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路上(1 / 2)

夏了夏天 陈一诺 6391 字 3个月前

一学期又结束了。我感到彻头彻尾的虚脱。回到宿舍收拾好东西,走到公寓门口,遇上了李松。他斜靠柱子站着,第一次正正地看着我。

我心裏不由紧张起来,想跟他说个再见,但他递过来了一封信。

“给你的。”他淡漠地说。之后转身就走,消失于熙攘人群之中。

回家的路上,苏明理看起来非常沮丧。她驮着她那龟壳一样沉重的书包,疲疲拖拖地走在前面,有几分颓废,本来就消瘦的身材显得更加单薄。

我心中一直想着考试的事,想着李松回复的那封信。沉浸在意想里无法自拔的当儿,苏明理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我说,“喂,不觉得很没劲吗?”

“什么没劲?”

“就是这样呀。读书时踏实努力,力争上游,被老师表扬为优秀学生,得到一点小小的荣誉,就充满干劲地干下去,觉得前途无限美好。仔细想来,咱们的成绩的确不错,但仍比不上李松。因此,剑桥哈佛的人生是不会属于我们的。我们长大了兴许也这样,做个小职员,在格子间里挥汗如雨,总盼望着出人头地的一天。经历了世事沧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晋升为了科长,等到董事长携夫人下来视察,咱们三叩九拜地迎上去,结果发现……”

“董事长夫人是白丽。”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这句话。说出来后,我们都感到愤懑不平。

“咱们永远也学不会她那种油滑和妖娆。现在我们因为她成绩没我们好而沾沾自喜,没准以后,她比咱们过得好多了。”苏明理说。

“不会吧……只能说她奋斗的方式可能与我们不同。”

“但是,也不否认,她会比我们轻松。”

“算了,管她白丽怎么样,”我拍了拍苏明理的背,“咱们吃烤肉去吧,让我们忘了这些。今天我请客!”

苏明理的眼中有一丝光芒掠过,说:“至少要两串。”

于是,萧瑟的风中多出了两个步履沉重的人,坚定地向商业街的烤肉店进发。

当我看见落地窗外湿冷的暗色,当我看见地面,墙面的水痕,当我再进一步看见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时——我相信,时即入冬。或者说早已入冬。

我已经15岁了。我总是将感觉停留在“即将”这个阶段。不希望向后退,也不希望向前推移。我对既成的事物的感情是复杂的,对未来的事物的感情是永恒的。

坐在开着空调的客厅里,光线微微暗。耳边是艾薇儿的歌声。我想到远在加州的阳光。那种遥远的,狂野,放纵,痴迷,陶醉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无法自拔的情感。

感觉里,冬日总是带着点绵绵冷冷的冗长,所以这极富动感的音乐,因为这冬日的底色显得更加强力。

<small>昨天下午,我结束了自己一个学期的学习。走出校门,背着、提着大包小包挤上拥挤的公交车,在一个空位上安顿好自己的包后便坐了下来。坐在座位上,总算舒了一口气。我心想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盯着车窗外慢悠悠地滑过的风景,筹谋着寒假怎么过。思来想去,翻前覆后,总觉得失却了什么。我四处寻找,竟不知道到底要寻找什么。后来车快到站了,我发觉我根本什么都不想寻找,只是寻找罢了。</small>

<small>回到家,我心想这下可以好好休息了。“轰隆,轰隆,轰隆……”我仿佛听到这样的声音。什么玩意儿?我拿出包里的洗漱用品,把护肤霜,洗面奶一个接一个放好。没扣好的瓶盖里飘溢出我熟悉的香味。这香味有一种独特的力量。我想起在学校宿舍里擦护肤霜的雨淅淅的寒冷早晨,跑来跑去缩着脖子犯嘀咕的室友,甚至当时那种匆忙着想去赶早操的心情也一涌而上,在这氤氲的香气里绵绵不可断绝。这么一来,我真觉得我是站在那个时间段里了。</small>

<small>心情又紧绷起来。我对自己说,放假了,放假了,不用去学校了。我又去干别的事了。</small>

<small>总是忘记放假的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放假,可假期真的来了,我的感觉却滞留不前了。仿佛学习生活的列车还在轰轰轰地向前开,我在心裏一遍遍期盼那即将到的放假的站。</small>

