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宗的俗家弟子堂凡宗堂,位于石城峰上。即使现在红日西斜,黄昏将近,张狂云也先将白冰岚带去凡宗堂中,跟堂中的长老报告备案。
当然,那寸身壶中收来的妖物,已交给戒法弟子押去九嶷山秘境“镇妖谷”。
在那里,不曾有人命在身的妖物,会用劳作苦役恕罪,同时还会接受玄灵宗经义教诲;什么时候服了教化,才可能被递交官府,用作将来和涂山国交换战俘。
这一切对张狂云来说,都是轻车熟路,不成问题;反倒是新招弟子,这还是头一回。
怀着略微紧张的心情,他带着白冰岚走进了凡宗堂。
今日堂中当值的长老,名叫石鹿鸣。
石鹿鸣是个身材适中的中年汉子,脸色微黑,神情严肃。
他也是凡宗堂中的传功长老,在堂中的地位仅次于堂主宁卓然。
石鹿鸣为人耿介刻板,虽然凡宗堂不强求穿戴玄灵道门的道冠道袍,但他从来都将一身绣着玄灵徽印的玄色道袍,穿得整整齐齐。
光从他的着装和表情,白冰岚也猜得出,这是个严肃谨慎、还很可能很较真的人。
对从面相看人这件事,她从来很有信心。
她觉得自己除了天狐族天生的异禀之外,最擅长的就是看人了——“至少比看书强。”她恨恨地想。
不过出乎她意外,对张狂云的到来,这样一看就很严谨较真的人,竟然也是一副懒洋洋爱答不理的模样。
“她叫什么?”石鹿鸣例行公事地问。
“白冰岚。”张狂云老老实实回答。
“哦。”石鹿鸣应了一声,便提起狼毫小笔,在花名册的仙路堂条目后,写上新增女弟子一名,甚至,连年纪都忘了问,更别说来历了。
“这……”白冰岚见状一阵沉吟。
她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妙的感觉:“呀,这个张狂云,不会在门派中地位如此边缘低下吧?怎么新进了一名女弟子,管事的人都不带多问的?”
很显然张狂云也意识到这一点。
注意到白冰岚脸上的震惊,他俊脸一红,忙主动把白冰岚的来历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
对张狂云的主动,石鹿鸣有些不耐烦。
他提笔在白冰岚名字,多写了寥寥八个字,“官宦之后,纳于杭州”。
见张狂云眼巴巴地还要说,他便不管墨迹未干,“啪”的一声合上花名簿,黑着一张脸道:“师侄,你这回主动下山捉妖,又新捉——呃不对,是新招女弟子一名,态度是颇好的。”
“可你仙路堂自慧明师弟殁后,欠账太多,你这才哪到哪儿?说个杯水车薪,都算好的!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吧!我看不出半年,这仙路堂堂号,就要销在你手里了!”
说完后,他便站起来一转身,回内堂继续描绘他的符箓去了。
“是,是!”张狂云在他身后目送他进去,口中连连称是。
白冰岚在一旁分明看出,这在杭州和幕阜山中,都潇洒捉妖对敌的白衣少年,这时却大气都不敢出,那光洁的额头上,还冒出汗来。
有那么一瞬间,白冰岚觉得这人族小子,真有些可怜。
不过她很快就担心起自己的事情来:这小子在门派中地位这么差,功力那么糟,跟着他混,怎么才能打探到人间道门,真正核心底细来?
仙路堂的位置,在石城峰东南角一座石崖上。
这座石崖后方的山壁上,终年有山泉流泻成瀑,清冷甘冽,传说一度常有白鹿来饮水,便称“白鹿泉”,这座石崖也因而得名“白鹿崖”。
白鹿崖的位置非常偏僻,当初选择它筑建仙路堂,是为了彰显仙路堂的飘逸出尘;但现在结合现状一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属于被“挤到一边”的情况。
边缘化的仙路堂,没什么庭院,就一座四室正房,西侧有一座两室的小厢房,半围着一片敞开的石坪,在石坪西南角有一座避雨的石亭,名叫“渡云亭”。
上白鹿崖的小路,就从山下蜿蜒而来,在渡云亭畔,和石坪接上。
因为主人许久没有回来,仙路堂前的石坪上,现在已落满了败叶和残花,让本就清幽的景色,更添凄凉。
如果只是看到这样也就罢了;当白冰岚被张狂云领到厢房中,指着那张简陋无比的斑竹床榻对她说,今后她就在这裏睡下时,一瞬间从来心高气傲、行事任意的天狐公主,忽然有一种想要忏悔的冲动。
她想要祈求女娲大神的原谅,原谅她这么多年的骄傲和任性,只求别这么惩罚她!
当然,白冰岚还是骄傲的。面对这些挫折,短暂的颓废苦闷之后,她就振作起来。
她对自己说,身为高贵天狐的后裔,涂山国的公主,天下妖族的共主,这点磨难算得了什么?
所以在张狂云吃惊的目光中,白冰岚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床榻,把上山前早就准备好的枕头被褥,一一铺好;然后又把行囊中早就预备的妆盒、铜镜、香炉等物一一陈设,再洒扫一番,转眼间这个好似破落颓败的老旧危房,竟然焕然一新!
看到这神奇的变化,张狂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让她也帮自己的卧房打扫打扫。
但也就是嘴角动了动,“此间主人”、“仙路堂主”的虚荣,还是让他说不出口。
对这个细节,白冰岚怎么会注意不到?
不过她假装没看到。
“笑话!让高贵伟大的天狐公主帮你做家务,怎么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