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 / 2)

从北站地铁口再到北站入口,有很长一段路要绕,穿过南北地下广场再往上到安检处。

刚下车,黎星川就被密密麻麻的人头数震惊了——新广场的跨年夜都没有那么夸张!

他把手机收好,回头捕捉季望澄的身影。

摩肩接踵的人群自身边流过,对方脊背笔直,一副警觉得要命的样子,瞳孔几乎要挤成竖线,神情僵硬而冰冷。

像只应激的猫,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噜声。

黎星川握住他的小臂,以为他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快走吧。”他安慰道,“到上面有商务候车室,等会就人少了。”

然后拉着季望澄,在人群中灵活而迅速地穿行。

季望澄脚下蔓出的影子触肢,又一次进入了疯狂的状态,互相撕扯的同时,去拽黎星川的脚踝,每当它们碰到黎星川裤腿时,又会瞬间被碾成齑粉。

接着空气中的黑色粉末又一次凝成实体,勾勾缠缠地绕上黎星川的小腿,再次彻底破灭。

如果影子触手会发出声音,此刻一定急躁到吱哇乱叫,甚至气到抽泣;但凡它们会说话,一声声的都是——闪闪!闪闪!闪闪!……不许走那么远!闪闪!

“哎,我突然想起来个事。”车站环境极度嘈杂,黎星川用比平时响亮好几度的声音说话,“好像以前也有那么一回,人特别多,咱俩走散了。”

走散之后,他半分印象都没有,依稀记得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时便看到了家里的天花板,很困、特别困。

据外婆描述,是警察送他回来的,说他差点就被拐卖了。

外婆为此很生气,罚了他一个月家务,每天吭哧吭哧地擦桌子。

这件事,被外婆翻来覆去地念,絮絮叨叨许多天。

黎星川后来一直怀疑是警方让大人严加看管他的良性恐吓话术,不然这种恐怖的经历,他怎么能没一点记忆呢?

“外婆一直说,我差点被拐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是不太信,哪有人会这么倒霉?”

话音落下,季望澄忽然用力一甩,挣脱对方握着自己胳膊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微微蹙眉,“生气”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是那种恼怒中带着后怕与担忧的情绪。

黎星川并不记得那年的绑架案,因而也无法将季望澄突如其来的情绪与之联系起来,怔怔地看着他收回自己的胳膊,试探着问了句:“……怎么了?”

季望澄不语。

只能靠猜。

他想,也许是自己拽了一路、把人拽疼了,顺其自然地提议道:“那要么我们牵手吧?”

此言一出,刚刚还一脸冷意的季望澄,霎时间哑火了。

面对如此诱人的条件,他由恼怒转为犹豫只花了两秒钟,最后既不满又情愿地点了头。

黎星川弯起眼睛,触碰他的手背,两人干燥的掌心逐渐相贴。

周围人群行色匆匆。

他却莫名有种被人注视的害羞。

明明提出要求的人是他,真正牵手的时候,别扭的也是他。

好像有一道微弱的热流,从手掌一路蔓延上心口,逐渐被血液和体温加热,涌出沸腾的泡泡,“啪”的一下破掉。

黎星川悄悄加快脚步,试图转移注意力,无视掉这种奇怪的感觉。

……一定是因为季望澄的手太冷了,不习惯。

上午九点的车,到容城已经三点多了。

外婆很喜欢季望澄,照她的话讲,在她审美里“小季是后生里最俊的那个”,开门见到他,自然是满脸堆笑,喜上眉梢,连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季望澄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外婆,得到一句嗔怪的:“哎呦,来吃饭怎么还带东西的啦!你还是小孩子!”

黎星川嘴角抽了抽,没忍心告诉她“小季原来还说要买个房子做礼物”;

不过他觉得季望澄在开玩笑,毕竟对方总一本正经讲这种离谱的话,等看到他震惊的反应,再光速改口。

天生的冷脸配上冷笑话,也算是一种特殊的幽默吧。

黎梦娇是个作息离谱的,大概是昨夜工作太晚,睡到现在才醒,迷迷瞪瞪地趿拉着拖鞋从房间里走出来:“撒宁啊(谁啊)……是闪闪回来了伐……”

她对上季望澄的视线,神情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尴尬、戒备、几不可察的恐惧。

“闪闪!”她马上变了张脸,自然地训斥道,“你带朋友回家,怎么也不跟我讲一声啦!我睡衣都没有换!”

黎星川反驳:“我跟外婆讲过了!”

黎梦娇:“那你就是没跟我讲,怎么还好意思狡辩!”——说完回去换衣服。

等她整理好外形,化上淡妆,又成了一副无懈可击的社畜样子,友善而周到地照顾季望澄。

而外婆,负责“查户口”。

外婆:“小季,谈女朋友了伐?”

季望澄乖乖回答:“没有。”

外婆:“有没有小姑娘喜欢你的?”

季望澄:“没有。”

外婆:“哎哟,你真是谦虚的,不像我们闪闪,天天就知道吹牛。他在学校里没有欺负你吧?”

季望澄又只能说:“……没有。”

接着,将求助的视线投向黎星川。

黎星川看得想笑。

季望澄平时在学校里的样子,是平等地无视并看不起所有人,现在面对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反倒手足无措起来。像是怀里捧着某种易碎的瓷器,生怕磕了碰了惹主人生气,怎么做都不是,进退两难。

“外婆,我才是你孙子。”欣赏了片刻对方的窘迫,黎星川大发善心开口解围,“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怎么样啊?”

