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2 / 2)

像浮云般飘散 一唏 17023 字 3个月前

我靠着墙,看着眼前那个黑色的保持着寂寞坐姿的影子发呆,但那个影子的眼睛,依然明亮,像窗外的月光一样皎洁。我心裏绞一样的疼痛,没有节奏地跳着,让我有些喘不上气来。

九月,那个……

她不理我,转身,双手抱膝,把头深深地埋在裏面。我真想一下子冲到她的身前,抱着她把一切说清楚,从那个夏末以来对她所有的爱恋,对她的思念。可是我没有,我想她此刻就像个受了惊并且伤痕累累的小动物吧,她需要安静。

我轻轻动了动身子,却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应该让她静一静,我想。于是我拿起我的衣服,打开门,出去。脚刚刚迈出去,又迈了回来,但我却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我回头对九月说,我先回去了,嗯,自己在家要乖,我走了……

门轻轻地合上,我听到弹簧锁清脆扣合的声音,凉风吹面,弄乱我的头发。

<strong>(九月)</strong>

当宇多紧紧抱住我说喜欢我时,我心裏特别地疼,疼得厉害。

宇多,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真的是喜欢米格,在那个夏末,整个夏天最繁华的尽头。他是那么让我痴迷,让我疯狂地为他不顾一切……

我仍记得第一次在网上认识米格时,他个人资料里的话:风轻月晓,花香鸟笑,此夜正好,尚缺烦恼。

嗯,“此夜正好,尚缺烦恼”,多么有趣的一句话,多么有意思的一个男孩子,于是从那刻我就开始喜欢上了他。他是一个写手,在很多地方我都可以找到署名为米格的文章,长长短短的灵韵飘逸伴着独特而忧伤的句子,娓娓为每一个人讲述着一个个故事,人情冷暖,聚散离合。他的才华,在他的文字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于是每夜看他的文章成了我那时上网唯一做的事情,流泪,轻叹,然后微笑……

后来我加了他的QQ,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他不怎么说话,应该在写文章吧。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蹦出些让人难懂的句子,有时又说出很多白痴的话出来,但无论什么,我都坐在电脑前安静地等着他的话。

米格是个内向的男孩子,我想。在他的内心裏一定藏着很多我并不理解的伤痛,他对我来说是神秘的,然而女孩子是喜欢神秘的男孩子的,我喜欢他,喜欢得理所当然。

当我知道我们在一个城市时,我激动得快要死掉了,于是他在我的死磨烂缠下,答应出来与我见面。那天我一夜没合眼,想着如何打扮自己才能让他喜欢……

见米格第一眼时,我笑了,他与我想象中的一样,干净帅气,但是那双眼睛透出的迷惘让我有些心疼。那天我们聊得并不是很愉快,他似乎很讨厌我的样子,不跟我说话,倒是宇多很健谈。

再后来,我融入了那两个男孩子之间。

我才发现,原来米格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孩子,他待在与我们不同的世界,承受着难以言表的寂寞和痛苦。他喜欢朴树,他说在朴树的身上他看到了很多他的影子,他们都是心灵寂寞的人,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自己的繁华。

小山坡,那个承载米格和宇多所有快乐的地方。米格是个沉静的孩子,可是在小山坡上,他却一直在笑,看见他笑,我真的好开心。每晚我都念着米格的名字睡觉,脑子里想着米格的样子才肯合眼。我喜欢他的一切,我想融入他的内心深处,融入他的忧伤,可是他总好像有意地避开我,对我漠不关心,可是有时他分明在对我笑,时时刻刻在我的身边啊,是我不知足吗?

泰戈尔说过,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我记得看到那句话时,我就哭了,米格,我一直在你的身边,可是你怎么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呢?

米格,我是那么喜欢你呀,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我不求你喜欢我,只求你多注意我,哪怕给我一点点暗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对你表白。可是你却什么都没有给我,哪怕是一点点,一点点也好呀。

难道我连这一点点都不配得到么?

宇多,你对我好,我知道的。我还是很怀念在网上那段日子,我从那时起,就把你当做哥哥一样看待的,有什么难过的事情,都会对你讲,真的。宇多,谢谢你对我的安慰,有你在我真的感到好幸福,可是我的心裏早就有了米格,再不能装下任何人了。宇多,我多么希望我们俩之间永远存在着友谊,宇多,真的对不起。

宇多,你知道么,其实我好嫉妒你的,你和米格,关系那么好。你们能有对方这样一个好的朋友,你们是幸福的,是那么让人羡慕,我也想有像你们这样的一个贴心的朋友,可是好难。我特别想融入你们的生活,和你们手拉着手漫天飞扬着,可当我和你们接触得越多就越发现你们之间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你们之间的那种默契,是什么都无法取代的。

你们这两个孩子。

我和你们在一起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和你们在小山坡玩的日子,那里真的好美,我从没见你们这么开心过。

米格,你知道么,我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在生日那天收到你的礼物的时候,我当时兴奋得都要哭出来了,可我还是抑制住了心裏的激动。可是也是在那晚,我抱着你的画,哭了整整一夜。

为什么,老天总是捉弄人呢?

你们谁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呀?

米格,宇多,我突然有些后怕,怕这件事情,使我们三个,行同陌路,我真的好怕。

是在做梦吗,那么,这个梦我不想做了,快让我醒来,睁开眼,在那个夏末,你们还在我的身边,于是我笑,轻声叫你们的名字,叫你们宇多,米格……

到米格家,屋子里的灯都关着,米格就静静地坐在月光里。月光把他的脸映得很亮,泛着温柔的光。此刻他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东西,并非以前的深邃与迷惘。

在那里,我看到了委屈,像一个丢失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

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米格,我向九月表白了,对她说了很多,她也……

好了,我知道了。

米格,你也喜欢九月,是么?

