进行研究,越来越能理解上市对于司霄汉的吸引力,但同时也对巨野更加质疑。可是司霄汉并不需要她的意见,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郁闷。

办公桌上电话晌起,司凌云拿起来接听,是司霄汉的秘书闻洁打来的,声音急促地说:“司小姐,你赶快上来一下。”

“什么事?”

她压低声音,“有人过来闹事。”

电话被匆忙挂断,她有些不解,不知道谁会直接闯到司霄汉那里闹事,而闻洁不通知保安,却要求她上去处理。她乘电梯上到12搂,刚一出来,便看到司霄汉的办公室门口有三个女人在拉拉扯扯吵作一团,一个闻洁,一个是张黎黎的表妹、集团办公室主任金亚兰,而另一个女人看上去30岁左右,穿着蓝色亚麻连衣裙,瘦瘦高高,相貌普通,脸上的妆被汗弄花了,烫过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你们在搞什么?”她厉声说,“都住手。”

闻洁看样子是被动搅了进去,率先松手,金亚兰却气冲冲地说:“小闻,你怎么叫她过来了?”

司凌云没来得及说话,那女人先放声笑了,“去啊,去叫保安过来把我赶出去好了,我马上在顶峰楼下扯横幅,把这件丑事曝光给所有人看。我担保贵公司从此就红了。”

闻洁连忙说:“你先放手,有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那女人放了手,金亚兰怒视着司凌云,“你跑上来于什么?我警告你,你别想来浑水摸鱼。”

司凌云厌烦地看她一眼,“那好,你继续跟她打,打到够弄出官司的程度再找我。就算是我爸爸的烂账,我也没有一定要管的瘾头。”

“司小姐,别走。”闻洁失去平素的镇定,一把扯住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那女的是王总的老婆,来找董事长告状,说王总……跟张总有那个……那个……董事长和张总都出差了。我没办法,只好找你。”

司凌云着实大吃一惊,她上楼以后的第一反应是父亲为老不尊,又惹下了风流债,看这女人其貌不扬,不免还嘀咕他一向没节操不说,眼光还每况愈下,完全没想到她居然是王军的太太,更没想到她会直接闯到公司指证自己的丈夫与老板娘有奸|情。

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法抽身,司凌云一阵恼火,可又不便对闻洁发作,只得冷着脸谁也不看,冷冷地说:“叫王总上来,把他太太领走,家务事处理好之后再来上班。”

闻洁为难看着她,小声说:“王总……也出差了。”

这时王总的太太冷冷接话:“真巧,他们同时出差了。”

“张总去了上海,”金亚兰叫道,“酒店还是我给她订的。”

“王军去了深圳。不过,他们昨天晚上入住了香港的半岛酒店,出双入对,好不风流快活,这个差出得真有意思。司董事长如果还要给他们报销这笔差旅费,就实在太讽刺了。”

“你血口喷人。”金亚兰再度勃然大怒。

王太太哼了一声,“他们不是第一次借出差之名出去鬼混了,我有照片,有手机通信记录复印件,有邮件打印件,你想看吗?”

金亚兰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看向司凌云,司凌云暗暗叹气,和颜悦色地说:“王太太,你今天过来想必是有话要说,在这裏拉拉扯扯没什么意思,不如进去坐下来好好说吧。”

闻洁打开与司霄汉办公室相连的小会客室房门,金亚兰当仁不让先走了进去,大刀金马地坐到主位上。司凌云做个手势,王太太也进去了。她再看向闻洁,眼神锐利,“麻烦你也一起进去,反正这一场尴尬谁也休想逃掉。”

闻洁赔笑说:“我会跟董事长如实工报,不会让你背黑锅的。”

两个人走进去,只听金亚兰正在逼问:“你今天来到底想怎么样?”

王太太并不理她,看着司凌云,“你是司董事长的女儿吧。”

司凌云点点头,“王太太,你既然掌握了这么多所谓证据,又特意趁着他们都还没回就跑来公司,口口声声要求见我父亲,想必也不是打算认真撕破脸大闹一场图个痛快吧。”

王太太上下打量她,干笑一声“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好吧,大家都有话直说。我跟王军结婚八年了,王军这人有很多致命的缺点,贪婪、经不起诱惑、自私、自以为是,可是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想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想当面跟司董事长谈谈,请他约束一下他太太的行为,这样对大家都好。”

司凌云断然地说:“我父亲出差没回,就算他在公司,也不可能跟你谈。我也不想跟你谈下去。所谓证据,麻烦你交给他的秘书。你既然来,就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他会怎么对待他太太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无须过问,但你的先生不可能再待在这个公司了。”

