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翼和林婉的爱情绽放在大年三十的灿烂烟花下,许久以后林婉都沉浸在那夜美丽得令人惊艳的回忆里。她心中一直疑惑,忍不住问自家老公:“哎,那晚的烟花是你安排的吧?”
董翼眨了眨眼睛:“你老公我不是神仙。”
林婉还是奇怪:“可是怎么会那么巧,你一说让我做你女朋友,我刚一答应就有烟花放起来,简直跟演电视一样。”
“那不是过年嘛。”
“可那不是放烟花的时候啊,那时候临近吃晚饭,顶多就是放放鞭炮。”她想想突然有些生气,“就算不是的,你承认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就不能哄哄我啊。”
董翼慢条斯理地说:“人都已经娶回家了,还哄什么哄,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林婉恨恨说道:“早知道不这么早嫁给你,让你多追我两年。”
董翼沉思一下:“我追你?我怎么记得是你向我求的婚?”
林婉一下变成了哑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她悲愤地想过来人说得果然没错,婚姻就是这样,经历了惊涛骇浪的险阻终于踏入平凡之后,求婚的那个人永远都会比被求的那个人矮一头。
隔了好一会儿,她大叫:“董翼,我真是肠子都悔青啦!”
事实容不得林婉争辩,因为的确是她向董翼求的婚。
初时两个人并没有刻意把恋情公开,到底下属与老板谈恋爱算是办公室里的禁忌话题,可公司里的同事也不乏明眼人,不知怎的一来二去就有了闲言闲语。但是林婉线条本来就比较粗,人家在她面前说些酸不溜秋的话她就当没听见,实际上就算听见了她也不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春假完了又过了两个月,有天中午,林婉去员工食堂吃饭,刘露露朝她死命挥手,把林婉叫去她那桌。
林婉坐下来跟她嘀咕:“露露姐,今天中午的鱼怎么这么难吃啊?你要的什么荤菜,给我一点好不好?”经历了珠美事件以后,她算是跟刘露露患难与共,两个人的关系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刘露露一边把自己的蒸排骨拨给她一边说:“你就知道吃。”她低声凑到林婉耳边说,“我跟你讲,那个谭珠美的事情你再也不要管了。”
林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珠美怎么了?”
春假结束以后,珠美多请了一星期的假把伤养好了才来上班,外表上倒是没多大变化,人却胆小了许多,以前还爱与公司里的人打闹玩笑,现在基本没了声响,总是缩在角落里,像是只惊弓之鸟。林婉年假还没过完就已经热心肠地翻报纸帮她找房子,后来又发动家里帮忙,终于给她在外面另找了个小套间搬了过去。
刘露露不屑地说:“你这边帮她忙得上蹿下跳,人家那边早已经跟男友和好如初了,真不是个好货色。”
林婉愕然:“不可能,她都搬出去了!”
“得了吧,她是搬了不错,不过那男的跟她一起搬了,人至贱则无敌,你看现在公司里还有哪个还肯理她?丢女人的脸!好像这世上就没男人了,活该被人揍。”
林婉像给人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你骗人!她当时差点没哭死,说那男的就是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皱下眉头!她搬走那天还跟我说下辈子都不可能跟那人和好!”
刘露露斜了她一眼:“这话也就你信。算了算了,总之这事你别管了,本来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够仁至义尽了,傻乎乎去给人家出头,还挨了揍,那一脚踢得你手肿了有一星期吧?人家不见得领你的情。来,喝口汤,消消气。”
林婉盯着塞到手上的西红柿蛋花汤先是不做声,愣了一会儿猛地一口吞了下去,那汤是滚水煮的,直烫得她的舌头喉咙冒了烟,忍不住痛叫一声。她义愤填膺地把碗往桌上一扣:“我不信!”
林婉的心裏像有一只小耗子在不停抓挠,她等不及吃完饭就风驰电掣地跑去找珠美,见了她的瞬间心中有一丝犹豫,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把她拖进洗手间。
“珠美,别人告诉我的事情不是真的对不对?”
珠美有些迟疑:“什么事?”
林婉看着她秀长的眼睛不肯退避:“你知道我在讲什么。”
珠美在她的注视下微微一缩,慢慢转过身子,低头不语。
林婉说:“我不信!如果你说没有,我就去给你辟谣,你知不知道人家现在背后说你什么?”