这样写着日记,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思绪中抬起头来,窗外的雪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我现在就坐在这冬天里。

“即将。”我心中出现这个词语。这一瞬间坐在冬天里的我突然相信,时即入冬。细雪漫漫在我周围的世界。我在既成的事物里看着远处。对,我总是个向前看的人。

周末的傍晚,我和作为自由撰稿人的表兄一起观光游玩。他难得有时间,有时间时也往往是作一些长途旅行,一年之间几乎难以见几次面。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总是选择一个人在厨房做饭,不喜欢聊天,偶尔唱唱歌,时常留给别人一种冷漠的错觉。我和他之间所有的谈话,也无非不过是学校的逸闻趣事,什么人做了什么又拥有怎样怪异的性格等。他说他喜欢芋头,也喜欢宁小宇。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他冷静有力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脸上依然带着经久不变的漠然和不屑。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但他真的不是一个冷漠的人。或者说,他不为任何事情所陶醉,而似乎是为了别的什么而痴迷,深陷其中不愿自拔。我感觉。

“你在看我?”他仍旧看着前方的路,车行驶在暮色里,我感觉到他在微笑。

“其实,刚才我一直在想,虽然我们是表兄妹,但是这种血缘关系并没有让我多了解你,很多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对你的想法更是一无所知。”

“这不奇怪,你还太小了。”

“小?你要相信,我们90后是很早熟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

“这么说吧。从小到大,我老在努力,读最好的小学,读最好的中学,读最好的高中,再考入一流的大学……但回过头来一想,总觉得失去了什么。我向着何方?我想要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很失落。”

“失落?”又是失落。我想起章子腾。我无奈地想,但愿这是真正的失落。

“对,失落。在所有人眼里,我真的很不错,是看起来很不错。大家说哪样算成功,我就朝哪方面努力,我一直在别人的目光里前进,绞尽脑汁只希望成为一个为众人所赞赏的人。但我最后发现,这其实不是我想做的。”

“如同我不想学习数学一样。我不否认数学在某种意义上有它的美丽。但我讨厌填鸭似的教学。各种道理都可以普及,但感情不能普及。我对数学没有感情,一点也没有,却朝思暮想着要蹦上那140分的生命线……”

“不要忘了,风萧萧兮易水寒,芋头一去兮不复返。”他笑了,只是这笑容稍纵即逝,不一会儿便融入了窗外珠灰的暮色。“别想这些,要好好学习数学才是。有些时候,宁愿苟活于规则之下,也不要做纵情傲物的烈士。”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无论怎样都无法开口。

沉默,清冷得可以滴下水来。

我们只休息了两周就被召唤回学校补课了。依然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依然是一份份复杂的题卷。很久没有芋头的消息了。时间很紧,但我每天吃完晚饭还是会去邮箱那里看看——想知道是否有信寄来。

所有的一切在步入三月后突然加快,我们被投入了一种强大的节奏里,脑袋被学习塞满,思考其他成了完全的浪费,俨然一派烈烈乱舞春秋的光景。

距离中考还有一百天左右,折算起来,也就是十几周的样子。心裏奇怪紧张,原本一成不变的生活转瞬就有了全新的可能,我们会有新的命运,而且改变全靠自己。

张仲良苦学之余,把“世态炎凉,人世沧桑”八字刻在书桌上,并以“清正天下”作为横批。每个看到的人都大惑不解。王励励挖苦说,这就是自以为是的英雄主义。张仲良觉得只有他的奋斗是奋斗,别人的奋斗就是蝇营狗苟。说白了就是心胸狭隘。

我再一次感觉到,这两人必定永远势不两立。

鲁老变得越来越可怕了。她像一只狐狸,有着尖尖的极细的爪。冰冷冰冷,一直刺到你骨子里。她对现实生活有一种超强的、安稳的控制力,即使在细节之处,也从未显出任何困窘不安。就是这种说不出的距离感,让我们与她疏远。因为,比起高超的处世技巧,你更愿意接触一颗真正的心。

