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闲云公子 于晴 4140 字 5个月前

她被骗了!

这半年来,她彻底发现云家庄人人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她老牛慢步,一步步走上桥。每走几步,遇到有灯之处,小江弟就熄去,到最后整座桥都没入黑暗之中,只剩双云榭的灯火。

长桥灯灭,只留榭中灯火,表示此路不通。

她待在庄里六个月,很明白云家庄的作法,云家庄来往外人不少,偶尔,云家庄人也需要独处空间时,便会采取这种作法。灯不明,勿往前走。

上个月,就是用这招,公孙纸让厨房依着他的食谱,做了全桌药膳食补,招集留在庄内的公子们躲在这裏品尝,她会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也被迫在场。

“大、大姐,我先走了。”小江弟红着脸,取过桥上暗格灯笼,迈出有点胖的小腿跑回岸边。

她慢步走上双云榭,主人早已入座等着她。

他清一色的精绣白衫,衬得整个人玉树临风,只手托腮,正作短暂的养神,垂于身后的黑发融入夜色,偶尔被风吹起,真有那么抹出尘的味道。

人不动时,倒也是上等的天仙,就是可惜啊……

他动了动,俊眸张开,瞧见是她,不由得笑道:

“你总算来了。”

“你要饿了,可以先用饭。”她道。

他闻言,嘴角又是上扬,笑得十分可爱。可爱到,竟然让她发现他有两颗虎牙,有没有搞错?天仙是不可能有酒窝跟虎牙的。

“无波还跟我客气吗?都算是自家人了。快把东西拿出来吧。”

寄人篱下,寄人篱下,她深吸口气,贡献出小竹篮,道:

“这是全油小烤鸡,食用完毕,请务必毁尸灭迹。”她也不想问,为什么这人能得知她的一举一动。

他以小刀切分,分于她一半,而后抬眸问道:

“你今天上酒楼听见什么闲事?”

“也没什么。”

“酒楼闲话极多,古少德与黄门子弟都在,他们正值风光,所聊的话题必是以大事为主。”他道,看了她一眼,嘴角依旧噙笑。

她想了下,道:“就是聊……海棠仙子跟屠三珑的婚事。”

“原来是这事。我正要跟你提,邓家堡有心与屠三珑结这门亲事,这婚事绝对能结成,到时,云家庄是一定要到场,你身子若是许可,不如一块去看看。”

“公子,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个海棠仙子……总是第一大美人……”她内心有疑问。

他深深看她一眼,并没有答话。

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她默念着,而后深吸口气,道:

“……闲云,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个海棠仙子,总是第一大美人,难道你不曾动心过?”

他闻言,展开笑容道:

“照你这样说,我一见美色不就晕头转向了?”

“也对,娶妻当娶贤,相貌倒在其次,以后闲云娶妻,妻貌虽丑,但品德必是天下无双。”她有意无意这样说。

他定睛望着她,嘴角还是噙着那亲昵的笑。

这样亲昵无比的笑,令他整张俊容活了起来,眉啊眼的,连那上等的姿色都沾了春,春风漫漫无止境,这正是她的感觉。

她不得不承认,他能拒美色于千里之外,她当然也能,只是眼光会小小的贪恋一下,这是人之常情、人之本能,不能怪她,尤其当他冒充洛神时。

同时,这样的春风,令她想起她卧床养伤的那一阵子。

她的意志力惊人,不出两个月她已能自行起床,并想下床练走。本来公孙纸不同意,但公孙云说了一句:

“这几个月,我都在庄内,不如我来帮忙吧。”

帮忙?他能帮什么?她内心疑惑,但人家是救命恩人,她忍习惯了也不敢多言,便由得他帮忙,后来才发现他这个忙帮得真是……

每天早上他扶着她下床,初时只在房内绕圈子定就已满头大汗,他也不阻止,她要走多久他就扶多久,后来她发现不对劲,她的精神力远远大于肉体的支撑,第一天走太久了,第二天她想要起床,但只能瞪着床顶。

因为她的身子完全拒绝她的配合。

他就坐在床缘,又化身洛神,绽出绝艳的笑容。

“无波,如果你走不动,我可以背你走,意思意思也好。”

“……”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妖孽啊!

