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2)

贤后很闲 一树樱桃 4509 字 2022-12-08

李睿此时十分犹豫。

宝珍现在这副模样,再继续交给庄贵妃养着,也不可能再好。今天看皇后的举动,不照着常理走,居然能让宝珍公主身上的热度退下来,比起清和宫里那些没用的宫婢嬷嬷们可厉害得多。便连太医,也不敢提出来给公主洗温水浴降温。

皇后的大胆敢为,救了宝珍的一条性命。

或许交给她,她真能将公主的身体调整好些?也不指望她能长命百岁,只求无病无灾,能够长大成人。

可是诚如庄贵妃所言,她的身边如今只剩下了宝珍,若将宝珍交给皇后,可不是跟要她性命一般?

自己视她如亲人,曾对她发过誓,这辈子要善待着她。

“皇上,您不能把宝珍带走。”庄贵妃跪在了李睿的面前,“那是妾身的命!”

“是吗?”皇后慢慢走上前来,由上至下地俯视着她,“庄姐姐,你说宝珍是你的命,若她哪天真没命了,你会如何?”

庄贵妃闻言一怔。

“你顶多哭一场,并不会随她而去的不是吗?”皇后的面容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黯明不定,只有一双乌瞳,幽幽地闪着光,“宝珍没了,您可以跟皇上再要一个孩子。”

“不、不是。”庄贵妃连连摇头,“宝珍若没了,我也活不下去……”

“你能舍得了皇上?”

李睿去拉皇后的手,却被她反握着捏了一把。

庄贵妃不能说舍得了,也不能说不舍得。能舍了皇上,说明她心里没有这个男人。可说不舍得,那她之前所言将宝珍当命的说法也就成了空话。

这丫头,牙尖嘴利倒是会挤兑人。

只是会挤兑,她也不是那种被话一挤便没了应对的人。

庄贵妃抬起脸,苍白的面颊衬得眼角嫣红,跟涂了脂粉一般。

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那一双原本普普通通的眼睛里盈着水光,在烛火下看着竟有几分带着绝望悲恸的艳色。

“皇后没做过母亲,自然不会明白母亲失去儿女的痛苦。”她哽咽了两声,并没有直接回答皇后的话,而是这样直直地看着皇帝,“陛下,您是想将妾身的心也剜出来吗?”

被她这样逼问,李睿的心里一颤,松口的话刚要说出来,就觉得脚上一痛。皇后不知什么时候在长裙的遮掩下用脚踩在他的龙爪上,狠狠地碾了碾。

李睿痛得打了个激灵,低下头去正见到皇后看着他的满含深意的眼睛。

与皇后相处日久,李睿已摸了她七八分情性。

像这样逼迫一个后妃是皇后从来没有做过的。

不,以前也有,被她逼迫教训的,是容妃。

可那是因为容妃恃宠生事,要害她性命。而那时候他也正要对柳家开刀。一里一外,相得益彰的事。

但这样对庄贵妃又是为了什么?

李睿的脑子转得极快。庄芹没有母家势力,对裴家,对皇室绝对没有影响和危害。那么,能让皇后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在内宫。

不是危害皇后,便是宝珍在清和宫真的会有危险。

只是这念头在脑子里过一过,看着庄芹的脸,李睿就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上他的脑门,让他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冰冻起来。

他与庄芹相识十几年,什么艰难危险都一起走过。

为什么不过是皇后一句话,便会让自己对他视如亲人的庄氏产生怀疑?

李睿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他不应该怀疑庄芹,不应该。她的父兄是为大齐死,为父皇死的,死后哀荣,先帝给了她所能给的最好。

她只是一个孤女,争那些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可是皇后的那双眼睛就在他面前晃动,有若实质的视线就这样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不是个蠢货,不然他不能斗败那么多兄弟最后站在这个位子上。

这个位子已经让他失去了太多的人,他不想,再失去一个。

李睿深吸了一口气,对庄贵妃说:“宝珍现在这样,实在也是没有好的法子。与其眼见着她这样慢慢熬耗着,不如……不如交给皇后试一试,许能有一线转机。”

这话不长,但李睿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有如千钧。

将这话说完,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庄芹惊愕失望的眼神他不想去看,也不敢去看,只是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宝珍能好好儿的,能健康起来,朕一定会给你个孩子。”

庄贵妃的心中倏尔狂喜,又倏尔愤怒,又倏尔荒凉一片。

她看向赵嫣容。皇后的脸是那样年轻美丽,她的身段是那样窈窕诱人。

宫里的美人无数,她从来不曾放入眼中。只有这位年轻的皇后,只过了短短数月,就凭着她这称不上是绝色的容貌,把李睿的心全都夺去了。

哪怕她这样哀求,哪怕她拿出去逝的父兄去打动他。

可还是抵不上她一句话。

庄贵妃的指甲深深地掐在自己的掌心,一再告诫自己,不可以冲动,不可以鲁莽,不可以泄情于表。

再鲜美的花儿也会有凋谢枯萎的一天,再有权势的家族也会有衰落零丁的一日。

没有宝珍,李睿就必须要给她一个孩子。

这孩子,不可能从贞妃那里抢,也不会从张昭仪那里夺。

只能是,他亲自给她,给她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看着皇后走出房门的背影,庄芹跪在地上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笑到最后的,都只会是我。

