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行止晚 织尔 8932 字 1个月前

近几年宋裕和的造反之心越发强烈,原本驻扎在江南的官员被杀得所剩无几,全部换上了宋裕和自己的人。

皇帝派人来查过一次,那人还没到江南,就感染风寒,暴毙而亡。

赵安皓还在京城时,陛下问他:“上一个江南巡抚死在半路,大家都知道是个九死一生的苦差事,你竟敢去?”

他说:“敢,若能让天下太平,世道光明,我敢去。”

皇城内外到处都是祯王的眼线,烧杀抢掠,明明是皇家贵胄,是本该受人敬重的王爷。

可现在提他的名字,三岁孩童会怕得哭泣,如狼如豹,令人闻风丧胆。

恶行昭昭,罄竹难书。

皇帝笑了,说他和一个人很像,他自觉地没问是谁,只是在心裏想能得皇帝如此赞许的,大概是个正直凛然之人。

后来在江南祯王府看见了一脸苍白,毫无血色地躺在宁格怀里的安棉棉,她微微合着眼,听见他的声音,抬眸看了他一眼,视线又不动声色地滑向宋裕和。

可是只那一眼,赵安皓就能确认了。

他忘不了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用稚嫩的声音问他:“你的名字是取自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问得他愣在原地好久。

世人皆知宋裕和不尊皇帝,是司马昭之心,可他却想投入宋裕和的门下,做他的门客。

他这身锦白衣裳,以后如何做到皓皓之白,面对她的询问,他竟羞愧得不知如何作答。

彼时只以为是一句无心之言,现在看来,竟是在劝他回头。

赵安皓拿着黑衣人趁乱扔在院中的发簪,他初到江南时,在她头上看到过。

他这一路九死一生,躲过无数次暗杀,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和上一个江南巡抚一样死在半路。

但他活下来了,站在江南的地界,站在祯王府门口。

一下车,就看见他记了好几年的姑娘。

姑娘笑着对他说:“舟车劳顿,辛苦了。”

当时只以为是一句客套话,现在想来,其实从一开始,她就认出了他。

她太擅长演戏了,所有的话都藏在话里。

快行至京城时,一路上祯王的眼线被铲除得差不多了,安棉棉第一次上了他的马车。

许是因为身上有伤,不似往日灵动,沉稳安静,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她的第一句就问:“那日与王爷对弈,谁赢了?”

他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那日她受伤回府之前的那局棋,他说:“未下完。”

“大人若还记得,可否复一下盘?”

赵安皓不知其因,但没多问,摆到中盘时,又听她道:“不似他平时的实力。”

“王爷心乱了,棋也就乱了。”

他说完这句话,安棉棉许久未出声,只是一步一步地同他下着。

他未和她说,她的棋里,有几分祯王的影子。

回宫之后,皇帝问他立了此功,想要什么。

他想了又想,说没有。

皇帝让他去查一件陈年旧案,关于十四年前嘉盛关城主叛国一事。

他心裏“咯噔”一下,不安地问:“可有何不妥?”

“安棉棉求朕还她父亲清白。”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朕记得你祖籍也在嘉盛关,对此事可有印象?”

他记得,记得敌军入侵,记得祯王带人平反,亦记得那夜厮杀,他在枯井里看见的小女孩。

她缩在角落里,仰着头望向他,脸上还挂着泪。

他问她还活着吗?问完就觉得自己傻,又让她等一下,过会儿就来救她。

原来是这个姑娘。

赵安皓笑了一下,他的家人都被敌军杀死了,他只能去投奔在京城的叔父。可刚走到一半,就有人自称宫里的,将她带走了。

时隔十几年,再一次回到嘉盛关,赵安皓率先去了以前的白府,此时已经换上了新的牌匾,新任城主叶尚卿,是个人人歌颂的好官。

他说明来意,管家请他进去,备上茶,抱歉地笑着说城主在军营操练,已经派人去请了。

府里的人有说有笑的,但又规矩得体。

有孩童蹴鞠不小心进了府里,丫鬟踢给他笑着说道:“天都黑了莫要贪玩,快回家去。”

那孩子脆生生地应了一句,抱着球摇摇晃晃地跑了。

与江南完全不同。

他查了一个月,所有证据都指向白城主的罪行,查无可查。

回京述职时,皇帝叹了口气道:“该如何同她说。”

赵安皓不知道。

那个为了证明父亲清白,为了洗刷白家十几年冤屈,两次在鬼门关走过一遍的姑娘若是得知自己的父亲,一直敬佩的父亲,真的是人们口中的卖国贼,可怎么办?

