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小小庭院,是一片枯萎的花丛,了无生机。他曾经见过这裏盛夏时的情景,是一片绣球花和白色香雪球搭配种植的花境,香雪球密集盛开,如同一块巨大的白色花毯,间或开放着紫色和蓝色的绣球花,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所有的色彩都带着迷人的光泽,如同一个梦幻仙境。
庭院靠近书房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玻璃花房,花房里没有花,摆满了瓶瓶罐罐和一些奇怪的玻璃仪器。当初林厚朴装修花房时憧憬闲暇时可以坐在裏面喝喝茶、晒晒太阳,后来越来越忙,花房疏于打理,这裏就成了林稚子的实验室。
林稚子指着那些精美的瓶瓶罐罐,如数家珍地对灏介绍着自己的研究成果——一个蓝底红玫瑰的小铁盒里,装满细腻白香的粉末,是用紫茉莉种子提炼研制的妆粉;一个画着青罗美人的小瓷瓶里,是她调制的美发木樨油;还有一个粉色玻璃瓶里,是她才调制出的一味绣球花香水,前味是柑橘和牡丹,中味是玫瑰和桂花,后味是绣球花和秋葵子,几乎可以和一些国际大牌香水媲美。她轻轻地喷了一下,从香雾中穿过,一脸陶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太美妙了。”
“吃饭啦!”灏系着一个粉色的花边围裙,手持着一个汤匙,活脱儿一个花美男厨师形象。但林稚子并没有多看一眼,只是陶醉在香味里,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跟前,扬扬手臂,撩撩头发:“你闻闻,这个味道是不是很有意境、很魅惑,令女性魅力大增,让男人心驰神往?”
灏后退一步,双臂抱怀,故意露出惊恐的表情:“你要做什么?要对我使用美人计?有什么企图?我可是有节操的。”
林稚子展颜一笑,拍了拍灏的肩膀:“放心吧!有节操的伙夫,我要做的是保家衞国的宏图伟业,你不懂的。”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天空晦暗苍茫,大风卷着尘埃遮天蔽日,硝烟弥漫,远处传来枪炮轰鸣,残垣断壁,城池破碎。她身着战袍,横刀立马,变成盖世英雄,她执起长戈,朝那看不见的敌人冲去。
在梦里,她觉得自己很强大,可以保护家园,保护妈妈。
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
林厚朴没有食言,两天后,“出差”回来了。
林稚子的质问显得拐弯抹角:“爸爸,上海的洒水车是不是也播《真善美的小世界》这首音乐?”
林厚朴一愣:“什么?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我没注意。”
“还是注意一下吧!不然说谎容易穿帮。”她目光凛冽,冷冷地盯住他。
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的男人是何等聪明,马上听出了女儿的话外之音,旋即恍然大悟,轻描淡写地解释:“你是不是在哪儿看到我了?没错,我是提前回来了,公司有些事要处理,才没有直接回家。怎么了?小秘书,行程都要向你汇报啊?”
有了爸爸的解释,她也仿佛给自己找到了一种心理安慰,说:“那个女的,是公司下属吧?”
林厚朴马上心领神会,淡淡地说:“哦?你说小罗?那是销售部的一个女孩儿。”说着,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小丫头,别瞎想了。”
父女俩进行完这场简短的谈话,林厚朴进屋拿了几份文件,给女儿留下一笔钱,说公司还有事,就又匆匆离开了。
相信他的话吗?鬼才相信。林稚子在心裏进行了自问自答。
第二天中午,唐细辛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林稚子心裏暗喜,她正愁她的计划无法实施呢,妈妈就回来了,真是天赐良机。她一瘸一拐地迎上去,甜甜一笑:“妈妈回来了。”
唐细辛这才注意到女儿的脚,一脸关切地问:“你的脚怎么了?”
林稚子轻描淡写地道:“没事,下雨路滑扭了一下,医生说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唐细辛不放心,亲自看了看她的脚,确定没有大碍,这才转身进了浴室。
每次回家,唐细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在她洗澡的时候,林稚子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调制面膜、挑选衣服……等唐细辛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林稚子如一个专业的美容师一般,请妈妈躺在贵妃榻上,亲自用面膜刷为她一层层敷上面膜,再轻轻地为她吹干头发,抹上木樨油润发。
林稚子看到妈妈发间夹杂的白头发,只觉得一阵心酸,忍不住悄悄拔掉了一根。唐细辛正闭目养神,心裏颇觉欣慰,忽然感到一丝疼痛,心裏也不免感怀:“稚子,妈妈是不是又长了许多白头发?和你同学的妈妈比起来,妈妈是不是显得很老?”
林稚子想如实相告,又怕她受到打击,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妈妈是省医院的一枝花,据说患者多看一眼,疗效堪比止痛药。”
唐细辛略带羞涩地笑了,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腿,嗔怪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不过,你确实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听我的,现在就去睡个美容觉,等会儿起来吃女儿为你准备的牛排大餐,爸爸说他今天也回家吃饭。”
唐细辛却不以为意地苦笑了一下,心裏隐隐觉得愧疚,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等忙完这阵子放假了,我们一家去三亚玩。”
“等有时间了……”“等我休假了……”“等你大一点儿了……”同样的话林稚子不知听过多少遍,她已经有了免疫力,不会寄予期盼,那样,承诺落空时,失望就会少一些。
唐细辛太累了,做完皮肤护理就顺从地回屋睡觉去了。
林稚子打开冰箱,拿出了牛肉、西蓝花、黑胡椒,却一筹莫展,于是想起那个已隐身了半天的人。她低声喊起来:“灏,可以出来了。喂!人呢?死耗子、臭耗子,听见没有啊?”
待她一回头,灏已站在她身后,他眉头一皱,有些愠怒道:“叫谁耗子啊?真难听,我叫灏,水势浩瀚无边的意思。”
“不用解释,我语文学得还行,就是厨艺不行,你不是说我遇到难题时,你都会帮我吗?这顿烛光晚餐,你来搞定。”林稚子像个女王,冷冰冰地发号施令后,就将灏一个人关在厨房,自己则出去筹谋全局去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句话果然是有道理的。理科生林稚子用自己浮夸的演技,在电话里为爸爸表演了一个不受父母关爱、突发阑尾炎疼得死去活来的悲情少女的角色。半个小时后,当林厚朴火急火燎地赶回家时,牛排大餐已上桌,桌旁坐着一脸坏笑、阴谋得逞的女儿和刚刚睡醒、被女儿捯饬得水润光滑的妻子——只见唐细辛薄施淡妆,穿着一套白色的碎花家居服,显得年轻而淡雅。
林厚朴只觉得眼前一亮,却吝于对妻子的赞美,只是淡淡地问:“你今天休假?”
唐细辛细细地切着牛排,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