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萧颂,薇宁突然松了口气,她冒昧上门,连能否进王府的大门也没有底气,一想到要见萧颂心裏便先乱了。
“小王爷呢?”
“小王爷身体不适,近来早已不见客了,叶大人请回。”奎总管永远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薇宁有些着急地问道:“他还好吗……是不是不肯见我?不要紧,我来是想想若虚先生,我有个朋友受了重伤,如今命在旦夕,求若虚先生和我走一趟。”
“若虚先生已在离开王府,我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不信若虚子竟然不在,好容易鼓起勇气上门,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
“不可能,静王受了重伤,谁不知道是若虚先生救了他,怎么会走呢?”
“是真的,王爷已经大好了,若虚先生便告辞离去,国师府那边的病人他也没有再去过。”
怪不得,她原以为国师府不理焓亦飞的死活才没想到请若虚子去瞧病,原来如此。提起静王,薇宁觉得有些内疚,当下也不敢再质疑奎总管的话,更不用说求萧颂,就是连茶也不曾喝一口,黯然走出静王府的大门。
薇宁失望地上了来时的马车,不料车里早有一个人在等她,她虽神思恍惚,却立即警觉过来,不言不语地抬手便擒向那人,反被握住手腕一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一手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薇宁僵直的身子登时软下来,捂在她嘴上的手慢慢松开,她转过头凝视着那张久违的面容,深身的血液在发热,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末了无声唤了声:“萧颂。”
马车轻微晃动,走上回家的路。昏暗光线中他笑容温和,倒让薇宁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手上不由用了几分力道,紧紧拥着他,象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可不就是失而复得吗?这些日子她难过、心痛、怨恨和委屈种种情绪在心中翻腾,不断地怀念又遗忘,如今近在咫尺,且不管原因,只要他在自己身边。
萧颂似乎又瘦了少许,精神却是极佳,他唇角扬起了淡淡笑意,用极轻的声音道:“你若是再用几分力,我的骨头便碎了。”
她红了脸松开自己的手臂,与他交握住,慢慢才冷静下来,想起数日前他闯到国师府说的那些话,一时又不安起来,开始猜测他方才在静王府避而不见,此时又出现在马车里是何用意。
“怎么,想不通我怎么会在这裏?”
她点点头,成亲那日他绝情的话犹言在耳,说不怨恨是假的,当下便想抽回手,语气也自觉冷了些:“你不是说……”
“即使我说过什么不好的话,也都只是违心之语,你不要放在心上。”萧颂将她的身子扶正,认真地解释道:“我那样做只是做给姑母看的。”
到此时她也猜得出一切另有隐情,萧颂轻轻抚上她的脸,替她拭去大滴大滴的眼泪,温柔地道:“不要哭,我知道你很难过。”
原来她竟然哭了,在她正克制着心中绞痛的时候,不听话的眼泪已经自觉自动涌出眼眶,止也止不住。马蹄声恰好掩饰了车内的轻声细语,一路上他们靠得极尽,似乎有说不完的呢喃情话。
“我比你了解姑母,她最善长的就是用尽手段,牵着所有人的念头走,若是有什么事不在她的掌握中,那么她只会想尽办法毁了那件事。”萧颂叹了口气,早在薇宁为了成亲一事辗转反侧,忐忑不安之时,他已猜到亲事成功的机率很小,因为,他与薇宁的婚事并非女帝所愿,超出了她的意外。
当初女帝便不赞成萧颂与薇宁在一起,那时候薇宁还是白身,她一点点地取得了女帝的信任,可是这种信任是建立在物尽其用的基础上,并非是侄儿可以收用的。后来薇宁考取女科头名,在女帝眼中,这些荣耀与光辉全都是她赐予的,那么更不能浪费了。但是侄儿对这名女子的喜爱又让她迟疑,毕竟她对萧颂十分宠爱,又觉得有亏于他,想要弥补他满足他的心愿。所以女帝提起了这门亲事,萧颂与薇宁不约而同的反对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心思,直到……国师意外同意这门亲事。
昭明女帝毕竟是个女人,难免有些小小的,男人不太理解的逆反心思,大部分女子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心思,她有时很强大,几位皇子争着想当储君,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她看在眼中却不点透,也不曾惧过。但是国师却不同,她在心底将国师视为最亲密的人,同时又是敌人,这种自相矛盾的念头无时不刻在折磨她。朝堂上她看着国师认薇宁为义女时,甚至在心裏嫉妒起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女官,因为在那一刻,国师的眼中全都是薇宁,而她,早已没了位置。
所以女帝挑在那个时候提出赐婚,她以为国师一定会激烈反对,刚认的女儿怎么会舍得让她立即出嫁,而且依着国师的性子,肯定会十分不乐意她插手义女的婚事。她故意想要激怒他,谁知他竟想也不想的同意了!