米格点头。

我也是,我对她的感情并不比你少。可是,她说她喜欢的是你。

我看见,米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窗外的月亮……

<strong>(米格)</strong>

2005年的9月,来得未免也太迟了。

从一打眼,就深深喜欢上了那个叫九月的女孩子,就在那个繁华的9月。看到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就是她了,嗯,没有错,她就是那个我每每在梦中见到的却看不清容颜的女孩子。

她的影像,自此就深深地烙在我的心裏。

于是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我都会在心裏默默地念着她的名字,九月,九月……一遍遍,荡漾在我的心裏,周而复始。

从那时起,便开始一种思念,和耳朵里朴树召唤般的声音产生共鸣,幸福的疼痛。

也是从那时起,我的文字,多了一种静谧的温柔。

我对宇多说,这是一场劫难,我们谁也在劫难逃。宇多说我疯了,可能是吧。

后来,那个女孩子阴差阳错地融入了我的生活。

九月和宇多,很投缘,两个张扬而又寂寞的孩子,他们俩在一起永远都是有说不完的话、吵不完的架,总是孩子气地在我身边笑呀闹呀的,好像总也长不大的样子。有时看着他们心裏很羡慕,也想加入他们,然而不行。

我从小就不爱说话,有很多时候,都想过暗示九月我心裏的想法,但是我却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这话题,只能看着她,温柔地笑,希望她有一天会明白我的想法,明白在她身边有一个男孩子,正深深地喜欢着她,嗯,深深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回忆了,很小吧,总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拿出藏在记忆里许多的碎片,把它们拼凑起来,幸福地回忆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点点滴滴。

朴树的歌,总会给人带入幻觉,脑海里会出现一幅幅让人心疼的画面。

《来不及》里,大片大片耀眼的绿色,裏面,九月穿着白色的裙子在那片绿色里舞着,是那么美。她对我说,米格,你过来呀,米格,我喜欢你呀,过来呀……我便不顾一切地向她跑去,一直这么跑着……

宇多,我的好兄弟。

有时候,就会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我们还不高,天天在一起跑呀跳呀,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宇多,你的性子永远是那么风风火火的,有什么危险你都会下意识地站在我的前面保护着我。你永远都是在我前面的,而我在你身后,感到异样的安全,在我心裏,你其实就像是我的哥哥一样。

记得小时侯,你总是对我说,米格,别怕,有我呢。而我则看着你,对你点头。

我总是认真地完成你叫我做的每一件事,因为我知道,你永远是对的,永远是为我好的。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你的一切,习惯了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你就是我的一片天。

你永远都是一副孩子般的表情,淡淡的孩子般的执着和忧伤。

宇多,其实你也喜欢九月,我早就知道,你也是第一眼就喜欢上她的,你的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是啊,九月是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谁不喜欢呢。

宇多,说实话,有时候我也好嫉妒你的,因为你和九月的关系这么好。每次看见你们嘻嘻哈哈地在一起闹,我的心裏都有些酸,但我还是看着你们,安静地笑。

宇多,有时候,我在想那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要在你和九月中任选其一的话该怎么办?宇多你告诉我呀,我该怎么办呀!

然而你们都是那么让我心疼。

宇多,你说话呀宇多。宇多,你现在,在干什么呀?

我又开始在想个那小山坡,小时候我们在那躺着,望着天,躺着躺着就那么一下子,长大了……

黑夜里,宇多说:“我对她的感情并不比你少。可是,她喜欢的是你。”当时我听了,心裏突然变得很躁动。我好激动,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子喜欢我,然而我也很难过,我最好的兄弟也喜欢着她。

于是我最不希望的一天终于到来了,我开始害怕,害怕分离。我怕我和我最喜欢的女孩子分离,怕我和我最好的兄弟分离。

是在做梦么,那么,这个梦我不想做了,快让我醒来,睁开眼,在那个夏末,你们还在我的身边,于是我笑,轻声叫你们的名字,叫你们宇多,九月……

<p/><h3 class="center">(四十三)</h3>

那一夜,我和米格,都没有睡着,屋子里放着朴树的《来不及》。那夜隐约地听见雨的声音,抬头看窗外,真的有细小的雨点划过……朴树的声音,愈加地忧伤了。

昏昏沉沉地进了学校,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小沫见我和米格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便凑过来问我们怎么了,谁也没理她。小沫有些失望,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给米格说你吃吧,米格说我不吃,谢谢。小沫说你吃吧,Dove的,很好吃的!米格说我真的不吃。

整节数学课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看见老高在前面手舞足蹈的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可我的脑袋里只恍惚地闪现着昨天发生的一幕幕,九月的眼泪,米格的沉默,还有荡漾在黑夜里的朴树的声音……此刻的米格也应该是无心听课吧,他在想什么呢?

老高发了张卷子让我们做,可是我和米格一个字都没有写,因为眼前是一片空白。

老高到我们身边问我们是不是病了,我们说不是,老高说到关键期了,可要调整好心态。

包子下课就跑了出去,子滕到我们这裏看了看,扯了些闲话,也走了。

米格对我说,宇多,咱们出去走走。我说好。

春天了,学校里的树都纷纷吐出了新芽,草坪远远看去也有了些绿意,四处洋溢着生机。米格一直抬头看着天,安静地,像以前一样。可是我却没能像以前一样安静地看他,因为我知道,此刻米格的心裏,正流着泪。

在路上有一个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是九月。我站住脚步,米格低头,想从她身边穿过,可是九月抬手把他拦住了。

九月说,米格,你要去哪儿?米格没有说话,低着头。

一时间,气氛搞得非常紧张……风轻轻掠起九月的头发,拂在脸上,她看着我们,说你们在躲我,然后又看着米格。

九月走到米格的面前。

你肯定都知道了,你是怎么想的?

