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阴暗逐渐被光明取代,直到完全走出小巷,面前重新呈现出繁华的街景,任逸萌的膝盖这才不受控制地一软,险些跪坐了下去。
盛仕轩眼明手快地搀住了她,眉头深锁地盯住她煞白的脸庞,缓缓地开口道:“你会到这裏来,应该不是巧合。”
任逸萌站稳了脚步,深深地呼吸着,血色终于渐渐地回到她的双颊。
她没有反驳。
原来,每个星期五例行的身体检查,原来他体弱多病的传言,全部都是假的。
“为什么?”盛仕轩慢慢闭上了双眼,再张开,眸光里满是深沉晦暗的无奈,“我以为你很聪明,你应该知道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
一直没有开口的任逸萌这才摇了摇头,唇边竟扯出一抹笑来:
“不是好奇。只是在意。假如一个人碰上了令他在意的事物,那么理性就不会在这件事物上生效了。”
盛仕轩微微一怔,明白她话中含义若有所指,只是不动声色。
她对他微妙的感情,他无法回应。
他的人生,已经不允许过多的人参与。
“虽然一直与你在一起工作,但我总觉得离你很远。”任逸萌自嘲地笑了笑,不顾盛仕轩的沉默,继续说了下去,“也许就是这份神秘让我更加地关注你,却在关注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你……”
“逸萌。”盛仕轩终于出声打断她,“不要说喜欢……我这样的人,不配被人喜欢。”
“那皇甫秧呢?”任逸萌不依不挠地昂起头,“为什么皇甫秧就可以一直在你的身边,为什么她可以如此接近你,为什么她可以那样光明正大地……把你的名字和喜欢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盛仕轩心下一凛,心跳频率加快,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草草地说了句:“她……不一样……”
她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只因为她可以成为他复雠的一颗棋子么?
是吗?
……
“就算你喜欢皇甫秧也好,你对我的干涉觉得讨厌或者愤怒也好,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允许你去做任何危险的事情,我绝对会干涉到底。”任逸萌的胸膛微微地起伏着,语气渐渐地强势起来,“虽然你们刚才的对话我没有完全听清楚,但是我大概猜得到你要做什么事情……和你真实的身份……”
“不要干涉。”盛仕轩忽地低吼,凌厉的目光如一道闪电破空亮起,“你只是学生会长,你的行为已经超过了你的管辖范围……除非,你想成为我的敌人。”
敌人。
这个词语让任逸萌的脊梁流窜过一阵轻锐的寒意,但她却并没有就这样退缩,她坚决地摇摇头:“我必须管,我必须阻止你,我要你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什么都不懂!”盛仕轩狭长的眸子里泛出骇人的寒芒,“假如你也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假如你挚爱的人也曾被那样不公平地夺去过生命,你不会甘心于这样平凡地活着!”
“是,我什么都不懂。”任逸萌摇头苦笑,眼神却执着,“我只知道,不可以让你受伤。”
话音一落,她便转身迈开步子跑开,极力隐藏去眼角那呼之欲出的泪滴。
盛仕轩原本握紧的双拳无力地松开,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抹苦涩无奈的笑摇摇欲坠地挂在唇角。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他也想象正常人那样生活,他也想无忧无虑地露出真心的笑,他也希望可以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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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会办公室。
几个小干事凑在办公室的一角,惶恐地互相咬着耳朵。
“会长大人这是怎么了?刚才从外面回来之后,整个人就觉得不对劲。”一个短发女孩有些害怕地朝着任逸萌的方向看去。
只见任逸萌端坐在椅子上,双手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眉心微皱,时不时用鼠标点击几条搜索出来的新闻,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难道突然对演艺圈八卦感兴趣了?”另外一个女孩歪着脑袋猜测道,随即又摆出一副否定的表情,“不可能不可能……她可是雅典娜女神也……不食人间烟火的。”
小跟班龚子辰也混在女生堆里闲聊,他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大睁着眼睛饶有兴趣地听她们讲话,直到冷不丁地被任逸萌点了名,才猛地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
