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默几秒,孙思思忽然又哭起来,眼泪吧嗒吧嗒掉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爸爸很少疼我,他越对我不重视,我就越想讨好他。我知道我很缺爱,所以拼命想找一个像爸爸的人疼爱我。可惜了,我的前三十年,都是为了父亲活着。”
她刚说的话让宋摘星微微一惊,想到那日简一凡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出了真相,或许真的帮助到了她。
“那天……那天真的对不起。”孙思思眼泪止不住,还在哭,“其实这种想法我很早就有,在我每晚睡不着的时候,在每次父亲对我铁着脸的时候,我都会想我对我父亲来说是不是很多余。简医生和我说出病症的时候,一下子就击中了我,让我验证了我之前的所有想法,整个人都垮了。”
宋摘星给她递上手帕,安抚着她,“简医生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转好,当时他没有说完,我看护他的时候他将办法告诉了我。”
“什么办法?”
“再谈恋爱,找个你不爱的,但是极爱你的。”
孙思思微愣,“那还叫谈恋爱吗?”
宋摘星:“我想你今天来找我,也是因为你不喜欢那个男孩子,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他吧?”
孙思思眼中闪着泪光,“嗯。”
宋摘星覆上她的手,将温暖传递给她。
“我是医生,可以陪伴你,支持你,但是不能代替你做选择做决定。心理治疗也不能把一个人变得更‘完美’,而只能变得更‘真实’。我倾尽全力治好你表面的病,却治不好你心裏的病根。其实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孙思思强忍着眼泪,将杯子握得更紧。
“我会好起来的对吗?”
宋摘星轻轻抱住了她,声音温暖,犹如窗外和煦的阳光。
“你已经在变好了。”
节后阳光大好,整个下午心理科都很忙。李唯西救下林莞的事情一早就传遍了各个科室,院里的领导也很重视,准备专门为李唯西开个表彰大会。此事引来不少媒体,毕竟林家是本市第一富豪,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备受瞩目。
然而李唯西却失踪了。
自从上午宋摘星与李唯西分别后,忙乱中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云月华甚至派人去了郊区别墅与疗养院,仍然没有李唯西的消息。所有打过去的电话都毫无回音,连宋摘星都十分奇怪他去了哪里。
几乎同一时间,公安局通过警员传来消息,希望林家的事情不要扩大影响。毕竟此次事件涉及死亡,他们不希望媒体将这件事情扩大,引起市民过度慌乱。只是媒体已经守候在外,如今牵一发动全身,问题很是棘手。
意外的是,在没有李唯西的情况下,云月华竟成了整个京大医院的焦点对象。
她与院领导一起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作为李唯西的“干妈”,云月华对李唯西赞不绝口,同时感谢了院里的栽培与教育。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云月华直面此次绑架事件,将警员钱朗与孙鸣的光荣事迹诉诸所有媒体,让大家真正了解到警局为此付出的牺牲和代价。云月华说得既诚恳又动情,赞扬了所有公安干警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争分夺秒付出的努力,赢得了全部媒体人的敬重和认同。
一场看似不可避免的危机,竟凭云月华一人转危为安。
傍晚时分众人散去,李唯西仍旧未归。
等同事们下了班,宋摘星一个人留在了心理科。她觉得李唯西还会回来。
医院外面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宋摘星一边写病历一边看时间,直到病历上的字迹变得歪歪扭扭再也划不成直线,宋摘星困极咚的一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办公室的时钟显示时间:凌晨一点半。
宋摘星是被李唯西叫醒的。
醒来时窗外雾霭刚刚消散,阳光透过枯树枝丫照射进来。
她在笔记本上流了一摊口水,李唯西忍不住握拳掩笑。
宋摘星窘迫地赶紧收起本子,又羞又怒,“你去哪了?”
李唯西将手中的报纸拿给她看。报纸头版头条放着一张云月华的个人照片,有关李唯西的一切,媒体都直接引用了云月华的话。
宋摘星啧啧称叹:“没想到云主任竟然是个优秀的演讲家。”
李唯西浅笑,“这方面她一直很厉害。”
宋摘星一个恍惚,随即明白过来,“你故意的?”
