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大医院住院部。
一辆玛莎拉蒂停在了病房外,从裏面踏出一头漂亮卷发,身材凹凸有致,饶有风韵的女人。虽然穿着高跟鞋,但几步就迈过了台阶,紧接着赶在大厅电梯闭合的最后一秒硬挤了进去。
旁边的患者不小心蹭到了她的衣服,她开口就带着嫌弃:“很高级的,小心点好哇?”
电梯里没人敢怼她,总觉得她气场太强。看着年纪不算小,说话声却高亢洪亮。
女人下了电梯,哒哒的鞋跟声穿过服务台直入走廊尽头。
人未到声先闻。
“小凡呀,你怎么搞的,身体有没有吃不消?”
VIP病房里,简一凡正被高璨喂着水果。被老妈这么一喊,吓得把核直接吞了下去。
高璨不知道来人是谁,呆呆站起来。
孟美丽把GUCCI的限量包包扔到沙发上,看着简一凡问道:“这谁?”
简一凡瘪嘴,“一……一个同事。”
简一凡和高璨使眼色,“我妈孟美丽。”
高璨放下水果,一脸笑意,伸手和孟美丽做自我介绍,“儿科护士高璨,一凡的女朋友。”
简一凡面色惨白。
谈恋爱这事儿他还从没和老妈提过。
高璨的手停在半空中,孟美丽没搭茬,直接闪过她的身子对简一凡冷道:“现在是个女的就能当你女朋友啊?”
高璨没穿白大褂,为了照顾简一凡从元旦假期就一直待在病房里。身上穿着不知名的毛衫和牛仔裤,孟美丽打眼一瞧就看得出她的条件。
高璨面不改色,笑意尤深,没等简一凡说话便回应道:“一凡当时为了追我,专门买了一辆法拉利呢。”
孟美丽堪堪回头看她,“好几百万的车,你真是好意思哦。”
高璨继续笑,“很值得。”
眼瞅着火药味巨浓,病床上的简一凡捂着眼睛叫唤起来:“哎哟,好疼,我好像看不见了。”
孟美丽大惊,赶紧坐在床边上扶着简一凡,“小凡呀要不要紧,我给你喊医生。”
简一凡疼得呲牙咧嘴,“老妈你快走吧,你一来我就疼。”
“你这孩子,不识好歹!”孟美丽叹气,干脆不再碰他,“你爸爸有一笔重要的生意要谈,妈妈担心你才赶早过来的。好几天没回家了,你不想妈妈呀?”
简一凡先看了看高璨,才又回答道:“千万不要担心我,休息几天就可以上班了。”
“上班还不行。”
“我真没事。”
孟美丽语气软下来,“你得去见见老赵的女儿。”
简一凡心裏咯噔一下,“相亲?”
高璨抱臂在怀,审视着孟美丽。
孟美丽缓缓站起身,看都没看高璨一眼,接着说道:“你得找个门当户对的。”
“恋爱是我的自由!”
“经济都没自由,谈什么恋爱自由。”
简一凡气得吹胡子瞪眼,正要继续和孟美丽理论,高璨忽然上前道:“我和一凡一起见。”
孟美丽:“什么?”
高璨缓缓笑起来,“老赵的女儿肯定是不如我的。”
孟美丽微微皱眉,这么恬不知耻的话竟然被她说得云淡风轻。
“人家要家世有家世,要学历有学历,要眼界有眼界,你怎么能和她比?”
“那就等着瞧好了。”
高璨仍然不失礼貌地和她说道。
宋摘星和李唯西刚看望过孙鸣回来。
好在送医及时,孙鸣的命算是保住了。不过脚被刺穿,残疾不可避免。如今两个人心情都很沉重,走到心理科时才注意到科室门口围了一大圈人。
“让一让,都让一让。”
文静的声音在人潮中显得微不足道。
宋摘星和李唯西挤过去,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正扯着一个眼睛不大好的小伙子大声呵斥。
“你来!你到这边来!”
老爷子猛地扯了一把小伙子,小伙子稍有趔趄,却听老爷子炮仗一样出声:“各位心理科的大夫看看啊,这年轻人心裏绝对有毛病!我身体不舒服,心窝里憋得慌,昨晚半宿都没睡着,难受得厉害。今早我来院里看病,挂了号要排队,我说不舒服就先躺在椅子上吧,好家伙,这小伙子十分钟喊醒我三回。各位猜怎么着?”
老爷子又拽了一把小伙子,让他站在自己前面。小伙子两只眼睛似乎都睁不太开,被老爷子拽来拽去,身体险险吃不消。
老爷子接着喊道:“这小伙子第一次喊我,要让我给他让座。我醒了一看,他身后站着个老太太,好嘛,这是助人为乐啊。行,我给让。我一句话没多说吧小伙子,我给你让了之后接着躺下休息。结果你呢?啊?”