米格不说话,迷惘地望向九月的身后。

突然上课铃响了,米格说宇多,上课了,咱们回班吧,我说好。于是我们往教学楼里走,留下九月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我想回头看看她,此刻她一定非常难过,然而我没有,因为看了会让我更难过。

在回班的路上我们看见小米,她的眼睛红得像个桃子。像是哭了一夜的样子。

这都是怎么了?

整整一上午,我和米格,都憋在班里,疯狂地做着练习册……

那晚我想了很多,脑子里过电影一样地闪过很多过去的事情,和米格的。小时侯我挺霸道的,什么东西都要抢到自己手里,而米格每次都让着我,从来不和我抢,他说小时候看着我玩好玩的玩具吃好吃的东西,他也很开心。这么多年,我想我欠他的很多,于是便有了把九月让给他的想法,尽管我是那么的喜欢九月。然而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小佳的话:既然喜欢,就该勇敢地说出来,大胆地追求……

乱,乱,乱。

于是我和米格同时抬起头叫对方的名字……

宇多,你先说吧。

不了,你先说吧。

那好吧,九月她……宇多,你去追九月吧,我支持你的。

米格,九月是喜欢你的,你们也很配……不用想我啊,我到哪儿找不到女朋友啊。

宇多,其实我都想好了。

我也想好了的。

米格不说话了。我说,米格,我们是兄弟。米格抬头看我,我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兄弟,一辈子的。

当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的时候,千方百计地想见到那个人却如何也寻觅不到。可当一个人躲避另一个人的时候,千方百计地逃避却总是和那个人不期而遇。于是我和米格再次遇见了九月,我们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一句话。

我拽了拽米格的衣角,米格却低下头。九月就一直看着米格,表情越来越难看,像是马上就要哭了。我强挤出一点笑容寒暄说九月,你干什么去呀,九月缓过神来说啊……啊,我回班。

我说哦,那我们先走了。

九月说,啊,好……那个……放学你们送我回家……好么?

我们同时愣住了,我对米格说米格你去吧,我放学后还有些事。

米格说宇多,还是你去吧……

九月突然哭了,大声说难道我就是被你们推来推去的么,你们把我当什么了!然后周围的人就纷纷把目光投来,像看电影一样津津乐道着我们这场戏。

然后九月就像所有爱情片里的女主人公一样气愤地走了。

像所有的爱情片一样,她丢下了一句话:我恨你们!

<p/><h3 class="center">(四十四)</h3>

我和米格,都自觉不自觉地躲着九月。

日子,依然一天天飘荡着。

那夜的伤疤,依然在隐隐作痛,在我的心裏,在米格的心裏,在九月的心裏……我想,如果我那天没有喝多,如果我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那么,我们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呢?

米格说,这不怪你,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的。

真的吗,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吗?那么为什么不让它晚一点呢,我宁愿偷偷地喜欢九月一辈子。

我们在小山坡坐着,背靠背,依然像以前一样,我们望天,依然像以前一样,可是我们彼此的心裏呢?九月的影子梦魇一样地萦绕在我和米格之间,一点点,吞噬着我们……

我和米格之间,几乎没有了对白,似乎更加疏远了,也似乎是更默契了,总之我们之间的沉静全部融在了这片小山坡,这裏,是我们的。

小山坡终于又绿了,绿得娇嫩。

学校的日子,无聊得快要逼疯所有的人。整天昏天暗地地做卷子,弄得整个儿初三上下苦不堪言,我和米格发现原来学习真的可以麻痹一个人的神经,于是我们便打心眼里开始喜欢上了学习,那样可以让我们暂时忘记那段梦魇。

永刚的化学课,几乎剩不下几个听课的了,因为听不懂。双喜也放弃了他没有希望的所谓的终身大事,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伟大的教育事业中,所有的人都忙碌开了。老师不离嘴的话:离中考就一百多天了,大家要挺住!

我,米格,还有九月,就这么各自沉溺在彼此的沉默中,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我们几个围着烂醉的子滕,看子滕手里的液体咕嘟咕嘟地流进他的身体,他的喉结随着那声音有节奏地动着……

子滕趴在桌子上笑,应该是笑吧,可是声音却比哭还要让人难受,他没有流眼泪,想必早已经流干了。突然,他吐了起来,手扶着桌子,黏稠的东西从他嘴裏涌出,带着腐味。吐过了,子滕又拿起一瓶酒,九月一把把酒瓶夺了过来说子滕,你不能再喝了!子滕看着九月,含混不清地大叫说,你他妈的给我拿来!说完上前去抢,却扑了个空。

包子怒了,揪起子滕的衣领,说杨子滕,我他妈的瞧不起你,然后抬手照着子滕的脸就是一巴掌。子滕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小佳蹲下身去扶子滕,对包子说你干什么下那么狠的手啊!包子说,你瞅瞅他成什么样了,还是个男人不是了!

然后我们就听见子滕哭了,野兽一样嘶哑地嚎着:我真他妈不是男人啊,我真他妈不是……

米格呆呆地看着子滕,不说话。

子滕和小米分手了,很突然,没有任何原因也没有任何矛盾,在那个下着小雨的夜。我们都很奇怪,他们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至少分手也要有个前奏。突然,都太突然了,最近总发生些突然的事情。

子滕这样子,是没法回家的,包子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来给子滕家打电话,告诉阿姨说子滕今晚在他家住,不回去了。子滕妈没反对,嘱咐了一下不要睡得太晚就挂了。

包子看我们,说都站着干什么呢,抬走啊!

