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我是你爸爸
老米卡利斯的颅内脂质中寄宿着衰朽的蛾相,而那头垂垂老矣的颅内之蛾则蕴藏着力量与知识。
那些力量已经被沃森完全消化干净,转化为促进蛾相晋升的养分。
可那些破碎的知识依旧留存在他的心中,他此时此刻已然知晓蜕衣舞者的寓言,也知晓褪去衣衫抛却皮囊的答案。
他细细品味着仍然残留在舌尖的芬芳,似乎能够借此寻觅到米卡利斯家族的秘密,胃内似乎尚未消化完毕的碎裂鳞翅开始微微颤动,无来由的灵感火花于心底迸发,他遵嘱着内心的躁动跃下悬崖。
呼啸的寒风从不着片缕的体表肆意地刮过,像是一柄滞钝的冰刃在皮肤上刮来刮去。
坠崖的惨白身影精确无误地避过坚硬的礁石,扑通一声水花溅射,浑浊的泡沫自礁石群间荡起。
冰冷灰暗的海水咆哮着试图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虫子淹没在涌动的暗流下,却始终阻拦不住那一点斑驳黑白异光在礁石群间缓缓升起,与另外一双浅青色的眼眸对视。
塞巴斯蒂安因为长久地浸泡在冰寒彻骨的海水中,象征着生命活力的血红色彩似乎沿着他额顶的缝隙流泄远去,他的面色呈现出异样的惨白,仿佛是一具被抛入海中的尸首。
可少年的四肢却是死死地抱紧住背后的礁石,那些边缘锐利的藤壶深深地刺入其背脊的血肉,贪婪地汲取着其中的养分,同时也形成了某种强而有力的支撑,让这具半死不活的躯体不至于被海浪冲走。
赛巴斯蒂安的面色原本也是如同死尸般麻木,命运女神对这个还不足十八岁的少年的安排实在是太过坎坷。
他在这三天里面经历了太多,心情犹如身下的海浪般飘忽不定,大落大起又大落大起,而后便是大落大落大落。
先是目睹心中挚爱惨遭凌辱的撕裂般剧痛,而又是完全觉醒的狂喜与吞噬杯人领悟蜕变要诀的极致愉悦,以及结识到约翰大哥的欣喜……那一天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有些难受,但这难受和苦痛很快便转化为觉醒的燃料。
塞巴斯蒂安有时候会止不住地去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那头杯人,既制造了苦痛帮助自己觉醒,又提供了美味的肉食助自己蜕变……那位叫做卡尔还是卡萨的杯人,还真的是一位好人啊!
至于那两朵惨遭凌辱的母女花的感受?早就已经被少年抛之于脑后——我都已经帮助她们领略过世界真实的美丽,还要我怎么样呢?难道要我留下来照顾她们一辈子吗?!
不可能!我塞巴斯蒂安誓必一定要离开这座破败的小镇,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
然而这样的狂热激情并没能够在少年心底留存太久,他很快便从纳克大叔的滋味中知晓十八年前的外乡人袭击惨案,猜测到父母或许已经死去的真相……可他内心依旧怀抱着一丝希望……或许父亲母亲并没有真的死去,毕竟在纳克大叔的记忆里,祖父对外宣布的言论是父亲和母亲已经外出游历。
赛巴斯蒂安愿意相信祖父和法瑞斯先生……或者说他已经不知不觉受到纳克记忆的影响,他的思想也染上那一丝多年巩固的忠诚……又或是他的思维尚未完全地敞开,近十八年来的某种直渗心灵深处的阴影仍然在蒙蔽他的意识,阻碍他的思考。
这种盲目的信任理应长久地缠绕在少年的心头,直至他迎来第三第四次蜕变……可启人的攻击助其洞开了颅骨和大脑,也就助其洞开了思维的桎梏……少年借此再次觉醒,这一次觉醒的不再是力量,而是尘封的记忆。
他又一次感受到剧烈的心痛,原来我一直以来信赖的爱戴的祖父,才是弑杀我父母的真凶……哪怕当时的父亲和母亲试图将脐带都还没有剪断的我撕裂吞噬,可是……可是祖父您也不应该在斩下他们的头颅以后,还邀请年幼无知的我一起观赏啊!!!
少年在濒死之际得知到这样可悲的真相,他的自我心已然碎裂如燃尽的死灰,仅仅剩下一丝原始的本能在操控着绝望的躯壳艰难求生,钻入冰冷的海水,挖出潜伏的海鱼……可哪怕他的意识陷入死寂,他的肉体依旧愿意遵循其最后的执念,觅寻真正的真相……或者说是想要得到验证,想要从祖父口中得知自己降生之夜的真相。
于是这具半畸变的躯壳强行抑制下难受与不适,硬生生扛着冰冷的海水,一直潜藏在悬崖之下的礁石群中,试图等待上方战争的结束——哪怕是只剩下一丝肉体的本能,这具躯壳也能够清晰地感应到上方的激烈战斗,是目前的自己绝对不应该参与进去的事情——它不过是只瘦弱的幼虫,根本抵御不住战斗的余波。
它就像是沉入泥土的蝉蛹,沉寂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如同礁石表面的畸形凸起般毫无存在感,静静地等待着上方战斗结束——如果幸运的话,我或许可以舔到一点老蛾的残余之物,那或许便可以真正满足近乎消亡的理性自我的执念,让他彻底地心如死灰——嘻嘻,届时我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夺取躯体的完全掌控权啦!
塞巴斯蒂安的原始本能越想越兴奋,简直兴奋地肩胛骨都开始发痒,仿佛那本应生来便拥有的翅膀终于也要复苏!
——好吧,只是我的错觉,肩胛骨发痒是因为那些可恶的畸形藤壶的舌头已经深入到足以舔舐骨骼的程度——上面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吗?明明激振动荡的力量都已经平息下来好久,可为什么我依旧能够感应到本能的颤栗,禁不住想要跪下臣服来迎接远古者的归来?!!!
——嘿,你们的动作能不能快一点,或者干脆抛点残肢碎肉下来让我可以品味其中的记忆也好啊!
稚嫩的本能在心底碎碎念地想着,可它的心脏愈发地剧烈搏动,一股哪怕是身为本能意识的它也无法理解的古朴律动自悬崖之上传来,那怪异沙哑的嗡鸣中掺杂着刀剑激振的锵锵嘶鸣,又蕴含着鳞翅乱舞的癫狂,还隐隐约约流泄出一丝至高者的威压……让它冻彻的躯壳都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这异样的战栗一直持续到某道微弱的扑翅声响起——那道骤然从悬崖一跃而下的身影坠落到它的面前。
灰暗海面下缓缓升起的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那枚闪耀着既黑又白的异色斑驳幽芒的眼眸直视着它因恐惧而急速扩张的瞳孔。
理应如死灰般沉寂的少年自我在目睹见这张熟悉的面孔以后,犹如重获某种活力,突地就从心底那团燃尽的灰烬中挣脱出来,焦黑的臂膀掐着自己的咽喉,用沙哑而衰弱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真相、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