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西抚摸着她的手背,浅浅的声音和着雨声入耳。
“我要先将高璨妈妈看好。这是我的责任。”
西山精神病院,高璨与简一凡来到了时越的办公室。
宋摘星介绍时越给他们,简一凡第一时间就让高璨带着母亲来了。如今高妈妈病情反覆,时而发狂时而嗜睡,让两个人心力交瘁。
高璨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觉了,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时越给他们倒了咖啡,清冷的桃花眸中无半分笑意。
“情况不乐观。”
高璨浑身战栗,憋着眼泪问道:“我妈妈才四十八岁,难道下半辈子就这么疯了吗?”
时越淡道:“突如其来的疯,很难查清根由,治疗手段也很有限。”
简一凡问他:“催眠治疗也不管用吗?”
时越摇摇头,“我想李唯西肯定也试过了,他是个中高手,一样无能为力。”
高璨似乎再也支撑不住,掩面痛哭,“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简一凡连忙递纸巾给她,拍着她的后背希望她能平复下来。
时越折身回到办公桌前,望着窗外一蓑烟雨叹道:“我尽力,不过不要对结果抱有太大期望。”
简一凡有点怀疑宋摘星为什么会选他来当主治医师,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他看向时越,清了清嗓子,“如果你们看不好,我们不会让病人被关在这裏太久。”
时越反倒勾起唇角,“你随意。”
高璨忽地站起身,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会一直留在医院照顾我母亲。”
“亲爱的,你……”
简一凡刚想劝阻,时越却将门口的潇潇喊进来。
“吩咐医院多加个床位。”
“不,”高璨坚决出口,“我要做这裏的护士,直到我母亲好起来为止。”
简一凡张大嘴巴看着她。
而办公桌前的时越同时意味深长地看着高璨,眸中裹着一抹不明的情绪。半晌后,他再次看向潇潇。
“和医院打个招呼,说我招进来一位护士。”
黄色的连翘越长越高,枝丫伸展到窗前为时越带来一抹鹅黄色。他喜欢站在办公桌前的位置,因为一转头就能透过窗户看见他与宋摘星坐过的凳子。天色渐渐暗下来,充沛的雨水将医院冲洗的焕然一新,他低头,面色寒凉,唯眸中深邃久散不去。
宋摘星为李唯西熬了冬瓜排骨汤,慢火煟了两个小时才端出来。此时天色大黑,李唯西捧着书在饭桌前读,等汤炖好了干脆将书放下,起身给宋摘星解围裙。
他的骨节清晰,解开系扣的时候像斜风吹过修竹。
宋摘星与他一起坐在桌前,她笑得明朗灿烂,“这是我熬得最好喝的汤。”
外面还下着雨,冷风戚戚。李唯西喝了一口排骨汤,只觉得香气沁鼻,从舌尖直接暖到肠胃中。
“很好喝。”他已经想不到更贴切的词语来形容这个味道。
宋摘星准备了几碟小菜,将其中的榨菜干推给他。
“我上次做菜的时候差点把消防兵引来,做菜技术非常烂,只有炖汤是绝活。”
李唯西笑笑,“我以后做给你便好了。”
宋摘星将脸贴在碗沿儿处,眨着星星眼,“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李唯西微怔,却听她继续说道:“会做饭,会看病,会破案,会方言,会跆拳道……不过你怎么会学跆拳道呢?”
宋摘星到现在都觉得没有彻底了解李唯西,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实在是太多了。就像个迷,不断地给人惊喜。
李唯西想告诉她,上学时因为父亲的事情在学校里被其他同学殴打,是孙鸣替他挨了一刀,所以直到现在孙鸣脖颈里还有一道疤痕。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在练跆拳道,美国时候几个白人欺负华裔同学,他教训过那些白人,碰巧被林莞撞见。往事一幕幕袭涌而来,他想说,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他干脆转换话题,“我最近看书,想知道高妈妈疯掉的原因。”
宋摘星立刻关注道:“找到原因了吗?”
“我见过她,似乎是受了很大刺|激才会这样。但是我给她治疗强迫症的过程中,她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好。”
宋摘星也很不解:“她一直在医院,怎么会突然受刺|激呢?”
李唯西停了片刻,说道:“她说她的强迫症源于高璨父亲死时,下葬中她碰到了棺材,觉得自己沾了霉运,如果不洗手就会给家里带来灾难。”
“不对。”宋摘星敏锐地观察到其中的联系,“高璨妈妈和爸爸关系一定有问题。”
李唯西点了点头,“她父亲久病卧床,都是母亲照顾他,连公婆的衣物都要洗。长达五年的照料让她母亲精疲力尽,也让家里越来越穷。”
“她父亲什么病?”
