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整个林家灯火通明。
李唯西接了一个电话,全程只说了“我知道了”四个字,面色凝重。他召来孙鸣耳语几句,孙鸣点了点头,转身去办。
而后他守在一张地图前,标出了三起受害者的地理位置,沉默了一会儿。交代孙鸣办的事很快就有了回复,八点左右警局来了消息,按李唯西的要求找到了同时带有1、8和7的街道位置,足有三十多条。
太平里7区18号。
李唯西几乎不假思索地从一堆地址里挑出了这个。
“我想,我知道林莞是怎么从林家消失的了。”
林雨泽一惊,“快说。”
李唯西:“现在人多嘴杂,还不能说。我们先去太平里一趟。”
林雨泽派保镖随他一起去,被李唯西拒绝,“我怕这也是凶手的局,等到了那边摸清情况,再派人来通知你。”
李唯西喊了孙鸣和钱朗两个人跟着,并想嘱咐宋摘星早点回家。然而他还未开口,宋摘星忽然上前,郑重和他说道:“如果你认为我当时说了重话刺|激到林莞,导致她才失踪,我很抱歉。”
这句话一直压在宋摘星的心裏,她很难过,如今在林家看他焦头烂额的样子,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一脸愧疚的宋摘星。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苍白如纸。
李唯西呼吸微滞,忙了一整天,他竟疏忽了她的变化。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同样郑重地回应她,声音清冽温柔。
“我很怕你当天没有和她说明白。你应该和她说‘很重的话’,只有这样她才能明白我的心意。”
“什么?”宋摘星一脸懵怔。
李唯西浅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风衣袖口蹭到的她的耳鬓,留下一丝清浅的香气。
他收回手,侧身向林雨泽说道:“林莞的失踪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失踪案件,并不是凶手的突然起意。我怕凶手还会对林家不利,林老您也要保护好自己。”
林雨泽如今目色浑浊,莞莞的失踪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他已经无力再去想其他的了。
李唯西向众人道别,宋摘星忽然紧跟了上来。
“我也可以保护你。”
她的眼眸炙热,以示坚定的决心。至少今夜,没有人可以把他们分开,她想。
李唯西心中一热,步子随即迈出。灯光璀璨的客厅里,时针指到八点整。
行车一个多小时,李唯西、宋摘星、孙鸣和钱朗四人来到7区。太平里紧邻郊区,附近多工业工厂,整个大区都是低矮的楼房和厂房。没有路灯,街道很黑,四个人走得很近,藉着微茫的月光来到18号房。
18号房由围墙围了一圈,中心是一幢三层小楼。奇怪的是小楼没有一个窗户,只看得见一楼的一扇木门。而外面的围墙则全部是由玻璃制成,所以哪怕隔得很远,仍能看清院内的摆设。正对他们的是一扇玻璃大门,在众多铁皮门中显得格格不入。门后是一段精心设计的玻璃拱桥,很长很窄,连接大门和小楼的木门。
玻璃大门没锁,由着李唯西推开,四人走上玻璃桥,才看清桥下全是足米长的铁刺。倘若有人摔下去,必会整身穿透,当场死亡。李唯西观察了铁刺的位置,环绕整个小楼,将这幢建筑与外面彻底隔绝起来。
“这建筑违规啊,竟然没人举报?”孙鸣皱眉。
李唯西沉默片刻,继续向前走。直到推开了小楼的正门,四个人皆是一惊。
整个内厅很大,除了木质地板便是无数个小门,小门上各镶嵌一整面镜子,活像一座迷宫。四人进来后李唯西左右环顾,似乎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他拿出手机,发现全无信号,不觉眉头紧皱。
他回头,看向孙鸣和钱朗,“你们得回警局一趟,需要增派人手过来。”
孙鸣:“让钱朗回去吧,这裏也很危险,我留下来保护你们。”
钱朗点头,“我马上就去。”
他说完便转身出了内厅,奔着大门而去。内厅的门再次关上,偌大的房间一时静极。
“我们往前走。”李唯西盯着内厅的尽头说道。
“左右这些小门呢?”孙鸣困惑,“我们不打开?”
