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管道不道歉你们都已经恢复不到过去的友谊,不过既然觉得自己错了,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林婉点点头:“也是。”
董翼在她手上轻轻一拍:“人总是要摔跤的,摔痛一两次慢慢就长大了。”
林婉龇牙咧嘴地说:“这跤摔得真痛,摔没了我两个月薪水。”
董翼怀疑地看着她:“你不是变相提醒我要涨工资吧?”
林婉终于笑起来。
董翼缓了缓继续说:“我知道你心裏有些难受,可你要明白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越大记得越牢。我与你的家人再怎样呵护疼惜你,你也始终要学会为人处世的道理,不指望你老练世故,但最起码要懂得怎样保护尊敬自己与朋友。”
林婉用手支住下颌发了一会儿呆,心中涌起一股钝钝的痛:“我明白了。”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孩子,刚开始因为不知道墙壁是什么,走过去撞到,会痛会哭,但是哭过以后她下次再见到墙壁就会绕过去。
他们到了公司门口,董翼停了车,伸开双臂轻轻抱她一下:“好了,囡囡不难过,世界上的美好事物还有很多……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林婉点点头,把脸在他衣服上蹭一蹭:“谢谢。”
她推开车门蹦下去,心中忽然有种感觉,上车与下车时都是同一个人,只是少不更事的林婉似乎已经悄然溜走几分,心裏有些东西像个肥皂泡似的噗一声破灭了。
回到办公室,林婉张望一下珠美的桌子,发现她不在座位上,悄悄走过去将手中的盒子放下。过了一会儿珠美回到座位上,看到手机不由得一怔,她抬头看一眼电脑,MSN上有人给她留言,打开一看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林婉与珠美的友谊果然就像董翼说的那样,始终都没有恢复,并不是不说话冷战那种,她们见到还是会打招呼问好,甚至会互赞对方的新衣,或许两个女孩儿原有的短暂友谊本来就没到决裂时不讲话那么深的地步。
林婉结婚前夕的某天,刘露露告诉她珠美来公司办理了辞职手续。
林婉一怔:“她跳槽了?”
刘露露笑一笑:“谁知道……反正她来的时候眼眶一片青紫,不等人问就主动说自己从公交车上跌下来摔的。”
林婉哦了一声,低头处理文件,不再说话,她心裏不是没有惆怅,但是已经不会再像热血青年一样暴跳如雷,她逐渐明白这世上的事情不会按照她理想中的轨道完美航行——她甚至没把这件事情当做大事件念念不忘地去告诉董翼。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管她怎样缅怀,那个曾经与她交心,在她面前低声哼唱山歌的异族少女,已经成为了她生命里的过去式。
几乎每个都市的每幢写字楼靠消防通道处都会有公用洗手间,这种地方的装饰细节通常因大厦本身的高档程度决定,但其实它们的功能都一样,除了供人洗手、方便,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作用——那就是传播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其中绯闻尤其受欢迎。
就在林婉与珠美闹翻的这个下午,凌翼地产的女洗手间里飘起了这样的细声谈论。
“听说了吗,原来总经办的那个林婉和老板有一腿。”
“啊?就是原来那个前台?不会吧,那女孩儿年纪不大,看上去挺纯的,不像这种人啊。”
“怎么不会,中午她和业务部的谭珠美吵那么大声难道你没听见?”
“没有啊,中午我出去吃饭了,吵什么?”
“嘘,好像是两个人在争夺总经理的心。”
“天哪!”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那又怎么样,老板顶多也就是和这种丫头玩一玩,新鲜劲过了也就算了,他那些朋友们可都是玩模特、明星的。”
“小姑娘长得倒是还有几分姿色,不过还嫩了点,肚子里道道再多又能怎么样。”
“咳,还不是想往上爬呗。”
林婉坐在最裏面一间格子的马桶上,把头埋进膝盖里,她这趟拉肚子显然来得不是时候,现在贸贸然走出去只怕大家都要尴尬,可外面的人明显情绪亢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走,她坐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地咳嗽了一声。
外面顿时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有关门的声音传来,林婉提着裤子站了起来。
她走到洗手台前认真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满意地点点头,长发大眼,肌肤莹白,这姑娘长得真是不错,她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果然是这么个道理啊。
临到下班的时候,林婉桌前的电话响起来,董翼说:“晚上去雪堡吃饭,你不是闹肚子吗,吃点清淡的。那里新来了个香港厨师,据说潮州粥做得很地道。”
林婉眉开眼笑地说好啊好啊。
下了班,他们分头到停车场会合,无巧不巧迎面碰上了另一个拿车的同事,那同事看见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先是一怔,然后马上打招呼:“总经理。”
董翼点点头,他瞧见对方的目光装着似看不看的样子朝他们瞟过来,索性大方地牵起林婉的手站到一边,林婉顿时看到那人的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董翼等了一会儿,问那同事:“在等人?”
