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美雪领着两个女孩离开了酒吧。
大叔……齐岩没忍住打了个寒战。这夜,真是凉如水。
那天晚上,仿佛一下子被洗去了某种暧昧的味道。他们被美雪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的现实状况打回了原形。和漫琪、承曦互相留了微信和电话,他们互道晚安,然后告别,向左走向右走,各自消失在弥漫的夜色中。
回去的路上,文良问齐岩:“美雪真的要靠唱歌来筹学费吗?真不容易哦。会不会是骗我们的?”
他却无可抑制地思念起了她:是你吗?是你召唤我来了丽江,来到靠天空更近的地方。是你让我遇见美雪,和你有着一样坚强眼眸的女孩。是你怕我快要忘记你……我以为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看似没有痕迹,其实你一直都停留在我的心上……
快乐的人成群结队,不快乐的人形单影只。你是哪一种?
齐岩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再次遇到美雪。那么广阔的大研古镇,那么多条奇奇怪怪的街道,那么多来来往往的游客,连卖唱的女孩都如鱼儿般一拨又一拨。
在丽江的第二天晚上,他却再次邂逅美雪。
文良这个无趣的家伙,想老婆想得快死了,居然待在客栈和老婆视频聊天。齐岩一个人找了家餐厅吃比萨,喝黑啤酒。月亮上来了,他也醺醺然,一个人沿着街道闲逛,看见好玩的、新鲜的,就停下来瞪着犯傻。
有人从齐岩身边跑过,和他撞了个满怀。还好,两个人都没摔跤,只是散落了一地的玫瑰花。
他认出她是美雪,她也认出了自己,昨天的大叔顾客。
城管气势汹汹地追上来:“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你们在酒吧里卖唱!”
美雪不服气地争执:“那么多卖身的你不管,你管我卖花的干什么!”
“要罚多少?”齐岩掏钱包,给了城管两张一百块。城管收了钱,开了张单据,瞪了她一眼,走开了。
美雪蹲下来收拾一地的玫瑰花,他也帮她一起捡。
“其实不用罚款的,跑快点儿能躲得掉。”她白了他一眼。
“得,还怪我挡路了,帮忙还不得好处。”
“我可没钱赔给你啊。”美雪把乱糟糟的玫瑰花捧到他面前,“用这个代替吧。”
齐岩笑呵呵地接过花,说:“我还是第一次被女生送花。谢谢。”
齐岩捧着一大把花,跟着美雪沿河边溜达。
“你常常要这样躲城管啊?”
“还好吧。他们老是把我们当成流莺。”
齐岩说:“但其实不是吧。”
“当然不是。可是他们不会管啊。其实在酒吧唱歌一开始生意很好,一晚上能挣不少。后来那些不大正经的人也藉着卖唱来卖身,把市场弄得乱糟糟的。”美雪无奈地吐了吐舌头。
呃,恶性竞争导致市场混乱,需要国家相关政策来宏观调控一下了。
“那你呢?心情不好吗?”美雪问齐岩。
“心情不好?你怎么看出来的?”
“在丽江,只有两种人,快乐的人成群结队,不快乐的人形单影只。你是哪一种?”
美雪看着他,仿佛能洞察他生命里所有的悲喜情节。
齐岩和美雪安静栖身于大研古镇外的山岭之上。
凸出的石头一角,刚好够他们依偎容身。俯瞰遥远的古镇,如一张无比鲜活的尘世地图,而他们则是凌驾于烦嚣之上的魂灵。人间的点点灯火,天上的点点星火,分不清哪个离他们更近一点儿。
“你看,在你面前是繁华的大研古镇。反过来……”他们回过头,“是辽阔的山地。”
“你知道吗,在丽江有个传说。只要恋人彼此真心相爱,他们牵手从悬崖上跳下去,就会永远在一起。”美雪望着星空。
“当然了,一定摔得血肉交缠,当然永远在一起了。”齐岩轻笑着说。
美雪瞪他。
齐岩拍拍她的脑袋:“你几岁啦?这么小年纪就这么迷信。”
美雪又瞪他:“下周我就满二十岁了。”
齐岩拿起身边的玫瑰花,数出十九朵,递给她。
美雪问:“为什么是十九朵?”
