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你疯了!”我抢上几步,下意识地想为他包扎伤口。他摆动着右手阻止了我,任由自己鲜血这样喷射着。他看着自己的血浆,就像是看着和自己无关的东西。周围的土着战士开始向后退却,竭力躲避着从天而降的血水。他们原本绝不是些畏惧鲜血的人,但这时却都好象中了某种魔咒般畏缩不前。
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罗尔自然地将左手的创口伸到米莉娅面前。米莉娅此时额头上也浮现出隐约的汗水,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个仍在不断喷射血浆的可怕伤口,口中默念着神妙的咒语,而后将双手覆在创口上。一阵隐约的白色光芒闪过,当米莉娅缩回双手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愈合起来。
“真是个蛮干的家伙。”米莉娅一边抱怨着,一边叮嘱罗尔说:“你现在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息。一个月之内,不许剧烈运动,不许与人打斗,不许狩猎。现在只需要一个小伤口就能让你连床都起不来。笨蛋,证明医术的方法有很多,你使用的是最蠢最无聊的一种……”尽管米莉娅的口吻很不友善,但这掩盖不住她的关心和爱护。弗莱德也走到他跟前,关切地看着他。
在罗尔脸上未曾被鲜血覆盖的部分,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虚弱苍白的颜色。只是短短几次喘息之间,大量流失的鲜血已经将他的健康破坏到了这种程度,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坟墓中苏醒的尸体。但他的目光依旧明晰,带着坚毅的神情,丝毫没有因为虚弱而变得散漫。他衝着我们三个笑了笑,转身将手臂伸到依芙利娜面前。这时候,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动脉伤,没有用药,已经愈合,满意吗?”罗尔冷冷询问道。
看见他的模样,依芙利娜确实受了很大的惊吓。她惊呼着向后退了半步,但并没有就此退缩,而是强打起精神,重新走上前,抓过罗尔那只满是血污的手,仔细端详起那个伤口。她的右手食指轻轻划过那原本是创口的肌肤,那地方的肌肉翻出新鲜红润的颜色,看上去强壮结实。忽然,她紧紧握住罗尔的右手,低下头大声啜泣起来。她的泪水滴到罗尔的手背上,将那原本弄稠的血迹化开一个淡淡的圆。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对不起……”
这女孩又哭了,这一次,她哭得很节制,并不让人从心裏感到烦乱。她的手轻轻摩挲着罗尔的手臂,就像是个孩子抓住了父母的衣襟,那是能够让人依靠的、感到温暖的东西。
“你在做该做的事……”罗尔温柔地抽回手,转过身去,我们看不见他的脸色,但他的声音轻柔和善,温暖得不像是我们一贯了解的那个罗尔。
“我也是……”
“祝你的爷爷……早日恢复健康。”
这是罗尔对刚认识的陌生人说得最多的一次,也是最真挚的一次。
然后他就离开了,向着我们的阵地走去。他带走了土着战士们的尊重,或者说更多的是他们的惧怕。如果说弗莱德用他的头脑和口才在我们之间架设了沟通的桥梁,那么罗尔就完全依靠自己近乎疯狂的无畏赢得了这裏所有人的敬畏。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帮助了我们,唯有罗尔才能用这种方式为我们博取敬重。他并非是具只知杀戮的战争机器,而是一个真正了不起的战士。他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在这时候,任何一个出色的外交家都不会做得比他更好。
他的血是热的,这一点,我们了解,所有曾和他并肩战斗的人们也都了解。
“像他这样的勇士,你们的军队中还有多少?”艾克丁目送罗尔的背影离去,惊叹着问弗莱德。
“如果仅仅是指勇气,每个人都比他要强……”弗莱德这样回答,招来周围人群不信的神色。恐怕在这裏只有我知道他这话的正确性,因为只有我们见过当年还是新兵的罗尔,那个害羞、怯懦得有些腼腆的少年。
“但是在战场上,几乎没有人能胜过他。因为在他的心裏虽然没有过多的勇气,但却从不缺少友谊、忠诚、信念和善良。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这些东西都远比单纯的勇气要强大的多。”
包括艾克丁在内的所有土着战士们都露出迷惘的神色,这并不奇怪。惟有那些真正经历了生死沙场的人,惟有那些曾经亲手掩埋挚友尸身的人,惟有那些经历过生死痛别的人,才会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他叫什么名字?”依芙利娜轻声地问。
“罗尔,他叫罗尔。”弗莱德大声地将这个普通的名字宣布出来,带着无比骄傲的神情。
“他是我们的朋友罗尔!”
“我真心希望你们会成为朋友……”走过我们身旁,艾克丁苦笑着小声对我们说,“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那样的敌人。”
我尽可能摆出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回答:“我们会成为朋友的,这一点我们深信不疑。”
“依芙利娜小姐,我们可以去看病人了吗?”米莉娅走到依芙利娜身边问道。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出发。”依芙利娜随手抹了抹眼泪,陪在米莉娅身边向后走去。我们紧跟在后面。隐约中,我似乎听到依芙利娜悄悄问米莉娅说:
“姐姐,那个……那个罗尔先生,是你们的朋友吗?”
“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之一。”米莉娅回答道。
“那……那我可以成为你们的朋友吗?”
“当然,我们原本就希望你们成为我们的朋友啊。”
“那……罗尔先生……”她的声低了下去。
“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小心,这裏有根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