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和你共此一生(1 / 2)

<p/><h3 class="center">(一)</h3>

许至恒头一次不信任大哥许至信的判断能力,是在大哥二十七岁时。

当时他二十岁,正在北京读大学,暑期放假回家,听大哥闲闲地说他打算结婚了,时间定在秋天。父母各自喜上眉梢,妈妈已经去翻日历找黄道吉日了,许至恒笑道:“怎么斯清姐去接我跟穆成,完全没提到要结婚的事。”

他说的斯清是于穆成的姐姐于斯清,与许至信已经恋爱了两年多。可是他的父母与大哥表情同时怪异了,许至信咳嗽一声:“我还有个应酬,先出去一下。”

等许至信出去了,许妈妈笑道:“至恒,你哥哥跟斯清分手了,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件事。”

许至恒大吃一惊。许于两家的生意往来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许至信与于斯清恋爱,被双方家长视为天作之合。今年春节时,许氏兄弟与于家姐弟相约出游,路上两人看上去感情还好得很。许至恒从来没太把男女之间的分分合合看得太严重,可是许至信在他眼里早就是处事稳重的成年人,突然分手也就罢了,居然又突然有了谈婚论嫁的新欢,如此风云变幻,远超过他在学校里看到的过家家式的分分合合,他只能发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感叹词。

父母绝口不提此事,他不敢去招惹大哥,于是只能跟于穆成八卦一下,他们都没觉得这个分手会影响两家或者两人的关系。于穆成笑:“我姐把你哥给甩了,她说他们性格并不合适。”

“这个理由最万能,可最没说服力。”

于穆成摊手:“我只知道我姐姐并不算难过就够了,她说信哥很好,但他们性格不合,他不是她准备过一生的那个人。这样不是很好吗?现在你大哥也要结婚了。”

许至恒见过准嫂子,不得不困惑了。因为在他看来,面前的女孩子温柔娴雅,可是怎么看都不及漂亮洒脱、神采飞扬的斯清姐优秀。不过他没大惊小怪的习惯,礼貌有加地对待那个明显有几分拘谨的女孩子。

他按捺不住好奇,终于问大哥:“为什么这么快决定结婚?”

“她很适合我,就这么简单。”许至信答得干脆,许至恒当然知趣,再不问什么了。

许至信结婚了,妙的是于斯清也出席了婚礼,言笑自若,她与新郎的两年相恋似乎成了正式揭过去的一页。

许至恒大学毕业后去美国留学,学成归国后在上海外企工作,轮到他被家里催婚时,他只打哈哈搪塞,并不接招。

他的女友梁倩开朗可爱,带着家境良好的女孩特有的孩子气,享受恋爱的状态,并不急着结婚;而他对婚姻委实没太大兴趣,完全同意女友的意见。

许至信的婚姻看上去倒是出了问题,他们一直没孩子,在父母催促下去做了检查,据说原因出在大嫂身上,于是中西药一齐上阵,大嫂看着明显有压力,面孔透着憔悴。许至恒私下劝大哥对大嫂多点关心,许至信反而惊奇:“我对她很好啊,在生孩子这件事上都不给她任何压力。”

许至恒想,仅仅不给压力似乎对大嫂并不够,可是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终于大嫂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全家为此开心不已。

许至信自然也高兴,可是他并没有因此多几分对家庭生活的热衷,对于工作的狂热倒比从前更甚了几分,家族公司在他手里发展得令人瞩目。

而于斯清出人意料地嫁给了一个在大家看来相当普通的男人,技术人员出身,文质彬彬,十分斯文。他们婚后不久有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子,然后同去中部一个省会城市,接手家里的一个投资项目。

梁倩听许至恒闲来讲家事后,很狗血地猜测:“莫非斯清姐一直爱着你大哥,只是不能忍受他对不起她,于是伤心之下提出分手,现在嫁了一个虽然不及你大哥出众,可是一心对她好的男人。”

许至恒大笑:“女人全有编肥皂剧的天赋。”

梁倩意犹未尽:“说不定你大哥也一直记挂着斯清姐,所以找的结婚对象是你大嫂那种温柔贤惠不会对他刨根问底的类型。”

许至恒直摇头:“哪有那么戏剧化。”

他了解大哥的决断,也了解于斯清洒脱的个性,根本不认为一个旧时恋爱会有什么影响。大家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在他看来既自然又合理。

每个人的生活都在轨道上运行着,大哥在本地以强势与工作狂出名,事业越做越大;大嫂专注相夫教子,气色好于以前;于斯清与丈夫的婚姻生活各谐,事业却似乎没什么起色;于穆成走看与他相反的路,先回来工作几年后才出去留学,然后手姐姐姐夫的工作。

