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病患跳楼等事故的发生,通向病院最高层的楼梯门长年封锁,连锁芯都透着斑斑锈迹。门诊部大楼总共二十层之高,高层连窗户都设了栅栏,避免精神错乱的患者不小心跌摔出去。医院的种种措施不可谓不周到,只是这些栅栏虽然挡住了病人,却也同时挡住了外面云熙如画的风景。
时越为宋摘星做的一件事就是打开了那道门。
助理潇潇跟在后面吓得胆战心惊。这道锁许多年都没开过,“凶器”扳手现在还藏在自己的床底下,要是被发现,她潇潇的职业生涯就算完了。
眼看时越和宋摘星就要到达最高层,潇潇干脆留在楼梯口放风。虽然接近这裏的病人都已经被清走,但她还是紧张到浑身紧绷。
时越牵着宋摘星的手上来,眼界忽然广袤开阔。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为楼层撒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刚下过雨,空气湿润,风声高远,天空湛蓝如镜,仿佛一切都安静下来。他们的身前即是“西山精神病院”六个字的牌子,漆红的大字高高悬在楼顶,矜重庄严地俯瞰整座医院。
站在这,可以望见远处连绵不断的西山山景,层峦耸翠,危峰兀立,如淡墨几笔勾画在天边。
远处青翠欲滴,宋摘星心情顿时晴朗,叹道:“好漂亮。”
站在楼顶风拂着面,轻轻的,痒痒的,让人心生暖意。
时越走上前来,看着宋摘星道:“我知道你最近很难过,很想带你晒晒太阳。”
宋摘星想起刚刚见过的李唯西,笑意未达眼底便消失了。
时越双手抄兜,白大褂在阳光下清澈俊逸。
“如果心情不好,就跑到太阳底下站着,抑郁的情绪就会消失。”时越斜睨着她,唇角上扬,“我将其称为‘暴晒疗法’。”
他鲜少笑,不想笑起来竟是这样好看。桃花眸清亮明丽,光映照人。
宋摘星与他一起沐浴在阳光之下。两人站得那样高,看得那样远,仿似一切都不必放在心上。
风吹过底下的一排白杨树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树高枝密,郁郁葱葱,花木葳蕤,风和景明,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医院里最高的楼。”时越缓缓抬起头,“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宋摘星静静看着时越。做医生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有上到过门诊部的最上面,如今连医院的牌子都在自己的脚下,让她得以看见群峰沟壑,千山一碧,心中一时波涛起伏。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小雪的病好些了吗?”
时越低头看她,眉间明润,“自己还没好,就要惦记别人了。”
宋摘星自是知道他为自己做的一切,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已让她筋疲力竭,有种被抽干力气无所适从的感觉。
“小雪还在吃药。”
他见不得她一点为难,最终还是回答她。
时越没有多说,宋摘星却听出了大半。吃药也意味着病情还在反覆,只能依靠药物控制,宋摘星没再说什么,走到西山精神病院牌子跟前,放目远眺。
她紧紧贴着天台,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渊。
时越贴在她身侧,看着湖影如练,风啸山川,五官清淡,语气温柔。
“不舒服就喊出来吧。”
宋摘星一怔。
时越转头看着她,目光如水,“喊什么都可以。”
宋摘星薄唇半抿,没有说话。
花木葳蕤,青草碧嫩,山光明媚,站在这裏可以看到风景辽阔,江河万里,绵绵延延。宋摘星目光散在远处,忽然对着山峦大喊:“啊——”
所有的隐忍,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心力交瘁都含在那个字里,通过空气越传越远。
时越浅笑,双手拢在唇角两侧陪着她一起喊:“哦——”
“不开心——”
“一切——都会好起来——”
两个人大喊的声音很快传到地面,在宁谧的午后显得格格不入。地面上的人寻着声源抬头,都是吓了一跳。只见高楼之上两个小点紧紧贴着楼边不断大吼着,那么高,那么险,着实为他们捏一把汗。
底下开始陆续发出不好的声音:“跳楼啦,有人要跳楼。”
“快看啊!跳两个!”
“哎呦呦,跳楼啦!不要命啦!”