于是九月跑出去拦车,我和米格还有包子把子滕抬进了车里。

包子家,子滕烂醉地躺在床上吐着胡话,但仍叫着小米的名字,有时又哇哇地大哭。

九月说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啊?我说我怎么知道,要不给小米打个电话问问。九月说行,掏出手机拨小米的号码,可是不久就传出了电话已关机的提示。

九月问我说这怎么办啊。米格说,出事了。

早上,子滕的酒劲还没有醒过来,于是我们到学校跟双喜请了一个假说子滕病了,双喜没说什么。

中午,我们把小米堵在了操场的一角。小米的眼睛仍红肿着,和前几天我和米格见到的一样,她的面色很憔悴,见到我们,就越发苍白了。小米紧紧地靠着墙,抬起眼睛看着我们,很害怕的样子。

她瑟缩着,像是风中一株破败的小花。

我说小米,你告诉我们,你跟子滕到底怎么了?小米说,我们分手了。我说你们两个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呢?小米不说话,过了一会,她说,我对他没感觉了。

米格笑,走到小米面前,说小米你看着我。

小米抬头看他。

米格说,你看着我的眼睛。

小米和米格对视。良久,米格说,你在撒谎,你还喜欢着他……

不,不是,我不喜欢他了!小米突然叫了出来,她从我们中间冲了出来,哭着跑掉了……

米格望着小米的背影,不动。良久,他静静地说,她在逃避。

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

<strong>(小米)</strong>

当我看到眼前的于雷时,我手里的碗啪地掉在了地上,打了一地,碎片飞落到各个角落。

我听见他放荡地笑着,说哟,这么一个大美女在这么个小地方刷盘子,真可怜啊。说完,他继续放荡地笑,他的笑声让我发毛,于是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说,哪里碍着你了……你管不着!于雷笑了,说能不能管得着我还真不知道,这样吧,我回去问问我那些朋友看看我到底能管得着还是管不着。

我吓了一跳,如果他回到学校乱讲,那就全完了。

你……能不能不跟别人说……

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啊,是不是在求我啊,你再说一遍呗。

求求你……求求你别跟别人讲行吗?

哟,大美女也会求人啊,跟你说吧,其实你那点事我都打听明白了,就连你家的情况……

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叫我不说,其实也行啊,那可得看我心情了。说完于雷走上前来,抓住我的手,我很害怕,想把手缩回去,可是他攥得实在太紧。他说这么嫩的一双手,刷盘子真是太可惜了。

我怕极了,心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我使劲把手挣脱了出来,说,你放尊重点!

哈哈,大美女还挺正经的……少给我来这套,小心我把你的事全抖出来!说完于雷又抬手来摸我的脸,可是这次我没有躲闪,任凭他那双手在我脸上游动,很痒,弄得我很难受。他说,这才乖。

于雷说,明天下午放学后,在学校东墙角等我。然后就走了。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眼泪涌了出来。我很生气,因为他威胁我,然而我更多的是害怕,因为他在拿我的自尊心来威胁我。小米,你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啊!如果他讲出去,我就完了,真的全完了,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们的那种眼神,我不愿意再回到那个火坑里去,绝不能……

整整一下午我都是在惶恐中度过的。

第二天下午,我一个人踩着夕阳往东墙那里去,见于雷站在那里等着我。他见到我很高兴,走上前来捏我的脸说大美女好守约啊,真给我面子……嘿嘿。我说,你让我来干什么?

于雷说不干什么啊,想跟你聊聊啊,以前呢,你总躲着我,没机会,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啊……说完他上前来搂我,我一惊,拨开他的手说你干什么。于雷笑,很轻浮地,说莫小米你挺正经的啊,跟杨子滕做过没有啊?

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下流的问题,我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于雷笑,笑声在空阔的操场上传开。他说后天下午放学你还在这儿等我,咱们俩出去谈一谈。说完他就转身走了,继续放开他那放荡的笑,荡漾在夕阳的晚风中……

突然觉得,我开始陷入了一个巨大而且黑暗的旋涡,不可自拔了。

惶恐游走于我的全身,于雷那放荡的笑阴魂不散地萦绕着我,折磨着我。我应该把这些告诉他们,让他们帮我想我该怎么做,不可以的,万一于雷把我的事告诉所有人……不行……

子滕,我应该告诉他,嗯,我的子滕,他会救我的。于是我拨子滕的手机,可是他却没有开机。

和于雷约定的那天,是九月的生日,子滕找我去,可是我却推脱说身子难受。子滕说那他也不去了,要留下来陪我,我没答应,子滕再没多说什么,嘱咐我说身体要紧。

见到于雷,看见他的脸上浮现一丝快意的笑,他说,跟我走。

那是一条不归路,每走一步,身后的路就会迅速地消失……

于雷把我带到宾馆,走进电梯,按下按扭,电梯门关上了。这一段时间他的胳膊一直搭在我的肩膀上。电梯上升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眩晕感,就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随着电梯一声清脆的响声,电梯门开了。

我尾随着于雷来到一间房前,我看见他掏出卡划开门让我进去。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进去。

随着那声沉闷的关门声,我知道,我将彻底毁掉,嗯,彻底。

于雷放荡地笑着,他一把把我推到墙上,说莫小米,我喜欢了你那么长时间,你他妈的却连瞅都不瞅我一眼,今天怎么会栽到我的手里呢?哈哈哈哈……当时我那么追你,你都不干,现在就这么一吓就给你弄到手了,那个面子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啊,死要什么脸啊你,你说你是不是犯贱吧。

他把我揽在怀里,吻我,我反抗。

杨子滕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好的,以后跟我就行了,我会好好待你的……小米,小米……