她如何承受得住?

后来,他不常听见她的消息,皇帝将她安排在以前待过的那座无人居住的宫殿,宫里人常唤她一声安姑娘。

她不常出门,偶尔会去淑妃宫里坐坐。有一日下朝,在宫门口时,遇到了她,那日是她的生辰,向皇帝请了旨出宫。

还是当初的模样,见着他微微福身,声音清冷道:“赵大人。”

这大概是她本来的性格,清冷从容,一双眼眸沉静似水。

他亦俯身作揖,唤了声:“安姑娘。”

他同其他人一样,唤她安姑娘,可心裏还是有一丝期望,遥记得当年从枯井救她出来,她声音很小,还带着哭腔同他说:“我叫白桑语,你叫什么啊?”

她姓白,却还是选择用淑妃给的名字在宫里生活着。

他那夜不知怎的,不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若是回到那个时候,他定会说:

“小生赵安皓,取自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

他对得起这个名字,对得起身上的这身官服。

他想告诉她,自己是那个把她从枯井救出来的哥哥,想问问她可曾记得。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看着她,用一如既往疏离却礼貌的态度同她说:“下官祝姑娘生辰安康,余生喜乐,平安顺遂。”

她微微一笑,道了句谢就离开了。

他看见安棉棉拐进北道,那是通往祯王府的路。

她或许是想去见见故人。

后来叔母问他:“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他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脸,摇摇头,说没有。

他成亲第二日,夫人拿着藕粉的发簪问他从何而来。

他笑着看着那簪子,说了句:“一位故人的。”

夫人问他:“收起来吗?”

他答:“收起来吧。”

连带着他的情意,都收在了匣子里。

他有安逸的生活,有待他如亲生的叔父叔母,有贤惠的夫人。

而他这念了这么些年,明知不会有结果的情意,就放下吧。

他坚守他的皓皓之白,为国为民,清廉正直,就足够了。

感觉脸上痒痒的,宋裕和微微蹙眉淡声道:“棉棉别闹。”

“你醒啦?”姑娘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宋裕和睁开眼就看见安棉棉拿着麦草蹲在他面前,眼睛又黑又亮,“你是谁?怎么睡在这?”

安棉棉不会这样放肆地同他讲话。

宋裕和眸色一暗,看着与安棉棉有着一样面孔的人,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周围。

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嘉盛关?

“诶,我和你说话呢。”姑娘拿麦草在他眼前晃了晃歪着头看他,“看你这打扮,是京城来的吧?是谁家的公子呀?”

宋裕和薄唇微启,带着试探:“白桑语?”

姑娘诧异,眼睛睁得圆圆的:“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真的是她。

宋裕和眉眼瞬间温柔:“你腰间挂着的是嘉盛关白府的出入令牌。”

“观察得真仔细。”白桑语恍然,笑了笑又问一遍,“那你呢?你又是谁?为何来此?”

“在下清河晏氏,单字离。”

“晏离?”白桑语喃喃道,“这倒是个好名字。”

好?

宋裕和垂眸轻笑,抬眼看她时眼里多了几分无助:“在下游历至此迷了路,又与随从走散,身体疲惫故而睡在此处。可否请白姑娘带在下入城?”

白桑语点头问:“你有通关文牒吗?”

“自是有的。”宋裕和循着脑中的记忆在包里找了找,拿给她看。

白桑语仔细检查片刻,起身道:“随我走吧。”

“听闻京城每日都有宵禁,可是真的?京中女子不能与男子当街说话也是真的吗?宫宴上的玉露松子酥你可吃过,当真美味至极?”

