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 2)

行止晚 织尔 6512 字 2个月前

屋内的人尽数离开,他唤她朝朝。

她低垂着眼没有看她,过了半晌才听见小小的一声“殿下。”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她的发丝,姑娘的身子娇小,腰肢盈盈一握。

他这一辈子没有什么追求,以前的日子日复一日的过着,没什么盼头,不争不抢。

唯独于她,用了些心思。

沈牧璟看着在怀中熟睡的姑娘,皮肤白皙,睫毛浓密,像个瓷娃娃一般,面色上潮|红还未褪去。

他有些懊恼自己方才是不是用力了些,她疼的都落了泪。

这样心心念念的姑娘娶回家,是他的幸事。

他想,一定要对她极好才是。

下朝回府时路过集市,想起昨晚听见木意和木心闲聊,说姑娘昨日没怎么吃饭,许是天气炎热,没有胃口。

姑娘家大多喜欢甜食,沈牧璟走入金善堂,买了几份掌柜推荐的糕饼。

他对她属实算不上了解,便多买了几份不同样的,默默观察她多吃了几口红枣味。

她喜静,总一个人坐在廊下,倒是与他很像。

他突然想到几年前舒杨给他看的那幅画像,若是能与她一同入画,该是极好看的。

于是,他找来画师描述了自己心中所想。

画师问他:“为何不扎个秋千?”

他醍醐灌顶,连夜做好了一个秋千,怕木屑扎人,他磨了又磨,让舒杨在秋千上坐了一晚上试验承重。

第二天她一起床,沈牧璟就把她拉到院中,献宝一样的给她看秋千。

可她神色淡淡。

似乎是不喜欢,沈牧璟心裏想。

可她之后的每一日总会在秋千上坐坐。

又似乎是喜欢,沈牧璟弄不清姑娘的心思。

到底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嫡小姐,将太子府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们对她也是敬爱有加。

有时还会管到他头上来,语气轻嗔,责备他今日上朝前没将那碗提神的浓茶喝掉。

自己说完愣了一瞬,开始和他道歉:“臣妾逾矩了。”

她才没逾矩,沈牧璟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看见姑娘慢慢红了的耳朵。

他喜欢被她管着。

今朝吃饭总是安静的,大抵是从小的规矩。

只有一次,她吃的很少,放下筷子后凝眉看他,看得他在心裏过了数遍今日做的事,没犯什么错啊。

就在他想直接道歉时,就听她说:“殿下,我有孕了。”

喔,原是这样,还以为他犯错了。

他准备夹鱼肉,筷子突然停在半空。

等等,她说什么?

沈牧璟扭头看她,缓了好一会才消化这六个字。

“有孕了?我的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姑娘眼里升起的怒火,他连忙改口:“抱歉,我太激动了。”

姑娘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思索一番,说女孩。

男孩肩上的担子太重,他不想让孩子受苦。

若是郡主,她会是沈国第一个郡主,无人敢欺负她。

可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在整个太子府,今朝永远排第一,孩子排第二。

皇帝生辰时,他喝了点酒,姑娘在劝他少喝点,他顺势拉住她的手放在脸上蹭了又蹭。

他说:“朝朝,我好喜欢你。”

喜欢了这么些年,真的好喜欢。

这份喜欢,足以让他付出一切,他义无反顾。

在沈国,女子来葵水示意不详。

每月的几日总会把他赶到书房,说会犯了忌讳。

他不信这些,但看她坚持也就作罢。

自从成亲后,沈牧璟的睡眠好了很多,仅限于和顾今朝同床共枕的时候。

她身上有一种让人放松的神奇能力,每日抱着她,闻着香气,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几日宿在书房,又让他回到了成亲之前的状态。

舒杨昨日骑马摔伤,今夜为他煮茶的是个眼生的下人。

茶一入口他便微微蹙眉,没熟透。

看着面前的小子满头大汗又手忙脚乱的样子,想必是个新人,明日要让今朝找人好好教他。

“下去吧,我自己来。”

小厮磕了个头,头也不敢抬地离开。

又喝了一盏茶,他起身回屋,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气,很浓烈,并不好闻。

感觉身体有异样,他连忙扶住门框,忍下体内的一团火,屏气走到书房里屋,果然看见屋内站了个人。

苏念念。

她穿的轻薄,白皙的肩头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她慢慢向他走来,在快要触碰他时被他掐住脖子推到墙边,他继续是咬牙切齿:“苏念念,你好大的胆子。”

苏念念只是笑,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他喘了口粗气,一把将她扔到地上,踹开门将门口的家丁拖进去,指着苏念念对那家丁道:“今夜,她就是你的人。”

“太子若这样对我,沈牧琛不会放过你!”