“这个请你放心,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节衣缩食送他去读了个什么EMBA,现在巴不得他回外企老老实实当个白领。”

司凌云知道,王军与张黎黎是EMBA同学,两年之前毕业,在张黎黎的力荐之下,王军从外企辞职到顶峰来担任投资部总经理,不知道他们之间这种关系持续了多长时间。她眼神一瞟,意识到闻洁与金亚兰跟她一样,肯定也是在考虑这个问题,不免又是一阵厌恶。

王太太从包里取出一个大信封,递向司凌云,司凌云抱着胳膊站着,很本没有接过来的意思,金亚兰倒是迫不及待伸出手便要去抓,王太太却一转手塞到闻洁手中,一边嘲讽地说:“金主任,你不用抢,抢走也没用,裏面不是原件,你要实在好奇,只管开口,想要多少,我可以给你多少。”

金亚兰气得脸色铁青,但也没有再说什么。王太太背上包,“我希望等王军出差回来,能够以一个体面的、不妨碍他再找工作的理由从顶峰辞职。不然……”

司凌云打断她,冷冷地说:“王大太,你既然还想挽救你的婚姻,就不用在这儿出口威胁。我希望贤伉俪以后能在家里把问题解决掉,这是你最后一次到顶峰来。”

王太太刚走,金亚兰也抬腿向外走去。

“金主任,留步。”

她回头看着司凌云,满含敌意,“你想干什么?”

司凌云反问她:“你又想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

“如果你还想着通知张毅去恐吓或者打人解决问题,就关我的事了。”司凌云丝冷冷地说,“张毅去年背着打人的嫌疑去天津避风的事你没忘吧,他再来插手这件事,保不齐就能把自己搭进去。而且,王太太既然敢一个人跑来顶峰,一看就给自己留了后路,不是那种吓一吓就能搞定的胆小女人。你希望事情越闹越大,让我父亲和你家张总一样颜面无存吗?”

金亚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说:“我就知道,你巴不得看张总倒霉。”

“笑话,她倒这种霉,我能落着什么好?我爸如果赶走她,给我再娶一个更年轻的后妈回来,闹得满城风雨,也不算值得我开心的事吧。”

这话让金亚兰突然燃起了一点希望,她脸上堆起笑,放软声音,“司小姐,你真是明理。我们商量一下,能不能把这件事按下去?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三个人谁也不说。我保证,张总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

司凌云不屑地挥挥手,“我倒是巴不得没发生这种破事,可是麻烦你动动脑子想想,王太太都已经闹上门来了,就算我们几个一起装鸵鸟,她肯善罢甘休吗?”

金亚兰再度不知所措了,“那……我该怎么办?”

“王太太的要求你都听到了,马上打电话给你表姐,该怎么做,她比你清楚。”

“可是……”她眼睛瞄向闻洁手里拿的大信封,“董事长就快回来了。”

“所以请你抓紧时间,在张总拿出有效的处理办法以前,这个东西不会交到董事长手里。”

金亚兰走后,司凌云与闻洁坐倒在沙发上,一时都不说话,最后还是闻洁先开了口,“谢谢你,司小姐。”

司凌云瞟她一眼,“谢我什么?你可是答应了我,要跟董事长如实汇报哦。”

闻洁有些讪讪,“你能这样不计前嫌处理这件事,实在是很大度。”

“不用给我戴高帽。你本来就打算这么做,还特意拖我上来垫背,也算用心良苦了。”

闻洁也并不否认,“司小姐,请别见怪,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才请你上来。这女人有备而来,声称见不到董事长就不走,金主任的脾气,不能指望她灭火不说,居然一开口就要打电话叫张毅过来,我拼死拼活才拦住她。就算我有什么打算,可人微言轻,讲什么金主任也不会听。”

程玥由秘书上位,之后对这个职位格外留意,闻洁能够担任司霄汉的秘书多年,自然不止相貌没有攻击性这一个长处。她做事细心周到,善于处理公司复杂的人际关系与各种突发状况,深得司霄汉信任,不像她自谦的那样人微言轻,司凌云来顶峰工作之前,程玥便特地嘱咐她,要对闻洁礼敬几分。不过闻洁的职位到底是秘书,碰上金亚兰这种仗着张黎黎撑腰,自认皇亲国戚,狂妄自大、没什么头脑的人,倒也确实无法可想。司凌云毫不客气地问:“你怎么不找我大哥过来处理?”

