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集体自杀(2 / 2)

心理科医生 夏至 4701 字 1个月前

……

宋摘星听到了警笛声,但离救下他们仍需要一段时间。简一凡递过来一面手帕,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满头是汗。渐渐放缓了语气,宋摘星开始试图给他们做心理建设。

“这真的让我感到吃惊,也很心疼。我知道你们一定感到很累,很辛苦,是吧?也很委屈,很愤怒,对吧?睡不着是因为焦虑,你可能因此抑郁了一段时间,我是心理医生,我想告诉你的是,心理疾病就像我们会感冒、会打喷嚏一样,每个人都会有。虽然有的人心灵感冒的时间长,但它一定会过去的,只要你肯面对它。请你,拿出你所有骨骼、细胞、身体系统的力量与勇气,来面对它。”

宋摘星做了深呼吸,继续说道:“其他人也是,有母亲在,就仍然会得到母爱。现在你的母亲只有你了,你应该陪你母亲一起渡过难关。”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老师,告诉父母,告诉你的朋友们,你还可以报警。你要好好锻炼身体,让自己变得强大。你没有错,犯错的是他们,同样的,受到惩罚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你……”

宋摘星就这样一遍一遍地跟电话那端的人沟通,直到自己泪流满面却恍若未觉。她听到了对面的哭泣声,听到了孩子们更多的倾诉,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与老师们关切他们的声音,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挂上了电话,瘫坐在椅子上。

“你……反移情了?”

备注:反移情:咨询师把对生活中某个重要人物的情感、态度和属性转移到了来访者身上。此处宋摘星在给患者咨询的过程中,也想到了自己不愉快、刺痛自己的事情。

简一凡给她倒了杯水,有点担心她。

简一凡比宋摘星早到科室一年,晋升速度却远远比不上宋摘星。宋摘星自从来了心理科,做事干脆利落,对待病人温柔耐心,表面看柔弱无害,内心却又热烈张扬。来科里工作两年,一路从测量室问诊转到咨询室咨询,现在已经是汉州医学会精神科分会学术委员,临床心理督导师,心理科资深专家,名头一大堆,各个都证明着宋摘星的不凡实力。其实说起业务能力,简一凡完全不需要顾虑宋摘星。只是今天看她格外疲惫,不知道是不是别人的话也刺痛了她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

宋摘星拿袖子抹了抹眼睛,沮丧地说:“还是死了一个。”

简一凡仍然心有余悸,“偶像对孩子的影响太大了。你已经尽力了。”

说起这个,宋摘星连忙提醒他:“那些孩子后面都需要做心理疏导,让方琳和警方跟进一下。”

简一凡点点头,“也幸亏是孩子,只要他们父母肯配合,情况应该会好转。”

“但愿吧。”

正值初秋,窗外的云雀盘旋在柳梢上叫个不停,细碎的阳光从枝叶间筛下来,像金子一样随风摇摇晃晃。远处池塘里的荷叶都还没有败下去,仍然郁郁葱葱的。烟岚流翠,四下盛景,有一瞬间宋摘星似乎回到了自己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她与母亲相依为命,也是一个秋天,她被妈妈送进了心理科。

云密监狱。

孙鸣将李唯西送到大门口,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刘庆海的案子多亏你了,谢了老同学!”

李唯西被突如其来的一抱搞得有点不知所措,懒懒的笑容却仍然挂在脸上,“回去给你老婆送个拥抱,她就不会和你离婚了。”

“什么?”孙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她要和我离婚?”

“从我们开始见面,你一共看了十二次时间,但今天你并没有其他事情要做,说明你很在意你的手表。”李唯西看着孙鸣的表情一点点变化,笑容愈深,“表链上的拼音刻字‘WNN’应该是你老婆名字的缩写,你手上的戒指和手表有相同的质感,代表这是你们结婚的时候她送你的礼物。你在紧张或者思考的时候会不停摩挲你的手表,说明你潜意识里知道,你快要失去它了。”

孙鸣惊讶了许久,低头又一次看了一眼手表,半晌才苦涩道:“娜娜总说我太忙了没时间陪她,干我们这行的,哪有天天在家闲着的。”

“或许她要的不是时间,而是你对她的关心。”

李唯西拍了拍他肩膀,忽然听到监狱裏面警铃声大响,不觉皱了皱眉。

“我进去看看,就不多送你了。”