“龚子辰,想办法去搜集一下几年前的各种新闻报纸或杂志,有提到天鹰帮或白夜组的,全部拿来给我。”任逸萌的眼睛几乎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十指依旧勤劳地在键盘上翻飞着,她利落地下达着命令,语气威严不容任何人拒绝,“你们几个一起去找吧,越快越好。”
龚子辰立刻点了点头,几个女生也不敢再继续闲着,站起身来一起走出了学生会办公室。
任逸萌保存下几个页面,抬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轻点鼠标关掉了电脑,伸展着手臂站起身来。
当满脑子被一个人填满之后,就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事情了。
她已经在盛仕轩的面前撂下了话,她必须帮助他远离伤害。
任逸萌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挎起放在一旁的书包,拿起桌上一张写着地址的便签条,神色匆匆地走出门去。
此刻已是下午第三节的自习课时间,皇甫秧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郁闷地玩着手指头。
陆笑眉报名参加了图书馆的工作,此刻自然不能陪着她聊天,而斜后方两个空位更是刺眼,一个因为例行的身体检查而请假,另一个又是学生会会长,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工作为借口翘掉自习课,这种职权还真是方便。
可没过几分钟,皇甫秧的无聊便宣告完结了。
“皇甫秧,有外找!”坐在门口的一个胖女生声嘶力竭地朝她这裏喊着,毫不掩饰满脸的妒色。
啧,外找就外找,何必喊得一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惨样……
皇甫秧不情愿地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正要往门边看去,却发现那个人已经堂堂地走了进来,很快便来到了她的座位旁边,接着抬起一只手压下她的肩膀,硬是让刚站起来的皇甫秧重新坐了下去。
“小秧,伤还没好,不要多动。”林逍绽开一丝淡笑,晶莹白皙的面庞整个生动了起来,如同花瓣上滚落的露珠一般美好而让人心动,随之而来的便是女生们巨大的抽气声。
看来“隐型人”这个外号已经不复存在了,管他自恋不自恋,闪亮生物美少年才是王道。
“咦,你怎么过来了?”皇甫秧乖乖地坐着,撑住下巴盯住他精致的面庞,“也是因为无聊吗?”
“你以为我是你啊?”林逍眼底的笑意更浓,抬手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这样的小动作又引来了一阵不小的抽气声。
“那你来干吗?”皇甫秧极力让自己忽略掉那些夹枪带棒的目光,问起了他来的目的,林逍的双眼不着痕迹地朝她的斜后方轻轻一瞟,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凑近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你和盛仕轩是怎么回事?最近的传言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
听到那个名字,皇甫秧脸一黑,整个人都用力地晕了起来。
自从运动会过去之后,关于她的传言有象话过吗?各种离奇的版本都有。
“怎么连你都问我这个问题,老天爷。”放过她吧。
“你知道我担心你。”林逍的表情里满满的都是认真,但皇甫秧却最怕这表情,“不要太过接近盛仕轩。”
“我……我哪有。”皇甫秧并没有将他的话太认真地听进去,也只是下意识地反驳着,“你不要乱想,我我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
“笨蛋,我是说真的。”林逍抬手轻轻地扳过她的双肩,凝视着她闪躲的眸子,“不要接近盛仕轩。”
皇甫秧本能地晃动着双肩想要挣脱他的掌握,却在接触到他眼神的时候滞住了动作。
那么凝重的眼神,她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过。
就在脑海一片混沌之时,林逍的表情却忽地一变,俏皮妩媚的笑容重新回到他的面颊,刻意压低的声音也轻快起来:“喂,小秧。”
他边用明媚的语气叫着她的名字,边毫不顾忌地拉起了她的手。
“我们翘课吧!”
面对着这一切迅速的变化,皇甫秧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个更大的惊喜便瞬间让她顺利石化。
林逍毫不费力地将皇甫秧拦腰横抱了起来,动作流畅得仿佛已经练习了很多次。
于是,教室里瞬间响起了好几声下巴摔碎在地板上的声音。
几乎所有人都想起了那天,在运动会终点处盛仕轩把皇甫秧给抱走的画面,而现在林逍竟然照葫芦画瓢,这不是明摆着是宣战和挑衅吗?
女生们在艳羡和怨恨着皇甫秧的同时,也庆幸事件一男主角并不在现场,否则定会发生火星撞地球的人间惨剧。
等到皇甫秧回过神来,才发现林逍已经堂而皇之地将她一路抱出了校门口。
她整个人一激灵从他的怀中跳了下来。
“该死,姑奶奶我这几天还真窝囊,像个重度残障一样给人抬来抬去的。”皇甫秧气哼哼地甩着脑袋,“林逍,你不要学盛仕轩那个家伙,我有脚我自己会走!”