从此,她非常规炬,练走累了绝不硬撑,到最后,他也不帮扶了,就坐在院里的亭内,明明是秋老虎的时节,他却笑得如春风拂面,满地都是春色。

“这样吧,我就坐在这裏,提供点美色,女孩儿爱俏,希望你能因此有动力,走到我这儿来便可休息。”他鼓励着。

第一次她听见时,差点扑地,以为闲云公子被人调包了。

第二次她听见时,已经麻痹。

她适应很快,非常非常快。

每一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那一面,平日道貌岸然的人,背后以奸淫掳掠来发泄都有可能,公孙云人前清若冷泉,人后腻笑腻得紧,不仅如此,当他笑时,便是真心诚意,开怀至极,从无虚假。这点,她倒是佩服得紧。

他彷佛看穿她的想法,又笑:

“无波可曾想过,如果连对自家人都戴着面具,那这一生一世也真是辛苦到底了。”

“闲云说得是。”可惜她没有什么家人,自然无法发掘她的另一面。

两人静静吃了一阵。她难得什么也不想,就这样享受悠闲的时光,最近这样的时光增多了,她不知好不好,但她总是放纵自己。

一桌菜色偏属清淡,壶里装的不是酒,而是养生茶。天天都在养生,还不如一刀杀了她还快些。活那么久做什么?想要看尽天下变化吗?

她被迫喝了一杯,不由得暗叹口气,悄悄把清淡的药膳转到对方面前,她改吃全油小烤鸡。

油滋滋、香喷喷,吃了心情多好。

他看了她一眼,又替她倒了一杯养生茶,道:

“任何东西,总是要平均分配的好。”

“我身子虚,要养胖些才妥当。”她理所当然道。

他有点无奈,终究还是替她解决了那些药膳。食后,她恭敬地呈上鸡骨盘,他走到栏边,一一运气,鸡骨顿成粉末进了湖里。

高招啊!她感动到崇拜了,以后偷吃不怕被抓。

他取出雪绢汗巾,擦干手指。他见她也拿出同样的汗巾拭手,不由得笑道:“我以为你用色彩鲜艳的帕子。”

她也坦白:“既成江上无波,就改用跟云家庄同样帕子,比较妥当。”

“依你习惯,任何东西都不可沉迷,不可久留,方为保命之道,是不?”他含着笑,在月光下显得十分雅致,甚至带着几分怜惜。

她撇开视线,负手望着暗沉沉的人工湖面,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无波,你不觉得奇怪吗?不管是我,或者云家庄人,甚至大部份的江湖人,若携汗巾,都是素白面居多。”他忽然道。

这些日子只要他在云家庄,就很喜欢跟她闲聊,她不否认她也喜欢这样的闲聊。她想了下,道:

“我以为这是中原人的喜好。”

“实不相瞒,我二十岁那年,有个救命恩人……”他笑意盈盈。

她瞟向他。

“那救命恩人以素帕为信物,我瞧出她不情不愿的给,我回庄后,全庄改用统一的汗帕,没有多久,江湖上的年轻男女,皆以云家庄马首是瞻,以素帕为贴身汗帕。”他轻轻晃了下手中雪白无瑕的帕子。

那举动,配着这人,当真是淡雅风情无边,难怪人人选用这帕子。

她暗自深吸口气,恼声道:

“你早就看穿救命恩人的心思。连白明教护法车艳艳都因此改用同样的帕子,它日你一见到一个拿出艳色帕子的人,这人,就值得怀疑了,是不?”她这根本是自跳陷阱了。

公孙云但笑不语。

她摸摸鼻子,也没有再追问,只是与他一块欣赏月色。

今晚不到十五,圆月被乌云遮了大半,但月辉仍然均分在每一处上。远方的庄楼灯火通明,生气勃勃,她几乎可以想见前头云家庄弟子忙着待客,后头却是自成天地的宁静。

“夜深了,小心着凉,我送你回房吧。”他道。那声音又有些怜惜了。

在这裏看月亮看到天亮她也是愿意的,但这话她没有说出口,只道:

“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嘴角含笑,道:“这可不行。你伤势是康复了,但身骨尚未养好,如果遇上示爱少侠,你想避也避不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她闻言,又差点翻栏落湖。

示爱少侠……她没有遇过好不好?