老爷子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明明地方不大,却听他说话似乎要使出所有力气,让人觉得头顶有雷炸开似的。
“我睡了没三分钟,你这伙子又把我喊醒,我忍着脾气没和他发火,他让我再让出一个座来。什么玩意儿,我病着啊各位,不是我不想让,这小伙子这次要我让给谁呢,让给一个抱孩子的。那妇女年纪轻轻,力气大着呢,抱孩子抱一会怎么了?我这年纪大了体力也不好了,不躺下就难受,我凭什么给她让?”
小伙子一直没出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变化,一直静静地听着老爷子说话。
“我看这小伙子也是个残疾人,我不跟他计较,第二次我就没搭理他。你说他识趣也行啊,得!他得寸进尺了他!没一会,他又摇醒我!我蹭的就站起来了,各位,我现在心口还突突突地跳呢,都是这小伙子给害的。你们说他是不是心裏有病,考虑别人就不能考虑考虑我?我是他什么人啊他一喊我就得醒,我他妈的是他祖宗啊我?”
老爷子说话不仅难听而且霸道,让围观的人不敢上前,生怕他再把机关枪扣对准自己。眼瞧着他还想骂街,小伙子十分礼貌地开口了。
“打扰到您十分抱歉。想让您让座一是他们那些人确实也有心脏病,我希望他们也能休息。二是科室门口的椅子有限,您躺下后一个人占了五个座,给其他人造成了不方便。”
“瞧瞧,瞧瞧!”老爷子再次吼开,“大夫,他是不是有病?明明是自己想坐,还非得拿别人当挡箭牌。我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这把我气得,心口更疼了!他就是想显摆自己,想突显自己,以为自己是谁呢?天王老爷还是观音菩萨?就显出自己好了,把别人都糟践了!”
文静安抚似的帮腔:“老爷子您消消气,这小伙子肯定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就是成心!我这医药费都得让他给报了!什么玩意儿。医生还没让我让座呢他算老几?再说我年纪大,身体虚,睡个觉咋了?犯法了?”
任凭老爷子连讽带刺,小伙子的表情始终没变,就在一旁默默地站着。
文静挨近小伙子,问他:“你的眼睛怎么了?”
面对文静的关心,小伙子笑了笑。虽然损坏的眼睛在普通人看来有些可怖,可他笑起来却是一脸阳光灿烂的样子。
“动眼神经麻痹,眼睑下垂持续恶化,可能不久之后就彻底失明了。”
文静吃惊地张了张嘴,正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却接着笑道:“没关系的,想见的我都见过了,很知足。”
老爷子冷哼一声,一说话就力图在声音上压倒对方,“年轻人还是要学会尊老爱幼!别满世界的到处显摆自己,犯不上!我一个老年人一夜没睡到了医院还被你这种人滋扰,年轻人得学会有礼貌!”
年轻的小伙子低了低头,没有直面老爷子的谩骂。
人群里的宋摘星戳了戳李唯西小声说:“老爷子是不是有些暴躁?”
李唯西目色平淡,“重度焦虑,应激抗争反应。”
宋摘星感叹道:“可我看小伙子心理素质很强,完全没有任何心理障碍。老爷子把他拉来算是走错地方了。”
李唯西语气轻缓,“很多人四肢健全,却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他们不自知反而为自己拥有健康的身体而充满优越感。有些人身体残疾,心理承受能力却异常强大,没有东西可以成为他们的敌人,因为他们早已在这样的人生中破茧成蝶,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宋摘星的心口一热,呆呆地看着他。
这时李唯西缓步上前,看向老爷子说道:“心口憋闷有可能是心脏血管堵塞,我劝您先去心内科检查一下。”
老爷子看他穿着白大褂,语调稍稍降了下来却仍不饶人。
“今天我非得治治这个年轻人不行。太目中无人。”
年轻的小伙子仍然站在一旁默不出声。他的胳膊完全垂下来,手心微攥着。宋摘星看着他的动作心知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李唯西神色温和道:“您这个年纪,是很多疾病的高发年纪。作为医生劝您不要轻易激动,不然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好处。”
老爷子嘴唇掀了掀,一时没想到怎么接茬。
李唯西接着看向年轻小伙子道:“你做得很棒。”
老爷子急了,“医生他心理有毛病。”
李唯西淡淡地说:“我是心理科的医生,很明确地告诉您,他没有。”
小伙子慢慢抬起头来,紧抿的唇角微微有些颤抖。
老爷子还想插话,文静赶紧上前说道:“走吧大爷,去晚了专家该下班了。我把您送过去。”
老爷子背着手,嘴裏还嘀嘀咕咕地骂着。见文静走前面了,适宜地也跟了过去。
小伙子再次笑起来,像春天的向日葵,“谢谢你。”
李唯西浅笑回应他。
人群散开,小伙子接着也转身走了,背影瞬间淹没在人潮之中。
医院每天人来人往,类似这样的小事并不少见,但总有如他一样的人让医生和护士们心存感念。每个人性格不同举止各异,矛盾冲突都会有,但仍然有如他一样的人时刻在为别人着想坚持做好事。他就像一剂强心针提醒着医院里的所有人,善待别人,不忘初心。
宋摘星为此感叹连连,恍神儿中忽然有个人拍住了自己的肩膀。
她吓了一跳,微微有些后退,“孙思思?”