国师的这个反应超出女帝的意外,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反覆思索其中的缘由,到最后她决意反悔。
薇宁咬唇不语,为萧颂说的暗暗心惊。听他又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你我成亲,故意将自己出宫的消息透露出去,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出宫。定然会有麻烦找上去,刺杀当今圣上,还是在喜堂,到时候会乱成何等局面,什么亲事也成不了。她就是要看着这些人闹事,最好闹得更大些,好有机会有借口做自己想做的事。死几个人算什么,我父王不过是受了些伤,就算是当场死了又如何?为了达到目的,她连自己的亲人也可以牺牲。”
说来也是,那一天的事太出乎人意料,长青会派的人偏偏就在迎亲前被萧春雪发现了,偏偏那时候女帝还没有出宫,偏偏她还死了……至于她是无意中发现了长青会的踪迹还是有意赴死,如今已是不得而知。
薇宁听得一阵战栗,哪里会有这样心狠的女人。
静王府遭受血光之灾,萧颂自然不可能放着静王不管坚持迎亲,他心思聪慧,平日又最清楚不过自己的姑母的心思,当时便已隐隐琢磨出了女帝的心思,心伤心痛之下走了一趟国师府,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这场婚事作罢,好让女帝安心满意。
薇宁暗暗叹息,她早该想明白一切的,只不过她对萧颂的在意远比自己想的要多,即便女帝是否想让这门亲事成真都不愿意去细想了。
可是薇宁仍觉得无比内疚,长青会的人就算不是被女帝刻意召去的,也会瞅准一切机会利用她,迟早也会连累到无辜的人。萧颂愈是抱歉,她愈是心中惭愧。
萧颂也不好受,要这样冷静地分析一向疼宠他的姑母的心思,他疲惫地轻倚着薇宁,担忧地道:“这些日子我呆在府里谁也不想见,想了许多许多的事,不仅是对姑母灰心,对你……亦有些失望,你们的性格太相像,好强又执着,为了心中的目标会付出一切代价,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不,我和她不一样。”薇宁不服气地道,可随即又在心中自己问自己,会不会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愿意付出一切达到目的?会吗?
我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她默默想道。可是随即想起了周丛嘉,在她的心裏,他已经不算是她的亲人了。事实证明,当她的亲人伤害她的时候,她会毫不容情杀了他。
薇宁心中悲凉,严格地说,她不是个好人,所以在萧颂闯入国师府,说出“这场婚事就此作罢”的时候,她心裏涌起的不是怨恨,而是愧疚,她配不上他,从一开始就配不上他。
马车不知走到了何处,萧颂悄悄掀起一角车帘看了眼,接着道:“如今你我明着便是对怨偶了,见一回不容易,更何况你身边一直有人跟着。”
“应该是国师府的人,不要紧,我若真想做什么事,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他却摇了摇头,郑重地道:“你错了,这回跟着你的人是个高手,只怕有时候你以为甩脱了人家,其实并没有,我有几次想找你,都因为你身侧有人才作罢。”
她的心情顿时低落下去,怪不得最近国师府的人不常跟在身边,原来竟是没有必要了。
“快到地方了,我抓紧时间说吧,姨母如今看似病重,究竟有没有病还很难说。我瞧着肃王他们也猜到这一点,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但是这样的机会难得,那些人的野心和贪欲会促使他们动手,快则十日,慢则一个月便会有分晓,你千万要小心,记得别卷入这场争斗。”
“你呢?萧颂,她这样对你,连自己的亲兄弟也要算计,难道你这次还要阻拦我,还是要站到她那边?”