闻洁勉强一笑,“我只好实话实说,司总万一介入这件事,那就更不可能灭火了。司机现在已经去机场接董事长,最多再过一个小时,他就会回公司。近一年里,为公司上市的事,他已经十分奔波劳累了。他一向最疼爱你,相信你也明白,以他现在的年龄、身体和地位,来面对这种情况真的不合适。”

司凌云暗想,闻洁从来不多言多语,倒真是旁观者清,对他家情况了解得也许比她父亲还要清楚,难怪她父亲近十年时间没有换秘书了。她冷笑一声,“疼爱我?这个时候打亲情牌可不大合适。闻姐,你想按下这件事,动机无可厚非;你不想担责任,我也能理解。可是你跟了我爸爸这么多年,他对你信任有加,什么事都不瞒着你。你当然也应该想得到,以我跟张总的关系,你拖着我插手这件事裏面去,肯定会有人认为我在兴风作浪。你再怎么维护董事长心切,也不应该当我是颗棋子,能够由得你随意摆布吧。”

闻浩窘迫得一时语塞,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司小姐,我真的不想冒犯你。请你体谅我,我确实有一点私心。董事长再信任我,我也只是一个雇员,掌握老板娘的隐私又不愿意声张,对老板娘来讲,根本不足以约束她的行为。可你不一样,你是董事长的女儿,有处事的能力,镇得住场面,张总一向对你忌惮几分。要保全董事长的面子,不让情况继续恶化,我只能请你出面处理。如果以后有什么变化,我拍胸担保,我会在董事长面前给你作证的。”

司凌云再怎么讨厌张黎黎,也不得不承认,她同意闻洁的说法。她父亲已经是一个67岁的老人,花心了一辈子,大概从没想过会经历老婆出轨的这一天,而且,绯闻一旦扩散开来,只能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无论是顶峰,还是司霄汉,都确实出不起这个丑。

这时闻洁手机响起,她看看号码,苦笑一下,“张总打过来了。”

“她的效率倒是很高。告诉她,她立刻跟王军断绝来往,王军马上从顶峰辞职,这两个条件没价可讲。不然……”

她耸耸肩,没再讲下去,闻洁显然明白她的意思,马上点头同时按了接听键,开始与张黎黎通话。她清楚知道,这件事她已经不可能脱了干系,也懒得再摆出回避的高姿态来。她走到窗边远眺,司霄汉这间办公室位于顶楼,有绝佳的朝向和视野,与她那间狭小的办公室看出去的感觉完全不同。

闻洁平和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她讲话果然十分有技巧,用词谨慎,语气始终不卑不亢。

“……这一点请您放心。司小姐十分明理,同意以大局为重。”

“我对这件事没任何看法。”

“我明白。”

“好的。”

“董事长应该快回来了,在您回来之前,我跟司小姐会守口如瓶的。”闻洁挂断手机,长吁一口气,“张总说她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会搭最近的航班赶回来。这个信封怎么处理?”

“不管我们看不看,张总都会理所当然认为我们已经看过。”司凌云淡淡地说,“不过我对偷情这种事没有研究的兴致。不管是送入碎纸机,还是锁进保险箱,随便你。”

“留着是个祸患,可碎掉又有什么用?王太太手里有原件,只要还有什么风吹草动出现,就还是一个定时炸弹。”

“那就是张总需要操心的事,希望她运气够好。”她看似随意地问,“闻姐,如果这种事情出在你家里,你会怎么处理?”

闻洁一怔,随即笑了“我父母不算典型的恩爱夫妻,不过吵吵闹闹也过了一生,现在他们结婚34年,越来越相互依赖,我实在想象不出他们哪一方能给我这种震撼。”

“说起来,生在我们这种家庭还真是幸运,不需要任何想象力,就能体验各种震撼。而且,”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闻洁,“别人认为,我们是跟他们不一样的怪胎,理所当然就有处理这些震撼的能力。”

“对不起,司小姐,我真的……”

司凌云举手止住她,“没什么,随便发发感叹。既然你恭维我有处理事情的能力,我再客气就未免虚伪了。有什么问题,请及时跟我沟通。”

王军突然放弃大好的上市前景与将要到手的股权预期,提出辞职,事前毫无征兆,顿时在顶峰引起了不小震动。不仅各个级别员工私下议论纷纷,做出各种猜测。司霄汉也措手不及,将王军招至办公室长谈。

没人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客,但王军显然去意已决,谢绝了挽留。他从董事长办公室里出来,便到了司凌云办公室,“司小姐,董事长说你这裏有一份协议需要我签署。”