听到子滕的名字时,我一下子警醒了。天啊,我在做什么,我在背叛子滕吗?我尖叫,用尽全力把于雷推开,冲向门口……

于雷把我抓住,说莫小米你给我想好了,我随便你出不出去。我警告你,你要是现在踏出这个门……

于是那刻,我真的绝望了,眼泪滑落。于雷笑了,说不要哭嘛,他一边说一边脱我的衣服,我没有反抗,他说,这就对了。

于是那晚,于雷强|奸了我,很疯狂地在我的身上发泄着,放荡地笑着。我用力闭上眼,哭。

我的脑子里,是我的子滕,还有那繁华的夏天,在我脑子里,旋转,旋转……越来越快,于是子滕就迷失了,然后是那些耀眼的绿色,也消失了,一片黑白的世界,再后来,就一片空白……

我眼睁睁地看着于雷,那个在我身上撒野的人,他看我笑。

我咬了他一口,狠狠地,在他的脖子上。

他抬手给了我一巴掌,于是脸上火辣辣地疼起来,透过满眼的泪水,我看见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他骂我,小贱人。

是啊,贱人,我真贱……

完事后我哭着穿好衣服走了,到家时已经十二点了。那晚我蜷缩在被窝里抱着膝盖啜泣了一夜……脑子里尽是于雷的笑,还有我的子滕,不,他已经不是我的子滕了,我不配属于他了,我背叛了他。

子滕,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天子滕见到我问我说怎么了哭得眼睛跟桃子似的,我说没什么。子滕说小米你有事瞒我,你说,出什么事了?我说真的没什么,你烦不烦啊!

我看见子滕的表情凝固了,然后他就走掉了,没说一句话。这是我第一次与子滕翻脸。

整整一上午,我都在班级的角落里哭泣,其实我这时已经没有了眼泪。

整整一上午,我一直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我还爱子滕吗?答案是肯定的,非常爱。

我是爱子滕的,然而我已经不干净了,我不配和他在一起了,也许他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嗯,一定会的。想到这裏,我又哭了,子滕,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晚上子滕送我回家,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不说话,应该还是因为今天上午的事吧,他怕我生气。天下着小雨,春雨阴冷阴冷的,冷到了骨头里。

我想,该结束了,其实很快的,很快就会过去的。于是我鼓起勇气转过头对子滕说,子滕,咱们分手吧。

为什么啊,咱们不是好好的么。

对不起,请你成全。

小米,咱别开玩笑了啊。

子滕,我是认真的。请你成全。

我们两个人沉默,我低着头,不敢注视他的眼睛,我怕我看了,就会立刻反悔。

子滕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成全你。

我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突然有些失望。原来我是一直期盼着子滕会走上前来抱着我说不要离开我的,那样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哭着把自己的委屈告诉子滕,然后他会摸着我的头发说没关系,无论怎样我都会跟你在一起。然而我猜错了,子滕温柔地答应了分手。成全,子滕成全了我,没有任何怨言,尽管我非常希望他有一点点的挽留,哪怕是一点点的。

这就是曾经的我的子滕,那个对我无限温柔的子滕。

我轻声抽了一下鼻子低声说,谢谢,谢谢你的成全。

于是我们两个人各自走了,背对着背,我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眼,因为我怕看见子滕在身后望着我。不可以的,子滕不可以跟不干净的莫小米在一起,分手是对的。可是当我转过身时,我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时雨下大了,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脸上的是泪还是雨水……

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唱起我最爱听的歌。

我大声地哭,叫出了声音,我说,子滕——对不起。

失身的第二个雨夜,我和我爱的人分手了。算算,我们整整相处了一年。

子滕醒了,醒来时仍喊着小米的名字。我摇着子滕的肩,说子滕,是我们啊!

宇多是你啊,宇多,我和小米分手了。

我知道……

九月轻轻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出去。包子家客厅里,九月对我说,子滕这样子,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啊?我说不知道啊,他受的刺|激太大了。

我和九月沉默了一会儿,九月说,宇多,你和米格两个,为什么有意躲我?

我说你多心了,哪有啊。九月说有,难道我们三个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吗?

九月,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们三个真的不能……

九月,其实米格挺适合你的。

<p/><h3 class="center">(四十五)</h3>

我独自来到小山坡,见山顶米格和九月面对面站着,我悄悄走开了。到下山时,我突然感到很难过。

一个人在西联转悠,心裏空落落的,是啊,已经习惯了有九月的日子。我继续往前走着,看着各种表情的人从我身边走过,每路过一个店铺,就想起与九月在一起做的一件事情,每走一步,就想起一句九月说过的话。

那个路灯下,九月与我和米格见面;那个电话亭,我给九月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淑女屋,九月穿着那条白色的长裙舞动着……我笑,此刻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人挡了我的去路,我向旁边迈了一步,谁知那人又挡了我的路,我抬头,是双喜。

他说,臭小子,一个人在这晃悠什么呢?我说怎么的,我在哪儿晃悠你还管啊。双喜说我当然得管了,我是你老师啊,我说你这是侵犯公民的人身自由权的行为,我有权起诉你。双喜说你少给我来这套,你老师我最烦的就是政治。

双喜说,怎么了,郁闷啊?我笑,说你怎么知道。

双喜说没点本事配给你当老师么,平时跟米格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恨不得裤衩都穿一条,现在拆开了,不是郁闷还是什么呢。

我笑了一下。

双喜说你别笑,我说得对不对吧。我点头。

双喜搂着我的肩膀,说走,咱哥俩喝点去。

我白了他一眼说,就你那点酒量还跟我喝呢!

我,双喜,面前一桌的啤酒瓶子。真是高估了双喜的酒量,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喝酒跟娘们似的,几下子舌头就长了。

以后有什么事吧,跟老哥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哎呀,感情问题,你个老外,跟你说也白说。

你小瞧我……虽说咱一个对象都没有,但咱怎么说也是情场老……老手啊……跟哥说!

