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月份,整个汉州都逐渐温暖起来。天气越来越好,日光明媚,行人减衫,地面偶有小草破土而出,像春天的眉毛。
明圆山庄停着一辆加长版黑车。管家带着几位佣人依次排开,谨敏小心地看着车内。
李唯西将林帆扶下车,管家随即递上来一副拐杖。
过了几个月的时间,林帆身体已是大好,如果不是上个月的自杀事件,他本该早就出院了。
林莞跟着下车,笑嘻嘻地挽着李唯西的胳膊,“待会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李唯西想抽身,无奈被她箍得更紧,只能客气地答道:“我还要见一下林父。”
林莞瞬间觉得无趣,林帆却笑着开口:“姐姐,李医生不属于你。”
林莞怼他:“白眼狼。”
十几天前李唯西当众告白宋摘星的事情人尽皆知,就连他这个病患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可见两人在医院的影响力。当时连护士之间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没想到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医生竟然这么痴情。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咋舌的。那位宋摘星宋医生不仅当众拒绝了前男友,还拒绝了这位李医生,说十九天之后才能给他答覆。
一个有零有整的数字,真是匪夷所思。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了庄园,林雨泽派人来请李唯西。
林帆再次向李唯西道谢,待他走后,这才回头看林莞。
“姐姐,李医生真的很帅。”
林莞气哼哼的,“还用你说。”
“如果宋医生再次拒绝李医生的话,你就重新追求他吧。”
林帆拄着拐杖慢慢走着,说的话却是诚恳至极。
林莞笑靥如花,“我赌宋医生还要拒绝他。”
林帆跟着笑了笑,打趣似的说道:“如果你再追不上,我就追了。”
林莞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似乎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结巴道:“他……他还没……还没给你看好啊?”
林帆丢给她一个酷酷的背影,偷偷笑着,“傻子。”
西山精神病院的迎春花已经开了。葱茏茏的鹅黄色花瓣堆在一起,清新绽放,生机勃勃。
门诊部的大楼里,助手潇潇跟在时越后面不断介绍着病人的最新进展。时越步履匆匆,脸色清寒。
“3号房多重人格症病人的女性人格在前天消失了。”
“16号自闭症患者仍然沉迷自我,交际困难,行为刻板重复。”
“22号特定恐怖症患者近期通过系统脱敏的治疗后,症状有明显好转,对蛇和蜘蛛不再那么害怕了。”
潇潇掀开下一页笔记,继续说道:“还有……哎呦……”
她不知道时越什么时候停下的,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脊背。
时越紧跟着躲了几步,眉心微皱,冷冷出口:“以后不要离我这么近。”
潇潇顾不上额头吃痛,慌忙道歉。对这个冷面教授她现在了解极了,平常学习聊天都没问题,就是不能离得太近,这是他的绝对禁区。
这次绝对完蛋了,潇潇心裏想。上一次不小心碰到他还是写病历的时候,由此被他冷落了几个月,现在直接撞到他的后背,还是大面积接触,不知道他要怎么惩罚自己。
她不断地道歉,却听不到任何回应,心中奇怪。缓缓抬起头时,眼前早已空无一物。他什么时候走的?
潇潇皱着眉走近窗户看向外面,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刚才走那么快啊,原来是她来了。
院外,宋摘星坐在长椅上,整个人沮丧极了。
时越挨着她坐下,手放进白大褂的兜里,陪着她看天。
宋摘星问道:“小雪怎么样了?”
“关心的话我带你去见她。”
宋摘星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实在提不起力气,今天就算了。”
时越看着她,桃花眸温柔如水。司言大闹心理科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自然也知道了李唯西与她的告白,只是如今看她的样子,似乎为此所累,没有一点开心。
“喊你来,确实有正经事。”
“小雪的事情吗?”
时越看着她,浅笑道:“杨雨的精神分裂症状在减轻。”
“真的?”宋摘星一下子来了精神,“郭小寒的妈妈?现在怎么样了?郭小寒呢?他开口说话了吗?”
时越被她一连串的问题直接问住,笑意不减,“先回答你哪个问题呢?”
宋摘星赶紧拉住他,“小寒可以说话了吗?”
时越摇了摇头。
宋摘星问道:“杨雨还怀疑有人监听她吗?”