香草地大街。吴聪站在一株大叶女贞树下,不断地望向街对面的房子。房子旁边是一间咖啡厅,巨大的窗玻璃上还贴着圣诞节留下来的松果和麋鹿图案。他等的人现在就坐在咖啡厅里和别人谈笑自若,透过图案间隙还能窥出她干练优雅的身姿。
吴聪不断看着表,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二十分钟了。他在树下来回踱步,冬日的阳光掺杂着一些寒气,扑簌簌打在他手中拎着的精美包装盒上。
终于,咖啡店的门打开了。那女子与人道别后径直冲吴聪走过来。她很瘦,风衣将她半裹着,足有七公分的高跟鞋踏在马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吴聪不等她走近,慌忙迎上去。
“生日快乐!”似乎完全忘记了等待时的焦灼,吴聪下意识向她炫耀自己为她专门挑选的生日蛋糕。
那女人没接。
“雅洁?”吴聪的手停在半空,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肖雅洁姿态高冷,反倒靠在树下抽起了一根烟,和刚才在咖啡厅里欢声笑语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吐了个烟圈,这才脸色清寒道:“不必来的。”
吴聪今天穿着一身体面的西装,看得出惊心修整过。听她这样说,吴聪笑了笑,“给自己老婆庆生,肯定要来。”
“去哪吃?”
吴聪立刻来了精神,“我提前一个月就订好了位子,是你最爱的淮扬菜。”
肖雅洁神色淡淡的,精致的脸上一抹人鱼色口红让她妩媚中多了一分冷艳。
吴聪贴近她,“我今天一天都不去医院,好好陪着你。”
肖雅洁斜睨了他一眼,随即将手中香烟掐灭,冷道:“一个副主任而已,有什么重要的。”
吴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肖雅洁的车就停在马路一侧,她上前打开了车门,吴聪紧接着坐在了后面。
两个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吴聪想不通明明她和客户聊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为何对自己竟这样冷淡。
车子发动时,肖雅洁似乎想到一件事,追问道:“论文真的是你写的?”
前视镜里吴聪眸光一闪,“啊?是啊。”
肖雅洁的脸色舒缓下来,“谢谢。对我很有用。”
车窗外是一排排国槐树,冬日凋零得只剩下枯干的枝条,显得颓败无神。吴聪低了低头,希望她没看到自己慌乱的样子。那盒蛋糕他一直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显露,像槐树上那些丑陋而又干枯的枝条一样。
心理咨询室1部。
因为没有提前预约,孙思思的到来让宋摘星很是吃惊。她让测量室的胡梨将其他患者往后推了十分钟,而后将孙思思带到了咨询室。
节前简一凡受伤时孙思思是被其他医生带走的,她着急想知道孙思思现在的状况。
比起那日的亢奋和癫狂,孙思思情绪稳定很多。她有些吞吞吐吐,“那……那个医生……没事吧?”
宋摘星转身给她倒了杯水,“休息两天就没事了。你呢?”
孙思思这才放松下来。顿了几秒她扯了扯嘴角,像在笑,“元旦,就元旦那天,有个男孩向我告白。”
宋摘星心中一凛,“那你喜欢他吗?”
孙思思接过水喝了一口,“我没什么感觉。我一直把他当朋友,没想到他存了别的心思。”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很高,很阳光。嗯……也爱笑。”
“那跟你之前的男朋友比较呢?”
孙思思想了想,“比他们爱笑。”
宋摘星点了点头,“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握着杯子的手有些发颤,孙思思叹了口气,“之前那个医生说我有恋父情结,我……我想知道,我有这个病还能谈恋爱吗?”
宋摘星很认真地看着她,“当然可以。”
孙思思:“可我还有抑郁症……”
宋摘星柔和地问道:“最近睡眠还好吗?”
孙思思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自从上次和你聊完舒服一些了,药也一直在吃,晚上能睡一会了。”
或许是爱情告白的原因,宋摘星暗暗打量她,判断她的状态确实要比之前好一些。
宋摘星欣慰地笑了笑,扶着她的肩膀,希望多给她一些力量,“其实你的抑郁症和你的心境有关,就算治疗好了,如果选择错了男友,病情还是会复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