“不,我只要你好好的,薇宁,由始至终我都在担心你,姑母她……心思缜密,布的局岂是你能应付得来的?”他拍抚着她的后背,令她重又放松,“我已经决定早些离开奉都,若虚子已带着我父王先一步离开了,他这次伤得极重,已拖不过多久了。我虽不孝,却不忍看他临死前还要看这些烦心事,至于你……我知道我劝不走你,所以我也不能走。”
原来肃王的伤并无起色!薇宁瞬间想到他曾说过,萧家男子均活不过壮年的事,心中莫名伤感。如今京中局势不明,想到他方才所说快则十日,慢则一月的分析,薇宁抓住萧颂的手急切道:“萧颂,你也走!”
“我不能走,一不是时候,连我都走了姑母自然会发觉,她最爱猜忌,说不定一张诏令告知天下,说我父子有异心,必定要抓回来放在身边才会安心。再者,我怎么能够放得下你。”
薇宁闭上双眼,喃喃地道:“不要逼我,你该知道我不能走的原因。”
“我不是逼你,可是你要答应我,小心些。”萧颂手边现在人手不足,从前有内衞相帮,如今他只有王府那些护衞可用,前些日子还折损了大半。他苦笑道:“我无法保证能护你周全,姑母连我也防着,内衞之权自我交出之日便收不回来,大概她意识到有些不妥,想亲自将权力握在手中。”
薇宁不想他为自己担心,只想把握好这次难得的相聚时刻,柔顺地答道:“好,我答应你。”
她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好让他们多相聚一刻,甚至考虑是否让车夫绕一段路,只是想到自己去静王府的初衷,焓亦飞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不禁皱眉道:“若虚先生这一走,倒是个麻烦,焓亦飞受了重伤,只怕凶多吉少。”
“我已经知道了,并且拿了些伤药,是若虚先生用过的,应该会有用。”
薇宁稍稍安心,她对若虚子的医术极有信心,也相信焓亦飞福大命大,不会那么容易就死。
“好好的他怎么会伤到?”
薇宁有些难以启齿,说起焓亦飞的伤,就必须要说到金库兵符的事,当初陆仪廷死前说的那番话,萧颂就在场,他知道的比焓亦飞的多。于是当她说出焓亦飞是为了寻找的金库钥匙才受的伤,萧颂的眉头紧皱,久久没有说话。
“萧颂,我有些怕,你也知道我父亲在沙马营一事中惨死的事,最近我一直在宫里查沙马营的事,总觉得当年的事不是那么简单,”她艰涩地道:“陆仪廷似乎隐瞒了些什么,是他告诉我,我的……父亲死在国师手上,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女帝将沙马营大火的真相掩盖了一部分,世人只知那些人是前朝的忠臣,却不知道还牵扯到别的事,除了她只有国师知道真相。
萧颂点点头,那次之后他也去查过,当时他还管着内衞,调遣宗卷的权力比薇宁要大,可惜没查出什么有用的,倒是周子敬这个名字有了极深的印象。
“当年的事我查过,卷宗里少了一个人的名字,周子敬。”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薇宁努力压下心中的怪异,“是,你也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人子女,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是你从没有怀疑过,为何只少了他一个呢?”
是啊,为何只少了他一个呢?如果他和其他大人一样,就那样死在了大火中,那么他的名字也会如其他大人一样出现在卷宗里,可是没有。
“我不知道,真想早点结束这一切,离开奉都,然后再也不回来了。”她眼神惶惑,幽幽地道出心声,细致姣好的脸上满是落寞无奈,萧颂用双手捧着她的脸,认真地承诺道:“好,我们找一个世外桃源,只要你不嫌弃我……”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薇宁来不及细想,马车缓缓停住,她手里被塞进去一个药包,萧颂轻声催促她道:“这裏面装的是若虚先生留下的药,希望对他有用,快去吧,不用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