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况不是很好,大雪已经完全覆盖了马路。大概是雪来的太急,政府的产雪车还没有清理完毕。因此大部分的马路都是白茫茫盖着将近十公分的厚雪。跑车的底盘特别低,飘雪把车速放的很慢,专心的驾车。
我转头看着窗外的雪景,白茫茫的。好像一不留意就会在里头迷路一样。学长们都会在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提到小心迷路这回事。当然,他们指的迷路不是指路痴的找不到回家方向。而是指心,在这充满诱惑的地方,十七八岁的心情,是特别容易迷失的。虽然还是谨慎的告诉自己要一切小心,但是如果真的可以那么容易把心给拉回来,怎么还会有那么多迷失的羔羊?
“天涯海角。”猛然,飘雪突然这样说。我转头好奇的看着他。
红灯时,他停下车,也转头看我。“天涯海角,如果有这样的地方。我也想去。”他笑,光线不足的车内,我明显的看见他眼中的疲惫。
天涯海角。
“如果有那样的地方,我陪你去。”我在能反应过来之前,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来不及惊讶,只是这一次没有把头别开,直愣的看着夏飘雪。他的眼中很明显闪过什么,而然在我可以弄清楚那是什么之前,灯号转换,他再度回头驾车。
等到这样的气氛过了,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说了多可怕的话。左手紧紧抓着我的右手,真怕一个冲动,我就会忍不住这样开车门跳车去。
“天涯海角也陪我去?”夏飘雪在车子接近一个路口时,突然也开口。
“嗯。”我又听见我的心和我的嘴背道而驰的声音。
“好。那我们就去吧。”他柔声的开口。再我还来不及问他去哪里,他的车子突然打了一个大转弯,若不是雪还柔软不会卡车,他这种转弯的猛势,大概就会让车一百八十度的在公路上转圈圈。
我并没有问什么,因为再开口辩解什么都是多余了。我的心,已经脱离了我把持的掌控。我看着窗外的飞雪,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再想了。
飞蛾扑火也好,自找麻烦也好。把持多久的自尊心,在这瞬间瓦解。
什么都无所谓了。让我任性一回。一回就好。
雪这样飘着,我们静静的在车上,让他带我去所谓的天涯海角。
车子穿梭过小路,来到主要干道上面。这条路,是延着山坡开出来的,旁边就是山崖,可以清楚明显的看见万家灯火。路灯弥弥蒙蒙的,加上大雪挡住视线。整条路看起来诡谲无比,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天涯海角是不是就这样一路走下去,没有尽头。是不是这样,就会到天涯海角?没有多想,车子突然又转弯,眼前的天涯海角路消失了,取代的是我条我从未看过的小路。仔细一瞧,原来是开往山上的路。路面明显的坑坑洞洞,加上积雪,车子变的很不平稳,摇摇晃晃的。刚刚那个转弯又太猛,一下子我没坐稳,整个人往夏飘雪的方向倒了过去。
“小心。”他腾出右手扶住我。“不好意思,刚刚转弯忘记跟你说。”
我摇摇头代表没关系,其实是我自己心不在焉,才会被晃倒。他等我坐稳,才收回手放回方向盘上。弯弯转转又几圈,车子终于停下来。
他刷了一下雨刷,指着前方。“我不知道什么是天涯海角。只知道,这样看下去,给我一种活着的感动。”
我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灯火蒙胧中,看得出来耸立在其中的是市中心的大楼。我松了安全带,整个人贴上了挡风玻璃,几乎是傻眼的看着眼前的景致。平时的夜景就叫人很向往,如今又批上一层白雪,更是美丽。
没过一会大雪盖住了挡风玻璃,飘雪又刷了一下雨刷。夜景再次呈现在我眼前。
“有种永恒的感觉。”我自言自语。
飘雪也趴上了方向盘,“永恒,是这样一瞬间吧。毕竟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嗯?”他转头,侧脸看我,我也转头,看着他傻笑。在现在之前,这样的场景是我一怎么想都想不到的吧?
看着雪一片片掉落,总觉得心被揪的紧紧的。有一部份的我正在猛烈的发酵,但是另一部份的我,却急速的枯死。
“很累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在这裏看夜景。有时候,一看就看到天亮。”他淡淡的说着,还是直定定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看夜景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我脱口而出。
飘雪没有说话,看了我一会,才有点恍惚的说。“其实也没想什么。有时候想到自己的身体,有时候想到有关于生命,但是到底想什么,我也不清楚。反正在这裏,会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雪,很漂亮对不对。”我不知道该答什么,只能猛傻笑。
“是很漂亮。不过很短暂。”他又刷了一下雨刷。“经不起任何摧残的。就连它自己本身都已经太脆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心头就一阵闷,一股气冲了上来,卡在眼框,霎时酸了眼。
我眨眨眼,深吸一口气。“我…我…”
他转头,“你怎样呢?不要可怜我,你懂不懂呢?因为我过的很好,真的很好。”他的语气很温和,不像第一次那样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张牙舞爪。但是他的口气越温和,我的心越紧。怎么能过的很好?一个知道自己生命已经燃烧到尽头的人,要怎么过的很好?