“没、没。”
“那拿车吧,你的车堵住我的道了。”董翼淡淡说道。
林婉看着同事的怪异表情心裏突然有种汗颜的感觉。
在路上她忍不住问:“我们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停车场的牵手不知怎的让她想起当年的王菲和谢霆锋,只怕明天公司掀起的波涛不会比那场绯闻要小。
董翼说:“人类的想象力丰富,与其让别人遐想连篇,不如让他们吃一粒定心丸,再说本身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迟早会知道。”
他们定的包厢靠着走道,一路要经过其他包箱的玻璃门,落座不久,林婉的电话响了。
“我在你隔壁。”是苏可。
林婉想今天的事情怎么都赶在一起了,连忙说:“你过来啊。”
苏可不肯:“你过我这边来。”
林婉抬眼看一下董翼,发现他正看着她,目光颇为好奇,她加重语气对着电话说:“快来快来,我早说要介绍我男朋友给你认识!我谈恋爱,最好的朋友怎么可以不给参考意见?”
苏可那边明显噎了一下:“你这家伙!”
不一会儿她施施然走了过来。
董翼见到苏可的时候显得有点吃惊:“苏小姐?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苏可点点头:“上月雁城有个房地产界的会议,我有幸代表公司参加,当时天翔的黄总向您介绍过我。”
董翼笑了,和蔼称赞道:“苏小姐真是年轻有为,既然跟林婉是同学年纪应该差不多,这么快已经是公司栋梁了。”
林婉说:“咦,你们见过怎么不告诉我?”
苏可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小喇叭广播站啊?”
他们坐了一会儿,苏可对林婉说:“我那边还有人,待会要过去,你帮我把手机拿过来,顺便帮我道个歉,说我晚点再过去好不好?”
林婉说:“你怎么不自己去?”
苏可说:“我去了就来不了了。”
林婉只好不乐意地起了身:“你就会使唤我,好像我是你的丫头。”
董翼看她离开,微微一笑:“苏小姐有事单独同我讲?”这么明显地把人支开,内中情景只怕也只有林婉体会不到。
苏可大大方方地说:“早知道董先生会猜到,或许您会觉得我冒昧,但的确是这么回事。”
董翼欠欠身:“林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洗耳恭听。”
这是苏可第一次近距离认真打量董翼,她忆起林婉最开始时的形容,说他气质清冷、平日爱着质料极好的黑色中式男装,因此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今天看来果然如此,心裏不由得暗暗称赞。她也算是认得不少的男人,但有董翼这样不俗的气度与姿容的却不多见,可是……越是这样,她就越担心。
她想了想:“董先生只知道我和林婉是挚友,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结交的吧?”
董翼摇摇头。
“我们那时进大学不久,系里组织户外拓展活动,其中有个项目是两公里溯溪。当时好像是九月底了,溪水已经很凉,很多女孩儿都受不了中途上了岸,别看我和林婉个头不大,但是在女生裏面我们两个是走在最前面的。”
苏可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林婉一直在我前边一点,我怎么追都追不上,进学校的时候我觉得她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没想到在野外挺勇敢的,让我心生佩服。我们走的那条路,水流湍急,到处都是长着青苔的石头,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嗬,她摔了可不止一跤……”
“快到终点的时候有一个小瀑布,大概有两米来高吧,当时林婉旁边有个男同学,把她顶了上去,我过去的时候那男孩儿已经走了,我只好叫她拉我一把。她趴在瀑布的石头上面伸手拉我,爬到一半,我明显感觉到她力气不够,就叫她快松手,谁知那傻子憋足了劲不肯松,僵了一会儿力气用完,我们两个一起滚了下来。我屁股着地,她是头朝下栽了下去,当时水那么急,岩石又锋利,如果不是我连滚带爬地垫到她下面还真不好说会出什么事。后来教练赶过来,把我们弄了上去以后,又臭骂了林婉一顿,说她不自量力。刚开始林婉还不做声,等到教练说‘在野外保护好自己就是最大的程度不麻烦别人’的时候她突然哇地哭了,我们当时还以为她被洗脑成功,谁知她指着那小瀑布说妈呀,这裏原来这么高啊,要是毁了容可怎么办啊。”
苏可笑了笑:“你看,她就是这么个人,做事的时候,不是凭脑子是凭直觉,认准了就会去做,做完了以后再后怕。我们……都不能像她这样,都会在做一件事前想了又想,这事能做吗?后果是什么?我能得到什么我将失去什么?”
