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有狐(2 / 2)

写心流年 横峰扫月 5387 字 2022-12-14

连续两日,顾铭从语文考到理综,每一科都正常发挥,能拿到的分都拿到了。他暗自估算过,前三科(共计600分)的分数应该在460左右。最后一科英语,他一般在及格线上下,加起来总分也就550的样子,超过往年的一本线好几十分了,能考进风雪所说的财大。

顾铭心情激动,在午睡前还忍不住给风雪打了一个电话,信誓旦旦保证道,一定能考好。

他安然入睡了,噩运在他睡眠时悄然来临。

下午两点五十,他进考场时,出示双证,竟发现身份证不见了!

对的,一直安静磕在他兜里的身份证不见了。

他为了防止证件丢失,刻意穿了一条兜口带拉链的马裤。

兜里没破,兜口也拉得死死的,上午还用过的身份证,下午不见了。

若是准考证遗失还好,可以请高考带队老师开个证明,确定自己是本场考生,经由一系列批准,可以先进考场考试。事后再找回或补办准考证就行。

可身份证不太一样。进考场前连整件中最基本的身份证都没有,那铁定是不行。

考试迫在眉睫,俨然不可能再行补办。因为就算是办理临时身份证,所需时间也远远超过两个小时。

顾铭想回宿舍找,可来回一趟的车程超过一小时,而高考开始十五分钟后,便不能进入考场了。

最终,他没考英语,失魂落魄地回了学校。

他不笨,思绪一转便知道身份证哪去了。

中午,同在寝室午睡的人只有陈小帅,能偷走他的身份证的人也就只有陈小帅。

陈小帅有这么做的动机,因为顾铭对不起他。

顾铭亲手拆散了他和苏沁,所以他也要亲手拆散顾铭和风雪。

顾铭心痛若死,却无可奈何。他不是陈小帅,不善于恨人,昔日那么可恶的文雅,他也没进行最残忍的报复。所以,他不会报复陈小帅,只当这是自己种下的恶果,该由自己承受。

他不打算去找陈小帅对质,也不会去找身份证。

既然自己都认了,还有什么好追究的?

高考结束,有人欢喜有人忧。

最忧伤的人莫过于顾铭,而最欢喜的人却是沈路。

顾铭失了魂,一回学校就到寝室里躺着,一动不动,宛如石静。

教室里,沈路惊叫着,完全不顾及其他人的目光,双手一张就把杨小燕抱了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原来你也没考好啊,我们可以选同一个烂大学一起读了。”

杨小燕之前还伤心得很,被沈路这么一闹,她脸上浮起一抹红,窃笑起来。

有人忌妒道:“人家杨小燕考得再差也比你好,你就不要做梦了。”

沈路偏过头去,一脸鄙夷地说:“老子有钱啊!小燕又不是去什么清华北大,无非就是个大专、三本,老子给钱就进去了。”

那人语塞,脸上的忌妒之色更浓。

之后的毕业茶话会,顾铭没去。

6月23日,高考成绩公布,顾铭果然只考了462。

填志愿前,顾铭终于把自己缺考英语的事情告诉了风雪。风雪却很淡定,话音如往常一般若雪温柔,完全没有被泼了冷水的沮丧感。

她安慰道:“就算你没考英语,至少也能过三本线。你填一所三本学校,我跟着你填就行了。”

顾铭闻言,肚子里苦水翻滚,他怎可能让风雪做这种事情?便说:“要不你先上大学,我复读一年,一定考上你读的大学。”

风雪道:“你忍心叫我再等一年吗?”

顾铭苦笑:“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风雪:“这样,我先查一下地理。反正很多城市里都有大学城,我们读不了一所学校,就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大学城就读也行啊。反正距离近,想见面也很容易。”

顾铭迟疑再三,点了头。

最终,风雪找到四川成都的西财大,顾铭则选了财大对面的一所大专的交职院。

他们都被录取了。

阮小馨知道顾铭没考好,心里担心,决定放下手头的工作,回来陪他一段时间。

顾铭没告诉她身份证遗失的事情,她便以为只是发挥失常。

她常拉着顾铭的手,微笑着安慰,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还说“儿子,你想读大学就读,想复读就复读,不管你怎么选,妈妈都支持你”。

