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顾今朝,是云德三十二年。
从皇后宫里出来时已经是傍晚,夕阳余晖落在天边映出金色的光芒,像是在燃烧的火焰,照着地面也是金黄一片,还泛着光晕,让人看不清路。
沈牧璟看了一会,抬步走去。
身后的小黄门一路默不作声地跟着,直到前殿地界才停了脚步,俯身作揖:“四殿下,奴才就送到这了。”
他住在宫外的王府,是皇子中唯一一个还未成年便开了府的人。
是殊荣,也是继承皇位的阻碍。
沈牧璟没有做声,继续向前,才走了几步便被一阵哭声引了过去。
他绕到假山后面,是一个青蓝衣衫的小姑娘。
衣着虽简单,但是上好的料子,想必是哪个大臣的家眷。
看人哭泣实属不妥,沈牧璟准备走就听她说:“你怎么偷听?”
他刚想转身解释又听那人说:“别转过来!”
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稚嫩沙哑。
沈牧璟不知怎的,竟真听了她的话,背着身一动不动,开口说:“我以为是只落了难的小猫,便想来看看。”
他是想开个玩笑逗她笑,却等不到那人的回答,沈牧璟从怀中拿出手帕摸索着放在假山上:“宫门要落锁了,快些离开吧。”
“我不知道怎么走。”
身后那人终于说了话,声音真的像只猫儿。
“那你跟着我,我不回头。”
沈牧璟自幼习武,脚步轻,走在石子路上也没有声音,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想来是跟不上自己的步伐,他放慢脚步。
皇后上午还同他说,宫里的栀子开了花,香气迷人。
他这一路走着,倒真觉得十里飘香。
快出假山,沈牧璟停了脚步,身后那人亦停下。
他自觉地侧身让出一条路:“再往前便是大正宫,姑娘若遇到小黄门,便让他带你出宫吧。”
“我今日是因为迷了路一时心急才失了态,多谢公子哥哥。”
说完,便从他身后跑了过去,衣角轻抚他的手心,冰冰凉凉。
沈牧璟没有忍住,扭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一个背影,很小,比他皇妹还小。
假山上,放着他那块没用过的手帕。
沈牧璟收好,等了一会才离开。
路过宫门时问守门的士兵:“今日哪位大人进宫了?”
“回殿下,是顾太傅。”
回府后才得知,老帝师上午时突然呕血,太医说怕是熬不过两天。
老帝师是顾太傅的父亲,皇帝的老师。
舒杨问他:“殿下,我们是否要备些补品明日去顾府看看?太子定会前去……”
沈牧璟摇头,又问他:“顾太傅有一个女儿?”
“是,今年十岁,名唤今朝。”
顾今朝,沈牧璟在心裏默念。
舒杨皱了皱眉,好奇地问:“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他自己说完又露出惊恐的表情,试探地说:“殿下你不会要……?等她及笄您早都不知道被娘娘物色多少个姑娘了。”
沈牧璟白他一眼,不知道他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第二次见到顾今朝,是云德三十五年。
皇后早早的就在物色京中贵女,今日说宋将军的嫡女,明日又提张御史的独女。
更是张罗了个荷花池游园会。
“也不知道沈牧琛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娶那庶出的野丫头,”皇后好看的脸上尽是不屑,“璟儿,明日来的这几位贵女你可好生看着,看上哪个便和母后说,可别怪母后没给你选择的权利。”
沈牧璟继续把玩着皇后从库房搬出来的古琴,对她的话置之不理。
第二天,他故意晚到很多,任皇后派来的人催几次也依旧慢吞吞的收拾,终于准备出门,那宫人暗暗长舒口气。
到了荷花池,果然看见皇后脸色不好,他施施然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哟,终于把四殿下请来了,这游园会都快结束了,要不殿下请回吧?”