许至恒过的日子和别人并无不同,工作、恋爱、娱乐、与朋友交际,一样有小欣喜、小挫折、小乐趣,小乏味……直到梁倩提出分手。

如果按编肥皂剧的套路,许至恒应该是被甩以后,黯然离开上海到了内地,寄情于工作以忘记情伤。可是其实,他有惆怅,却并没多少灰败的情绪。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照他这个对婚姻没什么想象和期望的人看来,冲淡爱情的是时间和激|情消退后的乏味情绪,两个信奉享受生活的人凑在一起,当爱情不再有开始时的乐趣时,不能坚持下去,似乎并不奇怪。

他永远成不了大哥那样的工作狂,不过,他并不拒绝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去体验生活的改变和工作带来的满足感。

他从来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因为他遇到了叶知秋。

<p/><h3 class="center">(二)</h3>

许至恒匆匆赶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许至信的手术仍在进行中,但守在手术室外的只有他的父母和公司的两个副总。听到车祸的完整版本后,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他从来没把许至信当成道德楷模,这边生意场上逢场作戏的风气,他也见识过,只是他有一点洁癖口,不愿意陷身其中;而许至信自控能力极强,不会容忍任何事情超出自己定下的度,也不会放纵胡来。而且他更见识过许至信的行事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每次都看得他只想叹气,他不只一次对大哥说:“你是做生意不是玩命,何必这样。”

大嫂则在一边认命地说:“你大哥对于赚钱而不是对于钱上瘾。”

许至恒完全没料到忙碌成这样的大哥会带着一个年轻女孩子出差,而那个女孩子自称与他已经保持了一年多的交往。

副总之一一脸尴尬地说:“她是办公室一个助理,进公司两年,打扮言谈都很低调,平时真看不出她与许总有特殊关系。”

另一个副总也附和这一说法。

许至恒不语,他当然不信他们会全不知情,要说公司里对什么最敏感,老板的私生活绝对会排在前列,唯一被瞒得严严实实的大概只有大嫂罢了。

难怪大嫂会勃然大怒到掌掴那女孩并不顾仍躺在手术室内的大哥,带着侄子拂袖而去。

接下来许至恒忙得焦头烂额,父亲年事已高,本来已经处于半退休的状态,现在天天与他同去公司。许至信多年来激进大胆。公司生意战线拖得很长,收购并购遍布中部和南部各地,而且门类驳杂得令人吃惊。他又出名强势,事必躬亲,底下总唯恐对他汇报得不够详尽。

现在这些事全堆到了许至恒头上,每天办公室电话响得此起彼伏,他自己的手机倒也罢了,大哥手机此时也放到他这裏,除了不停接到生意方面的电话外,那个女孩子也时不时打过来,他修养再好,也不能不怒了。

他将她约来公司,将一张支票推到她面前:“请你自动消失,不要再来公司,不要再去医院,也不要再打电话过来。”

那女孩子十分年轻,颧骨上犹带车祸留下的青紫痕迹,却并不损害她动人的美貌,一双大眼睛目光盈盈:“我要见见至信。”

“但他并不想见你,他清醒后唯一问到的是他的妻子和儿子。”许至恒不疾不徐地说,根本不为那女孩绝望的样子所动,“你不要以为他妻子走开了,你就有机会。我认为,对你来讲,最好的选择就是拿上这个,”他用下颌示意一下桌上的现金支票,“然后别再出现。”

“他不当面跟我讲清楚,我不会走。”那女孩子刷地站起来,“你以为你家有钱就可以这么侮辱我吗?”“我以为跟一个已婚男人搅在一起,已经是自己侮辱自己了。”许至恒连日派人找大嫂,没有一点消息,现在哪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只冷冷地说。

这样疲惫之下,每天与叶知秋的通话,总能让他心情略为宁定下来。他想念与她相处的那些宁静时光,想念她那双澄清目光的注视,想念她的微笑。

当她答应过来看他时,他只觉得心情骤然明朗,连日绷得紧紧的神经似乎一下松驰了下来。

站在机场,等候她乘的飞机到达,他肩头压的事情仍然很多,大嫂刚刚有了下落,得他亲自去接;手头的工作只不过稍微理顺,仍然千头万绪;大哥的情况还没根本好转……可是叶知秋出现在他视线中时,他只有满满的喜悦。

当夜半时分,他拥紧她,头一次体会到了亲密到极致的身体契合,也许没有迸发四射的激|情,可是每一个触摸、每一个吻都缠绵得让他们心悸。仿佛整个世界在瞬间远离,他只有她,她只有他。