司凌云将事先打印好的一式两份《离职竞业限制及保密协议书》递给他,他逐字仔细阅读着,虽然极力控制表情,但偶尔抽动的面部肌肉、牙咬得紧紧的下巴还是流露出了内心的不安与焦灼。

“司小姐,我希望你明白,我在顶峰工作期间,从来无意与你作对。”

“工作就是工作,已经发生的事就算掺杂了某种私人恩怨,也是你的私事,与我无关。”

“董事长一再挽留我……”

司凌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王总,我们再谈这个就没意思了。”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董事长认可我在顶峰的工作,完全没有提到要我签这种协议,你何必这样为难我。”

“职责所在。王总以前在外企做过,不至于连这一点都不能理解吧。”

“司小姐,你拟定的条款把竞业限制的范围放得这么宽,几乎堵死了我的大半出路。”

“顶峰目前正处于一个微妙的时期,不用我解释,王总也应该知道这些条款都是必要的。坦白讲,我拿出来的最初方案比这个协议要严苛得多,不过董事长考虑到王总对于公司的贡献,愿意就竞业限制这方面给予你一定经济补偿。”司凌云面无表情地说,“个人认为,这个协议对你而言十分合理,比你应得的要优厚很多,你没理由再讲条件。”

王军思索再三,颓然取出签字笔,草草签下名字,拿了其中一份,站起身来,“司小姐,顶峰现在风光无限,不过实际是怎么一个局面,投资部工作艰难到什么程度,都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董事长最清楚这一点。也许我走之后,你也会了解到这一点,祝你好运。”

“再见,王总,临走之前,我也有一句忠告,外面天地广阔,有些面不必再见,对大家都好。”

接下来董事会商量新的投资部总经理人选,出乎所有人意料,张黎黎提议,由司凌云接替这一职务。

“包括爸爸在内,所有人都很吃惊。”司建宇开完会后,直接到司凌云的办公室,向她透露了会议内容,“不过张总列举出的理由倒是让人无法辩驳。她说你有能力、有想法,年初提出的分析巨野股本结构的报告显示你对于投资十分有钻研,加上学的又是法律专业,将来处理起顶峰上市方面的业务更为有利。”

司凌云有些惊奇,她当然知道张黎黎必定会以某种方式跟她讲和示好,可没想到下的居然是如此重本。

“爸爸没说我早晚要嫁人,不适合这份工作吗?”

司建宇哈哈一笑,“你了解他,他确实有些老脑筋。不过我也支持这个提议后,其他董事没有反对意见,他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谢谢大哥。”

司建宇随随便便地说:“跟大哥客气什么。凌云,我相信你完全能够胜任这个职位。只是你要有足够心理准备,买壳计划已经箭在弦上,你的压力会非常大。”

“我明白。”

司建宇走后,司凌云关上办公室门,将转椅转到对着窗子,开始琢磨着这件事。

张黎黎的这个举动,她不能说完全意外,但多少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她按下张黎黎与王军的偷情事件,并不借机大事张扬报复,当然不是因为心胸宽广一念仁慈,只是纯粹站在为父亲、为公司考虑的角度,权衡利弊后做出选择。一旦因此事而获利,她不免要踌躇随之而来的后果。

回想王军临走时说的那番话,她几乎可以断定,张黎黎的这个举动是他们两人商量后做的决定。目前公司内只有她与闻洁知道张黎黎的秘密。张黎黎能够与闻洁达成某种默契,却绝对不可能放心任由把柄一直握在她的手中。闻洁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拖她出面,借以震慑张黎黎。此次张黎黎大手笔示好,更像是一个烟幕,而不是就此签订了永久和平协议。接下来她会怎么做?

所有引而不发的秘密都是一个双刃剑,不管各自拥有什么立场,一旦保守同一个秘密,就不可避免地有了同谋的意味。如果有朝一日司霄汉知道真相,会怎么看待他女儿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

以司建宇细密多疑的了性,明明怀疑张黎黎促成妹妹升迁的动机,进而怀疑两人之间会有交易,却只字不问缘由,又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手机响起,司凌云顺手拿起来接听。

“司总,祝贺你。”傅轶则带着调侃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希望我是第一个打电话向你道贺的人。”

“你该不会窃听顶峰的董事会会议吧。”

他哈哈大笑,“那倒不必,建宇兄告诉我的。很明显,他觉得我身为你的男友,应该早些知道这个消息。我过来接你吃饭庆祝,怎么样?”