外婆:“你拉倒吧,你要是有喜欢的人,肯定憋不住到处炫耀。”

黎星川:“瞎讲八讲。”

外婆:“你高中的时候,跟小季打一次电话,就要跟我讲一次他最近在干嘛。以后谈了朋友,还得了伐?”

黎星川咋舌:“能一样吗?”

黎梦娇捧着盘水果出来,听到祖孙两人的对话,脚步顿了一秒。

她低着头,把果盘放到茶几上,正对着季望澄。

由于来了客人,年夜饭比往年要丰盛一些,多了三四道菜。

黎星川开心不起来,甚至有些愁眉苦脸,这说明又要多吃几天的剩饭,再好吃的饭菜,连吃三顿都不会喜欢了。

吃完一顿合着春晚的年夜饭,就是喜闻乐见的收红包时间。

小姨和外婆都准备了很厚的一个,黎星川一边嘴上说着“我是大人了不要不要”,一边暗藏欣喜地收下,那被囤货伤害的心灵得到短暂的治愈。

回屋之前,黎星川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客房收拾了吗?”

外婆:“收拾好了,不过你讲的太晚了,被单还没干,今天你和小季挤一挤吧。”

季望澄家主卧大床有两米多宽,于两个大男生来说都是足够的,他的就要窄许多。

这叫黎星川有些犹豫,试探道:“你过来看看,我床不大,可能有点挤,你睡的习惯吗?”

季望澄走到房门口,瞥一眼,还没站定就迅速点头,像是等这句话很久了。

黎星川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开灯,把外婆和小姨给的压岁钱都丢到床头柜里,正想招呼季望澄出去放鞭炮,转头一晃神,却看到季望澄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大红色的砖头。

黎星川:“???”

——他要干什么?

仔细一看,原来那不是砖头,而是一封红包,因为塞得太满,让它看起来像一块威武雄壮的板砖。

季望澄把“红包砖”递过去:“闪闪,压岁钱。”

黎星川心情非但没平静,反倒更加惊悚了:“……啊?你为什么要给我压岁钱?”

他以为对方又在开一些“小季式玩笑”,以为里面装的是那种玩具似的儿童银行纸币,或者真封了一块砖。

结果拆开一倒,红彤彤的百元大钞争相涌出来,流淌着地铺在被子上。

黎星川彻底呆住:“…………”

“不是,你就算要给,一百块意思一下就好了吧……”

他深呼吸几回,缓上好半天,才慢慢地组织起措辞,“这,这也太多了……几万啊这得是……”

接着意识到最本源的问题,“不对,你是以什么立场给我零花钱?”

季望澄想到单白的描述。

“家人之间互相给”、“也可以给重要的人”、“数额尽可能大,因为这是心意……但也不要过多”。

是重要的人。

也可以是“家人”。

而以“家人”的立场,似乎更加有理有据一点。他知道,“家人”是双人关系的最高形容词。

季望澄想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不知道会不会被否定,底气稍显不足,答道:“家人。”

黎星川持续性傻眼。

——不是吧?不会吧?

小季以“家人”身份给他发红包……

他把那一叠钞票收起来,艰难地塞回去,欲言又止,最后恍惚地说:“……你就那么想当我爸爸?”

至于吗?父子局不都是认着玩?他怎么爹得那么认真?

季望澄:“…………”

在对方回应之前,门铃先响起。

催命似的,急促得很。

“叮咚—!叮咚—叮咚——!”

黎星川的房间离门最近,自然地喊了声“来啦!”,三两步走到门边。

心里是有点纳闷的,谁会在这个点上门呢?总不可能是快递吧?

今天大年夜,不陪家人吗?

开门的瞬间,他便知道答案了。

许久不见的女人,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态度傲慢:“我回来了。”

……是他的母亲,黎淑惠。

黎淑惠进门之后,温馨与祥和退潮一般自室内散去,气氛迅速降到冰点。

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人想看到她。

外婆对唯一的女儿失落透顶,又不忍说重话,撂下一句“我去洗碗”,便匆匆地躲进厨房。

而黎梦娇身份更为尴尬,她是外婆从旁支过继来的孩子,却比真正的女儿更像这个家庭的一员,开口更需斟酌。

黎星川回房间,对季望澄笑了笑:“我妈来了,你先在我屋玩吧,游戏卡带在书桌第二个格子,我马上回来。”

对方盯着他,目光的穿透力极强,似乎能射穿他的微笑假面,直击那纷乱而忧惧的内心。

黎星川艰难维持着表情,接着,轻轻带上门,直视母亲——这更像是个保护的动作。

黎淑惠自如地往沙发上一躺,视线缓缓在他们之间移动,挑眉下令:“没人给我倒杯水吗?”

黎星川光是看到她就难受,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看向别处。

黎淑惠讥笑一声:“怎么了啊?这么久没见对你妈就这态度?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啊。”

“来,路上辛苦了,喝点菊花茶。”

黎梦娇给她倒好茶,打圆场道,“闪闪也是下午刚回来的,赶路累了,没什么精神。”

闻言,黎淑惠转过来盯着她,等她倒完,伸手捏住杯子,把茶往地上一泼。

茶汤溅射到雪白地板上,莫名触目惊心。

她的语气轻慢至极,自上而下的态度:“我不想喝这个。”

作者有话说:

小季:我想当你的家…

闪闪(确信):他想当我爹

小季:……

闪妈是坏女人,但是每次打败她,闪闪的“真的吗我不信”都会进一步进化。她会下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