李唯西:“是主任抓住了机会。”
“你昨天去哪了?”
李唯西笑意不减,“去见了一个好朋友。”
这倒让宋摘星来了精神,她从不知道李唯西还有什么朋友。自他从美国回来,几乎都是在科里度过,偶有闲暇的时候就是去疗养院,连同事们的聚餐都没参加过,何来的好朋友?
“很重要的人?”
李唯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宋摘星想到一件事,连忙问道:“是不是……帮你查段长惟的人?”
李唯西眉梢微挑,没有回答。
看来猜对了。
宋摘星缓缓站起身,与他对视,“她……她对你真的很重要吗?”
见她问得这么正式,李唯西缓缓开口:“准确的说,是我生命里的1号人物。”
宋摘星眸色一暗,似乎四面八方都有冷风不断地灌进心口。
“那她……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美国时就是我的好搭档。我回国后这个1号人物也回来了,就是为了帮我。”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背后该有怎样亲密的关系呢。李唯西在美国破案无数,如果都是那个人帮他查阅资料,与他并肩作战,彼此熟悉彼此欣赏,那么两人早已情深似海,亲密无间了吧。何况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帮李唯西将段长惟调查的那么详细,可见那个女人绝非一般。
“你怎么了?”
宋摘星正沉思着,被李唯西猛地打断。
他看她的脸色很是不好,担心道:“睡凉了?”
宋摘星像坠入了深渊,连呼吸都有些吃力。李唯西抬手刚想摸摸她的额头,不料宋摘星连连后退,身下的椅子被自己惊慌的动作带的咣咣作响。
李唯西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错愕。
宋摘星回应他:“我想,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时间刚过七点,科里的同事还都没来上班。偌大的办公室气氛冷极,宋摘星错过他的身子直奔门外而去。
她很想哭,却不知道从何哭起。之前的一切原来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门刚打开,她一头撞进时越的怀里。
时越下意识揽她更紧。
“打你电话打不通,你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出口。抬眸时恰好与李唯西四目相对。
宋摘星没有从他怀中脱身,疲惫的声音被他的胸膛堵得闷闷的。
“请扶着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上午九点三刻,林帆再次被送进了监护室。
之前不甘与他分手的男友转而找了别的伴侣,林帆将盛着花的玻璃瓶子打碎,用玻璃碴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林帆的心理问题始终没有解决。李唯西站在病房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林莞搀着林雨泽出现时,李唯西略吃了一惊。自从林帆住院,林雨泽从未来过。
林莞见李唯西在门口徘徊,立刻跑了过来,眸光炙热,“你看起来精神不好。”
李唯西确实一夜未睡。昨晚本想回心理科的,不料朋友查到了一些资料,便强行将他留了下来。
他淡淡地回她:“你也应该多休息。”
虽然被段长惟打伤的脸颊还在痛,但他的一句话足以让林莞开心很久。
说话间林雨泽走上前来,对林莞道:“我有一些话要单独和李医生说。”
林莞点了点头,走时偷偷和李唯西打手势,她会电话联系。
李唯西礼貌地对她笑了笑。那笑意像极了在美国时候他对她常有的笑,清澈明朗,不带任何杂质。
林莞心中盈满春波,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他争回来。
等她走远了,林雨泽透过病房玻璃向里看了看。他的儿子正躺在床上打着点滴,看样子已经熟睡过去。
“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林雨泽看着他,声音毫无波澜,“他的心理问题怎么样了?”
李唯西直截了当:“不好。”
他很早就说过,林帆的心理病症来源于林雨泽。这一点他这个父亲也很清楚。
林雨泽点点头,“还有机会痊愈吗?”