“我突然很想喝酒。”

“那就更没问题了。”他稍稍放低声音,“我得承认,我一直想念你喝醉后的样子。”

放下电话,她嘴角上扬,心想,被搅得如此患得患失、心神不宁,她还真是需要一个放纵的夜晚来安抚一下自己。

傅轶则接司凌云去她喜欢的意大利餐厅吃饭,配合菜式点了香槟,然后去高翔的酒吧,品尝他新进的一批红酒。

高翔也过来举杯祝贺她升职,傅轶则开玩笑地说,“我揭露一下,老高这个祝贺是纯礼节性的。他最老派,一向说女人在职场上充当女强人是最恐怖的事情。”

司凌云被逗得失笑,“这很像我爸爸会说的话,不过比他来得委婉一些。”

高翔也并不窘迫,坦然地说:“轶则存心歪曲我的意思,我没反对女人当女强人,只是说有些女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竭力表现得比男人还男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傅轶则拍他的肩膀,“老高,你就承认了吧,你明明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男子主义者,不用掩饰了。”

“好吧。”高翔摊手,“既然这样,我也揭露一件事,凌云,轶则这个人表面尊重女性,其实一向被女人宠坏了,他的大男子主义可不下于我。”

司凌云喝了一口红酒,笑眯眯地说:“我向你们透露一个属于女人的秘密吧——适当范围内的大男子主义,并不会让女人反感,因为这让你们看上去有些孩子气,更有趣更好玩了。”

傅轶则与高翔一怔,随即不禁相顾大笑,高翔笑着摇头,“轶则,这调皮女孩子,只有你消受得起。”

从高翔的酒吧出来,傅轶则带司凌云回家,让她品尝他带回来的苏格兰威七忌。

她已经有了七分醉意,看什么都有些飘浮不定,扶着头说:“再喝可就真醉得不可收拾了。”

“我见过你半醉,非常迷人,非常想看看你醉到不可收拾是什么样子。”

“一般酒鬼是什么样子,我也不会太出奇。大哭大闹,扯着你唠叨了没完,呕吐……你会后悔让我喝这么多的。”

“呕吐这一环节可以省省,来吧,对着我唠叨,回忆童年,小伤感小烦恼都倒出来,鼻涕眼泪往我身上擦,我不介意。”

她扮了鬼脸,“太恶心了。”他给她倒了一小杯威七忌,把着她的手,晃动杯内琥珀色的液体,嘱咐她,“先喝一小口,含在嘴裏慢慢感受,真正的好酒,接触到口腔不同部位香气是变化无穷的。”话音未落,她已经挣脱他的手,举杯一饮而尽,他笑得靠到沙发上,“你真是半点不肯敷衍,不耐烦就是不耐烦。”

“要做功课才喝得出妙处的酒太麻烦,所以我宁可喝啤酒。”

“有些乐趣,就在品尝的过程中,轻易放弃岂不可惜。”

“太累了,我想睡觉。”

“喝多了去睡是最无趣的酒鬼,过来,陪我跳舞。”

音乐响起,仍旧是Leonard Cohen的CD,司凌云靠在傅轶则怀中,缓缓随他的步子进退。

“你到底有多喜欢这老男人,听了这么多年,家里、车里都是他的CD。”

“证明我其实是一个很长情的人。”

“不过是证明你还记得你那个喜欢听J''ra You Man的女朋友吧。”

“我真不记得以前跟你坦白到了这种程度。不过,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女孩子是你。”

“进一步证实了我的一个判断:审美偏执跟感情执着其实是两回事。”

他将她的头按在胸前,她听得到他在闷笑,“继续,继续。”

她喃喃地说:“奇怪,我今天才注意到,这个水晶吊灯是复古烛台款式,内侧的花纹非得站在正下方才能看清楚。设计这个产品的人把心思用一般人不会留意的地方,是怎么想的。”

“还注意到什么以前忽略的细节没有?”

“你今天下班之前刮过胡子。”她伸手摸一下他的下巴,“须后水的味道我喜欢。”

他低头看着她,“还有呢?”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起债务官司吗?一审输了,我得催白律师和小伍准备上诉材料。”

他似乎又有些被逗乐了,却没有笑出来,“原来喝酒能喝成发散性思维。不过把输掉的官司记得这么牢,违背了喝醉放松的初衷嘛。”

她的思绪并没有就此停住,突然又问:“你有没有偷情的经验?是不是很刺|激?”

他做严肃状,思索了一下,“这不是预备翻旧账跟我大闹吧。”

“你怕我闹吗?”