齐岩“嘿嘿”怪笑:“当然,最美的一朵是你啊。”
美雪脸红,抱着花笑得灿烂:“谢谢。”
齐岩居然用李敖老先生的战术,骗晕了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孩。
美雪是个乖巧的孩子。
她说:“大叔,你是个好男人。为什么还没结婚呢?”
她说:“大叔,你生活的那个城市是什么样的?”
她说:“大叔,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离开这裏。”
……
随时有问题,她就会随时提出。不管是在束河古镇的马背上漫步,或是在午后的酒吧门口半醒半梦;不管是在木府阴森腐朽的建筑里穿行,或是在夜晚的河边吃烤玉米。
他们有敌得过天长地久的时间待在一起。
他说:“美雪,你的眼睛生来就是这么漆黑吗?眼角的痕迹是小时候淘气时划上去的吗?”
他说:“美雪,你一直都没离开过这裏吗?你可知道有太多的麻烦,在这裏之外的世界。”
他说:“美雪,如果你再大一些。我或许可以带你走。”
齐岩转过头,发现美雪怔怔地看着自己。于是他又看见了那双似极了那个她的眼睛。
美雪,你有着简单的名字,简单的轮廓,简单的装束。你该留在这个简单的世界,拥有简单的人生。
孤独的人形单影只。
而我如此快乐,是因为……遇见了你。
<p/><h3>戒指戴在食指上,因为它代表着永生不渝的爱情</h3>
送美雪银戒那天,是她的生日。他们相识的第七天。
那个时候,他们俩坐在Mishi米思香的门口,享受七月午后淡淡的橙色阳光。
齐岩喝的是这裏非常正宗的Latte,美雪狂喜欢吃Mishi的凉面和卤鸡腿,一个下午整个爪子都油腻腻的。等她吃完第三碗凉面和第四只卤鸡腿的时候,齐岩一把抓过她的油爪子。
“别吃了,再吃胃要撑炸了。”
“今天我是寿星,你居然不给寿星吃寿面!”
“擦干净手,我有礼物送你。”
齐岩拿出刚刚在后面居屋银饰买来的戒指,丽纯银在阳光下好像玻璃一样脆弱。
“干吗,求婚就一个银戒指吗?”
他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小妹妹,别忘记你一直叫我大叔耶。”
“好吧,谁让我的幸运物就是戒指呢。谢谢大叔。”
伸出手,齐岩看见,阳光下她青白的手指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戒指。藤编的、藏银的,甚至还有聚乙烯的;花形的、镶石头的、骷髅造型的,古古怪怪。
齐岩送她的丽纯银就是简单纤细的一个环,在背面镌刻着一串字符:Snow Girl。
他帮她轻轻戴在唯一还空着的食指上。
她举起来,对着阳光傻傻地看了很久,然后说:“大叔,你买它要是超过十块钱就亏了哦。”
她站在午后两点的阳光里,张开双臂,做飞翔的姿势。金色的光线覆盖了她的身体。
齐岩看不清她身上粗布衣裳原来的颜色,她的黑色长发被光线渲染成紫红,仿佛周身都生出了淡淡的绒毛,下一秒就要向天空中飞去。
她在齐岩的眼睛里渐渐消失,仿佛水汽融化在阳光里。
“大叔,你知道为什么要把你送我的银戒指戴在食指上吗?”
“嘁,因为要遮住食指上的黑痣吧?”
“笨猪,谁在乎这个啊。”
“那你,是真的想嫁给我?那我考虑一下哦。”
“切,想得美!你看,像这样双手反扣,然后试着一根根分开手指。拇指、中指、无名指,他们代表着亲情、友情和金钱。你看……它们都可以轻易地被分开。”
“啊,是真的,但好像只有食指,怎么都……分不开?”
“嗯,食指代表爱情。”
永生不渝的爱情。
齐岩伸手拥抱,可以再一次拥抱你也好。
美雪回过头,头一次叫他的名字:“齐岩,我们回丽水源吧。”
迎着阳光看她,她稚气的眼睛,就像是一颗已经藏了千年的石头。
你会带我走,对吗?