对此,顾铭不以为意。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家,孤独时没人陪,失落时没人安慰。

某一天,阮小馨洗衣服时,洗衣机抛锚了。

维修员来修洗衣机,要检查插座,就把洗衣机往外抬了一些。

顾铭惊愕发现,洗衣机和壁头的夹缝里有一个红色的东西。

拿出来看,竟是一只纸鹤,红色的纸鹤,千云舞亲手折给卿欢的那只纸鹤。

当初顾铭把衣服往洗衣机一丢,衣服兜里的纸鹤竟掉到了洗衣机和墙壁的夹缝里。

难怪他把衣服和洗衣机都找了个遍,却没找到纸鹤。

千云舞曾说,她当时在卿欢面前只不过是演戏,这只纸鹤上面并没写字。

顾铭怀揣侥幸心理,将纸鹤拆了摊平,对着灯光一照,竟照出了好大一排字体。

上面写着:卿欢,等我做完那件事,一定把完整的自己交给你。

——所谓“那件事情”,无非就是打倒唐见虎。至于“完整的自己”,又是什么?

顾铭的心猛然一颤,很快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她,才是完整的她吧。

所以,她离开卿欢,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完整了吗?

是因为她那遍体的伤疤吗?

不、不是,身体上的伤疤总会愈合,就算留了疤又能如何?她还是她,深爱他的她。

顾铭想到,自己坐滕富强的车去烂房子里救千云舞时,坏人不止余骁一个。

余骁不贪女色,只爱少女的血,所以余骁不会侵犯千云舞。

那其余的人呢?

那些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呢?他们在道上摸爬滚打多年,无法无天,无恶不作。这样的一群人人忽然看到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而且这个女孩还尤为美丽妖娆,那他们还能保持镇定吗?

答案恐怕是不能。

顾铭看到这张纸条,所有的疑惑都豁然开朗。

原来啊,千云舞才是被命运捉弄得最惨的那个人。

那她的心是冷的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而毫无疑问的是,卿欢错怪了她。他以为她真的变成古龙大师笔下的林仙儿了。

她也看错了卿欢,就算她丢失了最宝贵的东西,卿欢也绝对不会不要她。

当天,顾铭给卿欢打了电话,要约见他。

下午,顾铭赶到县里,在不遇酒吧与卿欢碰头。

被假藤萝点缀得优雅迷人的包间里,顾铭看到了很不雅的一幕,便是一个女人坐在卿欢的身上,含情脉脉地给他喂酒。

这个画面的讽刺感之强烈,几乎令顾铭呕吐出来。

因为这个女人不是卿欢上次点的“纯纯”,而是他曾经的学姐,伍琦。

她毕业已经一年多,却没上大学,而是留在了县里。

造化弄人,唐见虎死后,不夜酒吧以及“春暖花开”洗脚店都被彻查,她不能再做技师小姐了。

几经辗转,她到了不遇酒吧,成了这里的陪酒姑娘。

看卿欢和她的熟络样子,他们显然在酒吧里旖旎过不止一次。

说不定,他们私下还做过不少风月之事。

原来,曾经令卿欢那么唾弃的无耻女人,最后反而成了他的女人吗?

顾铭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在卿欢对面坐下。

顾铭问:“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卿欢看了伍琦一下,对他笑了笑,她便很懂事地退出包间。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说:“关于千云舞,我有话想和你说。”

卿欢问:“什么话?”

顾铭道:“我曾对你说过,千云舞叫我转交你一只纸鹤,但我弄丢了。”——当时顾铭没脸把这事告诉千云舞,便直接和卿欢说的。

卿欢点头。

顾铭摸出兜里的红色宣纸递给卿欢,叫他对着灯光看纸上的内容。

尔后,顾铭把整件事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卿欢。

原以为,卿欢会忽然激动起来,发疯了一般去找千云舞。

可没有,他只是很平淡地笑了笑。

顾铭睁大眼问道:“你真的忘记千云舞了吗?”

卿欢摇头,用手捂着心头,叹息道:“我没忘,因为听你说完这个故事,我仍会心痛。”

顾铭便问:“那你怎么不去找千云舞?你告诉她啊,不管她遇到了怎样可怕的事情,无论她心里是不是有了障碍,你都愿意陪着她啊。”

卿欢道:“没用的。事已至此,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顾铭问:“为什么这么说?明知这事存在误会与苦衷,说开了不就好了?”