“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会怎么闹。好吧,我招认,几年前我跟一个有男朋友的女孩子来往过,站在她的立场上,能算偷情吧。刺|激?我猜是有的,所有禁忌都会带来刺|激与快乐。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飞娥扑火乐此不疲。”

她似听非听,抓不住重点,也忘了为什么问那个问题,“小峰跟他的女朋友还是那么要好,也许世界上真的有一部分人是幸运儿,能够享受到没有猜忌,没有疑问的爱情。”

“你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算美好,对吗?”

她哧哧笑了,手指卷着他的领带,“不,没什么不好,各怀心机也不耽搁享受当下。”

“你认为我的心机是什么?”

“你心思太复杂我不会费神去猜。”

“如果我明明白白摆在你面前,你也会拒绝去看的。”

她茫然看着他,“可是……你要我看什么?”

他也看着她,时间长得足以让一个因酒精作用反应迟钝的人开始不安起来,他突然摸摸她的脸,柔声说:“算了,把你灌醉了再跟你讲道理,真是活见鬼了。”

她没有说话,随着他缓缓而舞,越过他的肩头,出现在她视线内的,是落地长窗外的满城灯光,酒精让一切变得迷离恍惚。来日或许茫茫,可是此刻贴着她头发的嘴唇足够温柔,搂在她腰际的臂膀足够坚实,她没有更多要求了。

小伍打电话到司凌云的新办公室,“司小姐,我这裏有一位姓陈的小姐想要见你,她说她是宜园园林公司的会计。”

“让她上来吧,谢谢。”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长袖T恤牛仔裤的圆脸女孩子走了进来,她大约24、5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神情有几分拘谨,司凌云马上认出,她曾在宜园的林场见过这女孩子,当时她向她问路,对方态度算不上友好。此时只见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迅速四下一转,打量眼前这间宽大的办公室,同时努力保持着不动声色。

“请坐,陈小姐,有什么事吗?”

那女孩子没坐,而是打开斜背包的拉链,从裏面取出五扎人民币,放到她面前的办公桌上,然后如同背诵事先写好的讲话稿一般有板有眼地说:“司小姐,顶峰财务部门通知我公司过来结账,我们才知道,之前你私人代为垫付了一笔五万的货款,阿恒让我过来把钱还给你,并且代他向你说一声谢谢。”

司凌云又是好笑,又不免有点好气。她升职之后,财务部汪经理几乎马上打电话给她,毕恭毕敬地工报,按张总的指示,已经结清了宜园园林的货款。她对曲恒会第一时间还钱给她并不意外,但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让会计来还。

“请司小姐点一下钱。”

“不用了,谢谢。”那女孩子拔腿要走,她叫住她,“请等一下,陈小姐。”

陈小姐站住,“什么事?”

“请坐,我有事请教。”司凌云暗暗被她那副警觉的样子逗乐了,保持着不动声色,指一下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的那盆豆瓣绿,原本翠绿的叶子有些黯淡,甚至软垂了下来,“我搬到新办公室后它就变成这样了。麻烦你给我看看,它出了什么问题?该怎么补救?”

陈小姐看看她,又看看那盆盆栽,坐了下来,“这盆豆瓣绿,是阿恒送你的吧?”

“没错,是他送的。”

她繃着脸,简单地说:“看样子好像是培基质水分过多,致根垄腐烂。难道他没教过你怎么养护吗?你这段时间最好暂停浇水,只保持叶面温润没有灰尘就可以了。”

司凌云一向严格按照曲恒的指示浇水,现在只能推测大概是她的新秘书小周过度热热心,浇水过于频繁了,她点点头,“好的,谢谢你。你在宜园工作了多久?”

她瞪大眼睛,那样子活像一只背部毛竖起、警惕性极高的猫,“我一毕业就进宜园工作,已经四年了。”

“这么说,阿恒从广东回来开园艺公司,你就开始为他工作了。”

“对。”

“阿恒的母亲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她又住院了。患扩张型心肌病的病人受不了炎热和低气压,一入夏会特别难熬,没办法。阿恒给她请来了国内一位知名的专家会诊,结论还是在心脏移植前只能保守治疗。”

司凌云闲闲地问:“宜园成立这么久,难道业务一直局限在植物租摆吗?明摆着利润有限。你们有没有为房地产项目做过配套的园艺施工?”