一路上白桑语问个不停,宋裕和没有丝毫的不耐,一直温声作答:“是有宵禁,但每月可开放五日夜市。男女有别但并未明令禁止不许男女交流……”宋裕和想起安棉棉第一次吃到玉露松子酥时弯起的眼角,心下一阵温柔。

“美味至极。”

白桑语见他对京城如此了解,心下更加确定他就是父亲说的京中派来的人。

她帮宋裕和找了个客栈,交代了掌柜他是京城来的贵客,需好生招待。

宋裕和挑了个最上层的雅间,又让小厮重新收拾打扫了一番。

他坐在窗边喝茶道:“过会还得劳烦白小姐陪我去趟铺子,买被面。”

“这不有吗?”白桑语指着床上。

“要用新的。”

不仅要新的,还要用上好的锦缎做面,用深秋刚摘的棉花做加被。

缎面要绯红绣金边。

白桑语实在是不明白,一床被子怎么还要这么多讲究。

“这个不行吗?”她指着一个缎面问。

宋裕和摇头:“过于艳丽。”

“这个呢?”

“俗不可耐。”

掌柜的偷偷把白桑语扯到角落小声问:“这位是……”

“不该问的别问,只需记住坚决不可怠慢。”

这一句不可怠慢,让掌柜的提起十二分精神。

宋裕和坐在窗前喝茶,任由脑海中的记忆肆虐侵蚀,面上不动声色。

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经历。

现在的他,依旧是宋朝的大皇子,可母亲并未为了夺嫡放弃过他的生命。

先皇后病逝,母亲为继后,生下嫡子宋容风,封皇太子。

而他,依旧是祯王。

只是……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竟会是他如今的记忆。

他的两段记忆都如此清晰,甚至能回想起当初的细枝末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想什么呢?”

姑娘俏丽的声音撤回他的思绪,白桑语弯着腰问他:“你来得巧,今日是嘉盛关的蠲邪节,你先休息一会,晚上我来带你玩。”

姑娘离开时,发丝拂过他的掌心,酥酥麻麻。

她走之后,宁格从门外进来:“王爷,宫里来的信。”

拆开,是宋容风的字迹。

皇兄,展信佳:自皇兄离宫已一年多半的光景,父皇与母后深感思念,半年后京中寒梅独开,可否回京为母贺寿?

还有一页是东倒西歪的字迹:皇兄何时回来?可别忘了离宫时的约定,皇兄不会要做那不守信用之人吧?

是若宜。

宁格抻着头偷偷看,噗嗤笑出声,见宋裕和抬眼看他,立马认错道:“王爷我错了。”

看宋裕和没说话,他又说:“王爷,咱们确实好久没回去了,半年之后是皇后寿辰,咱要不今年回去吧。”

“当初王爷就是因为娘娘老拿成亲之事压您,您才出宫游玩,是您自己说的两年之内若是没有合适的姑娘,回京后的婚嫁之事全凭娘娘做主。”

宁格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完最后一个字一刻也不敢多停留,闪身离开。

宋裕和想起来了。

他确是做过这个约定。

蠲邪,有祛除病邪、去除邪祟之意。

嘉盛关地处宋朝西北,是四大关之一,易守难攻之地。

宋裕和小睡了一觉,换上宁格送来的锦衣,坐在窗边喝茶。

“你怎么这么爱喝茶?”房门未关,白桑语缓步而入,坐在他面前。

宋裕和为她倒了一杯:“尝尝。”

她小口抿起,微微皱眉:“味苦。”

“吃口蜜饯。”

桌上方盒放着的是方才让宁格去铺子里买来的。

白桑语摇头:“我自幼便不爱吃甜。”

宋裕和手一顿,眸色微沉,没有言语。

两人并肩在市集行走,嘉盛关与京中不同,人们多以毛皮做外搭,衣袖收紧,方便劳作。

感觉到有异样,宋裕和拉着白桑语闪身躲过,一捧水落在地上。

宋裕和眯了眯眼,手不动声色地握住剑柄,就听白桑语说:“不能躲不能躲!”

白桑语跑到泼水的那人面前,拿走柳枝重新蘸了水,甩向宋裕和。

这一次,宋裕和一动不动。

“这是辟邪的,让柳枝带走一年的霉运。”白桑语笑着递给他,“来,帮我驱邪。”

宋裕和照葫芦画瓢,他只来过嘉盛关一次,那时寒冬腊月,不曾知晓这些习俗。

“吃肉吃肉!”白桑语拉起宋裕和的袖子跑到一个小摊前面,笑眯眯地和摊主说:“李叔,要五把串。”

“好嘞。”

宋裕和站在木桌前微微蹙眉,白桑语凑上前问:“怎么了?”