她再度入睡后,他也疲乏,却居然没有了睡意,他长久看着幽暗光线中她的面孔。他从来没有在深夜的静谧里这样注视一个人。这个女人睡得安详,卸下了白天那个镇定大方的伪装,细致的眉目之间竟然有点脆弱感。他将手放在她摊枕上的头发上,轻轻缠绕滑软的发丝,突然只想将她抓得满把,握在自己手心从此不放。

这是他不曾体会过的感受。

第二天,他飞去大嫂的老家,按地址找去,大嫂有些意外,冷漠地接待了他,六岁的侄子明明浑然不觉大人世界里的波澜,猴到叔叔身上,笑嘻嘻地要求他带自己去动物园:“妈妈都不带我出去玩,那天我打我爸电话怎么是你接。叔叔,你说他在开会,怎么开完了也不给我打电话过来?”

他无言以对,与大嫂目光相碰,各自黯然。大嫂的母亲进来解围了:“跟外婆一块上超市去买东西。”

屋里剩下他们两人。

“大哥现在情况稳定了,大嫂,还是先带明明回去吧。”

“至恒,我不想让你为难,但我现在确实不愿意回去面对你大哥。这个车祸,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要不是不想让明明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当时就想冲进急救室,亲手掐死许至信。”

她流露的恨意让许至恒吃惊:“大嫂,这件事是大哥不对,我也不用代我大哥道歉,他自然必须给你一个交代,可是避不见面总不好。”

“我见了他能怎么样?去照顾他吗?我已经照顾他超过了十年,别跟我说家事有保姆,我很清闲啊。对,我没付出太多体力,不过我付出了太多心力。曾经我想过,能照顾他一辈子,也是一种幸福的生活了。可是再要我去面对一个带着年轻情人一块出了车祸的老公,我受不了。”

许至恒滞留了两天,费尽唇舌,并没什么作用。他记挂着刚过去看他的叶知秋,还有公司里的事情,本来已经决定尽人事安天命独自返回了,然而大嫂到底扛不过她自己家里的压力,突然松口愿意回去了:“我话说在前面,回去了我也不会去医院看他,他好以后,就商量离婚的事吧,明明必须归我抚养。”“一切等你和大哥去谈,我不会插手。”

许至恒简直大喜过望,马上订机票,并给叶知秋打电话。

第二天,许至恒送大嫂和侄子回家后,不得不马上去公司开会,可是手边放的大哥的手机却接到住处物业的电话,说有位小姐坐在门口不肯走,一听形容长相,他便知道是谁,本来准备让物业强制将她驱离,转念之间却想到,万一叶知秋回来撞上,未免引起误会。他只好匆匆回去打发她走,然后安抚了叶知秋,赶回公司开会,同时庆幸自己想得周到。

他想,这个女人大约不会跟大嫂一样不告而别,可是她太习惯将心事藏在心底,宁可自己消化误会。现在这个时候,他经不起她的一丁点误解,只想将她好好留在身边。

然而,出乎许至恒的意料,叶知秋倒是没有不告而别,却只给他发了个短信就直接提前去了深圳。他本来心疼地想,她肯定是为了工作,这女人到底没法适应清闲的日子,可是飞机晚点到深夜,他竟然意外地从手机里听到曾诚叫她的名字。

知秋——似乎只有那个向她求过婚的男人那样叫她,声音平稳而低沉。百般滋味一时间涌上心头,他顿时恼怒了。

从前他的女友梁倩漂亮可爱,从来不乏追求者,甚至有人当着他的面向她献殷勤,他总是置之一笑,没有过猜忌的时刻。然而放下手机,他真切意识到了心的醋意来得陌生却强大。

<p/><h3 class="center">(三)</h3>

第二天晚上,许至恒抽时间陪从国外回来办事的于斯清去探望大哥。许至信情况已经基本稳定,正半躺在床上看一本财经杂志,看到于斯清,他眼睛一亮:“斯清,你什么时候回国了?”

于斯清笑道:“上午刚回来,下午就来看你,够意思吧。”

许至信苦笑:“欢迎参观我的狼狈时刻。”

“那倒是,为这个也值回往返机票价格了。”于斯清大笑,随手捡起床边椅子上放的一个小玩具然后坐下,“你儿子来看过你了?”

许至信接过玩具放到床头柜上:“他奶奶带他来的,头次看他这么乖,坐得端端正正,我吓到了,想完了,现在我是众叛亲离,儿子也与我生分了。结果你猜他说什么?他拍着小胸脯,说来之前他妈妈嘱咐他,爸爸这裏断了,不可以乱动碰到,更不可以爬到爸爸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