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帮子短视的废材,成不了气候。”
德宝回宫时,天已经黑了。
他匆匆往德懋殿赶的路上,正碰见尚寝局的少监秦潇。二人在康王府就是旧识,关系也算不错。两个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却也是难得的意趣相投。只是德宝平日随身伺候着李睿,二人能见面说话的机会不多。
“德宝公公,您这是要去哪里?”秦潇远远见着他,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果然不愧是皇后凉凉心目中排在第二位的美男子,只是这么一笑,仿佛满天星光都沉在了他双目之中。
“嘿,小秦啊。”德宝冲他招招手,二人在园中碰了头,“这不是要回德懋殿去回话吗?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听他这一问,秦少监嘴角抽动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打算要去昭阳殿,给皇后娘娘送起居注。”
“这个点儿?”德宝看看天,颇有点意外,“起居注不都是白天送?而且,怎么是你去送?杜老茂呢?”
德宝口中的杜老茂是尚寝局的监事太监,宫里的老人儿,打从武德帝在的那会儿就在宫里伺候了。
“老杜爷爷说是犯了老寒腿,跑不动道儿,自我入宫,起居注这块儿事就交给我了。”秦潇说。
德宝一撇嘴,大夏天的,哪里来的老寒腿?不过就是那老家伙偷闲躲懒,把这种跑腿又得不了好处的差事儿都推给新来的罢了。
走了一阵,德宝正瞅着德懋殿的一个小太监往外头跑,一把揪住了说:“皇上在不在?”
“宝爷爷,”那小太监年纪不过七八岁,倒是十分伶俐的,忙给德宝磕头,说,“皇上一早儿就去皇后娘娘那儿了,爷爷您要回德懋殿一准儿扑空。”
“得,咱们俩还要走一路。”德宝哈哈笑着,让那小太监走了,掉头又与秦少监走到了一道儿。
“怎么,今日皇上还在皇后那儿歇?”秦少监微微张开了嘴,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困惑。
“这话你问我?”德宝翻手拿手指头指着自己鼻梁笑道,“皇上在哪儿歇,你们尚寝局的会不知道?”
说说笑笑间,二人到了昭阳殿。
德宝是李睿的近身太监,秦潇是每隔一天就要来露一面的熟人。昭阳殿的掌宫女官木兰笑着出来迎了,带着二人进去。
时间还早,皇帝不会那么早就歇,德宝一马当先就往里走,秦潇则又当了闭了嘴的葫芦,低头敛眉,特别的老实。
果不其然,帝后一身常服,松着发髻正歪在八宝仙螺榻上对奕。
烛火明亮,照在两人的脸上,将他们年轻俊秀又镀上一层暖金色。
“不玩了。”李睿一推棋盘,脸上郁郁之色未消,他已经连输了三盘,再没兴趣再与皇后厮杀,当然,若换种方式厮杀一场,他是极乐意的。只是时间不巧,皇后小日子又到了,他想杀也没得杀。
赵嫣容瞧见德宝脸上的轻松神色,便知道他差事办妥当了,不由得展颜而笑,让人给他们赐座。
“本宫还当今儿秦少监你不来了呢。”赵嫣容回回见了秦潇都要逗一逗,不过今天当着李睿的面,她稍稍收敛了点,只谈公事。
秦潇是被这位皇后娘娘逗怕了的,忙起身说不敢,又恭恭敬敬奉上起居注册子,等着她用印。
赵嫣容把册子翻开细细看了一回,这两个月里,李睿不是在昭阳殿里抱着她睡就是在德懋殿里抱着被子睡,每日的记录单调得简直令人发指。赵嫣容“啧啧”两声,随手盖了自己的私印,让木兰把册子转给他。
“本宫瞧着这隔日送的册子也没什么必要,以后一个月拿来给我看一回也就是了。”反正现在李睿稀罕她稀罕得要命,成天腻着也不觉得烦。瞧这加热乎劲头,怕是还得再粘上三五个月才得消停。被个男人这么捧着,赵嫣容也觉得挺舒服开心的。
想着自己这头也渐渐热乎上来了,还挺稀罕这个男人。自己趁这工夫也粘乎着他,他必定更加得意高兴。目前这状况,适当表现自己的独占欲,拈个酸吃个醋什么的,只怕比刻意讨好卖乖的效果要好得多。
一个月才来一回,这差事可算是轻松了,可是秦少监却是犹豫了一下,摇头说:“娘娘,这怕是于礼不合。起居注事关皇上子嗣承继,不可有疏忽遗漏,隔日一审已是轻简,这……”
李睿歪着身子说:“皇后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好了。什么子嗣承继的,皇后还未给朕生出嫡子,朕也没空让旁人去生。”说着,还特地斜着眼睛扫了赵嫣容的肚子一眼。
这话真是大胆直白赤|裸裸的了。
赵嫣容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李睿这意思是,在她怀孕之前是不打算临幸别的妃子?这要让外头知道,不定闹出多大风浪来。
不过李睿能当着德宝和秦潇的面这样说话,德宝是从小就跟他一道儿长大的心腹,这秦潇却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局少监,居然也是皇帝的心腹,倒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
只是这心腹却不像德宝一样对李睿的话只知道服从听令,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很怕李睿的样子,居然大胆反驳起来。
“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身负天下社稷之重,自有延绵龙脉之责,皇上您今年已经二十三岁,膝下却只有几位公主,尚无皇子,这会令天下不安,朝堂不稳。皇后年纪还轻,以后一定会生出皇子,就算别的娘娘先有了皇子,也不会影响娘娘在宫中的地位,您又何必担心?”
