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未等他站稳,段长惟紧接着又给了他一脚。
孙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脚底板的窟窿已经看不见了,全部被血痂裹着。失血过多让他完全没了力气,眼前几乎一片漆黑。
林莞充满愤怒:“段长惟,我恨你!”
段长惟却浅浅一笑,“不爱我,恨也好。”
水中的李唯西视线变得越发模糊,他的身体裹在冷水里逐渐发麻僵硬。
林莞踉跄上前,一把抓住段长惟的衣角,“求求你长惟,我绝不追究,也不让我爸报复,求求你放过唯西。”
然而她的话在段长惟耳中却极尽讽刺。
“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段长惟抓着她的头发,双手因震怒而颤抖。
林莞被裹挟着步步后退,段长惟的声音更加凌厉:“李唯西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他随即扼住林莞的咽喉,林莞的挣扎显得苍白而又无力。
就在这时,机括的声音再次出现。水中的李唯西使尽力气靠近洞口最后吸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段长惟和林莞就在洞口周围。
就在段长惟歇斯底里报复林莞的同时,他背后的孙鸣却悄悄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段长惟撞了一个趔趄。
李唯西隔着水面看到一些推搡的光影,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洞口。
方形洞口开始闭合,李唯西向上一浮,说了最后两个字:“帮我!”
他伸出手攥住了段长惟的脚踝,段长惟避之不及,一条腿直接陷了进来。
李唯西拽着段长惟往下拉,而头顶的林莞趁势将段长惟整个人推了下去。
“你们都会死在这裏!”
段长惟嘶吼的声音消失,整个房间回归死寂。林莞怔怔地看着地上,勃颈处还留着他刚才掐出的五个指印。
洞口封闭。
李唯西和段长惟被关在裏面,呼吸产生的水泡由多变少,两人在挣扎了片刻后各自下沉。
内厅中的吊灯被整个拉了下来。
在吊灯下降的过程中,轰隆的机括声出现,只见内厅尽头的墙壁赫然上升,出现了另外一个空间。
果然有暗格!
警员快速出动,沿着暗格往里走,传出一句:“还有地下室!”
宋摘星紧跟着喊道:“有蛇!大家小心!”
内厅后面的空间几乎和内厅面积一样大,同属于一层,也由几个小门组成。宋摘星看见其中一个门开着,三步并二小跑了进去,一眼看到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孙鸣。
孙鸣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看到宋摘星的时候他扯着唇角说道:“你还活着太好了。”
“唯西呢?”
“他……”
话未说完,孙鸣直接疼晕了过去。宋摘星看着他一路走过来的血痕,才知道他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
将孙鸣交给医护人员后,宋摘星准备前往地下室,却在这时看见林莞披头散发地从另外一个门里跑了出来。
“总控台在这!”
宋摘星看着她脸颊红肿,刚想打听情况,却听林莞哭道:“快!唯西在下面,马上要被淹死了!”
地下室就是刚才囚禁他们的铁屋,消防队第一时间冲上去解决毒蛇。昏暗的屋子还充斥着血的味道,连到达现场的警员在看到铁屋的场景时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幢建筑不仅诡异,而且复杂,让人惊叹它精雕细刻的同时又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内厅之后的宋摘星心急如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总控台前按住所有的绿色按键,一边哭一边祈祷:“求求你,一定要活着。求求你唯西,我不会放弃你的,绝不。”
地下室所有的圆台再次升了上来,2号门内密不透风的墙面也戛然回缩,门缝中开始缓缓有水流渗出。得知消防队已经破了2号门,宋摘星大口喘着气转向地下室。水流冲散毒蛇的瞬间,李唯西和段长惟的身体霍地倒在地上。
宋摘星急急跑过去,在一片嘈杂和水流声中抱住李唯西,强忍着悲恸喊他:“唯西,唯西!”
他的身体冰冷,寒气贴在长睫和薄唇上泛着一层白色。眼看他毫无反应,宋摘星赶紧将他平放在地上,开始按压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做人工呼吸。
她暗暗祈祷,心口一阵又一阵的麻痛。
“千万不要死,求求你千万不要死。”
她的唇贴在他的唇上,将呼吸一口一口地传给他。而后半伏在地上,用滚烫的手心贴在他冰冷的身子上不断按压着他的胸口,一下比一下用力。
林莞赶过来,看着不远处宋摘星发疯似的救着李唯西,对周身一切置若罔闻。那些未清理掉的毒蛇横陈在她的周围,林莞上前挨个将它们碾碎,眼泪汹涌而出。
“对不起,是我害了唯西。”
宋摘星没有回应她,还在争分夺秒做着人工呼吸。从逃出来她始终没有哭,坚信李唯西一定会活着,哪怕到现在这种境况,宋摘星都在强忍着眼泪。明明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手就是停不下来。她紧紧咬着唇角,眼眶一片通红。
林莞撇过头去,不忍再看她这副样子。
地下室所有的门都被打开,三位受害者的丈夫全部溺亡,室内一片狼藉。警员用对讲机向局长汇报:“加上李唯西和段长惟,共发现五具尸体。”
局长声音低沉:“确定是五具吗?”
