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苏苏(2 / 2)

巫山传 扶兰 3303 字 1个月前

苏苏一钻出来,便长吁一口气,仰倒在方梦龙的罗汉榻上,叹息着道:“我的腰酸,我的背痛,方供奉,你什么时候造一个木人出来,专为我按摩骨节好不好?你不是说,周穆王时,就有人造出了会跳舞的木人了吗?”

方攀龙将一方白布盖上沙盘,以免未完成的模型被多手多脚的苏苏给弄坏,之后才道:“这些天你在忙什么呢?居然会嚷腰醉背痛——我还以为只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才会这样呢。”

话一出口,方攀龙便觉得,与苏苏混了这么些日子下来,自己说话的口气都越来越像苏苏那般爱冷嘲热讽了。

苏苏没好气地道:“少说点风凉话好不好?喂,你对这临安城的街道和水道了如指掌,你倒说说,怎么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两个人出去?”

方攀龙疑惑地打量着她:“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两个什么人?”

苏苏看看他,诡秘地一笑,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说道:“柔福长公主和她的驸马。”

方攀龙差点儿没跳起来,瞪着苏苏道:“你要害死你自己?”

苏苏仍是一脸皮皮的笑:“你只说,帮不帮?”

方攀龙仍是不解:“这又关你什么事了?”

以苏苏的风格,是绝不会去管这种闲事的。

苏苏的眉头竖了起来:“我就是不服!”见方攀龙茫然,苏苏恼怒地一脚踢来,自然是没有踢中——一边忿忿地道:“整个临安城,除了你这呆子,谁都知道柔福长公主根本就是真的柔福,韦妃非要制她于死地,为的不过是柔福是她在北方失节嫁人的见证人罢了!我就是不服这口气!黑白岂能如此颠倒?我就偏要让那韦妃看看,就算她是皇帝的生母,也不见得能够只手遮天!”

方攀龙注视着双颊喷火的苏苏。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苏苏。

苏苏又仆倒在罗汉榻上:“这两天我都快累瘫了——你倒是快想办法呀,再拖下去,说不定居然也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来,柔福和她的驸马,只怕在我那儿就藏不住了!”

方攀龙皱皱眉:“柔福自己能够逃出大理寺监狱,就算万幸了,还拖上一个驸马做什么?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层风险。”

苏苏翻了个白眼:“真受不了你。人家恩爱夫妻十几年,你倒是轻巧,说拆散就拆散。再说了,韦妃回过神来,迟早还不是要收拾掉同样知情的驸马?你倒是想出办法来没有?”

方攀龙沉吟着道:“这两天大理寺在搜查一个重犯,查得紧得很,城门和水门都把守得密不透风——原本他们要抓的人其实是柔福长公主。认识她的人太多,只怕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他忽然一笑,苏苏立时警惕起来,觉得他这一笑大是不怀好意。

方攀龙已开口说道:“真要逃的话,只有一条路可走——下水道。”

临安城的下水道,都是十年前由方攀龙主持重新修建的,巨大的陶管,足有一人高,深埋在地下五尺,四通八达,穿城而过,最终将污水排入钱塘江中,临安城从此再无积水污物堵塞之虞。

迷宫般的下水道,除了方攀龙,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它在地下的走向。

那的确是最安全的逃生路。

苏苏的脸却垮了下来:“不会吧?你叫我去钻那么臭哄哄的下水道?”

方攀龙叹了口气:“有谁见到你从大理寺监狱中救人了吗?你逃什么逃?真正是作贼心虚。”

苏苏恼怒地一脚踢来,这一回倒没有落空,却被方攀龙扣住了脚腕,一拧一送,苏苏痛呼一声撞在榻壁上,抱怨地道:“方攀龙,我又不是一根木头,你动作轻柔一点儿行不行?”

她这连名带姓地叫起来,方攀龙倒是一怔,心中难免异样,他是不是与苏苏太过忘形亲近了一些?

送走了柔福长公主和她的驸马,苏苏仍是若无其事地在临安城中招摇过市,三天两头跑到方攀龙家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方攀龙有时候很想问一问苏苏:是谁将你送到临安城、送到我身边?