卿欢抓起酒杯,安静抿上一口,接着说:“从她向我提出分手的那一刻起,我们都成了对方的心魔。就算强行在一起,也只会继续痛苦。她走不出心里的魔障,我也会因她产生更深的魔障。早一些抽身而退,对我对她都好。”

顾铭冷声道:“所以比起千云舞,你宁愿要伍琦那种不知被多少男人玩过的女人?”

卿欢点头:“是的。就算伍琦以前不怎么干净,现在都变好了。而且,我知道她爱我,从我和她第一次结怨起,她就爱上了我。她曾对我说过‘若我要她陪的话,无论当天有怎样的客户,她都推掉’。现在好了,她不用再去接任何客人,只需安安静静陪在我身边。”

顾铭道:“那你该叫她辞掉陪酒小姐这份工作。”

卿欢无所谓地笑道:“她喜欢这份工作,我为什么不由着她?”

顾铭问:“你相信她长期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工作,还能一如既往地爱你?”

卿欢自信点头:“我相信。”

顾铭沉声说:“可无论我怎样看,千云舞爱你都胜过伍琦爱你。”

卿欢却说:“可伍琦心头没有魔障,她从不为贞洁之事懊恼,所以我和她在一起永远不会痛苦。就算某一天,我们不得不分手,也是我抛弃她,不可能是她抛弃我。”

顾铭说不出话来,静坐半晌,起身往外走。

他快出门时,回头看了卿欢一眼。他看到卿欢在笑,那是惬意的笑,温和的笑。

可顾铭知道,那一抹笑容里藏了苦涩与孤独,宛如“在彼淇梁”的那只狐。

最后的最后,卿欢和伍琦能走到一起吗?

顾铭不知道,也不作思考。

他给千云舞打了电话,无人接听,又去了她家里,依旧没找到人。

顾铭在屋檐下静等一阵,没等到人,便决定下次再来。

他刚走出田野,踩到厚实的马路,手机响了,是千云舞打来的——

千云舞:“顾铭,若是为卿欢的事,你就别再来找我了。”

顾铭:“你是不是躲在某处看着我?”

千云舞:“卿欢和伍琦的事情,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样很好,至少他还能笑。”

顾铭:“你明知道卿欢不在意你被人侵犯过,仍要选择离开他吗?”

千云舞:“我长得又不难看,就算不怎么干净了,也同样有人愿意要。何必再与卿欢死缠在一起,相互刺痛,相互伤害呢?”

顾铭沉默,许久之后才淡淡说道:“我的那句话还是有效。无论你和卿欢分不分手,我们都是朋友。”

千云舞:“若‘朋友’前加个前缀,是男女朋友就好了。”

顾铭惊住,不知作何回复。

千云舞便甜笑一声:“开玩笑的。若我们好上了,卿欢岂不捏把刀子找你拼命?”

顾铭:“你想多了,卿欢不会为这种事情大发雷霆。”

千云舞:“是你想少了。从今往后,我和谁好都行,就是不能和你好。”

顾铭:“为什么?”

千云舞:“因为这对卿欢而言,是莫大的讽刺。”

——对哦。无论哪个男孩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与自己最要好的哥们好上了,都难免悲恸吧。纵使那个女孩是他爱而不得的女孩。

顾铭:“看来你的确比我更了解卿欢。”

千云舞:“好了,挂了。希望再见之时,我们都已幸福圆满。”

顾铭:“你想的可真够深……”

最后一个“远”字没说出来,千云舞已经挂了电话。

顾铭轻叹一声,准备回家。

却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窈窕倩影。

他猛然偏过头去,果真看到在田野上走着的千云舞。

她的背影很细,很长。她的步子很轻,很缓。她每走一步,腰肢便轻轻扭动一下,一如既往的曼妙惑人。

可她的背影虽美也哀。因为她孤身一人走在荒凉的黄土地上,就像一颗明珠坠入了肮脏的河流。

顾铭又想到了那句诗,“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所以卿欢和千云舞,谁的心是冷的?谁才是那只孤独的狐狸?

或许他们的心都如岩浆一般炽盛。可世间规则就这般奇怪,相同的量叠加起来,未必求和,反而叠减了。所以世间才有“物极必反”这样奇怪的词汇。

他们的心过于温热,最终变成了茫茫冰河,刺骨之冷。

所以,他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只怪命运弄人。

原本报团取暖的两只狐,最终走向陌路,都成了“在彼淇梁”的那只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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