你说说,啊,七班的九月你知道吧……我,喜欢她那么长时间,有一天……我喝多了,没控制住,就跟人家表白了……可是她,喜欢的是米格!米格又喜欢人家,现在弄的,挺僵的……

小子,一看你就不行,还嫩。这点小事就郁闷,跟你讲啊,感情这个问题,它就得顺其自然,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弄都不是你的。听老哥的,该怎么办怎么办,爱怎么办怎么办,慢慢发展呗……现在吧,没多长时间就中考了,你和米格那小子都是上一中的好材料,都给我好好学,别因为这点屁大的小事,耽误了前程……你们考上一中了吧,你们光荣,老哥我也有奖金呢……

少跟我扯那套!

那天我和双喜谈了很多,也喝了很多,他说得对,不应该被这些琐事而困扰。

很快,开学了,学校里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到处疯跑着初一初二的满脸稚嫩的小孩子。

初三加了课,每天要上到八点,每天踩着昏黄的路灯回家。我和米格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不说一句话,繁重的学业已经把我们压得麻木了。

一张张麻木而且疲劳的脸,我们的初三。

九月就像乒乓球一样,被我和米格推来推去。再不见我们三人横行于学校的模样了,一个人同九月说话,另一个人定会识趣地避开。我感觉,连我和米格之间,似乎也疏远了许多,被隔了一层无形的墙,慢慢地,把我们撕扯开,骨肉分离。

双喜说,你们两个人表面上是互相退让给对方机会,其实是在争夺。

考了几次试,成绩又被甩得很远,于是那帮老师又急了,忙教育我们说都什么时候了不能再掉链子了……

我们沉浸在一张又一张的卷子一次又一次的测试中,活得充实。米格放弃了他的文字,放弃了朴树,放弃了他的理想,他说,我想做个庸人了,做庸人好。

日子一天天过着,飞快。白天一天比一天长了,也一天比一天温暖了,不久,我们脱掉了外衣。

子滕日渐消沉了,远离了我们,突然感到很悲哀。双喜说没有一辈子的朋友,一切都会改变的。突然发现,我们的双喜像个圣人,怎么看怎么像,而且越看越像,譬如说,历史上的圣人都比较丑……

包子和小佳不是学习的料,天天混日子过,而小米彻底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踪迹,她整天和一群打扮得妖艳的女孩子在一起,也开始变得妖艳起来。但小米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比其他人漂亮。

米格说,她就这么地堕落了。

卷子,卷子,卷子;中考,中考,中考;前途,前途,前途……

天啊,我们的日子如此扭曲。

就这样,我们混混沌沌地将要送走春天,以扭曲的姿态张开手臂迎接这个春末夏初。

小山坡已经变得郁郁葱葱,重新演绎出它曾经落寞的繁华,但那繁华还很年轻,不是那么成熟。我和米格还有九月,各坐在一棵树下,彼此互不相见,抬头望着云淡风轻的天空……

树上,我们刻下的字,已经越过我们的头顶,那是树的伤疤。九月说,难道我们三个,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米格,我的好兄弟,难道我们十多年的感情,真的就要断送在这一年里吗?

食堂里,我们围一桌安静地吃饭。这时我们身后小米的那些朋友走过,端着菜嘻嘻哈哈地议论着:“昨天小米怎么样啊?”“哎呀,被于雷弄了好几次,都起不来床了!”“是吗,这么厉害啊……”

我们几个人都愣住了。包子放下筷子,站起来,向那几个女的走去,小佳拦他,但没拦住。

这时子滕打完饭回来,坐到了我的身边,低头吃起饭来。我们看着他,心裏一阵不是滋味。子滕抬头,说你们看我干什么啊,我说没什么,吃饭,吃饭……于是大家又重新吃了起来。

为什么米饭好像沙子,这么难咽呢。

包子回来了,铁青着脸,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子滕,没说什么。

中午回到班级,包子把我和米格叫了出来。

我们站在墙角,包子给我们讲了小米的事情,一边讲还一边骂……最后他背过身,用拳头使劲砸着墙壁,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仍一边骂着……米格望天,叹了一口气,我看见,他的眼角划过一滴眼泪。

米格对我说,宇多,走。

他拉着我来到七班,把头探进去,说我找你班莫小米。

小米站在米格的面前。他看着小米,死死地盯着,他说,小米,我送你点东西。说完,啪的一巴掌,打在小米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响,米格说,这是代子滕给你的。

啪!这是代你妈给你的。

啪!这是代你给你的。

小米没有哭,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米格,她那双水一样的眼睛里充满了冷漠与麻木,还有仇恨。小米说,打得好,我就是这样不要脸的贱货,就这么不要脸!

<strong>(小米)</strong>

于雷在我的身上沾了荤腥就开始变得更加大胆,更加得寸进尺,经常带我去开房。

我依旧那么虚荣,尽管受了如此多的委屈,但依然咬牙挺了过来,没有把这些告诉任何人。我已经把家里所有的钱都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妈妈经常在角落里叹气,但从来没埋怨过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败家,也很对不起我的妈妈。

有一次办完事后我对于雷说,我最近缺钱。于雷笑了,从钱包里夹出一沓钱说,连以前的也一起算上。说完笑着走了,依然笑得那么放荡。我从容地穿好衣服,拿起桌上的钱凝视了一会儿塞进了兜里。