时越:“好多了,和郭洪泉的关系也在回暖。郭洪泉倒是好得快,身上完全不痒了。”
“还好还好,这样的家庭关系会让小寒早点好起来的。”宋摘星似松了一口气,转而道,“真是谢谢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有你在,相信郭洪泉他们一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的手还扯着他的袖口,时越没有躲,淡淡地问她:“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宋摘星怔了怔。她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的感情问题。
“我和李唯西说,十九天后才能给他答覆。”
“十九天?”
“其实是二十一天。”宋摘星声音软了下来,“我在心中和他诀别的第二天,他向司言说喜欢我。司言问我喜不喜欢他,当时那么多人看着,我说十九天后才能告诉他答案。”
院子里的迎春花随风摇曳,有一丝甜甜的味道。
时越勾起唇角,“你为什么要和他诀别?”
宋摘星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我不知道李唯西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他为了给我解围才这么做。而且……”她想说“1号人物”的事,却在停了几秒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时越站起身,浅笑道:“阿星啊,你给自己二十一天真没错。”
“欸?”
“还有几天?”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时越俯视着她,声音不徐不疾,“你不必担心其他,只需要关注一个问题就可以。”
“什么问题?”
时越的眸子深邃晶亮,“你喜欢他吗?”
明圆山庄,林雨泽将李唯西请进了书房。
一幅章草挂在书房正中,遒劲有力的笔墨写着两个大字:多忘。
管家上了茶后并没有出去,默默站在一侧。
林雨泽的状态要比前几日好一些,情绪也很稳定。房间里很暖,他只穿了单薄的汗衫,丝质的衣服衬得他闲雅清瘦。
“林帆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的心上人呢?”
李唯西自然知道林雨泽难以启齿的问题,说道:“已经彻底不联系了。”
林雨泽:“是不是代表他痊愈了?”
李唯西:“他并没有根治。”
林雨泽默了一会,“我要怎么做?”
李唯西问他:“你能回忆一下,之前为什么要打林帆吗?”
管家给林雨泽点了香薰,是他经常点的苏合香,用来醒神辟秽。
林雨泽缓缓端起茶,目光迷离了一会儿。
“人老了,想不起来了。”
李唯西从包里拿出林帆的病历与资料递给他,“这是林帆对你的回忆。”
林雨泽接过来,只看了片刻就交给了管家。
“我会好好和他谈的。”
李唯西察觉到他很容易疲累,转换话题道:“晚上睡眠还好吗?”
林雨泽点了点头。
管家补充了一句:“上次之后,再也没有发过脾气。”
他的脸上还留着当日林雨泽踢打他的伤痕,送医院缝了五针才回来。
管家与林雨泽相处十几年之久,更像老友而非上下级的关系。此时他主动站出来说话,也是想替林雨泽辩解。
林雨泽叹了口气,书房的气氛陡然沉闷下来。
李唯西平和地说道:“脾气暴躁不是特别大的问题,我相信你会克服的。”
林雨泽喝了口茶,氤氲的水雾弥漫在他的面颊上,看不出他的情绪。
“今日来,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林雨泽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李唯西接着道:“段长惟是怎样成为山庄设计师的?”
林雨泽一怔,林莞被救出来后段长惟的名字就成了整个山庄的禁忌,没想到李唯西会有这样的问题。
“朋友举荐的。当时我们几个老友打高尔夫,他们的房子都是段长惟设计并且参与建筑的。”
“方便把几个朋友的名单给我一下吗?”
林雨泽示意管家去做。
李唯西缓缓站起身,“谢谢。”
林雨泽知道他要走了,扶着木椅起来,他将最重要的话留在最后。
“莞莞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我希望你明天也可以来看她。”
“明天不行。”李唯西说得斩钉截铁,“明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林雨泽未料到他说的这么坚决,不过随即点了点头。他似乎更累了。
李唯西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具体指的什么他却无法讲清。但愿林雨泽能早点好起来,那样林帆才会真正的回归正常生活。
翌日心理科。
宋摘星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
糊糊的病症和病因通过十几天的咨询后被诊断出来,是依恋关系出了问题,导致认知结构变化。而同是六岁的叮当病因就简单的多,因为他的爸爸经常打他,导致他习得了这种行为,便在学校里经常打架。
宋摘星决定让简一凡继续跟进叮当的问题,而她则打算通过“认知行为疗法”给糊糊做治疗。
糊糊的父母长期不在身边,都是胡全这个爷爷带着孙子,平常生活自然更宠溺一些。所以糊糊小手打他的时候,胡全也不觉得有问题,导致糊糊认为打人是跟人亲近的表现,所以在学校就肆无忌惮地打别的小朋友。
认知上出了问题,没有得到家长的及时矫正,就很容易引发一系列的心理问题。
宋摘星将胡全带到团体治疗室,嘱咐他一些治疗前的注意事项。
“认知行为治疗是由阿伦·特姆金·贝克发展出的一种有结构、短程、认知取向的心理治疗方法,它的主要着眼点放在患者不合理的认知问题上,通过改变患者对已,对人或对事的看法与态度来改变心理问题。”
宋摘星首先向胡全介绍了一下治疗方法,不过看他迷茫的眼神,她决定说点眼下更重要事。
“最好让糊糊的爸妈都回来一下,其实聊下来能感觉的到,糊糊很想爸爸妈妈。”
胡全叹气:“天天在外面都忙死了,哪能说回来就回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宋摘星纠正他,“糊糊都已经面临退学的危险了。”
胡全嗫喏:“我……我回头打个电话。”
宋摘星接着道:“治疗糊糊的过程中,您也要全力配合。”
“我能配合什么?”
