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和你共此一生(2 / 2)

于斯清先是笑,随即摇头:“你是活该了。”

“你没骂我该死已经很客气了。”

过了十来年,两人各自婚嫁生子,倒有了从容相对的老友感,说话自无顾忌。

许至恒心中有事,并不插话,也没留心他们说什么,只随手翻着杂志。于斯清既没多做停留,也并没对许至信的行为發表看法,两人不过说了些别后近况,她便嘱咐他好好休息,起身告辞了。

许至恒送她回家,一边开车一边说:“斯清姐,婚姻这个东西对女人来讲很重要吗?”

于斯清好笑地看着他:“我总以为,婚姻对男人女人同等重要。”

“我们别上升到男女平等、妇女权益的高度,只随便说说,是不是到了某个年龄,女人会认为男人没把婚姻摆到她面前,就是对一段关系不够真诚。一定要把关系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才是对她的尊重和负责,再自信洒脱的女人也不能免俗。”

“至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发这种感叹,对我来讲,婚姻这个名分,肯定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恩赐。决定和谁结婚,就是向另一个做出承诺,只有对对方和未来有足够信心,愿意共度一生,才会给出这个承诺。当然,法律也不能保证这个承诺能天长地久,你大哥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你大嫂应该是典型的重视婚姻的传统女人吧,可她也一样不能容忍一个徒有虚名的婚姻。所以,不要低估女人的自我意识,也不要高估婚姻的吸引力。”

许至恒笑,承认眼前的斯清姐尽管带着加拿大安适生活的痕迹,看上娴静从容,可是逻辑与辞锋丝毫不逊于从前。

“你要是我嫂子,我大哥肯定没胆子玩出这一场闹剧。”

“我们恋爱时就关系紧张了,我要真嫁给了他,肯定不出一年就会闹得两败俱伤。不不不,我和他,还是做朋友比较合适。谁与谁合适,还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你看穆成,现在是十足一个模范老公了,对谢楠紧张得不得了。我这姐姐看得都诧异,以前我总当他是个过分合理没什么多余情感付出的男人。”

许至恒回到自己公寓,既没睡意,也没心情继续处理公事,顺手打开冰箱想拿啤酒,却一下怔住,裏面堆了不少食品,有独立包装的蔬菜,也有斩成小块的肋排,各式调料齐全。分明是叶知秋采购回来,准备给他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长久出神,是什么原因让她突然匆匆离去呢?

当然,许至恒心情平静下来,再接到叶知秋的电话后,并不认为她会与曾诚有什么。他有基本的判断,那样诚实坦然的女人,不会在感情上撒谎。

然而他的醋意,已经不是始自手机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了。

叶知秋那次说有将房子卖掉的打算后,许至恒便安排秘书李晶去留意合适的房子,可是当天下班回家,一眼看到路边一块广告牌,滨江花园二期正做现房尾盘销售。他心裏忽然一动,拐过去看看,当即决定买下一套,打动他的既不是售楼部小姐的舌灿莲花,也不是他日日对着的无敌江景。

事实上他对置业并没兴致,一来父母和兄长已经做了不少房产方面的投资,轮不到他再来操心;二来他想以自己的性格,大概很难下决心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没必要为了区区房价上涨空间背上一个包袱。

可是叶知秋对滨江花园那套房子付出的心力深深打动了他,他想,如果她执意将那里卖掉,与旧日诀别,他虽然觉得并无必要,却至少能给她一个安慰。

他付了款,顺利拿到钥匙,准备带叶知秋去看看,他甚至可以想象她会流露出的开心与惊喜。然而,他将车开到开发区会议中心,接在那里出席索美研讨会的叶知秋时,却意外看到了高高的台阶上面,叶知秋与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面对面站着交谈,西斜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他们隔得并不近,只是在严肃地交谈,表现不算亲密,然而从神情到姿态,都透着相互了解。

叶知秋上了车后,一直处于神思不属的状态。正是这个状态与刚才看到的微妙场景,令许至恒失去了带她去看房的兴致,他意识到,叶知秋不会扫他的兴,到了那里,肯定会表现得很开心,可是这样表现出来的开心,突然没办法让他开心了。

他们头一次有了小小的争执,不欢而散。

他只对自己说:他没法接受一个表现不够专心的女友。

一直到现在,他才能坦白承认,他是在吃醋了。

“可是至恒,你做好接受我毫无保留的准备了吗?”