丽水源,是齐岩栖居的客栈。
一座小小的古旧民居,坐落在新华街翠文段上,离最热闹的四方街步行只要五分钟。
进入院落,安静的波斯菊在桌台上静静绽放,两把木制秋千椅上总是坐着安静读书的人。阳光从天井上斜斜地照射下来,没有人嫌弃它太过张扬。
院子中间有一张大方桌,上面堆满了瓶瓶罐罐,住店的客人可以随意享用味道清甜的自酿米酒。于是一到晚上,方桌边就挤满了伤心买醉的人。
有男孩在逗弄肥胖的花猫。女主人则多半在厨房里,用从山上挖来的野菜包饺子。
看见有人进来,女人会探出头来,闲闲地问:“要住店伐?有免费宽带和自助酒吧,价格不要太划算哦。”听口音是上海人。
可爱的女人,舍弃掉江南丝竹的奢靡,非要来听这一场高原的曲调清廖。
齐岩的房间在二楼背阴处。
小小的一间。床、电视、宽带、独立衞生间,设备齐全。
只是因为背阴,价格便宜了不少,一天六十元。来丽江的人没有不喜欢阳光的。
在房间里,美雪轻轻拉上窗帘。
暗如黑夜,唯有良人眼眸闪亮。
“齐岩,你爱我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发疯一般褪去美雪的外衣,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
她的身材纤细而丰|满,稚气的胸部剧烈地起伏。因为黑暗和紧张,美雪有些轻微的颤抖,双手不知所措地垂摆着。
她又问:“齐岩,你爱我吗?”
齐岩用热烈的吻堵住她微微干涩的唇。显然她是没有技巧和经验的,甚至都不会笨拙地回应。他的舌头轻易突破防线,肆意索求。很快,她的双手缠了上来,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然后,那双汗湿的手延伸到他的肩膀、脊背、胸膛、小腹……
在黑暗的房间里,他们都陷入不可抑制的狂潮中。就算这世界纷纷扰扰,谁也颠覆不了他们的温柔梦境。
他问她:“害怕吗?”
她摇头:“你会带我走,对吗?”
阳光斜斜地从窗外跳进来。窗台上好大一盆向阳花盛绽着,度过它一天中最后的时光。
美雪裹着床单,背对着齐岩,静静地看窗外即将坠落的夕阳。他看见阳光中有轻微的灰尘在跳舞。然后,他俯身亲吻她的脖颈,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p/><h3>她是我想念你时的一点提醒</h3>
高原的天气是一日三季。中午还热得只能穿一件T恤,傍晚得加一件外套,而到了夜里出游,就必须得穿夹棉的衣服了。
看着丽江繁星欲坠的天空,齐岩摇上车窗。
晚间七点十分。他坐在出租车上,赶八点半的MU4523号夜机。
同事文良正兴致勃勃地给老婆打电话:“霞磊,我今晚飞昆明,明天上午从昆明直接飞回来啦。”
文良是个好同事,好老公,同时也有个好老婆。
齐岩笑他:“你真是个二十四孝老公,还是担心老婆耐不住寂寞啊?”
文良不答他,自顾自地“嘿嘿”笑了两声。
齐岩能感受到这笑声中所蕴含的幸福,却无法体会这样的心情。那一碗热汤的关怀,如此俗气却又让人感觉温暖。
飞机晚点,时间未知。
外面开始下雨,雾气迷蒙。齐岩和文良傻乎乎地坐在候机大厅。
文良打开旅行包,开始清点带给老婆的各种手信:牦牛钱包、羊毛披肩、纳西古纸灯笼以及一堆花花绿绿的挂件、银饰。
齐岩走到吸烟区,点上一支烟。
“你会带我走,对吗?”
烟花明灭中,他仿佛看见她漆黑闪亮的眼睛。
那时的齐岩,立刻颓然地从纠缠中瘫软下来,仰面躺倒在客栈的床上。
黑暗中,美雪食指上的丽纯银闪闪动人。她抬起手,轻轻擦掉他的眼泪,笑着说:“齐岩,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一支烟熄灭,广播里响起催促登机的通知。
文良匆忙地收拾随身行李。合上行李箱的时候,齐岩看见箱包的一角,露出一枚黄褐色的铜铃。
“这是布农铃。沙漠中远行的人把它系在骆驼的脖子上,清脆的铃声为他们赶走独行的寂寥。齐岩,送给你这只铃铛。因为,也许你再也不会看见我,也许你会……忘记我。”
声声寂寥的布农铃,她是我想念你时的一点提醒。
也许你再也不会看见我。
也许你会……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