“是。”沈牧璟转身欲走便听见皇后的呵斥。
“站住!”皇后瞪了他一眼,又重重叹口气,“坐到旁边。”
沈牧璟听话地坐在那,视线落在桌上的古琴上,丝毫不在意园中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亮的琴音冲破熙攘的人群声,沈牧璟微微抬眸,视线落在园中正中央的一个绯红衣衫的姑娘身上。
人群声也渐渐安静,只能听见那如清泉般泠泠动听的琴音。
周围和声的琴师逐渐跟不上节奏停了下来,沈牧璟挑音续上,为她和声。
一曲过后,在座的人皆无人言语。
皇后凤心大悦,笑着道:“这是顾太傅家的姑娘吧?快来给本宫瞧瞧。”
顾今朝迈着盈盈的步伐上前,举止得当,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小女今朝,拜见皇后娘娘。”
“今朝啊,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小女十三。”
沈牧璟的记性一向很好,只瞬时就想起那个蹲在假山后面哭泣的小姑娘。
三年的时间,出落得亭亭玉立,说话间眼角弯弯,像个月牙,眼睛亮的出奇。
三年前倒是他看走了眼,这哪是猫儿,活脱脱一只小狐狸。
顾夫人上前说了些客套恭维的话后便把她牵了下去。
皇后轻叹一声喃喃:“十三,小了点。”
小吗?他在心裏想,还可以吧。
第三次见到顾今朝,是云德三十四年。
这一年里,因为他的婚事,让皇后与他的母子差点关系决裂。
“沈牧璟,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皇后气的摔了筷子,见他还是悠悠然吃着饭,更加气恼道:“要不你去和亲吧。”
和亲?倒是个好主意,沈牧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抬头问皇后:“可以吗?”
眼睛里满是真诚。
“不可以!”皇后狠狠剜了他一眼。
果然。
沈牧璟再次低头吃饭。
一个被寄予厚望,要成为太子的儿子,怎么会娶别国的公主。
“今日早朝,陛下问谁要去西南巡防,沈牧琛自请前往时你怎么没说?”
又来,沈牧璟在心中叹气,实话实说道:“不想去,怕说了后父皇会让我去。”
“为何不想?”
“西南荒凉,受罪。”
沈牧璟是个养尊处优的性子,对自己有清楚地认知,这样受罪的活从不会主动请缨。
“你是皇子,当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
都是些空话,根本目的就是获得皇帝的好感和百姓的爱戴,为他将来夺嫡打基础。
可他不想夺嫡,他只想做个王爷,安安稳稳,游手好闲。
他不止一次和皇后说过这个想法,每次说时,皇后都像变了个人。
平时的她温和耐心,比普通人家的母亲还要好上几分,唯独提了这个,就会变得偏激固执,好像他做皇帝在她心裏是必须达成的目的一样。
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所以沈牧琛在十二岁之后就选择阳奉阴违,面上好好答应着皇后,实际一件事也不做,他想耗着,耗到沈牧琛登基,或者耗到沈牧琛做到他再也无法企及的地步。
那时皇后应该就会自己放弃了。
“吃完饭你就离开,过会外命妇们要来集体商议小玥的婚事。”
沈慕玥,他的皇妹。
“小玥到成亲的年纪了?”他问。
“上月你在骊山登高望远的时候就办了及笄礼,小玥还怪你没给她及笄的礼物,四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皇后甩了甩手吩咐宫人把饭菜都撤下去,丝毫不管沈牧璟吃没吃完。
他离开的时候特意绕了正门,避开提前来的外命妇。
到宫门口时路过一对妇人,其中一人认出了他,拉着旁边的人向他请安。
他不认识,也还是轻点头示意她们起来。
“是来同母后谈小玥的婚事吧?有劳两位夫人了。”
“四殿下说这话真是折煞妾身了,”侍郎夫人笑着道,“顾妹妹家的丫头与小公主一年,若有合适的呀,也顺带眼瞧瞧。”
顾夫人也笑笑:“今朝太小了,如今还是小孩子心性,我不想让她太早出嫁。”
“知道你们夫妇俩疼孩子,还能把人家好端端的姑娘熬成老姑娘不成?”侍郎夫人性子爽朗,说完话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对着沈牧璟抱歉的说,“瞧我,说的起劲耽误殿下时间了,我们告退。”
沈牧璟淡笑着:“两位夫人慢走。”
回府时,沈牧璟故意绕远去了顾府,还没走到就看见还没他膝盖高的小孩从府里跳了出来,扭头就往他的方向跑。
身子小,腿也短,跑的倒是挺快。
没过一会又看见一个雪白纱裙的姑娘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树枝,边跑边喊:“顾今安你给我回来!”