“当然做过。”陈小姐看上去有些悻悻然,“我们的园林设计和施工水平都很不错,如果不是受资金问题困扰,本来可以接到一些很大的项目的。”

“那好,”司凌云扯下一张便笺,写了李元中的名字和手机号码,递给陈小姐,“这位李元中先生是顶峰地产公司的常务副总,手头正好有一个小区绿化项目准备招标,我已经跟他打好了招呼,你直接找他,只要报价合理,就可以接下来。”

陈小姐看看纸条,再看看她,一副迟疑不决的表情,停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知道阿恒会不会接受。”

“他又不是傻子。有生意做凭什么不做?”

“他知道那五万块钱是你垫的,就发了好大火,怪我没查清楚顶峰到底结账没有。”

司凌云诧异,又忍不住好笑,“真看不出来他这么暴躁。”

“不是,他人很好很温和的,我工作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他发火。”看得出陈小姐非常维护曲恒,马上为他辩护。

司凌云再也绷不住笑了,心想,看样子这女孩子是喜欢曲恒的,不过她并不准备将话题扯远,“既然他这么明理就好办了。你告诉他,生意就是生意,他的报价合理才可能接到合同,只要验收合格,以后肯定不会再出现拖欠货款的情况。”

陈小姐看上去神情更加复杂,好一会儿没说话。司凌云有些不耐烦了,“就算阿恒淡泊名利,觉得公司发不发展都无所谓,他母亲的病总是需要用钱的吧,你愿意眼看他继续为手术费发愁吗?”

司凌云的话似乎说中了陈小姐的心事,她挣扎了一下,点头承认,“阿恒的妈妈病情复杂,他这几年为了给她治病,花了很多钱,几乎赔上了所有利润,公司错失了很多发展的机会。如果要动换心手术的话,确实还需要一大笔钱。”

“那你还犹豫什么?”

“这件事你为什么不直接跟阿恒说?”

司凌云一歪头,“你要想让我直接跟他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对他可不会有对你这么好的耐心。他如果跟我玩发火玩矫情拒绝,我立马不会再管这件事了。你自己决定,我不勉强你。”

陈小姐显然没想到她说话如此干脆,一时更加犹疑不决了,眼睛转动着,“如果……如果我不提是你介绍的关系,你会介意吗?”她小心地补充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想把接到业务说成是我的功劳,只是阿恒这人,有时候有些莫名其妙的固执。”

司凌云想,幸好她的出发点无可指摘,不然面对如此单纯的女孩子真有胜之不武的感觉,“完全不介意。我肯定不会跟他提起这件事。”

“那……谢谢你了。”

“别客气。”

她站起来转身要走,突然又停住,“你们……我是说你跟阿恒,认识很久了吧。”

她点点头,“对,的确很久了。”看看那女孩子的眼神,她生出一点不忍,微微一笑,“我们只是关系不错的老朋友而已。”

陈小姐的脸蓦地一红,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匆匆走了。

司凌云有一点说不清的情绪。

当然,用“老朋友”来定义她与李乐川、卢未风、曲恒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任何疑问。只是经过在Forever酒吧的那个晚上以后,她跟曲恒的关系似乎已经到了一个尴尬的地步,他甚至再不肯直接跟她碰面,而她看到豆瓣绿出现问题,也没有马上打他电话求助。这种心照不宣的相互回避,更确证当晚并不是她一个人多心了。

司凌云的目光从那盆豆瓣绿移到旁边一个相框上。

前几天傅轶则来接她下班,顺便参观她宽大通透的新办公室,“不错,比楼下那间挤进两个人就关不上门的小办公室像样得多了。只是装修很刻板,没有个人风格,跟你不大搭。”

这间办公室原本属于王军,司凌云也不喜欢裏面的装修风格,但她的升迁来得太突然,她不想在顶峰内引起更多人注目,所以不准备大动干戈重新布置,只让行政部门拿走了一幅古怪的油画作品,更换了座椅,然后订几盆绿色植物送了上来。

“这个送你,算是升职礼物。”

傅轶则突然取出一只Tiffany的银制相框,放在了办公桌上,相框裏面镶着两人在高翔酒吧内参加一个活动时摄影师抓拍到他们对视瞬间的照片。

她先是惊讶,然后笑着求饶,“我带回家摆在床头柜上每晚看不行吗?”

