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穿过重重警戒的宋成出现在了一座西式大宅前。
此时,宅门已经打开,被军事法庭判处25年徒刑的乐怡如徇徇老儒般着一身粗布长袍,已经候在了门口,甫一照面,两人不禁同时唏嘘了起来。
“冶情兄,委屈你了。”
宋成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乐怡的手,动情的说道。
“大总统让我传一句话给你,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乐怡苦笑道:“是啊,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可是,七年呢,你我都已经是花甲之年了,人生还有多少个七年呢?”
“是啊,我们都这把年纪了,是没有多少个七年了,但问题是,大总统也没多少个七年了,所以他老人家必须未雨绸缪啊。”
宋成叹息道。
“只是代价似乎高了一点。”
乐怡挽起宋成的手,一边带着宋成往室内走,一边语调阴郁地说道:“岂止是高了一点,半年来,情治委员会一共落马4700余人,除了1340名真正的贪腐分子,其余的都是受了你我的连累,是大失血、大换血啊。”
在情报委员会下属各单位进行大清洗是戴季良的意思,乐怡自是不敢把矛头指向戴季良,但愤愤不平的他依旧抱怨道:“也就是大总统要当圣人,否则千秋万代又能如何,国防军和情治委员会又不是摆设,谁反对,就送谁去地狱。”
宋成苦笑道:“冶情兄,你以为大总统没有考虑过吗?只是大总统一向以袁大总统的境遇为戒,再加上不想毁了自己一世的心血,所以宁可学华盛顿不学拿破仑呢。”
乐怡却道:“国防军和北洋军又怎么能相提并论,大公子也不是袁云台(克定)其他几位公子之间也相当和睦,内安外宁,友邦咸同,大总统实在是过虑了。”
宋成摆了摆手:“大总统深谋远虑,是不是过虑,只能说我们没有站在那个高度上。”
说话间,乐怡领着宋成走进了书房,等宋成靠在了沙发上,乐怡向身后的工作人员发话道:“去拿两杯威士忌来,不要加冰。”
工作人员带上门走了出去,乐怡打开留声机,在和缓的音乐声中,他压低嗓门道:“泽刚兄,我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宋成却道:“冶情兄,让他们听嘛,听不清反而会胡思乱想,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
乐怡深深的看了宋成一眼,点点头:“你我斗了一辈子,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哪里不如你了,也是,没有这份坦荡和忠心,你古川浚成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被乐怡揭穿了自己最深秘密,宋成闭上了眼睛,幽幽的应道:“是啊,如果大总统开口用日语问我是不是陆军中野特务学校毕业的,我就知道我的任务失败了,按道理说,那个时候我就该去死了,但临了的时候,我却下不了手了,既然不敢死也不想死,所以我也就只能选择彻底一辈子忠于大总统了。”
乐怡冷冷的看着宋成:“泽刚兄,不用再三提醒,我知道,做狗就要有走狗烹的心理准备,但是我不甘心啊,几十年的心血,到最后不要说衣锦还乡了,连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都落不下来,大总统对我何其苛待。”
“所以明知道你中还有怨恨,但大总统还把戴氏的将来托付给你。”
宋成睁开眼与乐怡对视着。
“这已经不仅仅是安抚了,甚至可以视作一种表彰,一种信重,无非是把你从国士变为了私臣而已,还连带着把旧账抚平了,若是将来的执政与大总统有嫌隙,说不定你还可以摇身一变,堂而皇之的重返政治舞台,再说了,我就不信,这次整理情报委员会,就真能把你乐大主任的人马都一扫而空了。”
乐怡呵呵的笑了几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狂笑,然而笑罢之后,乐怡收敛表情,咬牙切齿地说道:“大总统真是走一步看三步,谁要是想着日后反攻倒算,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啊,不过为什么一定是我,按理说,有你泽刚兄就足够了。”
宋成笑着冲乐怡指了指:“你以为大总统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吗?”
乐怡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也是,大总统又怎么可能偏听偏信呢!”
说话间,门被推开了,工作人员送来两杯酒,乐怡和宋成分别接过去,碰杯品了一口。
等放下酒杯,宋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的笔记本来:“我这边选了421个人,已经想办法安插到国民议会、最高法、最高检,以及各省议会、省政府的关键岗位上了。”
宋成所谓的关键岗位并不是什么书记官、秘书长、干事长这类的显赫位置,而是记录员、通讯员等看似不起眼,但实际上掌握要害的地方,通过这些神经末端,未来戴季良即便离职了、去世了,戴氏家族也能迅速掌握中央和地方上的重要情报。
谈到正事,乐怡也收起了狷狂的表情,拿出一份文件来递给宋成:“我这边选了627人,已经安插到各党派、各社团中了,不过要爬到合理的位置,只怕短时间内还不做到。”
“没关系,我们至少还有8年的时间。”
现在是1955年底,戴季良的第一个任期还有一年多一点,而戴季良竞选连任几乎是铁板钉钉的,所以,加起来戴季良还能执政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