珠美叹了口气:“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管不了那么多。”
林婉怒道:“不行!你被那个死男人糟蹋了不算,难道还要给流言飞语再糟蹋一回?”
珠美沉默片刻,慢慢又转回来看着她,轻轻说道:“林婉,对不起,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林婉澄清的眸子显出一片呆色:“我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的是要从别人嘴巴里才知道,是真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呢……”
珠美刚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她掏出来看了看,摁掉,欲言又止地看着林婉。
林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那是一款最新的NOKIA手机,她喃喃说道:“上两个月你搬房子不够押金,还是我借你的……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有钱还我……”
珠美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背后一藏,想了想心一横又拿出来放在手上,明显有些心慌意乱:“林婉,我有我的难处……”
“你有什么难处你说啊!我们可以帮你,再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回老家去,干吗非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这窝囊气?”
珠美带点祈求口气地说:“林婉,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别管了行不行?他出来以后跟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而且他家里看见这次事情闹这么大,也不反对我们了,这手机就是他家里给我买的。”
林婉回不过神来:“人家一个破手机就把你收买了?你差点被他打死!你知不知道打人是上瘾的?你还想再来一次?”
珠美狠狠咬着下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没办法。”
没办法!林婉回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气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她看着珠美凄楚的神情不知怎的突然恶向胆边生,一把夺过她的手机挥手就甩到了衞生间的窗外,珠美尖叫一声:“你干什么!”
林婉心中酸痛,朝她怒吼:“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你挨打的时候出去帮你、冰天雪地里陪你去医院、大年三十老远地去给你送吃的、到处东奔西跑地给你去找房子!我也想知道我在干什么!我觉得我自己根本就是个傻子!那个男人,打你骂你,伤害你的肉体和心灵,你为什么还要跟他搅在一起?他凭什么这么作践你?难道就只因为你喜欢他,他就比你高出一头,你就得为他生为他死?你醒醒吧,珠美,他不爱你,他在欺骗你!”
珠美狠狠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一下变了,她拿手指着林婉的鼻子尖声道:“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没有谁要你这么做!你以为个个都有你这么好的命?投这么好的胎?你去我家里看看,有电视又怎么样?遥控器翻烂了也就四个频道,身边的人个个愚钝无知,以为守着自己家里那点田地就是一辈子!我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了,就不可能这样回去!我不跟着他跟着谁?难道跟着你?你是有饭给我吃还是肯把你的董翼让给我?给了点小恩惠就希望我肝脑涂地地报答你,你的高高在上还是去找别人衬托吧!装得跟清高的正义女神一样,自己还不是一样跟老板不清不楚!”
林婉只觉得脑子轰然一下巨响,想都不想一个耳光就抽了过去。
她几乎用了全身力气,珠美的脸都被打侧到一边,随着这清脆的一记耳光,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珠美走到洗手间的水槽旁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拿带着水珠的手指镇了镇脸颊:“林婉,我知道你帮了我,这一巴掌算我还你的。”
她深深呼吸一口,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婉知道自己与珠美在那次雪夜里培养出的友情此刻已经全军覆没,她全身发颤膝盖发软,慢慢沿着洗手池边蹲下去,看着潮湿的地板,号啕大哭起来。
林婉抱着双臂呜呜哭了好一会儿,一直蹲到腿有些发麻才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她走去洗手池洗了个脸,整理一下头发,慢慢走了出去。
午休时间还没有过,办公室里的人本来都在窃窃私语,看见她进来,马上同时噤了声,纷纷忙起了手中的事情,速度虽然快,但已经足以让林婉看到他们脸上兴奋的表情。
林婉把头低下去,看来洗手间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迅速在公司里传播开来,她恍惚明白,大家在意的不是她和珠美争吵的内容,而是事情够不够热闹,如果两个人滚地厮打起来只怕还会有人出钱下注买输赢。也对,公司统共这么些人这么些事,日复一日,没什么新鲜事情发生,难得一下有了可以给人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不兴奋才怪。怪只怪她太过年轻冲动,遇事不沉着老练,成为人家的笑柄。
她把手袋拿出来,挨着墙角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公司往北过一条街有间苏宁,林婉在手机柜台找到自己刚刚扔掉的珠美的手机型号,她让营业员开了票去刷卡,签名的刹那心裏一阵痛。她每月几乎都是月光女神,存这些钱不容易,尤其这样不知所谓地花出去,让她简直痛心疾首。
买好手机,她拎着盒子走出店门,心情低落,刚刚一鼓作气地发了飙,现在力气用尽,觉得身心疲惫。南方四月的天气平日里总是湿漉漉的小雨下个不停,让人觉得湿润一直浸到骨子里去,今天好容易放了晴,马路边上的梧桐树叶子被雨水淋得透亮,显得春意盎然。她没心思看美丽的春景,垂头丧气地往公司走。
不多会儿身后有车鸣了下喇叭,林婉回头一看是董翼的那台黑色的LANDROVER,董翼打开车窗冲她嚷:“快上来,这裏不给停车。”
公司门口那条路车流繁杂,就算不是高峰期也堵得厉害,林婉爬上车去,半晌不肯讲话。
董翼看了她手中的盒子一眼:“换手机了?”天气转暖,他穿白衬衣配黑色的V领羊毛背心,领口松松解开两个扣子,说不出的熨帖舒服。
林婉看看手机又看看他,想着刚刚珠美说的话,不由得长叹一声。
董翼微微一笑:“我家囡囡今天不开心?”