那刻,我知道,我开始真正地而且彻底地堕落。

我去商店挑了些好看的衣服,回到家把剩下的钱给我妈。我妈问我说这些钱是哪儿来的,我说这你别问了,给你你就拿着,先把债还清。

后来我缺钱了就去找于雷做,当然也会去找别的男人,只要他们有钱……

再后来我妈知道了这件事,一下子昏了过去。醒来时,我对我妈说,开通点吧,都什么年代了,这很正常。我妈就哭,一天到晚地哭,最后她的眼睛就瞎了。

有时我会想到以前,呵呵,以前的我,多么的傻,然而现在的我,多么的不要脸。

有时我还会想到子滕,他现在还好吧,有没有找到新的归宿呢。

这是条不归路,走过的路已经消失,而我无法回头,只有一往直前地走向迷惘的远方,尽管那是万丈深渊……

米格说,子滕失眠,我把所有的安眠药都给了他。我笑,说真没想到,小米会变成这样。

是啊,时光真疯狂,也正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小米还清纯得像一杯水,轻轻一挑逗就会脸红,然而现在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米格说,宇多,将来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说,不知道。

米格说,我们未来,真渺茫。

九月坐在我们的不远处,看着山下的远景。我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

在想什么?

想我们以前的事情。

说说看。

以前这个小山坡,大片大片耀眼的绿色,以前的天,云淡风轻。以前的我们,就在这云淡风轻的季节里,在这大片大片耀眼的绿色里奔跑,打闹,多么有意思。宇多,以前的日子,怎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都在变。

宇多,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嗯,像以前一样地喜欢。

你还想让我答应你了吗?

不想了。

为什么呢?

不知道。

其实你知道的,是因为米格。宇多,其实我现在仍喜欢着米格,而我也不想让他答应我,因为你。宇多,我一直是把你当哥哥看的。有时我真的想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子,该多好。

九月说,宇多,你和米格两个人,似乎陌生了许多。如果因为我,让你们变得这样,我宁愿离开。

我不说话,看着漫山的绿色,轻轻哼唱着,朴树。

我们躺在青草上仰望,看日子在飘荡。我们像那朵云彩一样,来不及回头望……

<p/><h3 class="center">(四十六)</h3>

于雷从二班出来时,就被包子拽住衣领甩了出来。他刚刚反应过来,顺手打了包子一拳,可是包子另一只手早就抓住了他的头发,使劲把他的头向后按。于雷的头撞在玻璃上,很响,他想反抗,可脑袋又被撞了第二次。玻璃碎了,顿时于雷的脑袋上全是血,开始有女声的尖叫。

包子一记勾拳,击中了于雷的肚子,然后顺势用膝盖顶向于雷的要害部位……

于雷的惨叫声传遍整个楼层。

包子不死心,衝着躺在地上的于雷又补上了几脚。

事情极其严重,学校找来了家长,于是包子被学校开除了。还记得包子走时,反手把书包拎在身后,向我们招手,说同志们,不要想我!然后扭头就走。

校门口,我问包子说,后悔么?包子说当然后悔了,要早知道一样是开除,我就应该揍死他,后悔给他留了口气。

包子走那天,小佳哭了,包子对我们说,我老婆就交给你们了,要是受了半点委屈我就弄死你们!

包子走后,夏天就把它所有的激|情全部迸发出来,初三的总复习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我们扔下了我们的所有,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中考备战状态,迎接6月一搏。

不少人已经力不从心,可是我和米格,依然平静如初。老高说我们这种状态很好,以这种方式进行下去,肯定会考出好成绩的。我和米格还有九月都搁浅了一切,包括这段复杂的感情。

可怜了子滕,自从和小米分手后一直这么消沉着,没有一点精神。每每想到子滕,我的心裏就刀割一样地疼痛。

那天子滕跑到七班,摇着小米的肩膀说小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小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们看见子滕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可是小米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大家都在传说子滕疯了,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被弄疯了。

学校里,那些不学习的人,兴趣依旧不减。关于小米的流言四处飞溅,有些是事实,有些是捏造。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几个女孩子大声议论着小米,大概意思是小米在某个宾馆长期包了一个房间,接客用的。子滕听了,没说什么,继续吃自己的饭。

周末,我们聚在包子家,跟他侃着学校的情况,不亦乐乎。

子滕在房间里转悠着,包子家墙上挂着的一把金色的藏刀引起了他的注意。包子笑了,说还是子滕的眼力好,识货,这可是把真藏刀,我爸从西藏带回来的,弄一把挺不容易呢!说完他走上前去把刀取下,拔出刀鞘,说,你看这刀,多好的钢口,而且还开了刃,割起肉来,没得说……

子滕接过那把月牙似的弯刀,在空中舞了几下,笑了。

包子拿回刀,挂在墙上,跑回来继续跟我们侃着。

不一会儿,子滕对我们说,我有事,先走了啊。我们侃得正欢,没在意什么,摆摆手让他去了。

聊着聊着,我们的话题又转回了那把藏刀的身上,包子回头看挂着藏刀的那面墙壁,空空如也。包子说你们几个谁看见那把刀了,刚才还挂墙上来着呢。九月说你放在哪儿了吧,包子说不能啊,我亲自挂墙上的。

我们几个又低头找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找到。同时沉静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子滕的名字。

我们到现场时,银白色的手铐已经扣在了子滕的手腕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也被警察带走,了解情况。尖锐的警笛的声音划破了这个城市喧嚣的空气。

刚刚子滕去了大家口中传说的那个小米住的宾馆,果然在门口听到了小米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男人的声音。子滕踢开门,疯了一般抓起小米身上的男人,手里提着包子的藏刀,向那个男人的腹部猛刺过去。一刀,又一刀,每一刀的进出都发出沉闷的响声,并伴有鲜血迸溅而出……

然后,子滕瘫软在地上,哭了。

警车里,子滕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双戴着手铐沾满血液的手。

我说,子滕你糊涂了啊,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呢,你现在杀了人了!