她带着疲惫与无奈问的这句话,不期然浮上了他的心头。

许至恒不能不问自己,享受一段恋爱,你可曾为她付出过什么?如果双方都只是享受眼前光,他又有什么权力去追索她离开的理由?

眼前冰箱里的食物是叶知秋几日盘桓此处留下的唯一东西。他想,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只会看着两人渐行渐远了。

安排一个浪漫的假期,对许至恒来讲,并不是难事,如果不是时间不容许,手头的工作实在丢不开,他会拿出更出人意料更有杀伤力的节目。

然而,安排西冲之行,他并不只是想将叶知秋弄得意乱情迷,让她完全折服于自己的魅力之下。

他要的是一个环境,一个两人都能放下心防坦白相对的机会。

果然这样的努力是值得的。

他头一次体验到了与一个人毫无保留坦诚相待的感觉,哪怕随后两人各回不同的城市,但距离的阻隔丝毫冲淡不了那样浓厚的缠绵相恋。

原来,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感情上的付出与得到,其实是一个成正比的过程。现在再回想起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居然只是自私地享受相处时的开心,并满足于此,他有些汗颜。

<p/><h3 class="center">(四)</h3>

许至信康复出院,与妻子的见面并不愉快。许至信显然没有低声下气认错求和的习惯。他妻子只告诉他,她找了律师:“我要求儿子的抚养权和一个合理的财产分配,就这些。”

许至信冷静地说:“你要这样讲的话,我可以让你的律师跟我的律师谈,不过夫妻一场,我觉得没有必要弄到那一步。”

许至信的律师在本地司法界以精明能干出名,是任何律师碰上都要头痛的对手。

他的妻子老家在外地,在本地只有不多的几个朋友,谈到离婚,她们多半都劝她做现实考虑,可是她一口浊气堵得胸口发痛,再多的诉说都没法吐出,不打算忍下去。

她顺着报纸上分类广告,找到了一家号称有丰富代理离婚诉讼经验的律师事务所。她去了之后发现,那间事务所在一个半旧写字楼内,挂着小小的招牌,前台是个打扮娇艳的女孩子,接待她的律师衬衫领子疲塌,西装肩头上有头皮屑,一口方言味道浓重的普通话,举止之间没有任何专业人士气质,与她曾见过的许至信的律师差别大得让她无语。

他倒是强烈鼓动她与老公打官司,一再问及她有没具体通奸的证据,是否掌握老公的财产情况。然而,她若是有证据,也不至于要在医院裏面对公然不肯躲避她的第三者了;至于许至信公司的经营情况,她更是全无要领。

出了写字楼,面对杭州夏天白晃晃的太阳,她只觉得天地茫茫,头晕目眩。从知道许至信的私情开始,她便开始食量锐减,整晚焦灼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身体状况已经极差。

挣扎着叫车回家后,她便开始发烧,倒在沙发上,半天挣扎不起来。儿子明明吓得打爸爸的电话,被她夺过话筒,狠狠摔到地上。明明吓得呆呆看着妈妈,连哭都不会了。

她后悔自己的发作,试着向儿子伸手,沙哑着嗓子说:“乖,妈妈不该这样,对不起。”

“妈妈,我要爸爸回来,是你不让他回家吗?”

