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被打击的信念(1 / 2)

我们都有秘密 诺言 3907 字 5个月前

雪还在无声地下着,细细密密,宁静得苍凉,寒冷得刺骨,花园里有冬季依旧青绿的小松树,松针上结了冰柱子,一根根垂下来,在路灯的照射下倒影显得诡异,像一个奇形怪状的人手持匕首时刻打算图谋不轨。

林婉把冰冷的手放到嘴边呵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董翼身后,前面的男人虽然手里还横抱着个人,但是一点也没影响到步伐的敏捷,他个子高大,腿又长,林婉几乎要用小跑着才跟得上。

到了停车场,董翼打开车门把珠美放进后座,林婉连忙绕到另一边的车门往上爬。那是一台LAND ROVER,车体高,她心慌意乱地踩着车阶滑了一次,又连忙手忙脚乱地爬了进去。

董翼一边发动车一边交代她:“你照顾好她,让她平躺。”

林婉死命点头。

没开出多远,珠美开始痛苦地呻|吟:“头晕,想吐……我要死了……”

林婉没照顾过危急病人,心头怦怦乱跳,她尖叫:“她难受,她要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夜晚城郊的小路本身就不太好走,加上雨雪天气,董翼既要专心开车又要加快速度,被她震耳欲聋的叫声吓了一跳,吼她:“怎么连最基本的护理常识都没有,十几年的书怎么念的?”

林婉惊恐地闭上嘴,不敢再说话。董翼从后车镜望她一眼,她的一张小脸白得几乎透明,眼睛睁得圆圆的,两汪泪水蕴在裏面,晶莹剔透,竟然奇迹般的没有落下来。

他叹了口气,这可怜的孩子吓得连哭都不敢了,可见今晚的惊吓只怕比她这辈子加起来还要多,不由得放柔声调:“可能是脑子受了震荡,你让她躺好,把手垫在她头下面别让她受颠簸,我会找最平坦的路走。”

林婉照着他说的做,过一会儿又开始叫:“好多血好多血,她嘴巴裏面在流血,是不是被打得吐血了,五脏六腑可能都已经破了!完了完了……”

董翼呻|吟着说:“谭珠美还醒着,你别吓坏了自己又吓到她,本来没事的,待会还没到医院被你给吓死了。车后有纸巾,给她擦一擦。”

林婉委屈得不再做声,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像个废物。

董翼问:“那浑蛋是什么人?她男朋友?我上楼梯的时候只模糊听到个大概。”

林婉倔犟得不肯说话,不是赌气,而是她不愿意承认。

“怎么了?吓傻了?”

“不清楚,或许是黑社会。”她宁愿相信刚刚那震撼人心的一幕是因为谭珠美品行不端以致黑社会的人上门寻仇,也不愿意侮辱爱情。

董翼嗤道:“那真是侮辱黑社会了。”

林婉低着头看着谭珠美,她的脸惨不忍睹,几乎像恐怖片裏面的恶灵,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在不容争辩的事实面前低下了头,轻轻说:“好像是的……”

“什么?”董翼没听清。

“好像是她男朋友……可是……又不像,男朋友怎么可能把她当沙包打?”林婉精致的容颜一片呆滞,“怎么会这样?”

董翼打了下方向盘:“问当事人比瞎猜好。”

他们去了最近的医院,谭珠美被推去做脑部检查,董翼说:“你也看一下。”

林婉说:“我没事,身上的血都是珠美的。”

董翼怀疑地看她一眼,伸手把她从肩膀开始往下捏,捏到手臂时林婉叫了一声:“哎哟。”董翼眉头一皱,马上把她的袖子往上推,雪白的手臂赫然有大块青紫,他骂了句:“靠!”

林婉吓得退后一步,心惊胆寒地回答:“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真的。”

董翼郁闷地说:“你怕我干吗?我又不打女人,真是奇怪了,刚刚怎么不见你怕?”他把她推进急诊室,抓住一个医生,“这裏还要照个片子,我担心她手臂骨裂。”

林婉照了片子出来找不到董翼,估计他应该是去给珠美交钱,便坐在走廊的长排椅子上等。坐下来以后,方才觉得冷、饿、疲惫,所有这一切简直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她长长吐了口气,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真是无以复加的狼狈,光脚穿着靴子,长羽绒大衣裏面就一件带血的睡裙,连内衣都没穿,头发像海藻一样半湿半干地披在后面。她从十三岁那年开始穿内衣,从此以后从没试过不|穿内衣外出,心中顿时觉得很羞耻,不由得把双臂抱得紧紧的。

碰到自己手臂的时候,觉得隐隐作痛,轻轻哎哟了一声,她忽然想起之前珠美也是这么轻轻一声哎哟,难道……她失魂落魄地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杯热可可:“运气不错,这裏竟然有自动贩卖机,来,喝一口。”

林婉混混沌沌地接过杯子,全身筛糠似的抖,热饮都快溅出来。

董翼看不下去用手把她的手包住:“怕?”

他的手大而温暖,让林婉觉得好过一点,但还是止不住哆嗦,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是第一次……”

董翼听不明白这没头没尾的话:“什么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打她,之前就有过。”林婉逐渐记起来,甚至早在今天之前就已经在公司发现过珠美小腿上的淤青,问她,说是睡相不好从床上摔下来的。没有人有过怀疑,因为谁都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种片子对所有人来说似乎都只是经过文艺加工渲染后的虚构情节,看过就算。

急诊室的走廊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她凝神望过去,一对夫妇抱着怀中的幼儿正不住地安慰:“宝宝乖,宝宝最勇敢,不要怕,爸爸妈妈都在这裏。”

看,都是人生父母养,都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凭什么要被一个不相干的人伤害?如果珠美的父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受到这种糟蹋该有多痛心,这段外人看不清楚的爱情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最最对不起的一定是爹娘。

林婉问:“珠美现在怎样了?她会不会死?”