李唯西摇摇头,“一切谨慎为上。”
宋摘星看着两侧墙壁的装饰除了横线毫无其他,远看起来像个五线谱。白炽的灯光打在一扇又一扇门镜上,映照着他们的身子一层叠着一层向里延伸。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吊灯,繁花纹路很像中世纪的建筑风格,但房间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扇门,显得诡异无比。她边走边想,这到底是一座怎么样的房子,由怎么样的人建造,正思索时,忽然听到左手边第五扇小门有咚咚的声音传出来。
很轻微的,一声接着一声,让人头麻。
“林莞?”孙鸣脸色瞬间惨白。
李唯西却没说话,只是眸光半眯,机敏地看着那扇发出声音的木门。
孙鸣慢慢走近,听着响声很像是头的撞击声。宋摘星也跟过去,担心里面就是失踪的林莞。李唯西怕宋摘星靠的太近,自然也移动步子。
孙鸣紧贴着门镜,作为一名老警察,就算门内不是林莞,听这响声也肯定是活物。他回头看着他们道:“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气氛一时凝重无比,然而就在此时,裏面的撞击声突然消失了。
孙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时间紧迫。
他咽了口唾沫,随即抬手。令人意外的是木门一推就开,守在门口的三个人皆是一愣。
一只兔子倒在了裏面。刚才的撞击声应该就是兔子撞门造成的。
李唯西面色一寒,“不好。”
然而已经迟了。小房间里燃着迷|幻|药,在门推开的刹那,三个人就注定要昏倒在这裏。
李唯西最后的知觉,看到内厅的大门被打开,钱朗慌张地直奔他们跑来。
连钱朗,都没有逃出去。
潮湿的空气刺|激着他们的鼻子,混合着腥臭的气味让人作呕。孙鸣感觉背上很沉,犹如千斤之重。周遭黑得要命,什么都看不见。他的脚在悬空,双手无力地垂在一个台子边儿上。似乎是一个台子,他在思考。
“都醒了吗?”
是李唯西的声音。
宋摘星的声音最靠上,“你们别动,我下来。”
孙鸣彻底明白了,他们像被叠罗汉一样放在了一个高处。而他之所以感到那么沉,是因为他在最底下。
钱朗出声:“这是哪里?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孙鸣皱眉,“钱朗?你没跑出去?”
钱朗:“我刚从玻璃桥下来,四面八方的玻璃都不见了,围墙换成了铁墙,玻璃门换成了铁门,到处都是铁板一块,根本出不去。”
孙鸣恍然大悟:“怪不得没人投诉这裏,平时就是铁的,从外面看什么都看不到啊。”
李唯西:“看来玻璃门是故意诱导我们进来的。”
从上面爬下来的宋摘星摸了摸周边,确通道:“我们在半空中,一个台子上。”
说话间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贴着宋摘星往外试探着。
“台子很挤。”李唯西皱眉,“大家务必小心,不要摔下去了。”
声音未歇,屋子里的灯乍然打开。只是灯光冷寂寂的,很是昏暗。
藉着微黄的光,李唯西发现屋子四面铁墙,更像间正方形的大仓库。和内厅一样,这间屋子里也有很多门。他们挤在一个圆台子上,台子不大,离地面约一米的样子,险险站住他们四个人。
“啊!”宋摘星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往李唯西身边靠了靠。
潮湿和腥臭的气味来自台子下面的蛇,成群结对,一堆叠着一堆。屋子里只有这一个圆台,靠在一个角落里。倘若俯视来看,将正方形的房子按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向来标记,那么他们站定的位置则是在西墙和南墙的毗邻处。展目四望,铁牢坚固,即使已千般小心,他们最终还是落在了凶手手里。
斜对角的上方有个摄像头,凶手的声音随着出现。
“欢迎你们。”
声音做了特殊处理,根本分辨不清是男是女。
孙鸣低头看了看台子下的蛇,这些蛇花色不一,异常扭曲,吐着蛇信子蔓延整个房间,多得让人恶心。只是很奇怪的,那些蛇都没有沿着台柱子爬上来,但凡刚沾台柱子的边儿,蛇就转头避开了。
李唯西轻语:“台柱子抹了防蛇药,凶手故意的。”
头顶的声音机械般一笑,“李大医生果然不一般。”
李唯西看着摄像头,目光冷静。
经过处理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等你们很久了。”
钱朗咬牙:“你这是袭警!”
凶手不慌不忙,“游戏之前,先热热身吧。”
宋摘星知道凶手来者不善,但看如今情形,似乎比预料的还要糟糕。李唯西始终没再说话,却听头顶声音直冲李唯西而来。
“李唯西,我是谁?”
