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最后一个从机舱出来,凉凉的空气迎面扑来,顿觉身心无比舒畅。她深深吸了口气,张开双臂大喊了一声“西藏,我来了!”惹得前面的人都回头看她。
风灿烂地笑着冲下了舷梯,大红黑花的薄羊绒围巾向后飘着,棕色的卷发随风而舞。
一辆电动车等着把旅客送到候机楼。风看了一眼没有跟上去,她决定走路过去。
贡嘎机场并没想象中的大,灰色的航站楼就在眼前,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第一次看到这么蓝的天这么白的云,风兴奋得手脚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太阳很大,空气却清凉,很美,像天堂一样。”她找到公用电话,给远在美国的男友杨帆打电话时第一句这样说的。“现在还没感觉到高反,头不晕也不疼。”然后例行公事一般问了一句:“想我没有?”
电话那头也传来例行公事一般的回答:“想你。好好玩,注意安全!”
然后,再给好友卓一航打了个电话,通报说我已经到了你说的天堂,果然很美,谢谢你的介绍。
卓一航说,小心别让西藏的男人拐跑了,否则杨帆回来会吃了我。
她、卓一航、杨帆,三人一起长大的伙伴,大学时又在同一个学校,也是最要好的朋友。风和杨帆是一对,卓一航是他们的电灯泡。杨帆常说,别人的恋爱都是两个人谈的,他们的恋爱却是三人行。毕业后卓一航经商,如今成了女人眼中的钻石王老五;杨帆去了美国学国际贸易,硕博连读;风进了外企,成了上海滩上一个人人羡慕的“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人物。
接待他们的旅行社派了个帅气的藏族小伙子在门口迎接,确定人数后,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哈达向天上一抛,哈达上下翻飞。他大声说着“扎西德勒”,一人一条挂在他们脖子上。
气氛顿时变得热烈。
风傻傻地摸着哈达,细细滑滑的,心也跟着柔软。
如不是之前签成了一个上千万的合同,就不会有这一个月的假。
在卓一航不遗余力的推荐与鼓动下,25岁的风终于成行,忐忑不安地踏上了行程。
他们这一个团全是上海的。大家年龄相近,客气而礼貌,聊天时嘴裏时不时夹着英语单词,不是故意显摆,而是习惯了这样的讲话方式。
九十年代初期,西藏的旅游还没有热得发红,国家还在准备着要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国人对改革这个词还存在着诸多争论和质疑,站在海边试探着要不要下去游一把时,只有一小部分人和老外的眼光盯在了中国新兴的市场上。风和其中一部分人只是幸运而大胆地赶上最早的班车,有了一份高薪的工作,有房有车,过起了让同龄人羡慕的生活。
卓一航常常笑着说他们现在是用健康挣钱,将来好用钱买健康。
所有日程按照旅行社事先的设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参观布达拉宫、参观大昭寺、参观色拉寺、参观扎什楞布寺、游一下纳木错、去林芝看原始森林……
有不妥吗?没有。这是最常规的路线,也是最安全的路线。
十天的行程,转眼即逝。
大部分的团员都走了,风的假期还有二十天呢,一个人在拉萨,她有些茫然无措。
她拨通了卓一航的电话,卓一航说你去藏北吧,我一个叔叔在申扎工作,你去找他,他会说普通话,让他带你去错鄂草原看原生态的牧民生活。我小时候在那里呆过,很美的一个地方,保证你会不虚此行。
“申扎在哪儿啊?卓一航,我可是一个人!”风说。她靠坐在宾馆的窗前,怀里抱着电话机。
“拉萨有很多藏漂,你到八角街去转一转,在茶馆里留个言,感兴趣的人会去找你的。”卓一航在电话的另一端说,间或夹杂了几句他安排手下工作的话,显然他很忙。
“好吧,我试试!”风说,挂了电话,转身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出了一会儿神。想想要不要给杨帆打个电话,最后还是算了。当年杨帆说我们谈恋爱吧,她点点头就算同意了,俩人从此从同学变成了恋人。
大学毕业,杨帆走了。
布达拉宫广场边上,两个小湖之间是一个小商品市场,边上还有一个花圃和茶园。道路两边似乎永远不会干净,到处是垃圾,空气中充塞着尿骚的味道。不时有脏兮兮的小孩看到打扮洋气的风后一窝蜂拥上来,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喊:“阿姨,给一毛钱嘛;阿姨,给一毛钱嘛!”
风掏出身上所有的零钱递过去,孩子却越来越多,不断有人扯她衣服。风被吓住了,拨开孩子逃一般地冲了出来。她开始后悔来拉萨了,这样的情景让她想起了“野蛮”两字。
走在宇拓路上,人少了很多,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阳光依旧温暖,她转着伞,把自己尽可能地藏在精致的小伞下,偷偷地东张西望着。拉萨的阳光虽说猛烈,街上居然很少有女人打伞的,最多就是戴个帽子,遮挡着一部分脸庞,灿烂地笑着急步走过。
这是个什么城市啊?即便是人流如潮的街头、神圣的布达拉旁边,你都能闻到不合时宜的味道。然而这个城市又是快乐的,随处可见安详的老人转着经筒带着小狗小羊,对着认识不认识的人展开亲切的笑脸,慢悠悠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