孙鸣急忙往回跑,连道别的话都没再来得及说。李唯西微微仰头,再次看了看这方监狱,想起小时候他第一次跟着父亲去监狱里看犯人的情景,眼眶忽地一热——原来都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风乍起,林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谁也没有察觉的树木之后,有双阴鸷的眼睛紧紧盯着监狱前的李唯西,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心理测量室。下午两点半。

方琳刚从警局回来,就一下子扎进咨询室给不喝水的阿姨做放松治疗去了。主任云月华和副主任吴聪一天都在院里开会,剩下一个孙思睿还请了假,本就人手不够的心理科让简一凡和宋摘星忙得不可开交,连简一凡妈妈的催婚电话都是文静帮忙接的。

测量室迎来一对母子,见母亲脸上仍有泪痕,宋摘星刚要去接他们的测量单,不料一下子被简一凡抢过来。

“今天够累的了,休息休息吧。”

“哎,好闺蜜啊一凡。”宋摘星不无感激地打趣。

“不过你得答应我,帮我打听打听儿科的护士高璨。”

“怎么?相亲刚失败,就惦记上别的人啦?”

“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我哪里相亲失败了?我是为了破除封建四旧,为了新时代自由婚姻而做的牺牲!”

简一凡拿着测量单就往外走,就怕宋摘星当面骂他脸皮厚。

母亲牵着九岁的儿子的手,一见到简一凡就急的不行,“都半个月了,一到周一就肚子疼,在家还好好的,每次送到学校门口就开始难受。汉州大大小小的医院都查遍了,什么毛病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呀医生。”

简一凡认真听完,连忙安抚她,“这个症状我们接待好几起了,确实是心理问题。您先具体和我说一下孩子的情况,正好明天我们要开个讨论会,会后我再和您沟通怎么治疗。”

宋摘星出门的当空正好看见简一凡和母子进了咨询室,看来“周一障碍症”已经属于频发症了,确实需要引起重视。她想起来这阵子一直在做的课题,应该将这类症状也加进去。

“摘星——”

“哎?”听见有人喊她,甫一应声,便看到高璨带着一对父女走了过来。男人长得五大三粗,嘴裏还骂骂咧咧地,吐词极不干净。

“你他妈的才有精神病,凭什么要让我闺女看心理科!你这是在侮辱我闺女,更是在侮辱我!”

高璨径直走到宋摘星身边,冷眼瞧着自己带来的这对父女,无奈道:“你赶紧看看他女儿,身上没有任何问题,但不能上学,不能睡觉,一碰她就躲躲闪闪。”

“小|逼崽子,老子供你吃供你穿,有啥对不起你的。就不给我好好上学,你对得起谁?你爹我天天在单位累死累活,一瓶水舍不得花钱买就为了你能出人头地。不上学!不吃饭!你作什么死呢?!”男人骂骂咧咧没完,刚骂完高璨转头又对七八岁的女儿吼叫起来。

宋摘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马拉着小女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瞪着眼睛看她,半天却不说一句话。

宋摘星喊文静出来,“马上给她做SCL自我测评、SAS焦虑自评和SDS抑郁自评。”

“你们谁都不许碰我闺女!再有说我闺女是精神病的,老子宰了她!”

男人的力气特别大,一下子将文静推倒在地,就在众人大乱时,他紧接着抬起凳子重重砸在宋摘星身侧的玻璃窗上。玻璃的碎碴兜头砸下来,划破了宋摘星的脸,她觉得头发粘腻腻的,耳朵嗡鸣不止,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依稀中听见有人叫她,还有一双温暖的手揽住了自己的腰身,一双温暖的,足以护住自己的手。

下午五点一刻。主任办公室。

宋摘星包着额头坐在沙发上,简一凡唉声叹气地给她削着苹果。

“赶紧吃一块,平平安安。”

“没胃口。”宋摘星蔫蔫的,一天下来觉得浑身气力全无。

“阿星我觉得你今年可能命犯太岁,运气怎么能这么差。你赶紧联系联系你美国的男朋友,说不准过两天连他都不要你了。”

宋摘星拿脚踢了他一下,“能不能嘴下留德。”

简一凡吃痛,干脆把苹果放下,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你不要害怕阿星,我身边有好多型男哥们儿,他要是真不要你了,我一天能给你安排五场相亲。”

宋摘星气得鼻血都流下来了。简一凡忽然大喊,“阿星你流鼻血啦,你赶紧擦擦,我有点晕血,我不行了。”

云月华带着李唯西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简一凡挂在宋摘星身上,一副马上就要死掉的样子。而满头包着纱布的宋摘星,此时已经快被简一凡晃得不省人事。

“简一凡,摘星被你折磨死了!”