苏念念没有想到沈牧璟的定力竟如此好,这么猛的药竟能压的下去,一时慌了神。

沈牧璟就像没听到一般快步离开,一直走到花园,跳入湖中。

冰凉的湖水减轻了他体内的燥热,他在湖中泡了半个时辰,上岸后去找了舒杨。

舒杨见他这副模样大惊失色,顾不上腿伤连忙起身跪在地上:“属下死罪。”

“你是该死。”

沈牧璟冷着脸背手而立,堂堂大内高手,竟能被人在马上下手脚摔伤腿。

舒杨让丫鬟拿了套干净的衣服,问他苏念念怎么办。

沈牧璟低眸沉思。

苏念念今夜这样做,必是有沈牧琛的协助,只是沈牧琛如此喜爱她,竟还能让她做出这样的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第二日一早,沈牧琛果然冲进太子府,被侍衞拦住。

他坐在书房的里屋,床上是衣衫破碎的苏念念。

这是他与顾今朝的第一次争吵,他不想将朝廷上这些阴暗诡谲之事讲给她听。

像她这样冰清如玉之人,该是被护在身后,安安稳稳过完一生的。

皇帝因为沈牧琛擅闯太子府大发雷霆,在早朝时狠狠地批评了他,罚奉一年。

皇后因为此事开怀大笑,夸他将苏念念纳为妾室这件事做得漂亮。

沈牧璟揉了揉额头,知道危险已经降临到他们头顶。

“母亲如此开心吗?”

“当然,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那便好。

沈牧璟离开皇后寝宫后,来到角楼站了很久。

从角楼处俯瞰整个皇宫,像极了一个牢笼,而他,冲不破,也挣不开。

早在他十三岁那年就偷听到了皇帝和太后的谈话,皇帝说,若阿璟威胁到了琛儿的储君之位,就动手吧。

皇帝从来不是站在他们这边的,皇后却总也看不清楚。

她总觉得,她的儿子不输沈牧琛半分,为何太子之位沈牧琛做得,他做不得?

心爱之人的临终托付,含着泪让皇帝一定要让她的儿子坐稳储君之位,这是皇帝欠她的。

这样的情意,怎么能撼动半分?

他找来太医,询问如今若是堕胎……

他的话还没说完,太医连连摇头:“太子妃已有孕五个月,加之身子虚寒,若堕了胎日后恐难有孕。”

他轻点头,提醒太医今日之事不得被任何人知晓。

他提醒皇后要收敛行事,可皇后愈发嚣张,有时连他都看不下去。

太医说,皇后恐患癔症。

沈国,不会容下一个疯后。

他将搜集到的致幻散收好,带着所有的证据面见了皇帝。

这个年过半百,坐在龙椅上四十年的皇帝以冷漠高傲的态度与他的儿子谈话。

他是从何时起知道皇帝并不喜他的?

自幼时起吧。

无论他做的有多出色,得到的只是平淡的回应,他那时并不明白同是皇子,为何父皇对他就如此冷淡。

如今也想不通。

所以他问出了口:“父皇不喜儿臣可是因为母后的原因?”

“你与朕很像。”

这句话他幼时听到过,从太后口中。

太后曾和他说,他就是另一个皇帝,无论从样貌还是脾性,都像极了年轻时的皇帝。

一个正值壮年的皇帝,怎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同自己一般,那这个皇帝在位又有什么意思?

沈牧璟拿出了这几年沈国所有官员大大小小的罪证:“父皇可还记得,欠儿臣一个心愿。”

“你想要什么?”