董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苏可:“你是林婉很好的朋友。”
苏可点头:“最好的!现在大家的时间都这么宝贵,只有最好的朋友之间才会肯花时间去了解对方。”
董翼淡淡笑了:“然后呢?”
“念书的时候,我们也和男生约会。林婉和所有的年轻女孩儿一样,会因为对方脸上布满青春痘而不肯再见,也会为小男生买单时因为服务员找错钱得了小便宜就狂喜而觉得轻蔑,她的心思写在脸上——但是你不同,董先生,你成熟干练,世故敏锐,像林婉这样的孩子斗不过你。”
董翼轻笑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斗?”
苏可微微一怔。
董翼说:“我们是情侣,干吗要斗来斗去?又不是做生意。”他停了停,“很奇怪我说这话对不对?这是林婉教我的,而我觉得很有道理,她总是能用最简单的句子说一些让人无法辩驳的道理。”
他垂下眼睑:“我很好奇,是不是在所有人眼里,有钱的男人就一定是花|花|公|子,就一定没有真心?”
苏可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董翼淡定说道:“苏小姐,你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你只差没说我是老奸巨猾的狼,林婉是纯白洁净的小兔子。”
他慢慢点燃一支烟,吸一口:“我其实并不反对你的想法,如果我有个妹妹,或许也会像你这样,不过,人与人也是不一样的。我比你们要大一些,经历过很多事情,有时候回忆过去会觉得自己很失败,无妻无子、无父无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觉得寂寞,年少时曾有的理想憧憬到现在几乎也忘了个干净。像我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活下去,但是否快乐却有待商榷,林婉的出现,让我很快乐——从来没这么快乐过。”
“你是林婉的真朋友,所以像她的家人一样爱护她,希望她在真空的环境里茁壮健康地成长,最好永远一路顺风,我欣赏这种想法,但是我们都知道要达成这种愿望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我或许比你要晚认识她,但是我对她的爱并不见得比你少,我能做的是让她在成长的路上少走一些弯路岔路,在她跌倒的时候扶住她,不至于跌得太痛,而在此同时,我会尽量保有她的明净。”
苏可静静说道:“我知道你把她照顾得很好。”
董翼说:“我曾经对她说过,如果她要走,我不会追,因为那样或许会对她更好;但是现在,即算她要走,我也不会再给她机会。”
他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林婉还是个孩子,却是个要命的孩子……这孩子把我的心已经抓得很牢,要我放开只怕不容易。”
苏可见他惯常镇静的脸上,竟然显出几分苍凉神情,心中动容:“可是……你们接下去会怎么样?情人最终不过两个结果,要么结婚要么分手,你们这种恋爱如果时间维持太长,对林婉没有半点好处,所有人都会说她是贪慕虚荣的女子。”
董翼静默片刻,正待答话,陡然发现苏可的眼睛顺着他的头顶直直望了过去,他一回头看见林婉若有所思地倚在门口,一室温暖的灯光投射在玫瑰红的衣裙上,衬得她肌肤如玉、目若点漆,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小而精致的包箱顿时安静下来。
林婉慢慢走近董翼,眼睛里闪烁着流波异彩的光芒,董翼诧异地看着她,心突然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起来。她靠在凳子旁边站定,用手扶住他的肩膀快乐地说:“要么结婚要么分手,我们——当然是结婚!董翼,不如,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