“我从来,没有,可怜过你。”我很努力才不让眼泪在这时候飙下来。
“那你是什么?”他笑一笑,突然伸手揉揉我的头,“你只是个小女生,关于生命,你有太多不懂的地方了。所以,不要被自己太过氾滥的情绪冲昏你自己,懂吗?”他说完,手离开了我,再度回到方向盘上。
“飘雪。”我叫他,他回头,似乎很认真的在听我将说的话。“我,知道你很累。你不必这样隐藏你自己。人都会有累的时候,你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倾吐心事的依靠。这样而已,没有人可以自己坚强的,我只是这样想。所以,我才接近你。”
“那你是什么?”他平静的问我。“可以让我依靠的对象吗?”然后他转头,背靠在椅子上,沉稳的说。“我,有女朋友了。”
他的话很刺,很锐。毫不留情的划开我心中的某一部份。但是太锐利了,只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伤口,血却流不出来,所以我闷着,柄着气,把那到痛楚吞了下肚,一点也不漏痕迹。“爱情,不一定是可以依靠的对象。”我听见我自己这样说,很虚伪的这样说。
“那还有什么?”他转头,直视我,仿佛要看穿我。
“朋友。”我很淡的笑着说。“我会是你很好的朋友。”说出这句话时,我感觉到眼框突然冲上来了一股酸气。湿湿热热的,好几度,我以为我就要溃堤了。
“朋友吗?”他闭了闭眼睛。“或许,我是真的需要一个朋友。”话说完,他打开车门,跨了出去。
我一个人在车上,等到门砰一声关上的时候。眼泪再也没有克制的飙了出来。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我刚刚在说什么。我只是太害怕,害怕他发现我的真心,会再次把我踢出他的世界以外。我不要,我只是…我只是很自私而已。自私到我说服自己去遗忘心中哪某处渴望的情感。
我不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只是不想控制它。怎么喜欢上他的,都无所谓了。我只想待在他身边,陪他。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没有罪吧?
没有吧。
我抹干眼泪,瞥了一眼放在后座的外套,没有什么犹豫的拿着外套,也跟着下车。我走到夏飘雪身边,少了高跟鞋,他现在看起来真的是高不可攀。“外套。”
他低头看我,“你穿吧。我不冷。”
我拉拉他的手,“你的手这么冰,还说不冷?快点穿。”我把外套塞在他手上。接过外套,他低头再看了我一眼。
“Sherry总是喜欢穿我的外套,说有一种被宠的感觉。”他笑了笑,“女生不都爱这样?一件外套就仿佛那个男人有多好。”边穿外套,边这样说。
我没有回应他。的确,一个男孩子细心的替女生披上自己的外套时,多少女孩子都会心头小鹿乱撞啊。不可否认,这可真是把美眉的好招数。
我想,如果Sherry也知道夏飘雪的身体,就不会一谓的去追求那种被宠的感觉吧?我常常在想,女生需要被宠?那男人呢?要怎么宠他们?女人是人,男人也是人吧?不论是哪一方一直给予,到最后都会麻痹的。
“你冷不冷?”夏飘雪再度转头问我。我拉紧了外套,摇摇头。
“难得有这种经验,冷一下也值得。”我抬头对他这样说。两人站着看眼前的大雪,慢慢的也不知道是我,还是他,各自往彼此的地方移动。从一开始的三步远,到现在和他几乎肩并肩。
我将手凑到嘴边,呵气取暖的时候,他突然一伸手拉了我的手往前走,虽然前面没几步就是山崖,我却没什么犹豫的让他拉着走。长脚一跨,他跨过了低低的护栏,转身扶我。我当然没他那么帅跨了就过去,因此只好笨拙的一脚先踩上护栏,踩了一个大脚印,才慢吞吞的跳了过去。雪太厚,一个不小心没站稳,扑到他身上去。
“小心。”他接住我,“从这裏摔下去,会死人的。”
我稍微离开他的胸膛,往那山崖看下去。大约一百公尺下面是条大马路,有零星的车辆开过,几展路灯。不摔死,大概也会被车辗过去。
“好可怕。”我缩了缩,有点后悔跟着他跨过政府好心设置的护栏。
“你稍微放开我,”他笑着推了推我,我差点尖叫出来。“不要怕,稍微放开我一下。”他好笑的看着我抖的可怜。
我抬头有点哀怨的瞧了他一眼,才有点不甘愿的放开他的手,稍微离开他的胸膛一点。他轻走到我身后,两只手微微扶住我的双肩,然后把我往前一推。我想,差没二十公分,我就可以这样摔下去滚个大雪球。
“到底要干嘛?”我很小心地往后稍微退了一步,回头问他。
“往前看。”他笑着这样说。
往前看?不,不就是什么都没有吗。看,看什么?