曾经,他想拿这个心愿请皇帝下旨赐婚。

如今……

“儿臣与母后所做之事,太子妃一概不知,与她无关,与顾家无关。儿臣想保顾家,在陛下帮皇兄铺好路后,永不动顾家。”

皇帝答应了。

昭儿满周岁时,他早上起来,姑娘还在睡着。

他将孩子抱在怀里,奶团子一样,眉眼和姑娘一模一样。

“小东西长得像母亲,会是个有福之人。”他喃喃自语。

周岁宴来了许多人,沈牧璟与顾今朝坐在上座,他扬了扬酒杯:“祝我们朝朝,平安顺遂。”

以后没有他的日子,也一定要平安顺遂。

“那我祝太子,年年岁岁有今朝。”

姑娘笑的狡黠,像只小狐狸,他亦笑笑,夺了她的酒一饮而尽。

入喉,苦涩。

年年岁岁,有今朝。

他看书上说,前世罪孽深重之人,今生不得顺遂。

他或许就是那罪孽深重之人,上天从来不站在他这一边。

就在他以为自己做好了一切时,昭儿没有了。

小小的一个孩子,被烧死在火里。

他在大火里抱起他时,身上滚烫,不哭不闹,无声无息。

他将崩溃的顾今朝紧紧抱在怀里,任由她挣扎尖叫,他安抚着她,像是安抚着如这大火般怒火中烧的自己。

他用几近残忍的手段杀了苏念念,又不顾自己眼线暴露,杀了沈牧琛手下二十余人。

自然,他也被皇帝叫进了宫。

皇帝让他住手,沈牧琛元气已伤。

他腥红着眼问皇帝,为何偏心至此。

沈牧琛是他的孩子,他也是。

皇帝眼中依旧是冰川般的寒冷,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你若继续动琛儿,曾经与朕约定就不作数。”

他将茶杯狠狠的砸在地上,瞬间摔成碎片。

拂袖离开之时,他听皇帝说:“知道你败在哪了吗?”

他停在门口,听皇帝继续说:“败在你拿筹码与我谈判想要的不是这个皇位,而是顾家。沈牧璟,你也不全然像朕。”

皇帝的语气似乎是在惋惜,他在惋惜什么?

惋惜他不像他?

沈牧璟冷笑,回头看他:“像您什么?自私冷漠狠毒无情?那儿臣会庆幸自己不像您,坐在这至尊之位,您身边可有能说话之人。”

“放肆!”这句话像是戳到了皇帝的痛处,他第一次在沈牧璟面前震怒,“你懂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你掌握整个天下的权力,区区儿女情长只会成为束缚。”

“那儿臣宁愿被束缚。”

沈牧璟头也不回地离开,碰到站在门口的沈牧琛。

沈牧琛说:“你输了。”

“我注定是输的,”沈牧璟弯起嘴角,带着轻蔑看他,“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大获全胜。”

云德四十二年,是沈牧璟喜欢顾今朝的第八年。

他瞒着顾今朝,去顾府见了顾素之。

第一句话便是:“顾大人,明日上朝,我会递交参您的折子,接下来的时日会打压您。”

在风起云涌的朝廷屹立不倒多年的大学士自然看得清局势,顾素之原以为,沈牧琛品性良善,恭良正直,是益于百姓之人。

可这些年的观察,他才知道人都是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个四殿下,如今的太子,才是真正配作储君之人。

他问:“殿下不争了吗?”

“顾大人也知道,于皇位,我从未想争过。败局已定,还望您莫将我所做之事告诉她。”

就让她以为她看错了人,嫁错了人,爱错了人。

也比将来同他受苦要好。

他将休书拿给顾今朝时,姑娘看了他很久,好像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直到她眼里慢慢被失望占满,她说:“沈牧璟,你曾说过是真的喜欢我,我信了。”

顾今朝一天之内就搬离了太子府,他走遍了府内每一个角落,处处都有她生活过的痕迹。

夜晚,他坐在廊下,舒杨给他上茶,他说:“换酒来吧。”

“殿下……”

“去吧。”

喝了多少酒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他们成亲的那天,姑娘穿着凤冠霞帔,红着脸小声的叫他“殿下。”

是他不好,是他没有护好她。

或许他真的应该听皇后的,从小就开始争,或许他这样做,即便不喜皇位不喜储君,他也能得到她,永远得到她。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他没听皇帝的警告,一意孤行的将沈牧琛以私藏军火罪送入地牢。

他站在牢门口,面色平淡的和他说:“你看,即便注定是输的,过程中我又赢了。”

沈牧琛冷笑:“你觉得你能关我多久?”

