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要坦荡荡,不要装模作样到天长……”
教室关了灯,唱到“爱”的时候,大显示屏上的流光划过每个人的眼睛,或是兴高采烈,或是怅然若失。
黎星川想到他,想到第一次十佳歌手的舞台,季望澄一本正经地询问问他脸上涂了什么脏东西,他无语凝噎,那是化妆品。
他和部门里朋友们的缘分以这首歌作为起点,又在这首歌结束,也称得上是善始善终。
原来已经一整年过去了。
不过,他还有很多歌要唱给季望澄听。
“最后一个记得关灯!”
啪。是杭芸关的。
男生们最后一次送女生回宿舍楼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大半夜压马路。
前面走着的女生,歌曲外放,婉转哀伤的曲调:“在深夜里喃喃自语,没有人像你。”
黎星川笑了笑:“怎么回事啊,这还没到十二点呢,就开始网抑云了?”
略显伤感的氛围一哄而散。
“就是就是!”
“怎么,最近受新情伤了?还是机械学院的渣男?”
“哈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夜空。
六月的玉城如同蒸笼,又闷又潮,顶着日头走两步,后背挂一身汗。
期末考试稳定发挥,各科百花齐放,盛开成绝美绩点。
黎星川核对完排名表格,估摸自己能拿下二等奖。
几天后,却得到意外之喜。
因为工时、社团等课外活动,他的综测分极高,最后成功评定一等奖学金。
一等奖有五千块,对于大学生来说,是一笔相当可观的入账。
他用这笔钱给外婆买了一双新鞋,去老人鞋专卖店里买的,接近深紫的玫红色,据说最为畅销。
本以为这卖相平平无奇的健步鞋最多三百块,结账时一看要459,黎星川大为惊奇。
提着鞋回去,外婆很开心,眼角纹路开成扇。
她问:“多少钞票呀?”
黎星川胡说八道:“一百八。”
外婆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习惯勤俭节约,对衣物价格不慎敏感,新衣服都是黎梦娇添的,名牌商标一扯,四千块说成一百五,她照样深信不疑。
她每天都要穿着这双鞋出去散步,逢人就说是闪闪用奖学金给她买的,然后听别人夸她孙子优秀又孝顺,开玩笑说要把自己孙女介绍给他。
吃饭时,外婆絮絮叨叨:“老李家的女儿,比你大三岁,准备出国读大学……”
老人家就是喜欢念这些,从他初高中就开始说。
“外婆。”黎星川突然打断,标准的玩笑语气,“我喜欢男的,别念了啊。”
外婆骤然收声,停下筷子,看了他一眼。
岁月的痕迹抹不掉,她消瘦许多,手细骨伶仃,金戒指都难以箍住,风霜刻成一道道皮肤上的纹路。
可她的眼睛依然清澈无比,泛着润泽的水光,令人联想到清晨的小溪。
“喜欢男生……”她重复了他的话,语调沉下去。
黎星川的心霎时间吊到嗓子眼。
片刻,却听外婆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也可以吧。”
“我们闪闪开心就好了。”
她甚至主动找补:“现在也可以去国外登记结婚的,然后领养小孩子,都一样。”
黎星川一愣,低头扒饭,脑袋埋进碗里。
以掩饰他酸软的鼻腔,和一双想要下雨的眼睛。
玉大下半学期开学早,六月中结束考试周,等到六月底,省内外其他学校也都接连放假。
死寂的高三的班级群重新活跃,不少人冒泡,提议大家出来小聚一下。
那段压抑得要命的日子,曾经发誓再也不要回去的囚笼,几百个日夜后再度回看时,苦涩褪去大半,品出一丝淡淡的回甘。
闲着也是闲着,黎星川准时赴约。
约的是晚饭,饭后场还是熟悉的KTV。
大厅有一道打光漂亮的月亮门,适合拍照,是这家KTV的标志性装饰。
仅过去一年,大家身上各自发生了不少变化,女生们各个靓丽,男生们有几个吹气球一般发胖,大约是大学伙食太好。
唱到一半,大家开始找乐子。
一开始是常规的真心话大冒险和国王牌,同学们知分寸,主要拿几个开得起玩笑的男生开刀,闹一些节目效果。
轮到一个女生,她选真心话,问题是说出暗恋过的一个人。
她一拍手掌:“哎呦,那必须是黎星川,太帅了,很难不喜欢,没暗恋过黎星川的青春相对不完整!”
众人爆笑:“哈哈哈哈哈!!”
黎星川不太好意思,扶着额头轻笑。
在上一次聚会时向他告白的女孩胡悦坐在正对面,态度大方,早已释然。
游戏玩过几轮,没有一开始新鲜,陆陆续续走了一批人,只剩下十来个。
罗颂提议:“我们来玩世界大战吧。”
有人问:“怎么玩啊?”
是一种摇骰子拼酒游戏,先用石头剪刀布分组,再两组人分别摇骰子,先输掉的那组喝酒。
“颜值的话,我和闪哥两分天下。”罗颂不要脸地吹嘘道,“那就由我们分别带队吧。”
“噫——”
“不要脸——”
不过还是按照他说的,黎星川和罗颂分别成为带队人。
“石头剪刀布!”
第一轮,黎星川赢了。
“你选队友。”罗颂指着旁边看戏的同学们,“选一个,然后继续猜拳。”
黎星川明白了:“每猜赢一次,就可以选一个队友是吗?”
罗颂:“对的,这里十四个人,你要是运气够好,能选十三个队友暴打我一个。”
黎星川:“?”
他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黎星川对着人群角落仰头:“汪文渊,来,现在我们是队友了。”
他又问罗颂:“我让汪文渊代猜拳,没问题吧?”
罗颂:“当然。”
汪文渊谦虚:“那承让了。”
十分钟后,两队人分别坐了两桌。
——罗颂单独一桌。
罗颂:“……”
啊?啊?
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震惊,十分恍惚。
罗颂一败涂地,黎星川赢麻了。
等到离开包厢的时候,天色很晚。
六七月正值玉城入梅,推开大门,扑面而来的潮闷。
半小时前落了场雷阵雨,地面上积水未干,清凌凌地倒映着月光与夜空,路灯铺一层暖色薄光在水面上,像是太阳的余晖。
黎星川刚出门,正回头与其他同学说话,突然听到有人喊他名字:“闪闪。”
梦一样轻薄。
他立刻转身,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台阶之下,季望澄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
踏着六月的尾巴,他回来了,一如既往的守时。
这忽然其来的重逢,令黎星川愣了半秒钟,大脑一阵空白,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弯起眼睛:“季望澄!”
一路拾级而下,踩开水洼,溅射起晶莹的水滴,彷佛要乘着夜风飞起来。
“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他的语速极快,神采飞扬,“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你问我外婆了吗?……”
“没有问。我知道你在这里。”
季望澄矜持地朝他颔首,下颌弧度凛冽,“我比以前厉害。”
黎星川:“这样子,是能下雷了吗?”
季望澄:“。”
成功用一句话问倒他。
黎星川看他郁闷的纠结模样,悄悄忍笑。
沿着行道路,两人并肩前行。
雨水充沛的盛热季节,路边花草丰茂,疯长的枝叶突破拘束,生命力满溢而出。
草长莺飞,他们再度于盛夏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