我想我是太过惧怕了,毕竟喜欢一个人跟为了那个人去死是两回事。我已经发抖到连思绪都在打结。好吧,既然他要我往前看,我只好回过头,吸了一口气,往前看去。而然,除了一片黑还有满天的白雪,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突然一阵狂风吹过来,我差点站不住。幸好夏飘雪还在我身后扶着我。“哇,好可怕。我会摔死。”我吓的又往后退,不过这是飘雪没在让步,这一退,我只是撞上了他。
“感觉到什么吗?”他似乎弯身一样,声音好近,在我耳后响起。
“感觉到我快要摔下去了?”我诚实的回答。
他又笑了出来,“你都敢抢我酒杯,怎么胆子这么小?”他的笑声很低的溜近我耳朵里,害我一下子脸又爆红了起来。
这次,我直视着前方,努力的去看。想知道究竟他要我看些什么。看着空无一物的天地久了,也不觉得自己站的地方有多危险,慢慢的我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然后风又吹了起来,雪花开始乱舞。连我的头发都被吹的像疯子一样飞起来。就这样兵荒马乱的瞬间,我猛然大叫。“啊,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像在飞一样的感觉对不对。”我兴奋的大叫。脑中浮现起铁达尼的狗血浪漫,然后自己喜吱吱胡乱兴奋。
“这我没想过。”他又笑,“我只觉得,站在这裏,像站在生与死的边缘。很美,不是吗?”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带着一股无限的感情这样毫无预警的窜进我脑里。
我回头这次转了身,很迷惘的看着他,刚刚那股铁达尼的心情全没了。“为什么?……”
“我只是突然的,想让你知道,站在那边缘的我,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对上他黑漆的眼睛,看着他的唇这样对我说。
猛然间,我觉得我和飘雪在这一瞬好近好近。仿佛天地间,记忆以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一样,那么近,那么互相依赖。
他的双手依然放在我肩膀上,我抬头,他低首,我们就这样对望。很近,很近。近到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
我皱眉,对于自己狂跳的心感到害怕。然后这样对望之下,他缓缓的低头,很慢很慢。慢到,空气分子好像凝固了。而就在我闭上眼睛,害怕到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唇划过我脸颊,来到我耳朵边,轻轻的说。“风大了,我们回车上吧。”
我睁开眼睛,他已经放开我,转身跨过护栏。而这时候我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伸手,拉住他的冰冷的手。飘雪停住,转头看我。
我吸了一口气,“不要这样,这样,我好怕。我好怕下一秒,你就会不见。”我只觉得身体不住发抖,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是不是哭了,并不清楚。因为风雪太大,我已经冻僵了。
夏飘雪只看了我短短一眼,下一秒他反手一拉,把我拉近了他怀里。隔着一个护栏,站在下大雪的山崖边,我们紧紧抱着对方。像迷路的小孩,找到某一个依靠一样。我想,他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而我却能知道,他抱我,因为他逞强已久的心,找到了放松的地方。
我们紧紧抱着,我整个人埋在他胸膛,不住的发抖。飘雪抱住我的力气大到让我喘不过气,我却不想挣扎。因为我能懂现在的他,是多么无助。多么脆弱。
生与死的边缘,我只能懂,却无法体会。
我的思绪很乱很乱,我无法让说服自己,我只是单纯他的依靠而已。心那么强烈的悸动着,在他怀抱里,有瞬间我以为自己会这样溃堤。
最后他缓缓的放掉我,替我拨掉了身上的雪片,两人都没有说话,这样互看着。而在我能开口说些什么,或能整理自己紊乱沉重的心情以前,他淡淡的开口,“上车吧。”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黑色的跑车又再度平缓的开上的公路,雪还是那样的飘,风一样吹着。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
但是只有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这次我的心情,再也无法拉回来了。但是,我却一点也不后悔。转头看着专心驾车的夏飘雪。也许,至少,我们之间,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你家到了。”他把车子开上门前的空地,转头对我说。
“谢谢你载我回来。”我淡淡的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你开车回去小心点。雪好像更大了。”
飘雪颔首,“放心。Sherry还在家里等我。”
“啊…原来如此。”我继续淡笑,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这么晚回去,她不会担心吗?”
“她习惯了。”飘雪将视线挪到前方,“她已经习惯在家等我,不管多晚。”
我点了点头,代表了解。
下了车,我很小心翼翼的抓着皮包,很小心地走,怕一不小心摔倒了,某个地方也会摔碎。
进了家门,关上门,听见他的车子离开的声音。
老妈看着上楼的我,问我载我回来的人是谁。
我头也没有回,只是很坚持的一步一步走回我的房间,“朋友,只是个朋友。”关上门以前,我听见自己用着轻松不着痕的语气这样回答妈。
而门关上后,我摇摇晃晃地把自己摔进床上,狠狠的哭。为了得到些什么,也失去些什么那样狼狈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