“是的。五……”
“咳……”
李唯西呛了一声,赫然吐出一口水。
“唯西!”
警员大惊:“不。李唯西没死!”
李唯西只觉得胸腔闷得难受,缓缓睁开眼便看见狼狈不堪的宋摘星。周身的人围拢过来,让他清醒地知道此前的危机已不复存在。
“你醒啦。”
宋摘星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滴在他的脸颊上。
李唯西猛地将宋摘星揽入怀中。
他缓缓开口,声音透着无限的温柔和宠溺,“好想你。”
天光如水,星辰闪耀。尽管今夜多艰如斯,然而这一刻他们互相挨着,心生的暖意足以温暖彼此。
星夜中的别墅一隅。
装潢十分华丽的内室中,额前一缕白发的男人正坐在桌前安静地读书。书皮上画着两只小兔子温暖可爱,与他的年纪格格不入,似乎不该是他看的书。
来人额头渗满汗珠,慌张地跑进内室。只是腿还没有完全迈进去就乍然停住,不敢再上前一步。白发男人说过他读书时不能有人打扰,倘若有人不听话,院子里被虐杀数刀的狼犬就是他的下场。
而比死相凄惨的狼犬更加恐怖的是,在他眼里人命比犬命更不值钱。
“说吧。”
白发男人意识到门口有个阴影,抬起头清冷出声。
来人这才敢走进来,只是语气焦灼,掩饰不住的惊惧:“段长惟死了。”
“什么?”
漫画书陡然坠地,白发男人似乎从未预想过这种结局。他怔在那里,许久之后泪光盈盈,喑哑出声:“处理好后面的事,要不留痕迹。”
来人应允而出,靡丽的内室中空荡荡的只剩下白发男人一个人。
他弯腰捡起书本,拍了拍上面的土。他看着书面上的两只兔子喃喃自语:“长惟啊,你太让我失望了。”
灯影幢幢,照着他额前的那绺白发枯槁冰冷。
——————————段长惟的自白——————————
我是段长惟。
我有长达二十几年的幽闭恐惧症。
在我七岁时,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周天,夏季的阳光打在卧室里让人头脑发胀。家里只有一台风扇,就在爸妈的房间里。我忍受不了炎热的夏季,忍受不了高温出汗让我皮肤起的体藓,我跑到他们房间里肆意吹着风,很想吃一根冰棍。
正当我偷偷翻开他们的抽屉想拿一些零钱时,我忽然听到外面的门打开了,如果被我爸知道我偷钱,肯定会遭一顿毒打。
我迅速关了风扇,来不及出卧室干脆藏在了他们的大衣柜里。我爸是货车司机,回来就是睡觉,我会趁他睡着的时候溜出房间。
可惜回来的不是我爸。
我妈在客厅喊了我几声,我不敢答应,而后便听到一些娇喘和呻|吟声。我透过衣柜的缝隙看到一个男人把我妈推到卧室来,看到他们彼此亲吻抚摸。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我从来没有见过。
我为母亲做的一切感到羞耻,我想冲出去,想告诉他们我在这裏。可还没等我这样做,父亲就回来了。
父亲脾气不好,对我完全没有耐心,更遑论我妈。似乎预料到我妈做的事情,父亲踢开了卧室的门,手上拿着一根鞭子直接朝我妈身上挥过去。
陌生的男人吓得直接逃走,连衣服都没穿。我妈却笑了,眼泪流了一脸,一边哭一边笑。
我再也不敢出去了。我躲在大衣柜里眼睛发黑,呼吸困难,不敢听我爸骂我妈的话,也不敢看他是怎样一鞭子一鞭子抽我妈的。
我只觉得整个下午都天昏地暗,狭小的衣柜让我不断的出汗,连手脚都在发抖。父母的叫嚷声充斥在耳,我很害怕他们会随时发现我,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衣柜里。
那是我童年时期印象最深的一段记忆,在我的七岁,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失去了完整的家。
其实我很理解我母亲的举动,我父亲是个很自私的人。比如他要求我和母亲每次上完厕所后都要把马桶坐盖掀起来,方便他站着小解。我母亲每次都照做。有一次母亲因为太忙忘记掀上去,我父亲干脆不管不顾将尿直接撒在坐垫上。坐垫湿了很久,让母亲如厕很尴尬。其实我知道,父亲从来没有为母亲着想过。
我的父亲很爱喝酒,要么离家工作一两个月不回来,要么回来就喝酒睡觉。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在操持,她将对父亲的期望转嫁到我的身上,让我感到我就是她的一切。
我的母亲很爱我,爱到要控制我的一言一行。我不能晚于十点睡觉,不能和伙伴出去玩耍,不能有任何忤逆她的行为。否则她就会气急败坏,历数她养育我如何不易。我感受到她的爱像糖浆一样,又黏稠又沉重。
我以为我离开母亲才能彻底解脱,实际却恰恰相反。
在我二十五岁时我的母亲因病去世,去世前还在唠叨父亲破坏了她整个人生。母亲死去后我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母亲在另一个世界召唤我。我很愧疚没有在她生前好好照顾她,甚至愧疚在我七岁时,我没能拦住父亲的鞭子。
