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雅洁穿了一件墨绿色丝绸衬衫,搭配修身黑色裙子,利落短发,小钻耳钉,整个人气场十足,清爽干练。众目睽睽之下,她逆着光站在门口微微仰头,环绕在优美天鹅颈上的一串珍珠项链极现精致,艳压在场所有人。
她摘下墨镜的那一刻,表情毫无波澜,只将夹在指间的香杉烟轻轻丢到地上。
李唯西悄悄给1号人物发了消息——凶手找到了。
他早就设好局欲将林雨泽背后的心理师引出来,却没料到这个人竟然是肖雅洁。自从孙鸣告诉自己周鸣山与凶手见过面,他便想利用这件事抓到周鸣山和林雨泽背后的人。周鸣山一旦交给警方,他背后的心理师必然起疑,这时李唯西再举办记者见面会,心理师必定会到场探听消息。
但李唯西也猜到心理师肯定隐藏在人群之中,如果想将她抓出来,就需要知道她有什么特点。当林莞拿到烟蒂时,李唯西笃定心理师有很大烟瘾,否则他很难几次都在林雨泽身上闻到烟的味道。
他故意将内厅的门打开,方便心理师烟瘾犯了的时候毫无戒心的出去。同时将时间限定在半个小时左右,目的也是吸引心理师一直留在这裏。他提前给几个学生介绍了春杉烟的形状和味道,将学生分散在人群中。当他在答记者疑的时候,学生们则在人群中不断穿梭辨别,看看谁身上带着这种烟,带着这种味道。
直到中途有个学生偷偷与他示意,李唯西立刻将目光锁定在墨镜女人身上。当最后一个问题问出,并不涉及周鸣山,墨镜女人转身要走,李唯西便知抓住她的机会到了。
他扬声后所有人都看向肖雅洁,连摄像机都一并调转方向,让她不能往外再走一步。
记者转身看着肖雅洁,将问题重复一遍:“心理学上真的有手段可以逼疯一个正常人吗?”
肖雅洁凝视记者,淡淡开口:“感官剥夺,睡眠剥夺,囚禁或仿真行刑过程,将人困在密闭空间给予迫害,都会让正常人发疯。”
她说得言简意赅,记者们却大为吃惊,禁不住窃窃私语。肖雅洁看向李唯西,唇角冷冷一扬。她自然明白了今日的事,眸光中反倒多了一分欣赏。想想当年他不过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不想如今竟有这样的手段。
李唯西再次看了看时间,抬头笑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肖雅洁垂眸,记者们安静下来。
“你是心理咨询师,自然知道心理学的三大流派。我想问你对精神分析学派、行为主义、人本主义三大流派怎么看?”
他问的问题过于精专,记者们一时不知道他的意思。
肖雅洁反倒一笑,语气平稳,“三大流派分别应对潜意识、行为和自我完善三个层面的治疗,相互支撑又相互完善,形成一个完整的大体系。”
“那你更喜欢运用哪一种呢?”
“自然看患者适合哪一种。”
李唯西看着她,手指搭在桌角一直未撤下,“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阐述了无意识的作用,由此开始了催眠实践。催眠者的暗示诱导使被催眠意识处于积极而活跃的状态,使潜意识中的大量信息被重新组合。想必这个你不陌生吧?”
肖雅洁:“催眠也是一种治疗手段,当然不陌生。”
李唯西浅笑,“催眠确实可以用于治疗酗酒、梦游症、自杀倾向、过量饮食等,但要是拿来害人,就是不应当了。”
记者们不断拍着李唯西和肖雅洁,肖雅洁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
“医者父母心,做医生的,肯定希望患者早日康复。”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不过李唯西也早就预料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时间,抬头看向所有人说道:“今天谢谢大家能来。”
记者们站起来的当空,肖雅洁随之转身出去,背影优雅骄傲。李唯西收回目光,他回忆起十几年前的肖雅洁还是活泼天真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干练城府。
上午刚一办完记者见面会,紧随而来的新闻像炸开了锅。媒体不仅披露李唯西对周鸣山的指控,更连肖雅洁也出现在最新的报道里,将她上午说过的话一一刊登出来。只是任李唯西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林雨泽却始终不发一声——当下还没有人知道他与这件事情有关系。
宋摘星下午就收到了林雨泽的邀请,要她去趟林家。
前一天还在赶自己走,没想到第二天就态度大变。宋摘星猜测肯定是李唯西的记者见面会彻底引起林雨泽的怀疑,不然凭林雨泽的忍耐度,断不会这么快就召宋摘星过去。
她不禁暗暗佩服李唯西,既然所有的记者都在,他却一个字都没多说。周鸣山和肖雅洁都出现在了媒体镜头之下,已经无所顾忌,现在最害怕的人,必然是李唯西从始至终没有提过的林雨泽。
就像定时炸弹一样,炸开了就没什么了。反而让人知道自己揣着个炸弹,这才最害怕。
宋摘星匆忙拿了资料进入明圆山庄。老实说她来这裏并不是因为林雨泽着急唤她,而是想查到林雨泽与记者“甘草”的关系。
昨天她在柜子里发现大量甘草报道的报纸,连十几年前的报道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她猜测他和甘草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而且,宋摘星怀疑甘草的所作所为,或许就是林雨泽指使。
正思索着,管家已经带着宋摘星来到书房前。房间内,林雨泽正疲惫地躺在躺椅中,眼睛半眯。
宋摘星问道:“这几天你又见你的心理师了吗?”