皇甫秧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尽管表面上气势汹汹,可心下还是大窘起来,因为那一天盛仕轩抱着她的冲击性画面再次闯进了她的脑海中。
喂喂,谁开辆车来撞撞她,最好撞个选择性失忆,多华丽。
“你确定要自己走吗?”林逍挑起了眉毛,“路可是很远的。”
“你要带我去哪?”皇甫秧无奈了,“半路把我这样劫出来,最好有个计划,否则我不会饶你的。”
威胁的话也说得有气无力,看来皇甫秧真是给折腾得不轻。
“等我五分钟。”林逍伸开五指在她的眼前轻轻晃了晃,留下一抹浅笑,便转身朝着马路对面跑了过去。
“搞什么啊……”皇甫秧扯着嘴角站在原地,眼看着林逍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马路对面商店街的一个拐角处。
阳光的颜色已经渐渐地深了起来,照在人身上愈发地温暖,天空扑棱棱地飞过一群洁白的信鸽,划破满眼纯粹的深蓝。
皇甫秧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双眼惺忪间,她看到一个少年推着一辆脚踏车朝这裏走来,连忙定睛一看,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小秧,用脚踏车载你,不会觉得委屈了吧?”刚刚租来脚踏车的林逍扶住车龙头,修长的双腿轻轻跨上坐椅,并朝着后坐的方向歪了歪脑袋,摆出一副“公主请上马”的姿势。
“脚踏车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带我去哪里?”皇甫秧还真顺从地坐在了他的身后,昂起脑袋盯着林逍大声问道。
“先保密。”林逍踩下脚踏,车子以平稳的速度向前行去,清朗的声音混合在和暖的风里扬起来,恍惚入耳,竟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皇甫秧也不再问,只是困得厉害,迷迷糊糊间居然想起了盛仕轩的BWM,那时而风驰电掣时而平稳和缓的速度,和林逍骑的这台脚踏车比起来,实在是让她的心跳忽快忽慢,紧张得丝毫不敢分神。
就像……他的人。
想到这裏,皇甫秧立刻便清醒了不少,她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感觉到了那高得有些烫手的温度,不禁暗暗鄙视起自己来。
轻风拂面,脚踏车穿过商店街,穿过一条长长的枫树林,离开了市区中心,眼前的建筑逐渐带上了老旧的气息,低矮的平房,弯弯曲曲的爬山虎紧贴在泛黄的墙壁上,青草的香味钻进她的鼻腔,让人心肺舒畅。
看着这些陈旧的建筑物和人行街道上背着书包来来往往欢叫雀跃着刚下课的孩子们,皇甫秧依稀地回忆起一些事情来。
“这裏是……”她喃喃着,双眼忍不住地睁大去看前方的路。
林逍只是微笑,忽地掉转龙头,脚踏车拐进另外一条大路,在路边稳稳地停了下来。
几个孩子吵吵闹闹地经过他们的身边,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红领巾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红润的脸蛋上盈满了无忧的笑意,还有些更小的孩子被父母牵着,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去。
“这是……我以前读过的学校!”皇甫秧立刻跳下了车,忙不迭地抬头看去,果然见一个小学校矗立在眼前。
虽然学校的建筑已经陈旧,但属于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却依旧没有变过。
“是我们以前读过的学校。”林逍微笑地纠正她。
“毕业之后,我就没有再来过这裏了。”皇甫秧一边叹着,一边慢慢地朝着教学楼走去,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感性,“十多年了耶……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老了。”
夕阳如醉。
天边的云朵温温地燃烧着,云端晕染着美丽得让人屏息的色泽。
“只可惜,当年我没有陪着你一起毕业。”林逍的表情里有一抹浅浅的遗憾,但却转瞬即逝了去。
“是你的错。”皇甫秧吸了吸鼻子。
“是我的错。”林逍轻笑,声音里有无奈的宠溺。
“那为什么又带我回来?”皇甫秧扬起脸庞看着他,眸光里有好奇也有期待。
“为了和你一起毕业。”他低下头,看着她充满疑问表情的面颊,温柔在他的眼底漾开,“再一次毕业,和你一起。”
如果一起毕业的话。
我们会不会就这样,一直在一起。
如果一起毕业的话。
我们会不会和以前一样,亲密无间。
皇甫秧怔忡,还来不及做下一步反应,便被他牵起了手,慢慢地朝着小学的校园走去。
现在已到了清校时分,学生们大多已经离开了校园,空旷的钟声回荡在清寂的校园里,皇甫秧和林逍从不起眼的后门饶进了校园内,一抬眼便看到了操场中央的参天大树,枝叶繁茂地撑起了大半个天空。
“原来后门还是这么不安全。”皇甫秧拍了拍衣角沾到的枯叶碎片,心情愉快地说着。
“这一棵大树,也一直在这裏。”林逍深深地吸了口气,昂头看着大树那密密匝匝的枝叶,以及操场上投下的大片阴影。
“我们也还站在这裏……想不到,还能和你一起站在这裏。”林逍喃喃着,目光逐渐变得深邃悠长,“真的,十多年了呢。”
什么都没有变,什么都还在这裏呢。
我还在这裏。
跟你一起站在这裏。
但你的心呢?
曾经在这裏的心,现在也一起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