“驳回。”

“喂,讲讲道理好吗?这间公司里除了偶尔几个当爹妈的摆摆孩子的照片,真没人公然秀恩爱。”

“我不认为摆上与未婚夫的合影会影响你的专业形象。”他这个开玩笑的口吻里别有深意,她再也没法说什么了。

她小心地将照片朝自己摆放着,不过多少还是有影响的。进她办公室的人,无论谈的什么公事,都会忍不住朝相框多看上两眼,胆子稍大的会找个借口绕过来看看照片。而秘书小周是差不多与她同龄的未婚女孩子,对这个合影尤其感兴趣,只要她语气稍微轻松,那女孩子就不自觉想将话题带到私人性质上面,她只得正色敛容,不再开任何玩笑,弄得小周多少有些战战兢兢。

此时看着这张照片,更提醒了她,在27岁这个年龄,有了固定的男友,并且差不多接受了他的求婚,哪怕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极其不确定,她也不应该再去对某个莫名其妙的瞬间刨根问底。

她将办公桌上的五扎钞票放进抽屉内,准备下班时拿回家还给程玥。至于曲恒,她想,他们认识了那么久,但真正谈得上友情,应该始自阿风家的楼梯间,她将头靠到他肩上,而他默然安慰她的那一刻。如果不明不白在同样的地方结束,注定只能关进记忆的抽屉,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以后,司凌云马上推开了所有个人情绪。

正如司建宇提醒的那样,她现在面对的局面,远比她想象的要艰巨得多、复杂得多。投资部的工作千头万绪倒是其次,她首次接触到顶峰的真实财务报表,理顺所有数字以后,就有些被吓到了。

表面上看,顶峰一切正常,一度紧张的现金流也不存在问题,土地储备更是创了历年最高纪录,达到了近400万平方米,按一天天飞涨的地价估算,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在这个数字背后,拖欠未缴的土地出让金同时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金额。

照她的推算,就算目前所有在售项目销售顺利,也只够铺开买壳需要的资产置换计划。而且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资金回笼顺利,资金链保持正常。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控制变量,抓紧完成上市圈钱,简直是在走钢丝,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赌博。

司霄汉天生便是一个敢于冒险投机的赌徒,尽管文化程度不高,却有一份无人能及的胆识气魄。他当年从街道小厂辞职出来,从微不足道的小生意做起,拒绝平稳赚钱的机会,投身不被人看好的房地产,每一步都多少带着赌博的性质,一直不改本色。他跟司凌云说过他没有留退路的习惯,现在看来,他确实说到做到。

只是这一次豪赌上市,压上的赌注实在太大——顶峰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一想到这一点,司凌云便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她研究着手头文件和所有能找到的相关案例资料,力图将王军写的计划做得更为周全。

秘书小刘过来敲门,问她还需要什么。她看看表,才知道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以后到时间你就可以下班,需要你加班的话,我会提前交代。”

小刘求之不得,马上走了。她继续工作,实在头昏眼花之后,便起身踱到窗前看着远方,舒缓疲惫的眼睛,后面响起敲门声音,她回头一看,是司建宇,他还是头一次到她的新办公室来。

“大哥,请进。”

“本来我已经下楼到了停车场,回头一看,你这一层,只有你办公室还亮着灯。”司建宇语气十分关切,“我特意上来看看,凌云。工作认真是好事,但不能太拼了。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我知道。不过过两天就要跟爸爸一起出差,得赶着把资料准备好。”

“跟巨野的谈判一旦展开,你肯定会经常出差,还是抓紧时间回去陪一下男朋友。”司建宇也注意到她桌上的那只框框,“不然轶则该有意见了。”

对这个打趣,她勉强一笑,“大哥,其实我正好有问题想问你。”

“你说。”

“为什么公司从去年开始拖欠了这么多土地出让金?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司建宇对这个问题回答得毫不为难,“凌云,你到底对地产开发的环节不够了解,开发商推迟上缴土地出让金是业内公开的秘密。有的小地产公司甚至只在竞拍前缴一个拍卖保证金算数,房子做完也没交齐土地出让金,一直没办法获得土地证。我们公司还算规范,拍卖成交后,至少都缴了40%以上款项,到开盘销售得差不多,就去补齐余款,这样对于资金周转更为有利。”

“可是积欠的数目实在太大。万一国家地产政策有变,严格按照规定清理起来,仅仅滞纳金就很可怕。”

“有关部门对于大地产公司都有优惠政策,整治一般会集中针对那些小公司小项目进行,你看报表上的数字大,也只是因为公司去年到今年都只增加土地储备,没有投入开放造成的,等顶峰上市之后集中展开开发,就不成其为问题了,不用担心。”

尽管司建宇口气十分肯定,司凌云仍然没法被说服,怔怔出神。司建宇却笑了,意味深长地说:“凌云,你现在多少能体会到我为什么焦虑了。想不被焦虑压制,就必须尽早可能掌握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