云月华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简一凡没个正形,连眉梢都拉了下来。

简一凡平时最怕不苟言笑的主任,听她这么吼自己,心跳都漏跳一拍,赶紧坐正。不过眼角余光仍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人,似乎对他印象很深,一时惊叫起来,“你不就是抱阿星去包扎的人嘛。”

“你说唯西啊?”云月华看向李唯西,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唯西是美国哈佛毕业的心理咨询硕士,斯坦福大学心理系博士,主攻临床心理和精神病理学,在认知神经心理学和心理生理学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他这个月从美国回来,直接被聘为咱们科室的心理专家,以后就是你们的同事了。”

“Hi,我是李唯西。”

斜倚在门口的大男生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一个板板正正的自我介绍,毫不似从美国进修回来的高材生。宋摘星下意识去看他,与他对视的时候却被他一双深如玄潭的眸吸引。那是一双极清澈极明亮的双眸,让人看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很久之后再去回忆,宋摘星仍然记得那天的李唯西穿着一件咖色羊绒圆领毛衫,搭着一条九分长的休闲小直角牛仔裤,手半插在裤兜里,露出来一点又白又细的指节,整个人一副慵懒随意的样子。好似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明媚隽秀,安静谦和。

“今天……谢谢。”宋摘星缓站起身,想起他抱住自己的样子,顿时有些不自在。

“你没事就好。”

李唯西浅浅一笑,连带着发梢都沾着日光的暖意。

“摘星你要不要休息两天?”云月华看着她,语气稍稍软了一些,“以后再有这样的患者,不要逞强,不要当面起冲突,还是要以家长情绪为主。”

“主任,夏夏现在重度焦虑高度抑郁,应该立刻接受心理治疗。她父亲不仅不照顾孩子情绪,还要火上浇油,我们没办法和他做有效沟通。而且依我看,病的人不仅仅是女孩,还有她那情绪暴躁的父亲。”

宋摘星上前一步,诚恳地向云月华解释,“我申请做她的主治医生,让夏夏和她父亲一起做团体治疗。”

“摘星,你这么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没等云月华开口,简一凡就拦住宋摘星,“我们的确是先要做夏强的工作,但你刚被他打伤,再做咨询肯定有障碍。不如将他交给我吧,我会好好跟进这个家庭的。”

“但是你……”

“摘星别争了,就让一凡来接吧。”云月华习惯性地用食指敲击着桌面,“至于唯西,我准备让他和我一起完成林帆的案子。”

宋摘星无比惊讶:“本市最大富豪……”

简一凡更加震惊:“的儿子……”

二人同时:“林帆?!”

宋摘星颓然地瘫坐在沙发上,心裏突然涌起一丝对李唯西的恨意,准确的来说,是妒意。这是她争取了大半年的案子,光做的论文分析和课题研究都有上百页了,没想到他甫一来,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得到了这个机会。

今天果然运气差啊,差到极点了。

天幕低垂,树影扶疏,唧唧虫鸣隐在夜中,万物寂静。

宋摘星请开锁公司打开门已是深夜,累得还未喘口气,简一凡的夺命电话就打过来了。

“阿星!你进家了没?”

“是啊大少爷,托您的福,我刚进来。”

“阿星!我不服气!”

“嗯……”宋摘星疲软地瘫在沙发上,困意沉沉。

“林帆的案子给你做我都没话说,毕竟你努力了那么久!今天倒好,既不给你也不给我,竟然给一个刚来的新人!”

“嗯……”

“阿星!我们要干掉李唯西,重新拿到林帆的案子!”

“嗯……”

“阿星!你答应啦?那你一定要帮我!”简一凡越说越激动,大半夜的对着电话鬼哭狼嚎。

然而宋摘星早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着了。头上的淤血和疲惫感已经彻底让她招架不住,连梦里都是在和夏夏父亲争执的情景,唯有眼角一点泪痕还寄存着她今日所有的努力和由此唤醒的记忆。在她八岁的时候,在她即将自杀的时刻,那个拉她一把,给予她重生的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