在鲁美嘉的注视下,好与坏,冷与暖,前进与后退,原来模糊不清的所有都被强硬地划分开来。清楚无遮拦所以很残酷。每天测试,每周考试。我们是被削尖了。对人对事只有疯一般的崇拜或恨一般的鄙夷。

这个时期,家长也不能过多地关注你。他们有时也流露出压力,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孩子们,在自己所熟悉的轨道上行进了这么久,马上就要变换方向了,而且方向好坏还得你前瞻后顾,丝毫松懈不得。

“都到最后了,你一定要尽最大努力!”爸妈在电话里说,“只有天府一中,没有别的目标。要不天府一中,要不就回到康城。总之,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提高数学。”

“嗯……”我微弱地应答。似乎是察觉到我心情不佳,他们又说:“其实也不用太急,慢慢来吧,尽力就好。”

不得不说,隐藏着期望的安慰往往让人更加沮丧。

我恨恨地说:“我这辈子肯定和数学有仇。”

“一辈子?不要说得这么绝对,说不定你以后还想上数学系。”他们说完这句让我恐怖的话后,停顿了一下,“你试试请鲁老给你补课吧。”

“按规定,老师是不能私下给学生补课的。再说班上这么多同学,每个人都找鲁老补课……”

“不管怎样,你找时间问问吧。答应了自然好,不答应也没什么。”

“教委已经确定,与往年一样,今年六月十二日和十三日两天,举行中考。”鲁老说,“至于体考,是在五月的时候。”

听到这些,我觉得自己真是站在风口上了。头上是蓝透了的天,没有一丝浮云的遮掩,轰炸机的声音忽远忽近,但又看不到真正的飞机。

生活得特别堵塞,不知是因为抢饭时能挤死人的走廊还是每天堆积如山的作业。除了繁忙,就是紧张。真是糟透了的心境。

虽然宿舍熄灯时间由原来的十点延迟到了十一点,但写不完作业是常有的事。本可以像原来一样在被窝里挑灯夜战,但不知道是哪个校领导得知情况后,一发慈悲,上书校长,建议严查打夜灯者,因为学生要保证充足的睡眠。

规定下来,全体无语。规定再怎么有理,说到底,作业没做完谁敢睡?

就这样,我们常陷于好心制造的无端麻烦里。

所以,每晚,作业未完成者只有溜进里间,打着手机的灯光写作业。等到写完,鬼鬼祟祟地从里间出来,总会看到衣襟飘飘,影影绰绰,恐惧至极,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是披挂在床上的浴巾。

这天,我结束战斗,正往床上爬,忽闻到一阵方便面的香气。肯定是饿昏头了,我想。

“同志们都睡了吗?”艾利亚无比喜悦而略带悲凉地宣布,“我泡了方便面!”

所有人都清醒了,集体斥责她惨无人道的刺|激行为。

不久,一声号叫传来。

“啊——”艾利亚拖着哭腔,“我把方便面打倒在床上了!”

一片黑暗里,回荡着全体人民没心没肺的大笑声……

“好了,下面大家请看第三题……第三题……下面,第三题!”化学老师评讲作业,永远都只有第三题。不管是七题八题还是九题,在她眼里,过了第二题,只剩下第三题。

由于极度无聊,我们一抓住机会就夸张大笑,每个人都要命似的寻找乐趣,凡可以的,无所不用。

平日里,章子腾趾高气扬的样子已经让很多人不满了。可他还有一个要命的职务,就是数学课代表。最近,他最大的乐趣是搜刮数学作业。这阵子在讲深难度题,只有极少的人能做完所有题目。空着题目交上去,鲁美嘉是不会理解的。即使会,得到她理解的代价都是惨痛的。何况作业收得那么早,抄也来不及。所以,最近几天多的是藏着掖着自己的数学作业不肯交的人。这给章子腾的生活带来了无穷的盼头。他每天像个收租人一样在别人面前盘旋,嘴角挂着鄙夷的笑意,“作业呢?作业呢?你已经几天没有交作业了!鲁老问起来,我怎么说?再说,你知道,一次不交作业要扣十分!”