李睿直起身体,板起了脸:“秦潇,朕要跟谁有儿子还用得着旁人管?朕只要当好这个帝王,管好这个天下便无愧于祖宗,无愧于臣民。”
“您这些日子只在皇后宫里歇息,不召嫔妃侍寝,难免会招人议论。就算皇上您不怕,难道也不担心皇后落个好妒的声名吗?”明明看到皇帝的脸色都变了,秦潇却还是不怕死地继续进言。
李睿面色阴沉,听着他的这句话脸皮抽动了几下,方咬着牙说:“朕的家事也轮的到外头人多嘴?”
赵嫣容并不了解秦少监的个性,不过瞧着他总是一板一眼的,知道他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他今天这番话,也是出于对皇帝的忠心,想来李睿虽然听着觉得刺心,但也不会真的怪罪他。
于是笑着插嘴道:“秦少监若不是宫里人,倒可以放在前朝当个御史大夫了。”
秦潇面色微微黯了一黯,默然对皇后行了一礼。
李睿看着他,声音极低地叹了一口气说:“行了,朕知道了。这册子你还是隔日送来一趟,不过不要再管朕会歇在哪里。若朕连睡觉的地方也不能随心所欲,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秦潇眉头微皱,颇为不满地叫了一声:“陛下!”
赵嫣容也皱着眉头不满地叫了一声:“陛下!”不过眉头虽皱着,嘴角却扬起来,说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看起来还有几分诡异。
“行了行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下去吧。”李睿挥挥手,德宝把秦潇拉了出去。
“你啊!”德宝看着秦潇,这人就是这点不好,总是不知道看着上头脸色说话,若不是知道他一心为着皇帝考虑,他就这样的性子,换个主子都不知道死几回了,“那是皇后,又不是皇上偏宠什么妃子闹得后宫不安了,你管什么?”
“皇上敬爱皇后,自然是后宫之福,可是为了皇后不再招幸别的妃子,这样很容易出乱子。”秦少监一脸忧愁,“我是怕皇上这样做,反而会给皇后娘娘惹祸。”
“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打皇后的主意?”德宝不以为意道,“吞了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你是没瞧见咱这位皇后,手段厉害着呢。”
只要她别动心思去整人就行,旁人要害到她,还真的不大容易。
“但愿如此吧。”秦潇摇头叹息两声,转身回去了。
德宝重新进了屋子里,将他去赵府办的事一一交待分明。
赵嫣容听了笑笑说:“皇上放心吧,我父亲定会老老实实写承罪状的。有了那个,以后我母亲再也不用担心赵家人找上门来。”
李睿点了点头说:“只要他肯退出去,朕便赏他点体面离开。赵逢春确有几分才干,不用也可惜了。而且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生父,若真治了罪,你脸面上不好看,也会被人抓着把柄。”他顿了顿说,“朕自然不怕,只是长乐宫那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赵嫣容明白,他说的是章太后。章太后看她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几次三番在她这儿没得了好去,好不容易抓着这么个机会,一定会卯足了劲儿要拖她下马的。
“妾身有皇上护着,有什么好怕?”她笑着坐到李睿身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说,“何况就算没有我父亲的事,她就能放过我了?她是指望着我快些去死的,我都知道。”
李睿看着她,拿指尖点着她的鼻子说:“你都明白什么?说与朕听听。”
“厌胜啊。”赵嫣容满不在乎地说,“没把我那时候就弄死,她一定心里气恨得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