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景清陪陈骐江去赵府的时候正巧落了雪,他俩也没让下人撑伞,轻车熟路地就进府了。
刚一进来,还没到主厅,怀里就撞进一个粉|嫩的小团子。章景清低头一看,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还没到自己的大腿,脸上还挂着几滴泪。
真是可爱。
“赵宛儿,你给我吃饭!”
那小女娃赶紧躲在章景清身后,果然,不一会儿就看见赵若嬅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见着他俩也没好气地见礼:“拜见怀安郡王!”
“来,让我看看,我们宛儿又长高了。”陈骐江一把将女娃娃举起来抱在怀里,宠溺地看了眼赵若嬅,“阿若好大的脾气。”
章景清在回京之前就听说,他离开的这三年,赵府得了个女娃娃,闹腾得紧。
“你们两个大忙人,今天还能有空来赵府?”赵若嬅领着章景清两人进门,拿了块桂花酥喂给陈骐江怀里的小人儿。
“什么事能比赵大小姐的生辰还重要呢。”章景清看着陈骐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盒子递上前,一脸讨好地笑,内心鄙视不已。
回头撞见赵若嬅正眯着眼看自己,他心中一惊,立刻将自己的礼物奉上,附和道:“是是是,为了赶上赵大小姐的生辰,累倒了三匹马。”
皇帝长子章景清,陈家嫡长子陈骐江,赵家嫡女赵若嬅,是京城有名的铁三角。
章景清自小就知道父皇有意将赵家的女儿嫁给他,他与赵若嬅早陈骐江一年相识,两人本都是以成亲为目的接触,不知怎么竟然处成了朋友。
转过年认识了陈骐江,赵若嬅与他一见锺情,章景清也乐得继续做他们的朋友。
这一做,就是十年。
再过一年,等赵若嬅及笄,他们两人就该成亲了。
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裳,章景清低头看了看,原本在陈骐江怀里的小女娃,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捧着一把雪,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抱。”
姐姐?
章景清只觉孩子太小,分不清人,便伸手抱起了她。刚放到自己腿上,脖子里就被塞进了一团雪。
这小女娃……
章景清一挑眉,将雪从衣领中拿出,放到女娃娃的头上。
登时,就是惊天动地的哭声。
章景清赶紧将雪拍落,无措地看着赵若嬅,后者看戏一样笑着,丝毫没有帮他的意思。
章景清只有一个弟弟,从小和自己不亲,对孩子这方面委实没有经验,只能轻轻抱着女娃娃,声音尽量放得温柔:“我错了,我错了,不哭,你别哭。”
“姐姐声音好粗。”那女娃娃往章景清怀里拱了拱,抽抽噎噎地说着,鼻涕抹了章景清一身。
真是不认生,眼神也不好使。
赵宛儿和章景清的第一次见面,就以章景清弄哭赵宛儿,赵宛儿蹭章景清一身鼻涕结束。
章景清回京,铁三角见面的次数又和三年前一样多,只是每每都多了个爱哭的小女娃。
赵母身子不好,赵父驻守边疆,赵家嫡子整日军营操练,这照顾赵宛儿的事,自然就落在身为长姐的赵若嬅身上。好在赵宛儿虽然爱哭,但不闯祸,赵若嬅也乐意带着她。
“太后还防着你呢?”挑了个不下雪的一日,三人约着出来听曲,小二上完菜,陈骐江问章景清。
章景清点点头,夹了块肉递到怀里的女娃娃嘴边,无奈地笑笑。
自八年前先帝驾崩,太后抱着当今陛下登基,就一直防着他。先帝有过很多孩子,但是活下来的,也就只有他与陛下。两人相差八岁,从陛下登基到现在,朝中立他为帝的呼声也渐渐减少,但让他做摄政王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多。
“谁乐意做狗屁摄政王。”章景清低声骂了一句,又夹了块肉给女娃娃。
本是大逆不道的话,两个人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似是早已习惯。
“阿清不要再喂肉了,宛儿也想吃些别的。”
章景清失笑,夹了青菜给她。不知为何,赵若嬅这个妹妹很是喜欢自己,天天缠着自己叫姐姐,纠正了许久,她竟跟着赵若嬅叫他阿清。
一个小娃娃,章景清也不和她计较。
坐了没多久,有人敲门进来悄声告诉章景清,太后派人去了郡王府。
“我要走了。”章景清将女娃娃放到赵若嬅怀里,见她还不放手,便温柔地哄着。女娃娃死死抓着他的衣领摇头,眼看着就要哭了,章景清赶紧抱起她:“晚些把她给你送回赵府。”
于是,章景清抱着赵宛儿坐上马车回城南的郡王府。
马车摇摇晃晃,赵宛儿就这么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下车后章景清将他交给奶母。