林雨泽没睁眼,只是缓缓出声:“已经在新闻里见过了。”
宋摘星上前,“我一定会查到你的病因,让你不再受催眠的操控。”
林雨泽叹气:“我十几年前焦虑压抑,总是头疼,认识她之后症状才缓解很多。所以这么多年一直由她来照顾,从没想到她会将催眠术用在我身上。”
“现在你相信了?”
林雨泽慢慢睁开眼睛,目光竟有些浑浊,“我会配合你。”
“那你好好想一下,之前你对管家或者林帆拳打脚踢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林雨泽的手心微蜷,默了片刻叹道:“记忆都有些模糊,或许问他们比较好。”
宋摘星看了看管家,想到另外一件事,“我想问,你对女人拳打脚踢过吗?”
“从来没有。”
管家也很确定,“老爷发作的时候虽然控制不住自己,但从没有打过女人。”
宋摘星点头,“那么至少说明一点,心理师给你的暗语中包含着你不必对女人动手。”
林雨泽有些吃惊,“这一点催眠也能做到?”
宋摘星放下资料,看向管家,“你先出去吧,我要给林老做个浅度催眠。”
管家还有些迟疑,直到林雨泽给了他肯定的眼神,他这才转身出门。
书房的门被关上,宋摘星嘱咐林雨泽:“你不要有戒心,只是放松治疗。作为你的心理咨询师,我一定将你的病跟到底。”
林雨泽点头,身体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卧在躺椅中。
宋摘星温柔出声:“闭上眼睛,深呼吸。慢慢……吸气,慢慢……呼气。你感到空气慢慢进入你的喉咙,进入你的肺部,一股暖流在你身体中流淌。现在开始放松你的双臂,暖流到达你的指尖。”
宋摘星一边向书桌方向移动一边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放松头部肌肉。皱紧额头的肌肉,保持一会儿。好,放松,彻底放松。转动你的眼球,从上,到左、到下、到右,好,继续保持。放松你的牙齿,舌头,放松你的下巴……”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林雨泽已在放松治疗中沉沉睡去。宋摘星悄悄走到书柜前,开始翻看有没有可用的资料。上次她翻过了抽屉,眼下只有书柜没有搜了。
她尽可能不让自己发出声响,不断从书柜中拿出书来翻。窗帘将外面的光挡了大半,林雨泽咳嗽了几声,宋摘星吓得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他尚在梦中,宋摘星放下书,走向一侧的壁柜。
几分钟后,她在壁柜中翻到了一些陈年旧纸,惊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甘草的手写稿。而手稿上的字迹,和林雨泽本人的字迹竟然一模一样!
