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山雨欲来(1 / 2)

惜流光 千岁忧 4226 字 3个月前

秋风吹得落玉飘落,宫道上却看不到一片残叶,这座宫城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完全不在乎谁主江山,宫侍们日复一日做着份内的事,反正谁做皇帝都少不了打扫宫城的人,做这样的人反而自由自在,如蝼蚁一样活着,低贱却远离无常。

薇宁缓缓走出宫门,看了眼守城的禁衞,没有看到封长卿的身影。

“可是叶薇叶大人,老夫郭宏,想与你借一步说话。”郭宏晃悠悠走了过来,看样子是特意等在这裏。

沙马营一遇后,郭宏一直想追查出当日找他的人是谁,可是事关内衞,他怕惊动女帝,直到无意中看见新晋女官之首,方才认出了她。虽然半年多前她出现在郭宏面前时没有露出真面目,但是那身形气度郭宏不会认错。

薇宁面带微笑地停下来,拱手施礼道:“郭老将军。”

她跟着郭宏上了辆马车,关上车门,薇宁先开了口:“老将军如此勤俭,马车也不换一辆。”

他摆摆手道:“人老了,没那么多讲究,不如叶大人年轻有为,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她一脸谦恭地道:“您过奖了。”

马车在奉都城中的道路上兜着圈子,并没有停在某处,郭宏也没有多说废话,直接道:“这京中四处是皇家的耳目,我不得不小心些。”

“哦?老将军找我来是想说什么?”

郭宏哈哈一笑,仿佛洞悉一切世情:“明人之前不说暗话,上一次我们的话并没说完,你当时说还会去找我,空让老夫等了这么久,难道你并没打算再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您也说过,这江山是别人的江山,与我等没有关系,帝王家的事外人不好插手,日后只要这江山还姓柴便行,如今你已卸甲归田,万事休提。”薇宁学着他的口吻沉声道:“至于兵符,拿出来也没用了。”

郭宠挠了挠头,那日在沙马营,他确实这么对小姑娘说的。

“你的记性很好,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你若能取出兵符和密旨,有些事未必没有转机。”

“只是可惜……兵符不在我手中。”她半真半假的叹着气,“您也知道,十年前那场大火不小,就算有人活了下来,东西也不可能保全。”

“可是只有你说出来那句密令,我想陆仪廷临死前应该把一切告诉了你,当年他执掌金库与兵符,如今不找你要找谁要?”

薇宁心中一惊:“慢!你有没有弄错,陆仪廷当年只管着兵符,而金库另有人管着,他被国师抓起来后,受不住折磨早将自己知道的都交待出来,兵符极有可能已落入国师之手!”

郭宏诧然道:“不会有错,此事至关重要,一个人知道已经足够,哪里会让两个人知道!”

那为何陆仪廷说的是金库与兵符由两个人分别保管?薇宁沉默下来,苦苦思索着陆仪廷说过的话,当初沙马营大火有两个人没死,因为他们两个分别掌握了开启金库和兵符的办法,而那个人正是她苦寻了几年的父亲。若是郭宏所言是真,那么陆仪廷就是在撒谎,难道自己的父亲并不知金库的事,当年也不曾留得一命,被人折磨而死?为什么陆仪廷要编造这样的假话呢?为何要编出周子敬这段故事,只是因为猜出来自己是周子敬的女儿?

她不断回想起那一夜的情形,却只能想起黑暗幽深的密林,整个人开始不安起来,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些什么,可是又抓不住。

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一连串的疑问沉甸甸地压在薇宁心头,此时对郭宏已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便将当晚陆仪廷死前所说的话给郭宏讲了一遍,可以断定的是,她原先一直以为兵符早已落入国师手,完全是个错误。

薇宁道:“我一直以为兵符早已落入国师手中,那份密旨又写了些什么?”

郭宏叹道:“那是先帝密而未发的一道旨意,废黜妖后的旨意,我想那一定是和金库兵符放在一起。”

“很重要吗?”

老将军摇了摇花白的头颅:“事到如今不过是废纸一张,可是某些人眼中,它却能判人生死。”

活到他这个年纪,确实可以放肆地说这种话。那道密旨确实与废纸没什么两样,可是女帝一定不那么认为,她怕密旨会落入有心人手中,而那些人也一直没有放弃过。

看着薇宁有些变幻难明的脸色,郭宏有些不忍地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位周大人,便是你的父亲?”

薇宁点点头,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坦然说出自己的来历,郭宏对前中书舍人周子敬的印象不深,只见过一两次,对他出众的学识只是有所耳闻。他收回心神道:“这些年妖后早想跟我算算旧帐了,毕竟,我如今在外人眼中已是刀板上的肉,没有了倚仗,可是他们一直不敢明着下手,反而一直容忍我,怕的就是密旨在我手中,有朝一日我抖了出来,岂不是给了天下人一个群起而攻之的借口。”

薇宁也不相信郭宏真的归老养病,否则他大可回自己的家乡,或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去养老,而不是回到奉都,给女帝一个整治他的机会。

“我之前曾与国师见过一面,此人城府很深,野心很大,我觉得他与妖后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外人看到的那么牢不可破,他绝不是一个甘心被人控制的人。”郭宏说得很肯定。

“老将军不用卖关子,您是想让他们两个先斗起来,然后再……”薇宁摇摇头,这个想法没错,昭明女帝与国师之间早已存在这样的隔阂,不用旁人费心,但是光是想到不够,还需要有足以让他们彻底决裂的理由。“很难,国师此人很谨慎,你以为妖后就不防着他吗?不到万不得已,我想他们最后还是站在一起的。”

“这要看你怎么做了。”

“老将军的意思是……”

“我会安排人手在城中悄悄散布关于国师包藏祸心的流言,你身在内衞,只要适时地让他们多多留意国师府便可。”

“你就这么肯定国师怀有异心?”