一侧的孙鸣破口大骂:“你这孙子,有种下来单挑!”
房子里重回寂静,每个人都捏着一把汗,宋摘星紧张地看向李唯西,不知道他能否答得上来。李唯西面色清寒,心知凶手将他们玩弄于股掌,如果现在他答错一字,境况必会雪上加霜。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修长的手指微蜷,李唯西答道:“段长惟。”
同行三人十分震惊,连头顶的声音都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片刻后,凶手毫无温度地说道:“很可惜。你答得太慢了。”
四人脚下的台柱子开始下降,一点一点靠近地面。孙鸣大惊,才知道这是可以升降的台子。与此同时,台子下面的毒蛇好像就等这一刻似的,慢慢地向他们逼近。所有人都开始慌乱起来。
眼看台子马上就要停到地面上,李唯西衝着摄像头大喊:“是你绑架了林莞!”
他甫一说完,在正对他半米远的地方忽然又缓缓升起一个台子。原来这些台子都暗藏在地上,由凶手操控升降。李唯西紧闭牙关,一跃而上,顺势将台子上的蛇全部踢下去,而后接住了紧随其后的宋摘星。
两个人挨第二个台子最近,时间争分夺秒,就在李唯西要去接孙鸣和钱朗时,却发现前一个台子已经落到了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钱朗猛推孙鸣一把。孙鸣身体不受控,在最后一刹那抬腿跳到了李唯西的台子上,而钱朗双腿却被毒蛇紧紧缠住,顷刻间面色发紫,重重向后倒去。
“钱朗!”孙鸣泪奔。
钱朗倒下时眼睛充血,唇角却微笑着。毒液遍布全身,让他四肢已经僵硬。成百上千的蛇覆盖住了钱朗的身体,嘶嘶声环绕在耳。宋摘星不忍看,眼泪却停不住地往下流。整个房间犹如一片蛇的海洋,他们站的台子是唯一的荒岛,一时之间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然而凶手却没有给他们过多悲伤的时间。
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游戏正式开始。”
长久的沉默。
那声音呵呵一笑,“李唯西,你也有今天?”
李唯西稳住呼吸,逼问他:“你到底想怎样?”
然而台子又开始下降,伴随着声音的质问:“回答我,她们为什么该死。”
宋摘星险些没有站稳,被李唯西单手扶住。高约一米的台子在五秒内就完全着地,李唯西匆忙回答:“因为她们不洁!”
宋摘星想,他又答对了。因为第三个台子在半米远的地方升了起来。李唯西赶紧跳过去,宋摘星第二,最后是孙鸣,总算又过了一关。
凶手似乎并不意外,并且给予李唯西赞美,“你很聪明。说说看。”
三个人停在第三个台子上,高度的紧张使他们汗流浃背,体力严重消耗。李唯西关切地看了看宋摘星,发现她尚算安好,这才半松了一口气。
他开口解释,暗暗争取三人恢复体力的时间。
“你选的三个受害人,第一个是24岁的许蓝,第二个是32岁的欧彤彤,第三个是50岁的李昕,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婚内出轨。”
宋摘星脸色微澜,其实这点她也猜到了,但是从林莞失踪后她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毕竟林莞和前面三个受害人的情况完全不同。
凶手没有说话,李唯西继续说道:“许蓝家里地方很小,东西也不多。我检查许蓝房子的时候,发现她隔壁的租客屋子里有盒打开没喝完的酸奶。巧的是,装酸奶的袋子上印的logo是许蓝打工所在的便利店logo。便利店并不在住处附近,租客不会跑那么远去买酸奶,很有可能就是许蓝送他的。”
说到这,孙鸣咋舌,“难怪那小子搬家那么快。”
“但这点蛛丝马迹不足以说明什么。欧彤彤家就不同,她的家里看似美好和谐,其实和丈夫早已离心。结婚四年,书桌上摆满了照片,奇怪的是却没有一张夫妻两人的合影。这说明两人早已达成默契,各管各的。欧彤职业是文秘,我派人查过她所在的公司,和欧彤丈夫的公司四年前就有业务往来,而欧彤也是四年前与他结的婚,时间非常巧合。这大概是一场交易婚姻。”
“短时间查的这么细?”连孙鸣都不可思议,“谁查到的?”
