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柔和,音乐流淌,气氛很好,林厚朴似乎心有感触,声音涩涩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我会让你和孩子衣食无忧,让你们生活得很好。”
唐细辛忽然有些哀凉地笑了,眼角绽开细纹,说:“工作的意义,并不只是挣钱啊!当然,也不见得是为了理想,也许,只是想让自己充实一点儿、忙碌一点儿,把时间充满,把思绪填满,会忘记许多烦恼。”
林厚朴不以为然地道:“你能有什么烦恼?”话说到一半,他心虚地抬眼看了一眼妻子,又不言声了。
这一刻,林稚子忽然意识到,父母之间有一种带着禁忌的默契,那是一种轮廓完美的裂痕,是她试图修补却无法做到的。妈妈曾说过,再高明的医生和医术,也无法挽救放弃自救的病人。
或许是为了让女儿心安,唐细辛调整了语气,甚至伸手覆上林厚朴的手背,极力像一对亲密的夫妻那样,她说:“过年你安排一下,我们带孩子去旅行一趟吧!全家人很久没有一起出过远门了。”
林稚子也在旁边帮腔:“是啊,是啊!高三生学习压力好大,好想出去度个假啊!”
林稚子本以为爸爸会满口答应,谁知他目光躲闪,犹豫了一下,模棱两可地答道:“好啊!当然好啊!我把公司的事安排一下,到时看情况。”
林稚子看到妈妈握着刀叉的手一紧,提起一口气,又咽下了,淡淡地回答:“好。”
这顿美味的晚餐,忽然让林稚子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她情感的天平自然地倾向妈妈,她想安慰她,于是为她盛了一碗奶油蘑菇汤。唐细辛端起汤碗,热气扑着脸,眼睛有些湿,有光在闪。
当唐细辛喝完汤再抬起头来时,林稚子忽然发现,妈妈的脸不知不觉布满了红斑,并且长出密密麻麻的红点。唐细辛浑然不知,只是忽然觉得痒,下意识地用手挠了挠。
林厚朴也看到了,他皱皱眉,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脸?”唐细辛摸了摸脸。
“过敏了吧?用了什么伪劣化妆品?早就跟你说过了,女人年纪大了,就要用点儿大品牌的护肤品,不比年轻人了,擦点儿橘子汁都能当爽肤水,年纪大了就得好好保养,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还怎么出去见人?”话虽说得没错,可从林厚朴嘴裏说出来,却显得那么刺耳。
林稚子忽然意识到是自己给妈妈用的自制护肤品出了问题,但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面膜、粉底、腮红,她都在自己的手背和脸上做过很多次测试,纯天然无污染、温和安全,从来没有出过状况。
“砰!”唐细辛忽然狠狠地将手中的牛排刀拍在桌上,她双目赤红,死死地盯住林厚朴,一字一顿地大声质问:“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就应该马上去死吗?林厚朴,不要为自己的错找借口,我衰老、变丑、饭做得不好吃、脾气不好,这都不是你出轨的理由……”
林厚朴涨红了脸,慌乱地看看女儿,气急败坏地低声呵斥:“你疯了吗?胡说什么?别在孩子面前瞎说。”
唐细辛一时被气昏了头,从怒火中回过神儿,看到女儿一脸诧然,忙解释道:“稚子,妈妈被你爸气糊涂了。”
“我知道。”林稚子淡淡地答道。
林厚朴露出尴尬的表情,为自己找补:“别听她瞎说,你妈妈就是爱猜疑。稚子,爸爸太忙了,以后会尽力抽时间多陪陪你和妈妈。”
“我知道。”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为了掩盖真相,暂时跌入一个谎言。爱情无以为继,婚姻千疮百孔,却要找一个借口,继续跌跌撞撞地走下去。
晚餐就这样结束了。唐细辛去洗手间洗了脸,戴了围巾、口罩,说医院还有事,便又要出门;临走时,她的情绪已稳定平和,还不忘给林稚子吃一颗定心丸:“爸爸妈妈可能有一些误会,但是,我们会处理好的,不要担心。”
唐细辛前脚刚走,林厚朴就接了一个电话,也准备走了,临走时也不忘给女儿吃一颗定心丸:“我抽空会找你妈谈谈,没事,你放心。”
人去屋空,餐桌上一片狼藉,一块黑胡椒酱沾在白色的印有小雏菊的桌布上,看上去肮脏丑陋。记得这块桌布还是两年前她和妈妈一起在家居店挑选的,现在,它已经不被喜爱了。
“灏,灏,灏——”她声嘶力竭地对着空气大喊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发出微微回响。
灏马上毕恭毕敬地出现在她面前,一脸无辜地问:“女王,什么事?”
“我实验室的瓶子,你是不是动过?”她大声质问。
震耳的声音吓得灏后退了几步,他瑟缩道:“昨晚上你看书不理我,我觉得无聊,就在实验室玩了一会儿。”
“果然是你。你都玩什么了?你给粉底里加什么了?腮红里放什么了?”
“加,加什么了?我不知道啊!就是实验室里的那些东西,我不认得啊!”灏无辜地解释。
“那都是化学用品,你知不知道啊?我妈要被搞毁容了,我精心策划的烛光晚餐,就被你这么毁了。你,你,你……”林稚子冲上去,用力推了灏一把,气急败坏地说,“你哪儿是守护精灵啊?你明明就是老天给我派来的瘟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现在就把你丢掉。”
说着,林稚子抓起挂在门口玄关处的伞,打开窗户准备扔出去,却被灏横身拦住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如小鹿一般无辜地看着她,楚楚可怜地恳求道:“别丢,囡囡,别丢,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了,我保证以后不那么贪玩了。”
“别啊!”林稚子忽然莞尔一笑,计上心来,说,“你不贪玩了,谁陪我玩啊?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明天陪我去公园坐摩天轮吧!”
“明天?”灏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晴空,想了想,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