“脑溢血,发病后就变成了植物人。”
宋摘星有些难过,“这种病,只会让家里人更辛苦。”
“你知道她的父亲怎么死的吗?”
“什么?”宋摘星有一瞬不懂。
“高璨爸爸肺部感染,高妈妈不堪重负,拔了管子。”
电光火石间,宋摘星似乎嗅到了蛛丝马迹,“她有心理负担,这是产生强迫症的根由!”
李唯西面色无澜,用毛巾擦了擦嘴角,“想必你也知道Zersetzung(德语,经常被翻译成:分解,腐蚀,暗中破坏,生物降解或溶解)。它是东德秘密警察运用的一种心理技巧,用来压制政治对手。大约数千或者上万人是Zersetzung的受害者,其中5000人遭受了不可逆性损伤。”
宋摘星以前听说过这种方法,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提这个?”
“我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到高妈妈为何一夜之间就疯了。”
“你怀疑那一夜发生过什么事?”
李唯西看着她,汤气氤氲在眉眼之间。
“没有人知道。”
高璨当晚和室友在一起,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宾馆。他甚至调过监控,高妈妈在晚上九点到达宾馆后到第二天一直没有出来过。没有人知道高妈妈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正思考着,别墅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他起身去接,眉头轻皱。
挂掉电话时他向对面的人说道:“注意安全。”
宋摘星好奇:“是谁?”
李唯西重新坐下来,顾自盛了一碗汤。
“1号人物。”排骨已经熬透了,他一边嚼一边说道。
宋摘星还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中,没有过多问他,反倒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高妈妈住在宾馆几楼。”
“16楼。”
“有没有可能从外面闯进去?”
李唯西蹙眉,没有急着回答她。
宋摘星接着说道:“如果高妈妈真的是被人操控的话,她不可能不会出来。”
李唯西放下汤匙,眸光熠熠地看着她。
“你陪我再去一趟吧。”
“可是宾馆早就将房间打扫干净了,还会有证据吗?”
“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你知道吗?”
宋摘星很迷茫地摇了摇头。
“法证之父艾德蒙洛卡德提出物质交换定律,犯罪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物质交换的过程,作案人作为一个物质实体在实施犯罪的过程中总是跟各种各样的物质实体发生接触和互换关系。”李唯西笃定道,“这个定律告诉我们,所有的犯罪都会留下痕迹。”
两人当即决定趁着雨夜前往市区宾馆。
行车一个多小时后,李唯西带着宋摘星来到宾馆外面。他观测着16楼的位置,雨水从植在墙壁一侧的龙爪槐的叶子上落下来,滴在他的肩上。
宋摘星随他走到墙根下,一起抬头看着宾馆里的房间。昏黄的灯光在雨雾中显得不太清晰,寥落点缀在半空中,像一盏盏微弱的萤火。
李唯西沿着墙壁往前走了十几步,最后落定在其中一棵龙爪槐下。
他喊宋摘星:“往上数十六楼,就是高妈妈住过的地方。”
宋摘星赶紧跟过来,李唯西比她高,此时龙爪槐遒劲有力的枝干垂正坠在他的发梢,像给他戴了一顶绿色的帽子。
宋摘星赶紧把枝丫扒开,让他站近些。
“放心,我不会给你戴绿帽子的。”
她嘻嘻笑了两声,李唯西直接给了她一个摸头杀。
“你也做不到。”
宋摘星郁闷,看来李唯西连毒舌这种技能也是手到擒来。
说话间李唯西再次抬头审视着外部的墙壁,想了半天,他回头看宋摘星。
“带身份证了吗?”
宋摘星摸了摸自己的兜,点了点头,“钱包带了就是带了。”
“你去开个房。”
“嗯?”
“就开高妈妈这间。”李唯西解释道,“进去之后从上面放个绳子。”
宋摘星明白了他的目的,连忙说道:“好,我马上准备。”
细雨濛濛,像千万条银丝倾洒下来。空气中带着叶子清新的味道,绿荫深深,幽幽懒懒,时光如停驻一般。
而宋摘星那边进展却不太顺利。
从车里取了绳子本打算直接开房间,谁知高妈妈闹过之后,宾馆为了顾及名声并没有开放16楼,任宋摘星怎样软磨硬泡,服务员都不打算将房卡给她。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摘星决定一招制胜。
深夜前台只有一个服务员,宋摘星隔着柜台倾身离她更近一些,问道:“小姐姐有没有男朋友?”
服务员摇了摇头。
宋摘星:“小姐姐喜欢这个工作吗?”
服务员怔了怔,“还行。”
宋摘星:“我觉得你最近要遇到一些事,可能不太好,要不给你占卜一下?”
服务员:“你会占卜?”