李唯西没回答他,但他的表情落在宋摘星的眼里,让宋摘星意识到配合李唯西查案的人一定是一个高手。不过,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至少宋摘星一无所知。
凶手的声音一直没有出现,让李唯西有了喘息的机会。
他接着说:“李昕是个有洁癖的人,家里收拾的相当整洁。但她的丈夫则不然,泡面不倒,筷子丢到地上,毛巾和袜子晾在一块,既邋遢又糊涂。所以她的丈夫无视家里的单数碗碟,无视有没有镜子,无视李昕的一切情绪。李昕应该是经常邀第三者进家,所以专门给他准备了一套碗碟,可惜她丈夫从未发现过。”
圆台下的毒蛇盘绕在一起啃噬着钱朗最后的尸骨,孙鸣和宋摘星屏息,当李唯西也寂静下来时,整个房间都是群蛇互相缠绕濡湿的声音。
第四个台子缓缓从地面升起。
随之凶手说道:“这是我奖励你的。”
李唯西携着宋摘星一起跳过,孙鸣紧跟在后,再回头时,第三个台子已缓缓着陆。
凶手冷笑,“下面的环节,该你们三个人一起回答了。”
李唯西皱眉,“什么?”
“我想,你们也不想一起死吧。”机械般的声音冷冰冰的,“你们三个背靠背,我问的问题和数字有关,你们只需要抬起手告诉我是几即可。”
宋摘星铿锵出声:“如果我们全答对了,你得答应我们一个要求。”
凶手没有回应。
宋摘星:“否则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绝不成为你玩弄的工具。”
凶手:“牙尖嘴利。”
李唯西趁势道:“此刻,你没有选择。”
凶手在游戏过程中获得心理快|感。而这,恰恰是他们与凶手谈条件的砝码。凶手的乐趣,不过在于折磨他们罢了。
凶手静默了十几秒,“好。”
第四个圆台之上,李唯西、宋摘星和孙鸣背靠背围成一圈,等待着凶手的提问。
经过处理的声音掺着让人压抑的质感。
凶手再度开口:“房间里有几个人?”
孙鸣心中暗暗不解,难道房间里不就他们三个吗?只是凶手这样问,肯定有他的用意。他环顾四周,看着四面墙壁上的那些门,猜想门里是不是有失踪的林莞。如果算上林莞和钱朗,房间里就是有五个人。
他犹豫着要不要抬起胳膊,忽然有个手指快速地在他掌心划了一下。他整个人一惊,而后慢慢举起手,高过头顶,伸出了数字——8。
头顶的声音露出轻蔑的意味。
“李唯西,你作弊啊。”
孙鸣和宋摘星心中一沉,没想到那么短暂而又隐秘的动作竟然被他发现。
机器升降的声音再次出现,不同以往,这次出现了两个圆台,一个在孙鸣左侧,一个在宋摘星斜前方。
凶手:“你们三个要去不同的圆台,自己选择吧。”
按照圆台的轨迹来看,不同的圆台路线应该可以通向不同的门,如今出现岔口恰恰说明这一点。孙鸣左侧的圆台如果一直往前走的话,则会到达西侧墙壁上的门。而宋摘星斜前方的圆台则最终会到达东侧墙壁上的门。
如今不知道林莞到底在哪个门内,孙鸣转头和李唯西商量:“我们分开走。我走左侧的,你和摘星走斜前方的。”
李唯西无奈,“也只能这样了。”
作为三人中唯一的警察,孙鸣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安全,也有责任去救林莞。事不容迟,孙鸣迅速跳到了左侧的圆台上,和李唯西他们分道扬镳。
然而电光火石间,孙鸣所在的圆台忽然铁刺凸起,一下子刺穿了孙鸣的左脚掌。鲜血四溅,尖锐的铁刺顶着皮肉像乍然绽开的彼岸花,诡谲凄艳。幸好孙鸣反应快,他的右脚险险站在了铁刺与铁刺的缝隙间才算保住。
“啊!”
孙鸣疼得咧嘴。整个左脚掌就这样被铁刺直接钉在了圆台上。
“孙鸣!”
李唯西和宋摘星大惊,而他们所站的第四个圆台却开始下降,李唯西迫不得已,抓住宋摘星的手跳到了斜前方第五个圆台。
他一脚碾碎圆台上的毒蛇,对着摄像头发狠:“我一定会抓住你!”
孙鸣面色发白,咬着牙对李唯西说道:“出去要紧,不要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