脏。

他抿了抿嘴,还没开口白桑语就懂了。她把手绢掏出来铺在椅子上,小小的一块完全不顶用。

“你等等我!”

说完就一溜烟跑到对面的店中,搬了个长椅出来,又去买了半匹布铺在上面:“坐。”

宋裕和这才坐下,见她在和旁边的人交流,默默将那块手帕叠好收起。

“你这么嫌脏,早上怎么还席地而睡呢?”

“我擦过了。”宋裕和淡声答。

他才没有,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宋裕和竟是个随意之人,与他有些出入。

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身边的人,这副身体倒是比他的好了许多,掌心还有茧子,大概是自幼习武所致。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离开那些草药。

“尝尝,这是西蒙那边的羊肉,可好吃了。”五串肉上来,香气喷鼻,还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白桑语拿起一串放到宋裕和的盘中,自己又拿了一串,一口下去烫得眼泪都出来了,“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像是意识到什么,她把他碗中的肉从签子上剔下来放好,做了个请的手势:“吃吧。”

宋裕和这才动筷,想起若是以前,安棉棉定会先行试毒。

白桑语喜爱吃辣,将红色的小辣椒碾碎撒在肉上,一口下去,样子看着十分满足。

安棉棉不吃辣,喜爱甜食。

一个人的口味竟会相差如此之大。

宋裕和手指摩挲着杯壁,静静看她,身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宋裕和的眼中只有她。

他们一直玩到夜半三更,最后停在客栈门口,白桑语问他:“今天玩得开心吗?”

宋裕和轻点头:“我将你送回去,夜深了,一个姑娘家走不安全。”

白桑语摆摆手:“我经常这样,城中人都认识我,他们都是些淳朴敦厚之人,每夜有五次城防军巡逻,不会有事的。”

三言两句,就把嘉盛关上下夸了个遍。

白桑语是有意说给宋裕和听的,京中派人来暗访嘉盛关,这次是正巧被她赶上,她得表现好些。

下午回家时她告诉父亲京中的人来了,是否需要多做准备,父亲言:“不必,寻常便好。”

宋裕和看出白桑语心中所想,覆手背于身后:“走吧。”

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客栈与白府有一段距离,越远离集市越安静,月光盈盈洒下,铺了一地清辉,清冷皎洁,让宋裕和一瞬间恍惚,好像回到了在江南的那几年。

他在前面走,稍一回头准能看见跟在一步之后的桃衣小姑娘。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映着他,眸子亮得出奇,只看一眼就能让人心中郁结消散大半。

这姑娘如今走在自己身侧,玄衣劲服,像天上挂着的那把弯刀。

“晏公子为何看我?”

“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我想知道,白姑娘可否有婚配?”

“啊?”白桑语愣了一瞬,点头道,“确实冒昧。”

宋裕和望着白桑语,认真道:“说来也不怕白姑娘笑话,我当初离家是因为家中婚事催得紧,不堪其扰。在外游历一年半,初遇白姑娘,一眼惊鸿,万般心动。”

“这话你同几个姑娘说过?”

“只你一人。”

白桑语快走几步绕到宋裕和身前,顺着他的步伐同他对视:“晏公子,你我初相识便同我讲这种话,实在不妥,此为其一。”

若不是他眉目浅缓认真,白桑语真会觉得他是个孟浪之人。

“你一眼便认出我是城主之女,却并未同我亮明身份,未有诚心,此为其二。”白桑语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变化,“祯王殿下,你是来查我们什么的?”

身份这么快就被戳穿,宋裕和也没有丝毫诧异。

清河晏氏是当今皇后的母家,单字只有嫡系才有,而母亲是唯一的嫡小姐。

“我没想瞒你。”宋裕和解释了第二点,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只是晏离这个名字连他都不太记得,也不会有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白姑娘,我确实对你一见锺情。”

“若我有心仪之人呢?你也要娶我?”

宋裕和眉头微蹙,抿直嘴角,认真思考一番,最终轻点下头:“我想娶你。”

想了四年。

即便是如今她有心仪之人,宋裕和也会去争。

大不了让皇帝下旨赐婚,总归是要娶她的。

白桑语也是没想到此人竟不讲道理,哑然一阵后转身进府,走前还不忘规规矩矩地行个礼。

回去的路上宁格出现,啧啧两声后说:“王爷,你怎可如此冲动呢?下午才让我调查白姑娘婚配一事,当晚就主动问人家,怎么如此沉不住气,都不像你了。”

宋裕和未答反问:“查到什么了?”