我开始怨恨他们所有人。怨恨那些不珍惜家庭反而出轨的人。
因为幽闭恐惧症的原因,我不能坐飞机,不能乘电梯,甚至在空旷的广场都会浑身发汗。如果说母亲的一生被父亲毁掉了,那么我的一生则彻底被父母两个人一起毁掉了。
我工作后做了建筑师,修建一所房子的时候就会想会有什么样的人住进来。我创造了很多房子,却没能拦住房子里的人出轨。
我天生对数字敏感,在那么多出轨的人里,我发现了24岁的许蓝,32岁的欧彤彤和50岁的李昕。很巧,这些数字对我母亲来说意义重大。如果我母亲不在24岁嫁给我父亲,也就不会在32岁出轨,更不会因为心伤在50岁去世。我恨每一个出轨的家庭,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本想在杀死她们这些人之后安静死去,可我遇到了林莞。
她像花儿一样美好。
从小到大,她是唯一一个让我心动的人。
她一身骄傲一身任性,我爱她的卷发爱她年轻的面庞爱她每一个毛孔。因为山庄建筑师的原因,我迅速成为了她最好的朋友,知道了她很多秘密。
她是喜欢喝酒的女人,喜欢肆无忌惮地向别人索取爱。可那些男人从来都没入过她的眼,在无数次逢场作戏后,她仍然只爱李唯西。
李唯西去山庄拜访林父时我正和林莞在一起,当林莞听到室内争吵声时直接破门而入,强压着内心的惊慌却以不经意的姿态和李唯西打招呼。那时候的我就站在门外,能清楚地看到林莞看见李唯西时候的表情,是害羞的,也是欢喜的。
我一直留在山庄没有离去。晚上我看到林莞送别李唯西,在李唯西那么明确地拒绝她后,她却仍旧选择爱他。我很嫉妒李唯西,也很憎恨李唯西。嫉妒他拥有林莞的爱,憎恨他却不懂珍惜她的爱。
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了。直到有一天林莞哭着回来。
她声嘶力竭地和我控诉李唯西竟然喜欢科里的一个女医生,她的委屈和不甘心让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抑制不住冲动,一把将她揽入怀里,说出了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话。
我那么爱她。她却一把将我推开。
她眼中含着泪,一字一句地和我说,她不会放弃李唯西。
那一刻我感觉我又回到了我七岁的那个夏天,天旋地转,昏昏沉沉,似乎整个人都要垮了。
我当晚就去杀了一个人——24岁的许蓝。
那栋老楼是我博士时期参与设计建造的,已经很多年了,我清楚地知道裏面的构造和漏洞,潜入许蓝家很容易。
老实说,许蓝和我母亲的境况并不一样。她谁都不爱,她只爱自己。可惜她的丈夫明知道她这样却仍旧爱她,容忍她,纵容她的出轨,真是该死。
杀害欧彤彤更加容易。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后来流产,身体本就虚弱。我轻而易举地拿到她家里的钥匙,避开了楼层里所有的监控镜头,在杀害她后回到了她家里睡了一觉,等警察发现欧彤彤时我才趁乱出去。
其实李昕的那口棺材是给我自己留的。母亲在世后我经常做梦梦到自己在黏稠的水里寸步难行,我很想逃离那种环境,想着在了无牵挂后一定要沉睡于地下。可是林莞对我的打击太过沉重,让我很是怀念母亲在世的时候,那种爱虽然束缚,却让我感到安全。
我愿意用水结束这一切。我本应死在水中。
没想到李唯西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我将他诱导进来,本想眼睁睁看着他死去,难料他竟将我了解得一清二楚,并且破解了我的数字迷宫。2号房门本应成为我和林莞的长眠之地,却被他捷足先登,窥破了我的预谋。
他将我拽进水中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林莞会如此爱他。
他优秀到让人嫉妒。
我沉在水中时,想到七岁时父亲将母亲折磨得苟延残喘,母亲跪了三天三夜父亲都不愿意与母亲离婚。后来母亲带着我逃跑,在很多城市都待过,我的童年变得七零八落。有时父亲会找到我们,将我和母亲一顿毒打。父亲变成了我和母亲不能提及的一个名字,他的存在让我和母亲危机四伏。
童年于我的记忆就是永远奔逃,永不休止。
我最喜欢天上的北斗七星,它是大熊座的一部分,给人指引方向,当我迷茫无助的时候我总能想到它。史书上说自然界天地的运转、四时的变化、五行的分佈,以及人间世事吉凶否泰皆由北斗七星所决定,我想它也决定着我的归处吧。
水很冷。
我死在了水里。
我终于又可以和我母亲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