但是他始终开不了这个口。

苏苏有时候也说些半真半假的甜言蜜语,但更多的时候,总是那么漫不经心地窝在他的罗汉榻上出神。

方攀龙觉得他们两人似乎都在暗自抗拒着某种他们看不见的安排。

他有些明白苏苏的心思——她就是不服这口气,凭什么她的一生早在别人的安排和预料之中?

在这个醉生梦死的都市中,苏苏还要迷惘多少时候,才能寻找到她的方向?

而他自己,还要徘徊多少时候,才能认清自己的前路?

元宵佳节,方攀龙府上的门僮和小厮,都放大假上街看灯去了。

方攀龙独自站在庭院中,转动开关,将一架嫦娥奔月的彩灯慢慢升起来。

灯下那薄如蝉翼的铜盘中,盛满石脂水。

只要他点燃那盘石脂水,这具彩灯便会被热气托上天空——直至铜盘中的石脂水燃尽。

这是一个没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手工极其细致、可以拿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仅仅打磨那菲薄的铜盘,便花去了他三天时间。

方攀龙却站在那儿恍惚出神,迟迟不曾点燃盘中的石脂水。

直至身后房门“砰”地一声响。

苏苏气咻咻地冲了出来,一路走一路叫道:“方攀龙,恭喜你啊!”

方攀龙一怔,回过身来。

苏苏两手叉腰,乜斜着眼气哼哼地说道:“恭喜你马上就要做贺大人府上的乘龙快婿了!瞒得这样紧法,是不是生怕我来闹你的喜堂?”

方攀龙错愕地道:“这话好像应该我来说才对吧?不是说你已答应嫁给张皇后的一个侄儿吗?”

苏苏恼怒地道:“你倒会撇清!实话告诉你,来你这裏之前,我已经到贺大人府上去了一趟,干干脆脆地告诉他,我是你家长辈给你订下的妻子,只等嫁妆办好便要过门!”

方攀龙忽然道:“慢着,贺大人是不是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苏冷笑道:“那老滑头,在官场打滚一辈子,装腔作势有什么不会的?自然说绝无此事、纯属误会了——方攀龙,你和我混了这么些日子,名声可也不太好了呢,听那老头的口气,似乎还说他家女儿就算年长未嫁,也不会嫁你这种人呢,倒叫你白高兴一场是不?”

方攀龙啼笑皆非:“苏苏,哪里来的流言,你就信了?”

苏苏悻悻地道:“无风不起浪。”

说到此处,苏苏忽地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了方攀龙,方攀龙大出意外,手足无措地呆在那儿,觉得苏苏身上的体香与花香一阵阵地直冲入脑中,令得他脑中空白一片。

苏苏喃喃地道:“我现在也明白这裏面有问题,这些话必定都是有人故意放出来让我听的,现在那个人想必正躲在暗处偷笑来着——但是我不管了。我受不了将来有另外哪个女人来霸住你,不如我自己来霸住你比较放心。”

方攀龙不由得扶住了苏苏的后腰,忽然觉得空荡荡的心中已充满苏苏的热气。

苏苏忽地想起一件事,抬起头来问道:“你听说我要嫁给张皇后的侄儿,就只会闷在家里做彩灯?”

她口气中的不满和不平,显而易见。

方攀龙一笑:“是啊。你不是讨厌从下水道逃跑吗,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该飞出临安城。”

苏苏自然知道他这话当不得真,但是听在耳中受用得很,喜滋滋地道:“方攀龙,你现在倒也会说这种甜言蜜语了。我不管你是不是骗我,总之要说给我听就行。”

方攀龙环抱着苏苏,心中不知怎地突然闪过年少时那个女郎变幻不定的笑容。此时此刻她是不是正在暗处心满意足地偷笑呢?她将苏苏送来临安、送来他身边,是不是因为,她的心中,终究还是顾惜着他的孤单……

冷不防苏苏一脚踩在方攀龙的脚背上,警告地道:“喂,不许走神,不许想别的人别的事!”

方攀龙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即使他们的命运是由别人安排的,又有什么关系?

重要的是他们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