门诊部前围起越来越多的人,有人甚至准备报警。保安们迅速出动,就怕两个人一时想不开从几十米的楼上跳下来。
守在楼道门口的潇潇本就精神紧张怕人发现,没想到时越他们竟然主动招来院方。她一屁股跌坐在地,险要哭出声。
“完蛋了,完蛋了。”
喊了足足几分钟,宋摘星嗓子都要喊哑了,终于停下来。她深深呼出一口气,阳光下脸色不再呈透明的苍白色,转而多了几丝红润。
副院长带着保衞科的人到达最高层时,潇潇吓得已经哭成泪人。而时越带着宋摘星已从楼层边缘撤了回来。
副院长勃然大怒:“谁把锁打开的?简直儿戏!”
潇潇抽噎,正准备说话,忽地被时越打断。
“我开的。”
副院长呼哧呼哧地喘气,“时医生,你这样做非常危险,出了事情谁负责?!”
时越眸光流转,面色清寒,开口却没有半分推脱。
“我会接受院里的处罚。”
宋摘星看着面前的时越,只从他桃花眸中看出孤松巍峨,平静优雅。她心裏划过丝丝暖流,像他这样撕风裂雾,光华照眼的人能为自己做这些,承担的压力想来肯定不少。
似乎察觉到她的羞赧,时越重新握上她的腕子。
“没什么。”
宋摘星与他相视一笑。笑意落在潇潇眼中只觉得他们真是般配至极。
她暗暗唏嘘,自己果然没有跟错教授,这一刻时越简直头顶圣光,帅的要死。
与高璨分别后的第二天,简一凡一上班就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引得云月华都惊叹连连。
他宣布自己将资助王守才所有看病的费用,甚至包括未来几年的药费和手术费。这个举动不仅引来心理科同事的称赞,甚至得到了院方高度关注,以致后面几天连肿瘤科的医生都在配合他为此事筹划和奔波,心理科再次成为全院讨论的对象。
当简一凡把二百万的卡交到王守才手上时,王守才泣不成声。
自从他接连破产和得癌症之后,他以为上天已经抛弃了他,却万万没想到被心理科的一位医生资助,让他重新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一时之间简一凡成为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英雄,连续被媒体报道。如此正能量的善举将心理科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光,甚至院长陈西晚都亲自感谢他对医院病人的付出。
中间当然有很多质疑声,批评简一凡不该把钱捐给家有余财的老板,但这种质疑很快便被更多的拥趸和赞扬覆盖。特别是在王守才手术之后,他插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热泪盈眶,对简一凡艰难地说着谢谢,场面既温暖又震撼,人们看到了一个生命的重生。
无论外面对他如何评价,只有简一凡自己心裏清楚,他就是想以这种方式告诉高璨,钱可以拿来做正确的事。
持续半个月的捐款事件慢慢平静下来,直到简一凡爸爸简建国联系他。那是一个阳光晴好的中午。
简建国带着简一凡吃西餐,话不多,脸色也像蘸了酱油的面包,说黑不黑,说白不白。
简一凡想着他爸应该是要夸他,毕竟自己捐款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即便老爸出差刚回来,肯定也得知道了这个消息。
简一凡有些得意洋洋,“老爸,我做的好不好?”
简建国有些牙疼,硬生生咧嘴,“好,好。”
简一凡给简建国切了七分熟的牛排放他盘子里,“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大好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也是为咱简家行善积德呢。”
简建国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悲凉,半晌回应他:“你救助的那个人,原名就叫王守才?”
“是啊,老婆叫顾莲,连他女儿我都见过了。”
“你……”简建国捂着左边的脸,牙疼得要命,“你为什么要救助他?”
简一凡终于察觉到老爸的异样,轻轻放下刀叉,一脸严肃地看向他,“爸,你是不是觉得我捐少了?”
简建国刚喝了口水,没等话音落地全部喷出来。
简一凡赶紧拿餐巾去擦,有些担心,“老爸你怎么了?”