“要看你的配合。”
“我答应你。”
李唯西没料到他这样说。之前去山庄找他,被他严词拒绝,李唯西以为不会再有如今这样的时刻。
林雨泽痛苦地叹了口气,“我老了。”
走廊前后都被林雨泽的人拦着,只有少数医生和护士能穿过来。李唯西将林雨泽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有十几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我不喜欢心理科,也拒绝承认我的孩子有什么心理问题。我早就放弃林帆了,他让我很失望。”
李唯西没说话,林雨泽继续说道:“可自从莞莞失踪后,我就很想来见见帆儿。我承认我最喜欢的还是我的女儿,但莞莞没了之后我忽然意识到,我亏欠帆儿太多。或许我对他期望太高了,导致他恨我,讨厌我,我们父子从未和解过。”
作为心理医生,李唯西自然知道林帆的感受。父亲亦是他的痛。
“他真的很需要你。”
林雨泽移了移步子,缓缓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而后深深向李唯西鞠了一躬。
“我儿就拜托你了。”
李唯西慌忙将他扶起来。比起上次见他,这次林雨泽给他的印象简直与之前大相径庭。
林雨泽由他扶着,面色回暖,“我需要怎么做?”
李唯西:“我需要你先做个心理测量。”
林雨泽微怔,“你怀疑我也有心理疾病?”
李唯西没有回答他。然而林雨泽从他的眸光里看得出来,他已经给了自己“是”的答案。
咨询室内,宋摘星为时越倒了一杯咖啡。
时越嗅着咖啡的香气,眉梢轻佻,“意大利的LAVAZZA?”
宋摘星擦了擦咖啡壶,有些意外,“你对咖啡也很有研究?”
时越轻轻喝了一口,叹道:“LAVAZZA的欧罗咖啡有一种舒适的花卉的味道。”
宋摘星对他刮目相看,“这还是我去意大利学习的时候专门带回来的。”
时越:“什么时候去的?”
“一年前了。”
时越放下咖啡杯,“我也去过意大利,还去了美国和英国。”
宋摘星坐他对面,像与老友共度时光,“也是去学习?”
时越点了点头。他整日看起来都冷冷的,只有在对待宋摘星的时候桃花眸中才带着暖意。
“我在美国时遇到过李唯西。”
宋摘星险些烫到。
时越却淡淡地继续说道:“十月一日在学校的广场上,他和一群同学用中文唱《我爱你中国》,像街头艺术。越来越多的华裔参与进来,唱的又嘹亮又深情。他当时就站在广场中心,身侧都是美国人,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唯西,看着他意气风发光彩熠熠的样子。”
宋摘星不知道李唯西竟还有这样风华的一面,一直以为他在生活中是个话少又低调的人。
时越看着宋摘星,语气里带着一些艳羡和惆怅,“李唯西指挥着所有的同胞一起为祖国祝福,这种情感在异国他乡给人带来的震撼极其强烈。万千娇子在祖国的另外一面,在那么多外国人面前用乡音倾诉拳拳爱国之心,歌声响起的时候,让人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宋摘星长睫缱绻,有些吃惊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他是很厉害的人。”似乎看出了宋摘星的心思,时越毫不避讳道,“少年得意,腾焰飞芒。”
“你之前从未说过这些。”
时越缓缓站起身,将咖啡杯放在桌前,叹道:“他有那么多的观众,不缺我一个。”
宋摘星又想到了他的那个1号人物,随即苦笑了笑。
“我听说你救了李唯西?”时越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宋摘星摇摇头,“他救了林莞。我没帮上什么忙。”
时越看出她情绪低落,似乎对李唯西的一切都不再那么感兴趣,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他手里有两张音乐会的票,昨晚打电话就想约她,可惜一夜都没打通。
“周末……”
宋摘星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本想听完时越的话,只是一看见号码慌得连手中咖啡都洒了出来。
是司言。
她游移地接了电话,只嗯了两声便挂掉了。脸色显得更加不好。
“怎么了?”
他皱着眉,眼神关切。
宋摘星呆呆地抬头,支支吾吾道:“司言……司言回国了……邀请我去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