“何哉的功夫不弱,甚至是上等了。”他道:“他功夫传自于你,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但照说你这小师父功夫应该比十四岁时要强许多,不料,你……功夫实在过弱。”

你就直说了吧,她暗自失笑着。他以为她功夫高强,却没有料到她落崖后情况惨不忍睹吧。

反正底子被他看穿,她也就直说无妨了:

“我十四岁那年冬,不料惨遭教主道儿,功夫可以再练,进展却是大慢,我也没那么多心力于武学,所幸那时有何哉,我本姓王,是遗腹子,先父生前改姓皇甫,我把王家武学全授于何哉,各人天资不同,他算是上等资质,学了十足十。”她淡淡地说道,提及何哉时,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她瞟到公孙云的衣袖动了动,却不知是被风飘动,还是他想搂住她安慰她?但他神色自在,让人看不出所以然来。

“这样吧,反正你在庄里闲来无事,功夫慢慢练也好。”他沉吟一会儿,粲光抹过那双深潭。“不如,从现在开始吧。”

“……敢问,如何开始?”她有点发毛。

他在月光下笑得好迷人。“我不是严师,你用不着防我。双云榭到岸边不算远,但中间并无使力之点,你轻功行吗?”

她观望一阵,迟疑点头。“应该可以。”

公孙云笑道:

“你要不成,我就在你身侧,喊一声即可。”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她暗自运气,随他跃出栏外。

他白衫飘飘,在月色下果然俊得令人觉得接近他的周遭,便是进了天界一般。衣袂泛银,全身蒙胧如幻,这衣色简直彻底衬脱出他清冷的气质,却又将他的春色,不,春笑融得极好,可见此人十分会穿衣,不知道像这样穿衣像谪仙的人物,脱了这身衣物,赤身裸体的还会像仙子一样吗?

这念头令她微地一怔,脚下顿时落陷,随即她被人自左侧稳稳扶住,翩然落在岸边。

明明在眼前的人,竟在转眼间退至在她身侧,她连捕捉都不及,难怪那日他敢冒险在乱石中跃下山崖……她心如止水了,是不?

“无波?”

“没事,只是……一时虚软。”她低头一看,看见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上。

他也注意到了,徐徐收回手臂,道:

“失礼了,无波。我本要扶住你臂膀,但你左手不易用力,我只好改勾住你的……”

她缓缓抬起脸,望着他回避的目光。看起来,他的表情在表达歉意,但嘴角隐约有着开怀的笑意。这样的不遮不掩,是把她当笨蛋呢,还是把她视作自家人,所以最真实的一面都展露了?

她暗叹口气。寄人篱下嘛……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据说她落崖昏迷在他怀里时,是他抱着她走了一阵,才交给其它人的,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他陪着她一路走回寝楼,中途有弟子经过,立即上前:

“公子,玉面书生求见。”

“玉面书生?”她笑:“这名号真有趣。”

“玉面自指相貌俊美。”公孙云随口答着。“无波,你先休息吧。”

她应了声,走进院子,回头看他状似沉思,却还站在原地。她耸了耸肩,推门入了寝房,没多久,她听见细碎的脚步离去。

她推开窗子,夜风拂面,他果然已经离去。她望着夜景一阵,执起她几乎垂地的锦带。

锦带的尾端带湿,是刚才差点落湖时浸到的。她盯着一会儿,回头看见衣柜已有新衣。

她好奇地摊开新衣,款式跟她身上穿的差不多,却是春白色,腰带也是长到垂地。他聪明,料中她心裏害怕,无论换了什么新衣,腰带一定过长。

她掌心微微发汗,想起那天如果不是腰间长带缠住树梢,短暂的止住冲势,她早就因极快的坠速,摔得脑浆进裂,从此以后,即使她凡事都能忍,但也下意识地缠着长腰带。

先救自家人是理所当然,可惜她只有一个人。

只有自己能救自己,谁也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