“还真有两人。”

两人?宋裕和眉心一跳,这么多。

“一个是西蒙的二王子,去年新年时突然求亲,直接就被拒了。”

西蒙王子不足为惧,只要白城主脑子没有问题,就断不会答应求亲。

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宋裕和看他一眼,宁格才笑眯眯地说:“另一个嘛,可就有些难办了。是关中赵家的嫡公子,与白姑娘是青梅竹马,听闻前几年赵公子卧病在床,白姑娘可是每天都去赵府看望呢。”

这贱兮兮的语气生怕宋裕和听了好受似的。

“叫什么?”

“赵安皓。”

又是他。

宋裕和微眯双眼,当初就看出他看棉棉的眼神不对劲,他们竟同是嘉盛关的人。

“听说啊,原本都想定亲了,只是赵公子觉得自己体弱多病怕耽误了白姑娘,这几年身子渐渐养好,好日子怕是快了呢。”

“宁格,”宋裕和淡淡开口,“本王写了封信回给父皇,你送去吧,后日一早便要送到。”

“王爷,这裏离京城几千公里呢……”宁格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王爷这是在报复自己,只好认命。

都怪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王爷果然还是那个爱记仇的王爷。

宋裕和身份被认出,白厉峥一早就带着下属来客栈迎接他。

客栈掌柜这才知晓昨日的贵客竟是当朝的大皇子,心中庆幸自己听了白桑语的话好生伺候着。

“臣白厉峥接驾来迟,请祯王殿下降罪!”

“无妨,白城主请起。”

宋裕和住进城主府的第一天晚上就看见了赵安皓。

一身白衣似玉,白桑语走在他身侧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隔得远,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白厉峥顺着宋裕和的视线看去,笑着解释道:“那是赵府的嫡公子,今日是他生辰,两人自幼相识,交情深了些。叫来给王爷看看?”

“不必,”宋裕和放下茶杯,声音冷凝,“白城主陪了本王一日,去忙自己的事吧,本王想自己走走。”

“是。”

宋裕和在白桑语的必经之路等她,余光看见她踌躇一番才上前问安。

“臣女参见王爷。”

久久也不见宋裕和说话,白桑语也不敢动:“本王已经传信给父皇,求他下旨赐婚。”

白桑语震惊地抬头,顾不上尊卑礼仪:“王爷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面前这个模样俊俏的人一副落寞的神情,眉眼微垂,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孤寂清冷。

“我不是在逼你,而是断尾求生,求白姑娘嫁于我,救我出水火。”宋裕和目光温柔,声音轻缓,眼里满是破碎的光,扯出一抹苦笑。

“皇亲贵胄看似风光,我本不愿将你卷入风雨之中,只是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父皇每年都派京中官员来此调查,我亦知晓其中一二。朝廷盘根错节,纵然白城主一身清白,也挡不住流言蜚语,届时只怕引得无名之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此简单的道理白桑语一想便通。

“为何是我?”

“我与皇位无缘,但依旧是王爷,你嫁给我,朝廷那些人再想动白家便多了几分顾忌。嘉盛关是宋朝四大关之一,我若娶了你,日后便不怕被人迫害。”

自古皇家多薄情,白桑语也从长辈嘴裏听到过一二。

当今圣上以庶子的身份杀出来的,那时的惨烈连阿嬷都唏嘘。

如今圣上只有两儿一女,可见夺嫡之凶狠。

“王爷,我自幼生活在嘉盛关,不懂京中规矩。”

“我在京城有自己的府邸,你嫁给我便是府里的主人,规矩你来定。”

“我看话本子说,京城的男人都有很多个夫人,她们会争宠,会吵架。”

“我只会有你一个夫人,如若食言,便让我七窍流血而死。”

白桑语捂住他的嘴,细眉微蹙:“王爷怎可如此不避讳。”

宋裕和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垂眸看她:“还有一个理由我方才没说。”

“什么?”

“我是真的对白姑娘,百般欢喜,万般心动。”

此话一出,面前的姑娘瞬间红了耳朵,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将他推开,故作镇定道:“王爷怎可如此轻薄!王爷若是再如此,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白桑语气急道:“臣女告退!”