也许是迫于鲁老的威慑,也许是迫于扣分的恐吓,闻者无不丧胆,只是凄然地微笑着,“能不能,帮忙隐瞒一下……真的是,有难处……”

此情此景让我产生了深深的忧虑。因为我的数学不好。我又想,未来社会里,如果让章子腾这样的人当权,所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我不想在他这类人暗无天日的统治下慢慢发霉锈烂。一瞬间,我深切地领悟到了奋斗的重要性,阴郁地碎碎念:无论在哪里,千万不能生活在底层……

作为纪律委员,苏明理有着令人艳羡的职权。那就是加减每个同学的操行分。

“喂,通融一下……”一天,我没交数学作业,凑到她旁边小声说。

“不行。每个人都一样。”苏明理面无表情,在我的名字后扣了十分。

那时我就知道,在她身上寻找温情主义,简直是虚无妄想。

这个时期,迈克鲁斯已不再成其为迈克鲁斯。

他的性情变得时阴时晴,再也不幽默,也不会叹息。整体成绩成了绝对的追求,个别差生,能丢就丢,轻装上阵,上课速度突飞猛进。

“终于这样了!”张仲良拍案慨叹,“早这样多好!”

对啊,终于这样了。一直也希望他这样不是吗?但他真的改变了,我却觉得怅然若失。总觉得他把什么丢弃了,向什么妥协了,虽然明智却不免让人感伤。想起他以前手舞足蹈又无奈得连连叹息,我也明白,不得共鸣的坚持,毕竟脆弱。

我想起了芋头。他还好吧。其实他只消改变那么一点,整个境遇都可以浑然一变,只要他放弃那种倔犟,很多东西对他来说就不再是麻烦。执着固守有什么意义,学校这么多,世界这么大,时间这么久,说到底谁会记得谁。每个人的坚持不过一瞬间,可自己的生活却是漫长的。

我想写信把这些告诉芋头,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地址。

下雨的星期日,像蓝色忧郁的布鲁斯。我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像以往一样写着作业。心裏很沉闷,也许是因为压力太大,希望分散分散注意力,翻开了李松写给我的信。

这是假期的时候写的,算来,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但现在的我与那时的我,已经有相当的距离了吧。如今我想着我的未来,想着我的梦想,渐渐已经快淡忘了那些,只是偶尔看到李松,迎面碰上,想到成绩的差距,不自觉间,会表现出一种惶恐的自尊带来的冷漠。

“……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一棵不会开花的树。这样的树虽然没有繁花似锦,却可作栋梁之才。你问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开花。我只是木然,从没有回答过……但是请相信,我是有花的,只不过这花是绿色的,隐藏在树叶里,你不能看到,可是它却一直开着……”

也许因为是女孩,看着这信,我不知不觉地笑了。高兴。笑过之后,忽然有了一种淡淡的悲哀。

这是一封很美很美的信。当时由于浮躁的心情,我委实没有觉出这其中那种清丽的优美。像浸水的青草原野般的优美。

“如果我们之间真有那么一种白兰的感情,那就让这种感情,静静盛开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末尾这句话,有些脂粉味了,但依然很美。

字里行间流动着的一种东西,让我震颤。我终于明白,一切没有遗憾。我与他之间这段蒙胧的感情,在某一刻曾到达过最美的那一点。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体育训练日渐艰苦,棕红的跑道成了噩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每一次长跑下来,喉咙都会充血,难受得要命。何况还要兼顾韧带和跳远的成绩。

这期间,爸妈又打来几次电话,询问补课的事情。每次不忘说,考上天府一中,否则回康城。

我去找鲁老,说到底也没抱什么希望,但她居然答应了,而且答应得很爽快,只是叫我不要对别人讲。从办公室里出来,我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打量着这学校的一草一木。

我们的学校是个不小的世界,每个人在这裏面各行其是各取所需,绞尽脑汁又孤独得心力交瘁。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之间,偶尔产生微弱的共振,可以惊奇地快乐很久,一小时,一整天。

获准周末出校后,这个周日,按照鲁老的叙述,我在一个离学校不远的小区里,找到了那栋爬满了常春藤的灰色楼房。三楼。我敲响了那扇颇显旧态的房门,上面贴着一张红糊糊的福纸。

