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上班,母女俩一前一后地走出家门。两个人都不说话,两双高跟鞋敲击着地下停车库的水泥地面,铿锵作响,像无声的较量。唐细辛先走到了自己的车边,而林稚子的车还停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她闷声说了句:“小心开车。我过去了。”
不料唐细辛忽然被激怒似的,阴阳怪气地说:“我开车好着呢!别假惺惺的,管好你自己吧!”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唐细辛咄咄逼人,压低声音质问。
“没什么意思。”林稚子觉得自己自讨没趣,自顾朝前走去。
“你站住,你把东西赶紧给我毁了。”
林稚子头也不回,充耳不闻,气得唐细辛直跺脚,狠狠地踹了汽车轮胎一脚,汽车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当林稚子平静下来后,她理解了妈妈的愤怒,理解的同时,她还同情妈妈,为妈妈感到难过——唐细辛要忍气吞声,忍受一个下属的威胁,被迫完成见不得人的交易,即使只是小事一桩,但那毕竟是交易。唐细辛也为自己的错付出了代价。
到达公司后,林稚子给龙美打了个电话,支支吾吾,想告诉她,行车记录仪的内容不要乱讲,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她怕龙美这个大嘴巴,交游广阔,有的没的都往外讲。
“那天的事,就……”林稚子支支吾吾。
“什么事?哪天的事?那天我喝多了,全都忘了。”龙美是聪明人,知道她想说什么,就故意装糊涂,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林稚子松了一口气,说:“谢谢你,龙美。”
龙美可不是吃素的,半开玩笑地和她做起了交易:“不过,你可要记得在公司多关照我男朋友哦!”
活脱脱一个护夫狂魔啊!
午饭的时候,公司人事部的女孩儿捧着一个大蛋糕出来,原来,这一天是林稚子的生日,庆功宴她逃过了,正好生日和庆功宴一起过。
林稚子有点儿感动。这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她是有才华和能力,但并不是任何一个公司都会给一个新人机会,她真心地感谢公司。许愿完毕,吕晓乐非要追问她许了什么愿,大家就跟着起哄,林稚子只好冠冕堂皇地说:“我许愿,希望公司今年业绩翻番,股市飙红。”
大家纷纷起哄笑她虚伪,嘻哈一阵子便过去了。林稚子也觉得自己虚伪,可是,那个真正的愿望又能告诉谁呢?她想早点儿找到灏。她曾经以为,她的生命里没有什么不可以失去的东西,丢失的钢笔、走丢的宠物、转学的同学、离婚的父母,当这些人或物离开她的身边,她短暂的失落后,都能默默地消解、接受。唯独灏啊!他的离开猝不及防,真正的失去无从告别,连一声再见也没有,她耿耿于怀,思念像蚌病成珠,沉甸甸的,让她难受,她必须要找到他。
吃完蛋糕,那个胖胖的人事经理告诉她,需要她拍摄一组干练的形象照,用作企业宣传和推广,拍摄合作机构都预定好了,下班直接去就好。下班后,吕晓乐主动请缨开车陪她去,一路上,吕晓乐一直喋喋不休,向她请教龙美的喜好。原来,他想向龙美求婚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林稚子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这个稀松平常,甚至有些软蛋怂包的男人。他瘦小、胆小、工作散漫,开会爱坐墙角,但唯独有一点和龙美很相似,就是面对爱情那股扑火的精神,明知道有各种差距、旁人的不看好、未知的困难,可依然不管不顾地扑上去。
林稚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她太了解龙美了,她喜怒无常、疾恶如仇,但每一次爱起来都掏心掏肺。虽然真心常常错付,却百炼成钢,越挫越勇。龙美现在再不是那个人前嚣张、人后恓惶的卖菜少女了,她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罢了。
“下雨时,记得给她送伞,如果雨太大,记得送她回家。”林稚子想起那时龙美来家里补课,错拿了灏的紫色雨伞,灏追出去,假称要送她回家。那个无奈的误会,至今没有说明,也因这个误会,给了龙美一份美丽的期许,后来龙美对她说过,爱情啊,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这么简单?”吕晓乐不可置信。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呵呵……”林稚子笑笑,点到为止。
来到指定的地方,林稚子才发现,原来是一家颇有格调的影楼。两人走了进去,马上有热情的前台工作人员迎了上来,端茶倒水,笑容满面。一听说是来拍职业形象照,笑容马上冷了一些,说要查询一下预约名单,安排一下,让他们稍等片刻,然后就消失了。
林稚子也颇有微词:“找家小照相馆得了,干吗订这种地方?”
“团购,团购嘛!既来之,则安之,我们都拍了,就差你的了。”
大厅里的服装展示区挂满了各式的白色婚纱和晚礼服,墙上挂着修图精美的样照。林稚子四下望望,撇撇嘴,翻看着茶几上的样册,样册里全是漂亮的新人婚纱照。照片里的人,俊男靓女,对着镜头,做出幸福甜美状,羡煞人也。结婚,对林稚子来说,似乎是陌生而遥远的事,她几乎从来没有幻想过。翻了几页,她觉得无趣,放下了册子。一抬头,看到不远处另一个等候区的沙发上,有一个男人正朝她的方向看着。那人穿得西装革履,也随手翻看着样册,心不在焉的样子。是宫灏。
林稚子心裏“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
对啊!他快要结婚了。她想。
这时,一个穿婚纱的新娘从试衣间里出来,婀娜多姿,宛如仙女,在宫灏眼前转了个圈圈,愉快地说着什么。他微笑着答了,那新娘又进了试衣间。
林稚子等得恼火,想起身走人,就在这时,另一位门市小姐走过来,笑容可掬地说:“二位是来咨询婚纱照的吗?对价位和风格有什么要求?我们服装区新来了几套婚纱,是香港名师打造,小姐要不要试试。”
林稚子意兴阑珊,正要催她赶紧安排拍摄,不料吕晓乐来了兴致,接过门市小姐手里的服装册子,说:“这个好看,呀!这个也好看,这个不行,这个蕾丝看上去有点儿廉价,我老婆不能穿这样的。”
“先生,你真有眼光,请移步这边,我带你看看婚纱实物。”门市小姐更卖力了。
吕晓乐很轻易地被说动了,冲林稚子做了个手势,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门市小姐走了。林稚子拿他没辙,无聊地翻看起手机来。手机天气预报说有雨,抬眼望去,落地窗外风动树摇,大约真的快要下雨了。
“他配不上你。”宫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眼前,正色道。“林稚子,你不能因为失望,就随便找个人嫁了。”
“什么?”林稚子被说得一头雾水,下一秒钟,忽然意识到,他误会了她和吕晓乐的关系了。这个误会令人发笑,又让人心裏微微一暖——他关心她。
“首先,这个人身材瘦小、举止轻浮,外表与你不配。”宫灏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解释。
“哦?”林稚子玩味地发出一个叹词,饶有兴趣地等他说完下面的话。
“他挑选婚纱自作主张,并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不尊重你。”
“对啊!”
“他穿着随意、品位低下,想必经济条件也不怎么好。”
“确实。”林稚子不禁在心裏审视起吕晓乐来,这孩子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差劲吗?龙美的眼光有多差?
“所以你要和这样的人结婚吗?”宫灏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稚子一惊,如触电一般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已经来不及了。苏茉已换了一身新的婚纱,提着裙摆,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们:“宫灏!你……”
宫灏却如同鬼迷心窍一般,不管不顾,充耳未闻,依然抓着林稚子的手腕。林稚子用力收了收手,才挣脱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