“糊糊现在听你的话,你首先应该告诉他打人不对。”
胡全狡辩:“说了多少回了,孩子太小了,这毛病也得慢慢改呀。”
宋摘星想告诉他作为爷爷对糊糊产生的影响,以及生活中他的偏执和暴躁也在无形中让糊糊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想好好和胡全聊一聊,然而这时治疗室的门忽然被打开。
“司言?”
宋摘星心中一沉。
司言好像喝了酒,身上散发出刺鼻的酒味。他颓坍地歪在门口,意乱神迷地看着宋摘星。
“阿星,你不会喜欢李唯西的对吗?”
宋摘星稳在桌边,和他说道:“这个和你无关。”
司言紧紧盯着她,“阿星,你属于我!”
宋摘星:“司言,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过得好?”司言踉跄几步,慢慢靠近她,脸上全是苦涩的笑意,“你们大闹婚礼,告诉我女友怀着别人的孩子和我结婚,我能过得好?我辛辛苦苦在美国完成学业,女友许我远大前程,现在我一无所有,我能过得好?阿星我最爱你,可你现在却喜欢别人,我能过得好?”
胡全看司言说的都是私密话,刚要出去,却被宋摘星示意没关系。
她淡淡开口:“司言,你最爱你自己。”
司言整个人像被击中一样愣在原地。
宋摘星不愿将以往美好的感情赋予不堪的结尾,最后说道:“你走吧,希望我们再不相见。”
然而她话音刚落,司言忽地欺身上来,瞪大眼睛看着她。
“只要你告诉我,你不喜欢李唯西!”
宋摘星扬头,出声铿锵有力,“不,我喜欢他。”
司言似乎受到了重大的打击,猛地掐住宋摘星的脖子,恶狠狠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他!为什么!”
宋摘星被他掐得喘不上气,桌子上除了一沓资料什么都没有,一时竟无法反抗。
胡全上前赶紧阻拦。然而司言高大有力,藉着酒劲儿竟把胡全推出去很远。
胡全吓得赶紧站起身来往外跑,出了门大喊:“快救人!宋医生被掐死啦!”
房间里,宋摘星的脖子上被赫然掐出一道血印。
李唯西此时正站在走廊里与胡梨交代病人事宜。他认出胡全是宋摘星的患者,听见喊叫声脸色刷的惨白。
胡梨刚要告诉他云主任的安排,却见李唯西发疯似的朝着咨询室跑去。
他一脚踹开咨询室的门,进去就将司言扯拽出来。
宋摘星被掐的面色紫红,司言松开的一刹那她浑身发软,颓然跌坐在凳子上。她扶着桌角连咳带喘,因刚才的反抗太过激烈,如今头发都乱糟糟的,眉角处还带着一些伤痕。
李唯西将醉酒的司言拉到走廊,上去就给了一拳。
司言被打得清醒很多,衝着李唯西大喊:“你算什么东西!阿星是我的!”
李唯西解开西装的扣子,走近他几步又给了一拳。
司言嘴角带血,哪里肯受这样的拳头,上前奋力与他还击。
“Go hell. I''ll kill you!”
司言一边骂他去死一边向他挥胳膊,李唯西却单腿微蜷,紧跟着向他踹了过去。
刚才宋摘星的样子让李唯西心疼到无以复加,满身的火气都要撒在司言身上。
他对着司言大喊:“She''s out of your league. get out of her life!”(你配不上她。滚出她的生活!)
“No 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