“本来不知道,后来我见到一个人……”

“慢着,你见的人是不是凤梧,你是不是觉得他……”薇宁想到了凤梧那极为隐秘的身世,不由大胆猜测。

“我以为这世上再没人能认出他。”郭宏感慨地长叹一声,问道:“当年妖后专宠后宫,先帝爷晚年间偶尔宠幸了一位姓宋的美人,她怀了龙胎却没有保住,至此香消玉殒……宋美人与内子有亲,未入宫前我曾见过一面,凤梧的长相并不怎么象先帝父,倒是象足了宋美人,我一见到他便明白,原来柴氏后人不止四位王爷,还有一个就养在国师府。”

原来凤梧竟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是皇家血脉!怪不得国师要收留他,怪不得凤梧极少出去露面。那次凤梧从街上回来,曾说过遇上了郭宏,还说他如同见了鬼一样,原来便是那一次。这一切都离不开国师的安排,他是女帝最信任的人,背底里却早有异心,谋划得更深更远。

这些前朝旧事无不牵扯到宫闱秘辛,薇宁亦是感慨万分。想着凤梧离奇的身世,她突然想起了焓亦飞,自那晚之后,她足有十余日未曾见过他,当时他们商量着要先找到陆仪廷所说的金库钥匙,可照郭宏所说,陆仪廷所言未必全是实话,那么他会不会有危险?

没过几日,奉都城中果然又掀起股梁王遇刺别有内情的传言。本来这不是新鲜事,许多人嘴上不说,但都会往昭明女帝身上想,她因立储一事下手残害皇室血脉,梁王一生坎坷,被流放陈州受了这么些年苦,到最后还保不住命。可是这一次,竟扯上了国师,实在是有些不简单。

眼下奉都满城风雨,正是各方趁乱行事的绝佳机会,薇宁早知谢吉安派出人手加紧对朝中众臣的监察,每天大量的密信被送入宫中,左营几乎出动了所有力量。从这一举动中她看得出女帝并不象表现出来的那样昏聩无力,或许她无法处理朝政,但是却通过这种方式控制着一切。

她暗暗心惊,小心地将与国师府有关的密折归在一处,连同她自己写的一份密折转呈给谢吉安。那些内衞们送上来的密折中,所查之事都与国师有关,奉都城中近日又多了一种近乎鬼神的说法,国师乃是神通之人,是上天所派,将力挽国之颓势。内衞的人查来查去,没查到这种说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倒是查出来国师与梁王被刺一事有关。

这些日子能见到女帝的人不多,除了江含嫣这样的贴身女官与宫侍,便只有谢吉安一人,他似乎对女帝的病情严重程度并不在意,每天尽职尽责地处理内衞事务。

谢吉安接过去只看了几份密折,神色蓦地凝重起来,他深深地看了薇宁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薇宁表现上是国师义女,实则依从女帝之命暗中监视着国师的举动,这一点谢吉安心裏清楚,自然会将这些东西亲自呈送到女帝面前。

之后几日谢吉安照旧将有关国师府的密折收去,却没露出什么神色,薇宁无从得知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也不好开口去问他,只得在心裏紧绷着一根弦。到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想过要退却。

仿佛为了印证她之前的不太好的预感,国师府突然来人,说是二公子遭遇不测,身受重伤,眼下凶多吉少。

薇宁的心直直沉下去,来不及问清楚详细情形便赶到国师府。

焓亦飞确实受了很重的伤,几乎因此丧命,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平日总是含着一丝调笑意味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浓黑的双眉紧皱,象是在极力忍耐创伤带来的痛楚。从外面看不出来他伤在哪里,薇宁只得问站在一旁的天恒:“他怎么会受伤?”

“二弟前晚回来便是如此了,我们是在大门外发现他的,谁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天恒的眼光有些躲闪。

薇宁如何能信他的话,焓亦飞的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轻易受伤,一定是他在国师府里出的事!

“他的伤在哪儿,大夫怎么说?”

“中了几枚暗器,前胸被人刺了一剑,已经昏迷了一天,大夫说太过凶险,只怕……”

深深的恐惧涌上薇宁心头,不知道焓亦飞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她转过身,挺直了脊背直视着天恒,发现他的脸色比躺在床上的焓亦飞好不到哪儿去。她敢肯定,天恒一定知道出了什么事,只不过他由于某种原因无法说出来,很有可能焓亦飞的伤天恒也有份。

国师府的一切似乎变得狰狞可怖,而国师则如盘踞在其中的妖魔,薇宁怕去面对他,不顾天恒连声相请,她逃一般离开国师府。

一定得做些什么,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焓亦飞就此丧命。不知为什么国师没有痛下杀手,也许他认定焓亦飞的性命不保,留着他受尽苦楚再死去?她救不了宁柔,这会儿连焓亦飞也遭遇不测,一阵阵寒意笼罩住她的心头。

静王府外,薇宁报上了自己的名姓,门房顿时瞪大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突然醒悟过来,连忙将她请进去,早有人飞奔了往里通传。

她独自在偏厅里等了片刻,小丫头借奉茶的机会不住打量她,奎总管挪动着胖胖的身子走进来,张口道:“叶大人,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