简建国皱着眉,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凡凡啊,你知道你老爸出差半年,跟孙子似的天天陪客户,就赚了二百万。”
他说得唉声叹气,简一凡忽然笑起来。
“你之前不是都赚几千万的嘛。生意嘛,有赔有赚,老爹你要看开啊。”
简建国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傻儿子。
不过他始终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苦笑着点头,“是,儿子说得是。要看开啊。”
简一凡往水果沙拉里淋了千岛酱,语气重新活泼起来,“我之所以资助王守才,就是看重他的能力。他之前的厂子做汽车,旗下还有4S 店的资源,如果能重新做起来,想必一定做得好。”
“怎么,你还想投资他做生意?”
“对啊。”简一凡暗搓搓地挤眉弄眼,“投资这么一个有能力的人,又衷心感谢我,以后肯定卖力工作。老爸你说我是不是个天才啊!”
“你是个屁!”
没等简建国开口,一直藏在后桌的孟美丽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兜头泼了简一凡一杯子柠檬水。
“老妈?”简一凡头上顶着柠檬片大吃一惊。
孟美丽直接呸他一脸,指着他大骂:“你爸当年从那么好的单位辞职,就是被王守才那个王八蛋害的。出去辛辛苦苦大半年拿下来客户,就是为了打倒王守才!起早贪黑赚了两百万,被你大蠢手一挥瞬间原数送回!我的儿,你可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啊?”简一凡整张脸皱在一起,他实在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档子事儿。
“你啊什么啊!我和你爹定期向希望工程捐款,年年施助行善,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傻儿子!”
简一凡冷汗都冒出来了,一时也想不到怎么应答,不觉又说了一声:“啊?”
媒体追踪报道心理科期间,鸣山地产默默发生了一件事。警局从废墟大楼入手,查到了绑架宋摘星的地下实验室,只是查到时人去楼空,偌大的地下建筑早已空空荡荡,只留下了几间实验室,其余再没了半分痕迹和证据。孙鸣只能从建筑本身入手,以违规建筑捋着源头查到了鸣山地产副总身上,最后副总入狱,鸣山地产企业自查,一时股市大跌,内部受到重创。
即便如此,鸣山地产还是压下了很多新闻报道,周鸣山更是和这件事情切断了任何关系,连孙鸣都一时拿周鸣山没有办法。
鸣山副总裁入狱的同一日下午,孙鸣着急找李唯西,直接驱车到达西郊别墅。
为了避免媒体接触,李唯西连医院中的父亲都没再去见,一直待在别墅中。孙鸣如今着急忙慌地赶来,到达时已是满头大汗。
李唯西泡了冰柚茶,将他带到内厅。
孙鸣一瘸一拐地坐在沙发里,冰水没顾上喝,直接开口道:“死的那个人,进过周鸣山的家。”
李唯西眉头紧锁,他没想到高璨妈妈疯掉和周鸣山还有关系。看来林雨泽负责联系高璨,而周鸣山则为林雨泽逼疯高妈妈提供了可用的人选。
孙鸣继续说道:“但是那些钱都是林雨泽身边的人打过去的。”
李唯西眸光乍亮,他忽然明白了其中的关系。周鸣山根本没有和林雨泽合谋迫害高妈妈的动机,倘若林雨泽单方面吩咐心理师逼疯高妈妈,而心理师又从周鸣山那里偷偷找了个助手,这说明——心理师或许背着林雨泽在与周鸣山来往!
李唯西浅扬唇角,“这就有意思了。”
孙鸣:“可惜没有周鸣山直接犯罪的证据。”
李唯西:“鸣山地产的副总裁没交代什么?”
孙鸣:“咬死是自己干的。”
李唯西:“看来周鸣山都安排好了。”
孙鸣叹气:“这个老狐狸。”
李唯西目光深邃:“现在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查。”
孙鸣:“更重要的事?”
李唯西一直想着与周鸣山一起开发心理游戏的心理师。如今周鸣山与心理师合作的事情得到确认,林雨泽也同样与这个心理师有关系,那么当下更重要的事,是找到在他们背后操控这一切的心理师。
李唯西问向孙鸣:“是否有受害者进周鸣山家里的证据?”
孙鸣点头,“街口一角的监控查到了。”
“能否传唤周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