情侣之间总有些昵称,董翼叫林婉囡囡或者小囡,林婉说他三十岁的人偏要做出四十岁人的做派,索性叫他老董,有时候惹急了干脆叫董叔叔,总是令他大笑。
林婉心中憋屈又不忿,把中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董翼听,董翼哦了一声,一副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林婉说:“哦是什么意思啊?你怎么看的?”
董翼不在意地说:“没怎么看,小猫急了也会伸爪子,伤不到人吓吓人也是好的。”
林婉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董翼见她气急,想了想:“好吧,如果换成十年前你问我,我会说打了就打了呗,这种不知好歹的娘们欠抽!但是你现在问我,我只能说,打人是不对的。”
林婉气呼呼地说:“做你女朋友什么好处也没有!”
董翼一愣:“你要什么好处?”
“我能不能代天子发令炒员工鱿鱼?”
董翼沉吟一下:“如果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能会被劳动监察部门找麻烦。”
林婉赌气道:“那得罪未来老板娘算不算死罪?”
“有没有更充分点的?”
林婉说:“我真替她着急,她再不离开雁城,迟早有天被人打死!那男人绝不是善类,那种暴虐习气恐怕会至死不渝。”
“这只是个不成立的假设,没有发生的事情就是闹到法庭也不会被承认。”
林婉怒道:“你到底是帮别人还是帮我?”
董翼马上说:“帮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打人是不对的。”
林婉泄了气:“我只是当时气不过,从没想过要人知恩图报,但是也不能反咬我一口吧?那话也太难听了。”
董翼说:“后悔帮她了?”
林婉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也不是,当时那情形总得有人出来路见不平,我只是心寒,好心好意去帮人家,为什么这事到头来反而是我落得裡外不是人?而且我对自己也很失望,当初拼了老命见义勇为,结果现如今自己也动手打人——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跟人动手,简直跟她的禽兽男友没有区别。”
董翼微笑:“有句老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始终觉得能流传至今的古语肯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你也认为我做错了?认为我多管闲事?”
董翼温和地说:“我不会评判你的对与错,无疑你的初衷是好的,可是林婉你要知道,每个人的世界与成长环境都不同,你没有任何责任、权利、义务把自己的世界观凌驾在其他人之上。你这种急于求成的强势做法,可能会让很多人不了解你的人心生不满。”
林婉说:“我没半点要在她面前显摆的意思,真的,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她。”
“我知道,甚至或许谭珠美也知道,但这次你也看到她是真心实意地不想你帮她。”
林婉鼓着嘴说:“你既然看得这样透彻,当初为什么也要帮她?”
“因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绝对是本人咎由自取,我会当做没看见——其实我们都知道唯一能够帮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林婉沉默一阵,轻轻叹口气:“老实说我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只是刚一下昏了头,真是怒其不争!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冲动?”
董翼笑了笑:“还好,我三十岁以后才懂得以和为贵的道理,你已经比我有进步——不过我的确没想到你会这么凶。”
林婉有些不好意思:“她说我们关系不清不白我气疯了,那……你觉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董翼看了看她手中的盒子:“不是已经有决定,怎么还问我?”
林婉郝然道:“实在有些抹不下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