姑娘像风一样,路过他时发丝拂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他转身看,她好像又长高了些,长成了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十四岁了。
等及笄时,让舒杨去送份礼吧。
他在心裏默默想。
顾素之以前是沈牧琛的老师,凡是与沈牧琛走的近的人,皇后都不大喜欢。
若贸然同皇后讲他想迎娶顾今朝,大抵是不会同意。
沈牧璟坐在廊下思索,想要找一个名正言顺让皇后无法拒绝的理由。
舒杨在一旁煮茶,他知道四殿下觉少,惊眠,夜里总睡不安慰,每到这时他都会煮一盏热茶,陪四殿下静坐到天明。
这是这次,一向沉默寡言的人却先开了口,问他:“顾素之可是太子一党?”
舒杨微微皱眉:“大学士中立,可毕竟做过太子六年的老师,大抵是会偏向太子一些。”
沈牧璟垂眸,显然,这个答案不是他想听到的。
“殿下想要拉拢顾大人?”
没等到沈牧璟的回答,舒杨早已习惯,自说自话道:“顾大人是正一品大学士,若能拉拢他,确实会对殿下有很大的益处。可是如何做呢?顾大人身居高位,又正直清廉,拿钱收买定是走不通。钱不行,那便剩情……若论师徒情,太子胜过殿下一筹,顾家大小姐如今芳龄十四,明年……”
舒杨眼前一亮,看向沈牧璟:“殿下若能娶到顾小姐,那便不怕顾大人不会帮您了。”
沈牧璟捏着手里的茶杯没有言语。
他并不想这样。
每年的春天都会有马术赛,凡是京城官员的家眷不分嫡庶皆可参加。
沈牧璟不喜热闹,自然也不喜这些。
沈牧琛倒是每年都会去,因为苏念念会去。
今日在跑马场上看见沈牧璟时沈牧琛还有些惊讶,问道:“阿璟今年怎么有兴致来了?莫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他俩自幼不在一个宫里长大,养大沈牧琛的苏贵妃又与皇后明争暗斗多年,两个孩子的关系自然没有多亲近。
沈牧璟轻点头没有否认:“是看上了。”
他说的实话,却没人会信。
因为大家都会在私下称他为佛子,清心寡欲的那种。
沈牧璟也不知道这个称呼是怎么传出来的,明明和他也不相符。
他问舒杨的时候,舒杨当时没说什么,过了几天拿了一幅画给他,是柳树下他一身绿衣盘坐抚琴的画像。
他问:“这怎么了?”
舒杨啧啧两声:“这还不佛吗?就差头上闪着圣光了。”
沈牧璟仔细的看了又看,终于说:“这位画师的技艺不错。”
话说回来,沈牧琛听到这个回答一愣,随即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铁树开花了?偷偷告诉皇兄,是哪个姑娘那么厉害。”
这么说着,顾今朝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几乎是她出现的瞬间,沈牧璟就看到了。
沈牧琛顺着他的视线,放眼望去有七八个姑娘。
一整个上午,沈牧璟都在观察顾今朝。
她今日看起来兴致不高,只是安静的坐在贵女的人群中,时而抬头看看赛场,时而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面前的糕点一块没动,茶也只喝了两口。
他在思索自己如何开口才不唐突,才不会让姑娘觉得冒犯。
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堂堂四殿下,竟会因为和姑娘说话再三斟酌,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并不反感。
沈牧璟无声地笑笑,他不是早就看见了吗?