“关不了多久,父皇会救你出来,”他心平气和地将事实说出来,“皇兄,你就一辈子活在父皇的羽翼之下吧,永远做个雏鹰。”

他离开的身后,是暴怒的沈牧琛。

走出地牢,他一下子就看见了顾今朝。

他总能在人群里第一眼看见她。

姑娘貌似瘦了很多,裹着斗篷,像画中的人。

“殿下……要去吗?”舒杨也看见了,小声问他。

他轻摇头,移开视线上了马车,路过她时,风将车帘掀起。

沈牧璟侧过头,没去看她。

后来听说,她找了织梦人,睡了一个月,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又喝了些酒,自她离开后,他总会喝酒。

云德四十三年,是沈牧璟喜欢顾今朝的第九年。

廢后与废太子的圣旨同一天下达,举国震动。

他跪别了母亲,踏上前往端州的路上。

他又看见了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姑娘泡了杯茶,他没有喝。

“沈牧璟……”

姑娘在叫他,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捏住又撕烂,他俯首作揖:“愿姑娘平安顺遂。”

祝我们朝朝,平安顺遂。

他用了这么大的力气保下顾家,她日后可一定要顺遂,万事无忧。

擦肩而过时,有风将姑娘的发丝吹起,拂过他的脸颊。

好像许多年前,他决定娶她的那一年,痒痒的。

只是如今,他不能再回头看姑娘的背影了。

姑娘成亲时,他偷偷从封地跑了过去。

喜服不如他找人做的那套尊贵,郑羡言没有他长得俊俏,后院没有秋千,姑娘白日发呆时坐在哪?

他自嘲的笑笑,沈牧璟啊沈牧璟,看你操的这些心。

他直到日落才离开,他不是早就调查过郑羡言了吗?

查了大半年,毫无劣迹。

他想,如果郑羡言辜负了她,那他就派人把他绑到端州,一刀一刀地剜去他身上的肉。

他一定会做到。

云德四十七年,是沈牧璟喜欢顾今朝的第十三年。

舒杨说,苏州郑家夫人生了个女孩,取名婉如。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他制止了舒杨想继续说下去的想法:“她若过得不好,再和我说吧。”

若她过得好,他这样关注,不合礼数。

后来的很多年,都没有听见舒杨提起过顾今朝,想来,是过得很好。

云德六十三年,是沈牧璟喜欢顾今朝的第二十九年。

皇帝宣布退位,传位给太子沈牧琛,新帝上任后改国号盛安,即盛安元年。

沈牧璟在河边钓鱼,衙门的人来请他,说有个刁民要找他。

沈牧璟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个红缨长枪的少女大咧咧的坐在衙门的椅子上,地上还跪着一个男子。

看见他来,立马站起身问他:“你就是这裏管事的?”

“姑娘是?”

“本女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州郑氏,郑婉如。”

沈牧璟指尖轻颤,在她的眉眼中果然看出了故人的模样。

郑婉如没看出异样,依旧说道:“这个人在你的地界骗了我的钱,二百两银票,你管不管?”

管,自然是要管的。

他处理的让她很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要请他吃饭。

两人去了端州最贵的酒楼,点了一桌子菜。

郑婉如边吃边说:“我来之前朋友还和我说端州穷乡僻壤没什么好看的,我这看着挺好的啊,和苏州没什么不同。”

这十几年,他治理的很好,百姓们也都很爱戴他。

“你独自出门,家中父母不担忧吗?”沈牧璟不动声色的问她。

郑婉如点头:“我爹担心,我娘说小姑娘出去见见世面也挺好的。”

“而且,我偷偷和你说,”郑婉如擦了擦嘴小声道,“我才不是一个人,你看不见的地方有可多保护我的人呢,都是我娘派来的。”

“令尊真是,与众不同。”

“我娘可好了,”郑婉如说起母亲眼睛都亮了,“她知道我不喜欢女红诗词,从小也不逼我,我爬树打架她也不说我,只要我在理,她就支持我。我爹宠着我娘,我娘不管我,他自然也不管我,但是他们管我弟弟妹妹,因为我每次犯了错都让他们顶包。”

郑婉如滔滔不绝的说着,说的口干舌燥自然地接过沈牧璟递来的水,问他:“看你的年纪和我爹娘也差不多,你夫人呢?”

“我没有夫人。”

“为何?”

“年轻时,辜负了一个姑娘,如今后悔了,便一直未娶。”

“看不出来啊,你以前还是个坏男人,”郑婉如咬了口鸡腿,“你怎么不去找她呢?说你后悔了,你改过自新。”

“她嫁人了。”

“那她过得好吗?”

“挺好的。”

郑婉如点点头,好奇的拿他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你这是什么茶?看起来怪好喝的。”

没等他制止就喝了一大口,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罗浮山茶,实则味苦,不合你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