宋摘星惊讶地回头看着躺在躺椅中的林雨泽,没想到他竟然就是记者“甘草”。
一切线索都对上了。
宋摘星脸色苍白,当年让顾伯棠名声扫地的人就是他。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让林雨泽不惜冒名也要对付顾伯棠?而现在他故伎重演,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李唯西,不可谓不狠毒。
放松治疗让林雨泽睡得很踏实,宋摘星将书稿恢复原样再次走到他身前。他的眉间有很多皱纹,看得出饱经世故。宋摘星忽然想,也许十几年前顾伯棠老师的真正对手并不是被伤害的患者,而是他林雨泽。
香草地大街。诚明心理诊所。
肖雅洁踩着红色细尖高跟鞋打开心理诊所的门,绕过助手的办公桌一路直奔自己的办公室而去。
诊所空无一人,她进入自己的办公室,疲懒地将墨绿色鳄鱼皮包斜着扔在沙发上。
她瘫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中,掏出一根香杉烟给自己点上。
烟雾缭绕,她眯着眼睛将发布会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她现在暴露在媒体面前,想必是李唯西故意为之。只是她没料到李唯西会当众问她问题,而且是一些毫无价值的问题。
她将烟掐灭,拿出钥匙准备打开抽屉。只是钥匙还没碰到锁芯,她警觉地发现锁被打开过。
她连忙将抽屉打开,发现裏面关于心理游戏的资料和备案全部丢失。
肖雅洁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这才明白李唯西当众拦住自己,是为了拖延时间。她留在发布会的当空,有人已经迅速潜入自己的诊所。
看来李唯西设好了局就为了等自己出来。
肖雅洁缓缓挺身。她冷冷一笑,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笃定李唯西不会告发自己,只是如今被他发现自己就是隐藏在周鸣山和林雨泽背后的心理师,多少对自己不利。
她又掏出一根烟,寻了打火机点上。
本打算晚两天给他的礼物,看来不得不提前准备了。
翌日。
医院园子中树荫映照水面一派静谧,几朵嫩荷裹着叶尖亭亭而立。六月幽静美好,只是还未享受片刻日光,却忽地大风卷地,急雨而下,绿柳摇荡,一切都被浸湿,沾染着绵绵的水气。
宋摘星去了ICU病房看了看顾伯棠,他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神志不清。趁雨下得小了,又与云月华请了假,连忙赶去西郊别墅。
自从她与李唯西分手,两人再也没有交集,她一路沿着山路走到别墅前时,天还泛着灰白色,似乎雨永远下不完似的。
她走到门口,发现门上画着一团红色火焰的图标。三簇火焰分别向不同的方向燃烧着,在淫雨天气下显得热烈而张扬。
还没敲门,宋摘星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房间内与李唯西笑闹。她将敲门的手撤回来,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她接着听见李唯西的声音。
“Amber,咖啡煮好了。”
“Lee,好久没有吃你亲手做的饭了。”
宋摘星辨别出是林莞的声音,转身走到屋檐下,看着外面的风雨发呆。此时天边乌云上涌,层层翻滚,大树撼动枝叶,哗哗作响。她想起她揭露李唯西父亲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没想到这么快又要与他见面了。
她正站在廊下,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李唯西松松穿了一件白色上衣,米色棉布直筒裤,带着一些书卷气,精神清爽。宋摘星转身,恰好与他的眉眼对上。
她有些无措,低了低头,“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李唯西浅浅出声,倒不疏离,“家里有院内的监控,刚看到你。”
林莞跟着出来,站在李唯西身后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
风没停,潲了一半的雨打在宋摘星身上,“我有事来找李唯西。”
李唯西错身请她:“进来吃午饭吧。”
宋摘星垂眸,跟着李唯西进屋。
“门上怎么画了一团火焰?”
“辟邪。”
他回答淡淡的,似乎无意多聊,随即转身为她倒了热咖啡,又拿了干毛巾递给她。
林莞虽嘟着嘴,不过笑意始终挂在脸上。
“还以为你和Lee再也没有往来了。”
宋摘星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与她解释:“李唯西虽停职了,但还是心理科挂名的医生,也是我的心理督导师。云主任太忙,医院里病人的事情我想与他商量。”
林莞记得心理督导师这回事,还是李唯西与宋摘星在一起那天云月华说的。她转了转乌黑的眼睛,扬着头半开玩笑,“还是有缘呐。”
李唯西将最后一道荷包鱿鱼端到桌子上,三个人一并落座,李唯西关切问道:“出了什么事?”
“哎呀Lee,今天是我生日,就不能先好好吃饭吗?”没等宋摘星说话,林莞忽地打断他,“吃完再说,OK?”
“生日快乐阿莞。”宋摘星恍然记起今天是六月十二号,她的生日还是从段长惟日记本上得知的。
林莞举起红酒和她碰杯,“有你们在身边,胜过在一群不熟的人里左右应付。以前每年生日爸爸都会邀请一大堆人到山庄里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往那一站祝福你,没劲。”
“今天林父怎么放你出来了?”
“今年Lee在,我当然不愿意再待在家里。”林莞笑嘻嘻地看向李唯西,“希望以后每年生日我都能和Lee在一起。”
她说得露骨,宋摘星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暖热的咖啡。细碎的头发从耳边垂下,带着淡淡茉莉花的味道。
李唯西浅浅回应林莞:“只这一年。”
“哎?”林莞瞪着眼睛,“以前错失你一次,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就算你回美国了,我也要跟着你回去。”
宋摘星险些被这句话呛到,只是还没反应,便听李唯西说道:“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宋摘星抬头,连林莞都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