在每个静坐的夜晚,在洒满月光的庭院,在风声拂过耳畔的低鸣,看见自己心裏不知何时被种下的名为顾今朝的种子,正在以飓风过境般迅猛的速度攻占他的内心。
他早已认清。
他甘愿被囚。
终于等到一场结束,沈牧璟穿过人群来到顾今朝身后,刚想同她讲话就被人打断。
马术赛说白了就是另一种相亲会,顾今朝在这裏面无论样貌脾性家世都是上等的,自然会多获得些关注。
他就在后面看着他们交谈,公子们问一句,她答一句。
举止有礼,落落大方。
攀谈一阵之后,她借口离开,转身时,他看到了她眼里划过的厌烦。
他一路跟着,不远不近,他的脚步轻,没人察觉。
“小姐为何不喜欢刚刚的李公子?论才学他是裏面最好的。”她身边的一个丫鬟问道。
姑娘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今日的风一般温和,好像还带着栀子花香,早就没了那年的哽咽:“他们寻我不过是看中了我的家世,我若不是顾府的嫡长女,怕是无人问津。这些人呐,抱着目的而来,还以为自己掩藏的多好,看了真让人讨厌。”
沈牧璟停了脚步,想起那夜他只问了舒杨一句顾素之,舒杨便联想到可以用娶顾今朝的方式拉拢他。
世家公子接近她,她尚且这样想,更何况是他这个有夺嫡之意的皇子。
她怕是更加厌恶吧。
沈牧璟望着姑娘纤细的背影,驻足不前。
云德三十六年,是沈牧璟喜欢顾今朝的第二年。
他想无论如何,先将姑娘娶到手再说。
于是自请去了很多地方,任劳任怨,终于得到了皇帝的赞许。
皇帝问他想要什么奖赏,他几乎要把赐婚的话说出口,但还是觉得,要先告诉姑娘一声才好。
告诉她,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嫁给他之后会过怎样的生活。
他和皇帝说,他确是有一个心愿,只是要过些时日才能说。
皇后也很高兴,她以为她的孩子终于开了窍,知道要主动夺嫡了。
回到皇后的宫里,沈牧璟装作不经意的提起自己下江南时遇到了海啸,是被一个渔夫救了,在他们家住了些时日,那渔夫的夫人做得一手好鱼。
皇后果然抓住了重点,重提给他娶妻一事,他迟疑道:“儿臣拖了这么些年,京中还有年龄合适又未出嫁的姑娘吗?”
“自是有的,”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嬷嬷笑着接话,“奴婢一直给殿下留意着呢,去年及笄了三位小姐。”
“去年及笄,如今也才十六,会不会小了些?儿臣年纪偏大……”
“你也才二十,正好的年纪,就是今年及笄的也配得上,”皇后立马抢话,吩咐宫女将今年及笄的贵女的信息报上来。
为首的,就是顾今朝。
沈牧璟看见皇后在顾今朝的画像上停留了许久,还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眼中亦划过笑意。
那么接下来,就是约见一下这位他喜欢了一年的小姑娘。
是夜,他又在院中静坐,舒杨在一旁昏昏欲睡。
他想了很久,终于决定。
青绿吧,去见她时,穿一身青绿。
想好了这些,他便回屋睡觉,独留舒杨还在院中吹风。
然而第二日,他梳洗完毕后,舒杨问他要去哪,他说顾府。
舒杨说:“殿下也是听说了昨夜顾老夫人病故的消息才要去悼念的吧?”
病故?
沈牧璟看向他,目光却没有落在实处。
他又想起那个蹲在假山后偷哭的小姑娘,那时是她的祖父病危。
那么现在呢,这个长大了的小姑娘,是否还会自己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掉眼泪?
他夺门而出,顾府门前挂满了白幡。
他走了进去,和顾大人打了招呼,在园中时碰到顾今安,一个小小孩,穿着白色的衣裳好奇地望着他,似是在问他是谁。
他蹲下身,语气温和:“你姐姐在哪?”