“谁说的?爸爸最近工作很忙。”

“不对,你撒谎,爸爸跟我说,现在公司的事有叔叔帮忙,他有时间陪我。”

她无言以对,想到要怎么跟才六岁的孩子解释离婚这件事,只觉得内外交困,心灰意冷,恨不能就此长眠不醒才好。

然而她只是昏过去了,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在医院里,许至信立在她床边,见她醒来,递一杯水给她,平淡地说:“你住院好好休息一阵。明明暂时交给我妈带。”

“你敢抢走我儿子,我就和你拼命。”她顿时便要翻身坐起来。

许至信伸手按住她,“你看看你这样子,大概先拼掉的是自己的命。保姆已经被你吼跑了三个,司机被你骂的不敢来接你,你要么在卧室里一睡一天,要么出去乱转到三更半夜才回,然后乱发火,明明也被你吓坏了。你还是等你情绪稳定了,再跟我谈明明的事。”

“大哥——”许至恒出现在病房门口,不悦地叫,“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大嫂现在这个情况,你为什么还要刺|激她?她到底是你妻子,而且这件事到底是你对不起她,哪怕你真的想跟她离婚,也用不着对她这样吧?”

“谁说我要离婚了?”

“你现在一言一行这么强悍,是想改善两个人关系吗?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至恒,你认为我现在跟她去道歉,去哄她,她会听的进去吗?”

“难道你想逼得她无路可走,反过来求你保全一个婚姻给她,并且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过问你的事?”

“你拿我当什么人了?”许至信狠狠盯着弟弟,“我用得着这么对付自己老婆吗?她大学毕业后只工作了两年就结婚当全职太太,根本没一点生活经验,在家里发火骂走保姆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找,她的火气总得有地方发泄才好。不过她的朋友告诉我,她满世界找人诉苦,她们都已经受不了她,幸好她不知道公司的具体事务,不然照她这个闹法,婚没离成,别的麻烦已经给我热下来了。我总得让她清醒下来,知道点这个世界的艰险。”

许至恒一时无语,他想大嫂的朋友居然会去跟许至信抱怨她,真是可悲;而像大嫂这种情况,离婚又该怎么生活,也实在让他没想法。

“你进去安慰一下她好了,我先走了。告诉她,明明马上要开学了,到时候我会接她一块陪儿子去学校。”

许至恒进了病房,叫了一声大嫂,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大嫂突然咯咯笑了:“至恒,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许至恒真不知道。大嫂望着天花板,一脸的空洞:“刚才打针的护士叫我37床,我突然想到,公婆叫我媳妇,明明叫我妈咪,司机保姆叫我许太太,幼儿园老师叫我明明妈妈,你叫我大嫂,你大哥好久对我没称呼,只差唤我一声孩子他妈了,我把我自己弄丢了……”

“大嫂,大哥并没有对付你的意思,他只是一向放不下身段。其实他知道这次是他不对。”

“不,他可能对我有点歉意,他如果能控制,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现在肯定觉得闹成这样算是羞辱了我,我怎么说也是他儿子的妈妈,可他不会真正觉得他有什么错。”

许至恒不能不在心底同意他大嫂的判断:“你安心休养,不要想太多,慢慢把状态调整好,明明马上要上小学了,到那时,你可以考虑试着扩大一下生活圈子,或者找自己的兴趣做点生意,不要成天困于这件事。”

“说起来你倒似乎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状况一样。这是纸上谈兵,至恒,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生活范围狭窄,唯一精通的不过是相夫教子与购物持家,可是我以为会和我过一辈子的那个人并不满足生活里只有我。我能做什么,不要再提醒我的失败了。”

许至恒看着病床上那张略为浮肿的面孔,不能不心生怜悯,他迟疑一下,还是说了,“我没对你说起过我的女友,大嫂。我刚认识她时,她被和她交往六年的未婚夫甩了,她不得不换份工作多赚钱,和对方分割清楚房子的产权,每天忙得累死累活,就是这样,她也从来没跟我抱怨过。我说她。不是要跟你对比,大嫂,每个女人情况不一样,可是生活大概不会特别厚待谁活着苛刻谁,还是得靠自己去争取。”

许至信出了医院,只见一轮皓月当空,而这样完满的圆月也并不意味着沐浴于清晖之下的是一个个相应完整的家与幸福。他拨叶知秋的电话,听筒里传来隆隆雷声,在雷声的间歇她轻声说:“可是,还是真想你在我身边。”

“我也想你,秋秋,很想。”

雷声掠过,经久不息,湮没了两人的话语,然而他们完全知道对方的心意。

他下了决心,他要和她在一起,不论是共此明月,还是共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