门一开,我看到了鲁老那张苍老的脸。她披散着头发,似乎才起床,未来得及化妆,蜡黄的脸上色斑愈发明显。她冲我笑了笑,将我引进了门。我心裏直犯嘀咕,不是才四十岁吗?怎么就显得这么老态龙锺了。看来,混迹人间本来就费脑子,想混得好还得殚精竭虑。

一切都很客套,我们寒暄了几句,我不太内行地和她互相敷衍着。过了一会儿,她说要拿资料,便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进了房间。我打量着这套装修简单陈设老套的房子,心想鲁老也太不露富了。高深。连墙角那个大提琴都显得那么老旧朴素。

这时,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少年端着一个小锅,径直穿过客厅朝阳台走去。表情呆滞,目光空洞。哗啦一阵,他把锅里的水倒进了花盆里。

这时,正逢上鲁老出来,看到这一幕,又心急又无奈,“儿子啊,说了多少次了,热水不能浇花。我已经浇过了,你回房间好了!”

那少年一语不发地转过身来,像刚才一样直直地穿过客厅,动作机械而重复。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随后,他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沉默片刻,鲁老说:“我儿子很有音乐天赋。所以从他小时候起,我和他爸爸就把他送去学提琴。他是个沉默寡言,但却懂事的孩子。他理解我们的苦心,所以从来都非常努力,寒来暑往,坚持学琴,从没有叫苦叫累,有时手都磨起了泡,还是不停下来休息。他参加了很多比赛,拿了很多大奖。我们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他的前途一定一片光明。但有一天,我正在上课,他的老师打来电话,想找我谈谈,说这孩子可能有点精神病。我当时很生气,说什么也不相信,虽然老师说他无缘无故打了同学,但我觉得这都是正常的,毕竟是青春期的孩子,情绪波动大很能理解。

“为了表明孩子一点事也没有,我带他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儿子得了抑郁症。我被吓了一跳,问不会有事吧。医生说,这是因为长期精神压力巨大诱发的。药物可以起一定的控制作用,但病情是否会发展下去,还是看个人。

“从医院出来,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不能相信自己健健康康的儿子怎么会突然得这样一种病。但是我还是跟他说,没事,没事,调整情绪就行。回家后,我和他爸爸好好分析了造成这件事的原因,决定让他休学一段时间,琴也不要学了,只要能健康,前途已经不重要了。

“结果事情越变越遭。他成天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说一句话。也许是不能练琴了觉得对不起父母,我们说什么,他都不理睬。一段时间后,他开始发脾气,把所有琴谱全部翻出来,撕得一塌糊涂。我们只有四处求医,但每个医生都说,只能吃药看看,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四年了,一直都是这样。这四年裡,他砸遍了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但我把那把提琴收了起来。”

……

一盆文竹置于暗处,支起一团苍老的迷雾。

鲁老笑了笑,捋了捋头发:“不说了,赶快做题吧。”

题单上内容不多,但是我做了很久。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等鲁老讲完,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要不,就在我家吃饭吧?”鲁老问。

“不用了,谢谢。”我欠身离座,“老师再见。”

回学校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把擦得雪亮的大提琴。突然明白,鲁老她相信稍纵即逝的光辉,相信她的儿子终有一天会走出心灵的阴影。

即使一切的一切只能是平白的梦想。芋头也是如此,他固执地相信,日复一日地寻找下去,这个偌大的世界里总有他自己的位置。生活继续它的单调与寂寞,可是那种希望日经月累却从未削减。

我们总该相信些什么。

每周,学校上六天的课。周日早上,到鲁老家里补习数学。迎接期中考试。四月就这样过去了。

我们坐在特快列车上,向着自己也不知是哪里的站点,追光逐年般疾驰而去。猎猎风声响彻耳畔。记忆在黑暗里,只留下空洞的,拖延的声响。

每天是做不完的练习,听不完的讲评。一下课,我就冲出教室,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换换脑子。

当我回来时,看到了令我呕吐的一幕,章子腾从背后搂住了王励励,两人在讲台上摇摇摆摆,兴高采烈地唱着:“我们是BL(男同性恋),我们是B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