董翼安慰她:“不会的,照了CT,现在在做其他检查,应该只是软组织挫伤不会有严重内伤的。那人不带种,看起来打得凶,流很多血,其实只是撞破唇鄂和鼻腔。如果他真有心杀人,哪里会跟你们啰唆那么多,还弄那么多人来,你们三个在房间的时候,他一刀就能把谭珠美戳个对穿窟窿,你根本都反应不过来。”

林婉幻想了一下那种恐怖场面,惧怕地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她搞不清楚这是安慰还是恐吓,怯怯地问:“难道你觉得打得还不够重?”

董翼有些尴尬,咳嗽一声,伸手抚一抚修得极短的鬓角,他不是那种柔情似水诗情画意的男人,对劝慰女人没什么天赋,尤其对这种看似怕他的小女孩儿更是没经验,好像说什么都是错。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感情一直很好,每天打很多次电话,很甜蜜。”林婉仰起脸问董翼,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需要一个答案,现在的董翼对她来说像神一样伟大,应该可以解答。

董翼很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林婉看着他镇定清俊的面孔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委屈无比,继而哇哇大哭。她总是反应慢,刚刚一直处于一种奇异的呆滞麻木中,脑子虽然持续运作却始终理不清头绪,现在事情结束,有个虽然不够和善但是足够强势的人与她正常聊天,她终于从震惊中醒来,再也忍不住泪水涟涟。

董翼伸手在她头上拍拍,真是个小朋友,像是曾经看过的漫画:四岁的苏西手指被钉子刺破流血,忍着泪水走遍花园、客厅、书房,最后在厨房找到妈妈以后才开始放声大哭。

只是……哭得怪可怜的,他心中有些不忍。

林婉的泪水吧嗒一声掉进热可可裏面,溅起一朵小水花:“怎么可以这样?一个女孩儿为他牺牲这么多,把爸爸妈妈、亲人朋友、生长的地方统统丢下,那样全心全意地信赖他,跟着他去陌生的异乡。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这样伤害她?”

她的血泪控诉不只为了珠美,也为自己,当年的她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要,不管不顾,只为了和爱人浪迹天涯。她天真地以为自己未能完成的梦想可以在珠美身上实现,却不知道原来要延续这个美丽梦想所付出的代价如此巨大。

董翼把心中的话照实说出来:“你怎么知道她这么做就是全部为了他?”

“当然是为了他。”

“穷乡僻壤长大的女孩儿,碰到端正健康的青年,听他讲述大城市的繁华美好再加上所谓爱情的刺|激,于是受不了华丽诱惑,想出来见见世面,也在不同的屋檐下看这世界的星空——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林婉怒了,气愤让她甚至忘记前面这个人是老板,她把杯子重重往旁边一放,流着泪反驳:“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被你这么说起来珠美好像是为了她自己,不是这样的,他们是真的相爱!她什么都不图!真的!我知道,她的心情我懂得!”她几乎要拉着董翼把自己的故事和盘托出,来证实珠美的清白。

那里只是间小医院,急诊室走廊的灯不够明亮,满室昏暗,但是董翼依然可以看到林婉早樱似的唇瓣气急得几乎发白,挂在脸颊上的泪珠像宝石一般闪亮,他说:“好吧,也许我错了,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

何必说得那么残忍,这孩子只愿意相信她想相信的东西,日后或许会慢慢成长,但他并不想做那个谋杀她天真的刽子手。

林婉断然说:“不是也许,一定是你错了。”

对,一定是错了,这件事件本身并没有错,只是在某个环节上出了误差,以致整个事情荒腔走板,不成形状。如果爱情是错误的,那为什么亘古以来所有的诗人都要歌颂它、赞美它?为什么依然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舍死忘生?

林婉止不住地失声痛哭,她是很怕,刚刚的怕是生理上的怕,怕流血怕暴力,现在的怕却是心理上的怕,怕苏可的无爱情论是真的。而两厢比较,后面这种竟然似乎让人更加不能忍受,简直让她觉得世界沉沦。

返回温泉山庄的路上,董翼歪头看了副驾驶座上的林婉一眼:“你还好吗?”

林婉诚实地回答:“不太好。”因为刚刚那场惊天动地的哭泣,她到现在都抑制不住哽咽和打嗝的余波,说起话来满是颤音。

珠美需要在医院留观一晚,董翼请了特护陪她,把一身狼藉的林婉带了回去。林婉不太愿意走,但是董翼有种独断专行的霸道,不由分说地办妥一切手续,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她上了车。她的人生观世界观在今晚受到强烈挑战,身心俱疲,整个人没了生气,像朵蔫了的小花,花苞和叶子都耷拉了下来。

董翼劝慰她:“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像看透整个人生似的。”说话的态度像是家长教育小朋友。

林婉低迷地回答:“大象和蚂蚁看到同一颗沙砾,大小却不一样,你眼里不足一提的小事在我身上已经是天大的事。”

董翼笑一笑:“别想那么多,否则晚上不易入眠,明天你眼睛会肿得像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