本以为这么小的孩子不懂事,没想到他手一指,奶声奶气道:“姐姐在那后面哭,让我在这守着,不许人过去。”
话音刚落,顾今朝便走了过来,面色如常,眼眶却是红的。
见着他也不惊讶,循着礼数行礼,声音也没有他想象中的沙哑,她说:“四殿下。”
说完,便抱着顾今安离开。
小姑娘到底还是长大了,即便是哭,也不会耽误什么事。
沈牧璟再一次看着姑娘的背影渐行渐远。
顾府的白事过了之后,放出消息说,顾今朝的及笄礼从简,并且守孝三年,三年内不谈婚嫁一事。
舒杨看出沈牧璟有迎娶顾今朝的念头,只觉得是为了夺嫡,便积极地为他打听。
沈牧璟安静听着,心中划过一丝遗憾。
还要再等三年。
云德三十九年才能娶到这个姑娘。
没关系,他等得起。
云德三十八年,是沈牧璟喜欢顾今朝的第四年。
皇后与苏贵妃的关系降至冰点。
其因是苏贵妃给皇后下了毒,毒死了她尚在肚中的皇嗣。
皇后悲痛欲绝,提剑就要去杀贵妃,被皇帝拦住。
皇帝下令将贵妃贬为答应,宰相苏野罢职,苏家子孙世代不得为官。
沈牧璟进宫看望皇后,皇后躺在美人榻上,好看的脸上满是戾气,抓着他的手重复道:“你要做太子,你要坐上那至尊的位置。”
皇后觉得是皇帝偏心,一命抵一命,为何贵妃只是被贬,这不公平。
“苏妤她不就是仗着长得和柳依依有几分相似吗?她不过是个替身,一个替身竟敢妄图爬到我头上,可笑!当真是恬不知耻!”
柳依依,已故柳妃,沈牧琛的生母,皇帝发妻。
皇帝与她青梅竹马,却难产而亡。
她死后被封为皇后,入皇陵,沈牧琛立太子。
三年后,苏野在民间遇到一个长相与先皇后颇为相似的姑娘带入京中,皇帝封为苏妃,将太子养在她膝下。
世人都说皇帝对先皇后用情至深,沈牧璟却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先皇后死在了那一年。
他这个父皇生来薄情。
只是苏妃没看得懂,皇后亦没看懂。
她还将这两人视为劲敌,活人如何争得过死人?
沈牧璟任由皇后抓着,指甲嵌进肉里,他面色淡淡垂眸看着,好似感觉不到疼。
他来是想问,苏妃是如何拿到宫中禁药,又是如何突破他为皇后做的层层重围,瞒过皇后寝宫无数双眼睛,准确无误地将毒药下在她并不一定会吃的那碗红枣薏米粥里。
可他还是没问的出口,因为他来之前知道了为皇后看病的太医前几日夜里贪酒,坠湖身亡。
他知道皇后因为心急做错了事,这件事会把他与皇后一同拉入地狱。
若放在以前,他会想:总归皇帝不会杀了他,那么就让他们去查吧,查到了把他贬到封地,他正好不用夺嫡了。
可如今他犹豫了。
他暗中将皇后做的事的痕迹全抹掉。
因为他想娶顾今朝,只剩一年了,他就能娶到她。
沈牧琛被废太子,这是他没想到的事。
他为了苏念念去敲了一夜的登闻鼓,因为他觉得苏妃不会做谋害皇嗣的事。
可他没有证据。
敲登闻鼓让皇帝查已经结案的事,是在赤|裸裸地打皇帝的脸。
没有一个至尊的人会允许这件事发生,于是,沈牧琛被废太子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沈牧璟隐隐有些不安。
直到走完成为太子的所有流程,他都觉得这一切很是奇怪。
皇后却不这样觉得,她只认为自己杀死了还未出生的孩子,换来另一个孩子的储君之位,实在是太值得了。
她正沉浸在将苏妤彻底踩在脚底下,自己成为胜利者的喜悦当中。
她高兴地说了很多,沈牧璟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你与顾家嫡女的婚期定在两个月后。”
云德三十九年,是沈牧璟娶到顾今朝的第一年。
他喜欢了五年的姑娘,穿着嫁衣,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喜娘的祝词一句一句说着,他挑起姑娘的盖头,对上一双水灵的眼睛。
他在外面喝了整整一壶酒才压下心裏的激动,她大概是有些怕,捏着衣角的手指都发白了,他拉起她的手轻轻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