宋摘星看她穿着一身工作服只化了淡淡的妆,随即伸出五个手指,手背对着她,“你选一根手指。”
服务员犹豫了一下,选了宋摘星的食指。
宋摘星马上闭眼:“稍等我给你算算。”
服务员来了精神,眸光发亮。
宋摘星再次睁开眼,对着她说道:“你一天中都会有一个时刻喜欢沉静一会儿,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但往往被人打扰。你的恋爱不太顺利,和前任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突发状况最后没成。你既能文艺安静,又能活泼阳光,拥有易发胖的体质,容易情绪化。”
服务员唇角抖动,“你接着说。”
宋摘星看着自己的食指,半咳了咳,“你喜欢怀念以前的事物,童心未泯,泪点低。以前不在意形象,现在有所改观,但决不刻意逢迎。你很容易和别人交上朋友,不过在你心裏朋友分量很重,不符合你内心标准的朋友很难听到你的真心话。”
“是的,一点也没错!”服务员狂点头。
宋摘星准备收尾:“你的事业运势明暗未定,福祸相依,从整体来看可以说是收支平衡、进步有限的格局。但是,如果能从这些福祸转换之中寻觅到一些机会,将有可能改变这样的局面。”
服务员皱了皱眉,“怎么改变啊?”
宋摘星伸手向她要房卡,“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会给自己增加好运气。你的内心是善良的,所以要根据自身的特点来做善事,这样你的事业运也会跟着增强。”
服务员有些不放心,“每天面对那么多客人,我做多少善事都可以吗?”
宋摘星重重点头,“晚上做善事最佳。”
服务员长吁一口气,立刻将16楼的房卡给她,“你占卜占的好准哦,怎么做到的?”
宋摘星会心一笑,随即转身上楼,声音从电梯间传过来,“心理学上的巴纳姆效应,你查一查。”
备注:
巴纳姆效应又称福勒效应,星相效应,是1948年由心理学家伯特伦·福勒通过试验证明的一种心理学现象。人们常常认为一种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十分准确地揭示了自己的特点,当人们用一些普通、含糊不清、广泛的形容词来描述一个人的时候,人们往往很容易就接受这些描述,并认为描述中所说的就是自己。
宋摘星到达高妈妈住过的房间已过凌晨。待她将绳子放下去的时候,夜空如洗,雨已经停了。
她在楼上打电话给李唯西:“你真的可以吗?”
“我买了保险,受益人是你。”
宋摘星一怔,绳子紧接着放到了地面。
“虽然我很缺钱,但是还是要嘱咐你小心一点。”
她在房间里将绳子系在桌腿上,而后又延伸一米在门把手上打了结,这才通知李唯西:“准备好了。”
地面上的李唯西早已绑紧腰身,听到她的声音后即刻挂掉电话开始往上攀爬。
藉着龙爪槐的力量,他率先越过了三楼,接着从背后掏出手电衔在嘴裏。在不断往上爬的过程中,他同时照着墙面仔细观察着。
他在脑海里设想着当日的画面,如果同样有人做他现在做的事情,那么绳子一定会在墙壁上留下痕迹。
但是他一路过来都没有发现。
夜已深,城市里的灯光大部分都熄灭了,黑黢黢的看不清四周。
就在他快要到达十六楼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半个脚印。
很轻的脚痕,橡胶鞋底,粘在15楼半的位置。应该是为了爬上16楼定的着力点。
幸好雨下的不大,没有将这个印记抹去。
但是让李唯西奇怪的是,整个墙壁上一点绳索摩擦的痕迹都没有。
这太不同寻常了。
他决定继续往上爬。
到达十六楼的时候,他在窗口的边缘位置发现了一点碎屑。
绳索摩擦后掉下来的碎渣滓。
宋摘星将李唯西拉到室内,气喘道:“有什么发现吗?”
李唯西站定后仔细观察宾馆,一间隔断的大居室,除了一张床和书桌外,还有一个深蓝色长沙发紧挨着衞生间。窗帘是碳灰色,隔光效果很好,整间屋子全是冷色调,看着让人压抑。
这间屋子他之前来过,但忽略了一个地方。
他慢慢向沙发走去,弯身看了看沙发底下。
宋摘星跟过去,“别人可以爬上来吗?”
李唯西久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宋摘星顾自以为这种方法很难,应该不容易做到,这时李唯西忽然转头,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我知道墙上为什么除了半个脚印什么都没有了。”
宋摘星嘀咕:“是很奇怪,如果是爬上来的,应该一路都有脚印才对。”
“不,他没有爬上来。”
“没有?”
李唯西指着沙发说道:“凶手在屋子里待了很多天,在搞疯高妈妈之后,凶手是从窗口滑下去的。”
宋摘星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唯西,仿佛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暮春的凉风从窗口扑来,灌进她的胸腔里,像火一般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