子滕说,我就要杀了他,他死了活该。

小米坐在我的旁边,身子颤抖着,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子滕,盯着他那双血淋淋的手。子滕看着小米,一脸颓废的表情,但他的眼里突然变得有了内容,是曾经对小米那无限的温柔。

小米,听话,咱不要干这个了,好么?小米,看你这样,我真的要崩溃了。

小米的身子依然颤抖着,显然她已经被恐惧包围了全身,但她丝毫没有半点被打动的意思。我怕子滕难过,对他说,子滕,小米受惊吓了……

小米,对不起,让你吓到了,小米……

车里的人,都看着子滕发呆,包括警察,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里边的故事。子滕在哭,两只手抱着脑袋哭,像个孩子一样。于是我看着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小的时候,子滕那张永远带着微笑的脸,是他将我们四个孩子紧紧地拢在一起,以无限的宽容与博爱来面对我们,十几年都没有改变。

于是那刻我才真正明白了子滕对小米的爱,才明白什么叫刻骨铭心,相比之下,我太幼稚了。

米格用他没有内容的眼睛,盯着警车外的景色发呆,九月把脑袋轻轻靠在我的肩上,闭着眼睛。

包子终于是控制不住了,他站起来,照子滕的脸上就是一巴掌,他大喊说杨子滕,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抽什么风啊,你他妈的杀人啦!杀人是要偿命的你懂不懂啊……杨子滕,你真他妈的虎……

包子哭了,咧开嘴,歇斯底里地号着。警车里的人们,都很安静。

带铁栏杆的车窗外,这个蓬勃的夏天,正开始演绎着它休眠了一冬天的繁华……

下了车,子滕被押到了拘留所,给他推了一个卡尺,塞进了一个单间里。子滕进去了,就面靠墙蹲着,一句话不说。包子说,子滕,在里边给我好好的,我等你出来啊……

子滕的事情,惊动着整个学校,紧接着,全市也沸腾了起来。子滕的家里,子滕妈哭得死去活来,哭着哭着最后晕了过去,子滕爸坐在床上,一口口地抽闷烟。双喜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双喜说子滕这孩子虽说学习不是很优秀,但也是块上区重点的好材料,现在一片大好的前程啊,全毁了……

法庭里,子滕一身囚服,站在被告席的位置上,等待着法律给他的判决。

最后法庭宣判,杨子滕犯故意杀人罪,而且性质极其恶劣,鉴其未满十八周岁,判有期徒刑二十年。

子滕被押下去的时候,一直努力地回头向我们这裏看,使劲地张望着。米格说,他是在寻找小米,想再见她一眼。我问包子,没有叫小米来吗?包子说叫了,小米不来。

子滕的所有前程,就断送在了这裏,这个夏天,脑子里,尽是他温柔的笑脸。

子滕在法庭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服从判决。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子滕进了监狱,他的这一生也就就此断送在铁窗里了。

可日子仍在继续,老高仍不忘在数学课的闲暇骂骂永刚,说一些他小时候的光荣事迹给我们听,我们就这么一边做着卷子一边听老高在那胡侃,默默把每一句话记在心裏,然后上化学课时把他的话统统说给永刚听。

永刚说,不用听他瞎说,这是蓄意破坏我在同学们心目中高大的形象,然后趁乱夺取我周四、周五的自习课,同学们你们不用听他瞎说,就他小时侯的缺德事太多了,他中学时候吧,就嫉妒我的同桌长得好看……

老高把永刚从化学办公室里揪了出来,说你小子给我说清楚,中学那阵是谁看上谁同桌了,我说赵永刚你怎么瞪眼睛说瞎话呢。赵永刚说也不知道谁,上课色迷迷地盯我同桌瞅,老高急了,说看两眼就色迷迷的了,啊,那时候你跟我同桌上课传条被老王抓住了,你还想抵赖!

两个人越打越热闹,我们在周围看着。

这时老王太太来了,这俩人干什么呢。老高说,王老师啊,你看赵永刚这小子,上课时编瞎话说我!永刚说,同学们可都在场呢,好像你在背后说我我不知道似的……

老王太太说,你俩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呢,跟你们说,你俩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来了兴趣,赶紧凑过去问老王太太永刚和老高的罪行,老王太太挺了挺腰板,说那可多了去了,首先一条,不给我好好学物理……

子滕的事,就这么过去了,我身边的人,在一个个地离开我。唯有这天上的太阳,一天比一天明朗。

中考的脚步渐渐逼近了,每时每刻都有被淘汰出去的弱者,中国的教育制度一直维持着这个自然界伟大的亘古不变真理:弱肉强食,而且强食者优则仕。

很多写手把中考和高考,写得异样的惨烈,用着无比沧桑的语调娓娓道来千百年来中国学子的艰辛。他们的文字中,大都有着绝望,轰轰烈烈的绝望。而我和米格不是,我们是用学习来逃避,轰轰烈烈地逃避。

如果说4月是子滕的悲哀,那么5月就是包子的了。

于是子滕的悲剧开始在包子的身上重演:小佳跟包子提出了分手,特别果断。包子吓了一大跳,把着小佳的肩膀说不要闹了,小佳说我是认真的。于是就轮到了包子抓狂,大吵大闹。

以后的日子里,包子变得异样的暴躁,动不动就发起火来。

九月说,小佳以前的男朋友回来找她,其实她还是喜欢她以前的男朋友。其实那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小佳就对人家那么死心塌地。

包子整日与他那些社会的朋友为伍,吃喝玩乐,残虐自己的身体。

刺耳的DJ舞曲,纷乱的闪光灯,包子一身另类的打扮在舞池中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摇着脑袋。一张张麻木的脸中,只有包子的脸上,淌着泪水。

大家都是怎么了,为什么,都要这个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