说完,落荒而逃。

宋裕和摸摸鼻尖,看着姑娘仓皇的背影,反思起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冲动。

她没拒绝,那应该就是答应了吧?

竟会如此顺利,宋裕和都有些不可置信。

他转身看着静谧的湖面,这裏终究与他曾经的那个地方不同。

难道是上天见他可怜,给了他另一种生活?

宋裕和不信鬼神,可若不是有鬼神,他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裏,会有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经历。

难道是……那个掺着红豆的绿豆糕?

宋裕和哑然笑笑,这怎么可能。

又或是,圣德寺?

和尚和他说,有些事情,连佛祖都不要告诉。

他那日求了什么呢?

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

他在心裏说,若是能见一见白桑语,他定然不会让她成为安棉棉。

一阵风吹回宋裕和的思绪,吹得湖面起了阵阵涟漪。

五日后宁格回来,还带来了赐婚的圣旨。

黄金百斤,白银万两,绸缎千匹。

真真是十里红妆。

纵然白厉峥早有准备也被这个架势吓了一跳,心惊之余也放下心来。

至少,照这个聘礼的重视程度,桑语嫁过去不会受了委屈。

启程时间定在六月初七,是个宜出行的吉日。

前一天,宋裕和找了整个白府也不见白桑语的影子,宁格等他找了一圈之后才说:“白姑娘去城东赵府别院见赵公子了。”

宋裕和瞧他一眼,知道不早说?

他懒得责怪,坐上马车就奔去城东,在赵府别院犹豫了一下,走进了最近的酒楼。

开了个二楼雅间,正好能看见别院的……屋檐。

“王爷不进去捉奸?”待店小二上完茶宁格才问。

“放肆,”宋裕和淡淡瞧他一眼,眼中尽是警告,“祯王妃也是你敢随意编排的?”

宁格心下一惊,低头认错:“属下知罪。”

一直等到天色渐晚才看见赵安皓送白桑语出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两人又说了些什么,白桑语才转身离开。

宋裕和立马跑下楼,站在路中间,等白桑语走近时才发现她脸颊微红,他心中醋意大发。

“王爷?你怎么来了?”

来捉奸。

虽是心裏不爽,面上也没有露出丝毫,宋裕和轻声道:“来接你回家,他怎么没送你回去?”

“赵哥哥说送我的话,于我的名声不好。”

叫他就是王爷,叫赵安皓就是赵哥哥。

宋裕和抿了抿嘴,拉起她的手腕就走:“你我有婚约,我牵着你走没什么不好的。”

“城东离白府挺远,王爷没坐马车来吗?”

“没有!”

白桑语喝了点酒如今也被晚风吹醒,亦步亦趋地跟着宋裕和,他不说话,她也不敢说话,一路都安安静静。

走了一会见宋裕和停下,白桑语也停下:“王爷?”

“走累了。”

“……”

没过一会宁格就牵了被宋裕和丢下的马车过来,宋裕和扶她上车,坐稳后才问:“他今天同你说什么了?”

“送给了我一壶酒当做贺礼,说是我小时候埋下的,我都记不得了,那酒还挺好喝的,我都喝光了。”

“日后我不在,不可贪杯。”

“我知道,”白桑语眯眯眼笑道,“赵哥哥不是别人,我就只在他面前喝酒。”

“他也不行。”

一口一个赵哥哥,惹得宋裕和眸中一冷,捏着茶杯的手指都泛了白。

“王爷吃味了?”

宋裕和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喜欢的姑娘和别人喝酒,还是青梅竹马,我当然会吃味。”

“小气鬼。”

“我承认。”

白桑语哑然,她就没一次说得过他的。

主要还是因为脸皮薄。

宋裕和心情好了很多,一路上都是眉眼带笑,下马车时将她扶下车,姑娘身上的香气拂过他的鼻尖。

盈盈绕绕,缠缠绵绵。

启程之日越来越近,宋裕和随白桑语一同去看望她的阿嬷。

头发花白,眼神清明的老夫人。

宋裕和记得她,白府灭门之时,她坐在正厅上座,亲手用匕首捅穿白厉峥的脖颈。

白厉峥卖国通敌的大半证据也是她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