李睿不想再进让人压抑的屋子里。他就在旷阔的庭院中,像头困兽般转来转去。

帝后一声令下,清和宫和昭阳殿的人都动了起来。

天色将明时,宝珍公主已经被挪进了昭阳殿,除了公主一直不肯放手的叶嬷嬷,那三个被拘起来的奶嬷嬷也一并带回了昭阳殿。

晨曦里,皇后披着暗绯色绿枝栀子花打底的流水纹厚缎披风,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皇帝焦躁地在园中绕圈。

就宝珍公主的这件事上,李睿给了她最坚定的支持,但赵嫣容知道,此时李睿心里一定不好受。

越是那样支持了她,他心里越是难过。

有些事,外人并不能帮上旁,心被囚在笼中,便只有自己可以发力将笼子打破。

因为庄芹不是一般的女人,不是后宫里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当宠物一般娇养着的妃嫔。她是跟他一道儿长大的女人,是救了他父亲的人的遗孤。在他的心里,庄芹是他帮父亲背起的债。

回想起当初李睿对自己说起庄芹时的神情,那句当亲姐姐一样的话,怕是出自他的真心。

只是赵嫣容无法相像,娶了自己姐姐的李睿,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庄芹躺在一张床上,并给了她一个孩子的。

尽管那孩子生下来便夭折了,但那也是两个人跨越了姐弟之情,有了男女之爱的证明。

赵嫣容站起身,看着已经不再乱转,而是静静地站在院中桐树下出神的那个男人,眼中掠过一抹黯然。

李睿的世界,她涉入的不深,也不敢涉入太深。

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是自己一个人的男人。

赵嫣容转身离开,毫不犹豫,绝不拖泥带水。

不是一早就已经知道的吗?不是一开始就已决定好的吗?

为什么心里还会这样难受?

“娘娘,娘娘?”木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眼见着她越走越快,最后甚至是小步跑了起来。宽大的披风像蝴蝶振翅一般飞扬起来,发出猎猎的声响。

等到木兰追上她,果然看见赵嫣容脸上满布湿痕。

好在没有上妆,不然这脸就没办法看了。

“娘娘!”木兰忙着拿出手帕要给她抹眼泪。

“不妨事。”赵嫣容拦住她的手,抽下手帕自己胡乱抹了抹,“有点感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早便决定好的事,心不动便不会有伤。自己明明看得很透,为什么又会这么控制不了情绪呢?

也或许是这一日日的耳鬓厮磨,让她渐渐卸下了心防,一不小心,让他进入的太深,而她,也涉入太过。

赵嫣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再睁开眼睛,双目已恢复清明。

“拿弓箭来,本宫要练箭。”

她的身子已渐渐养好,便让人在昭阳殿的后院布置了一处靶场,平素无事便来射几箭。

平心、静气、凝神!

她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弓道社的主将,还代表过学校参加过不少大赛。现代的弓箭与古时的有很多不同,但御箭之道是相通的。她不过习惯了数日,便能射得有模有样。

女子用的六斗弓她已经可以轻松拉满。两边的宽袖被臂绳捆起,弓弦振振,牛筋绞的弦发出嗡嗡的声响,箭如流星直扑向五十步之外的草靶。

“又中了!”去看靶的宫人欢呼一声,从靶心取下箭来,“娘娘神技,五发五中。”

皇后的额发已然微湿,她看着宫人送回来的箭和扛来的草靶上糊着的画着红心的白纸轻轻摇了摇头。

“心不够静。”

所以箭会偏。

“娘娘歇息一会吧。”木兰端来酸梅汤,晶莹的玉碗盛着棕红色的汤水,里头浮着几只冰鱼儿,还撒着一撮金黄的木樨花干。

皇后摆了摆手:“我不累,继续。”

宫人们又将靶子扛回去竖好,将被箭戳烂的靶纸换了新的,然后远远躲开。

第一箭上弦,拉满,赵嫣容眯起眼,对准了远远的靶心。

“娘娘,庄贵妃来了。”木兰小心地说,“在外头求见,说是想来看看宝珍公主住的地方。”

皇后眼睛一睁,箭已离弦,稳稳地正中靶心。

“让她进来。本宫就在这里见她。”

“不先引她去见皇上吗?”木兰压低了声音问。

“她来这儿又不是为了见皇上。”皇后冷笑了一声,拈起一支箭在手中掂了掂,“她是来跟本宫耀武扬威来了。”

庄贵妃悠悠然穿过昭阳正殿,有人在她耳边说了皇上一直在院子里并没进屋的事,而皇后一大清早就在后院射箭,看着心情也不大好。

她眉目舒展开,轻轻点了点头。

皇上与她有情,皇后如何能心甘?就算把宝珍抢走又能怎样?公主好了,也是记在她名下养的孩子,最后还是得还她。若是不是好……便是皇后的失职,养死了皇帝的长女,与她庄芹毫不相干。

可笑的,愚蠢女人。

以为这样便是给她没脸?

庄芹抬头看着昭阳殿低调又奢华的装饰冷笑了一声。

这院子,不是她不能住进来,而是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当皇后。如果她想,还能轮得到这赵家的丫头?不过是有个好外家,便以为自己可以左右皇上的感情?

“蠢货。”庄贵妃浅淡的没几分血色的薄唇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走到后院,她正看见那个被她视为蠢货的女人穿着一身宽大的月白色衣裙,两边的袖子高高地挽起扎住,一头黑发没有梳髻,只松松编了条粗辫垂在腰际。腰背挺直,唅胸收腹,几乎大半人高的长弓被她举在手中,身体就像那绷紧的弓弦,纤细中带着满满的张力。

那姿势,说不出的有力,带着令人窒息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