太后也没什么事,就说章景清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王妃去自己的封地,守一处安宁。
说白了,就是怕他在京中有什么预谋,赶紧把他赶到封地,再派个女人监视他。
章景清思量了一会儿,微笑着说:“麻烦公公前去回禀太后她老人家,不是本王不走,着实是父皇不让,下了圣旨让本王必须待到陛下弱冠。”
唉,这都什么事。
九年前,自己在郡王府待得好好的,忽然被叫进宫里,这可真是稀奇。自己这个从不受宠、存在感为零的皇子,还能有一天单独面圣。
父皇表情凝重地让他务必等到皇弟弱冠才能去自己的封地,还说要给他下个圣旨,说完后第二天晚上就驾崩了。
可……先帝不让他把圣旨拿出来。
但当爹的话儿子不敢不听,九年都熬过去了,再熬个十一年吧。
他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在京城待着与去往封地没什么两样。
但是朝堂立他为摄政王的声音实在是越来越多,他这个都没上过几次朝的人,真不知这些老头是怎么想的。
章景清只能挨个拜访他们的府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但效果甚微。
渐渐地,竟然有了怀安郡王结党营私的说法。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章景清正在陪赵宛儿放风筝,气得他直接松了绳子,惹得赵宛儿大哭,又急忙哄着。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他回京到现在,赵若嬅天天和陈骐江腻在一起,妹妹就扔给自己。
他好歹是个郡王,天天给人带孩子算怎么回事。
这话说给赵若嬅听的时候,赵若嬅美目斜了他一眼,原话说:“你本就该娶我们赵家一个女儿,我是不可能了。你就把小宛儿当媳妇养着,将来还要尊称我一声长姐,是吧?未来妹夫。”
“这说的什么话?她若早生十年或许还有可能。”
章景清看着一边睡得呼呼的小娃娃,到她及笄还有十一年,正好自己能离京。到时便天高水远,也不会再有人猜忌他。
可这么爱哭的小女娃要是早生十年,跟着自己去了封地,眼泪淹了百姓可怎么办。后来的两年过得比较艰难,太后总不相信他无意皇位,处处防着他,出门也要好几个人跟着。
边关战事吃紧,朝中党羽纷争,赵若嬅与陈骐江的婚事一拖再拖。
到景辉十年,西蛮发了兵,边关无粮草储备。章景清自请前去运送粮草,他想着自己立个功,太后的戒心说不定就放下了。
等他送完粮草回来,京城都下雪了,章景清进宫述职后就去了赵府。
赵宛儿看到他就“阿清阿清”地叫着扑到他的怀里,他抱了抱,嗯,沉了。
陪她打了一会儿雪仗,她就说困了,要睡午觉,等明日再陪他打。
这个小女娃,不仅吃得多,睡得还久。也不知赵若嬅是养了个妹妹,还是养了个小猪。
单调沉闷的日子里突然多了个小孩子,章景清觉得这些年的事也不是那么闹心了。
那天之后朝局动荡,章景清为着避嫌许久不去赵府和陈府,也不理会外界的事情,只是日日在郡王府写诗作画,活脱脱一个闲散王爷的作风。
忍过了炎热的夏日,初秋的夜晚着实凉快许多。章景清本想小酌一杯,陈骐江一身酒气不顾别人阻拦地闯入了郡王府。
他无法娶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了。
陈骐江在他这裏喝得醉醺醺的,把着他的肩膀求他一定不要造反。
他从无反心,太后不信他,他的兄弟信却依然不敢全然相信。
他的身份摆在这,就是一个威胁。
章景清看着他,心下有些枉然。
第二日陈骐江起来,和平时一样在郡王府吃过早饭。临走前和章景清说,往后保重。
章景清笑着让他快走,假装没看见挚友关切的目光。
景辉十年秋,太后以皇帝之名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命驻扎西部边境的赵家军五年之内击退西蛮军队。
第二道,宣赵家幼|女于景辉十一年春进宫陪伴太后左右,做皇帝伴读。
第三道,以结党营私之疑敕令怀安郡王禁足郡王府三年。
章景清得了这个圣旨时,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冬天无法陪赵家女娃娃打雪仗了。
京中局势变了,铁三角也这样散了。
章景清明白太后的意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即使他千方百计地证明自己绝无造反之心,但只要他是先帝之子,有皇家血统,能威胁到陛下的统治,他就是有罪的。
他总想着,再熬一熬,熬到景辉二十年,他把圣旨一亮,求个闲散王爷,太后自然就相信他了。
三年很快过去,他再出府,一切都仿佛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