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必要反戈(2 / 2)

心理科医生 夏至 4985 字 1个月前

“传唤?”孙鸣终于得空喝了口水,又险些呛着,他不明白李唯西的意思,“如今有证据证明受害人曾和周鸣山有联系,确实可以将他传唤到公安机关进行询问查证。但是我判断周鸣山不会交代,而且扣押他的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

“不需要他交代。”

孙鸣更不懂了,“那传唤他的意思是?”

冰柚茶里泛着气泡,时间在气泡间不断流逝。李唯西走到他身边,一字一句道:“我就要这二十四小时。”

已入六月,夏季炎炎,叶子挂在枝上打卷。天边云霞如奇峰骤起,围拢着火球似的太阳。

宋摘星身穿蓝色衬衫,搭配一条九分束脚牛仔裤显得格外清爽干练,脖颈处白色衣领的纽扣半开,露出一字型锁骨,更添优雅知性。她带着一厚沓资料进入明圆山庄,由管家引入书房,林雨泽早已命人煮好茶等她。

宋摘星客气地与他打招呼:“云主任让我来跟您的案子。”

林雨泽面色如旧,“我没什么病。”

“这得医生说了算。”宋摘星开门见山,直接将资料递给他,“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私人心理师,但是从过往的病症中显示,你很有可能被其他心理师操控和利用,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他吗?”

宋摘星直言不讳的方式让林雨泽皱了皱眉,不过在他看来,她这种激将法未免有些小儿科。林雨泽看了看那些资料,管家随之接过来。

林雨泽示意宋摘星坐下,长叹道:“我很欣赏你,这也是我继续与你们心理科保持联系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将帆儿的病看好,做好你的分内事即可。”

“可是林帆病症的源头就是你这个父亲。”宋摘星浅笑,丝毫没有落入下风,“相信李唯西医生之前也和你讲了其中利弊,这次我来,主要是来跟进你的病情。”

林雨泽冷笑,“既然你知道我有心理师,就无须你插手。”

宋摘星目光灼灼,“你很有可能被催眠过。”

“催眠?”

宋摘星知道他的兴趣被提起来,向他倾了倾身,“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私人心理师接触你多久了?”

她没有直接问心理师是谁,因为她笃定林雨泽不会告诉她。如今问时间问题,她盘算着林雨泽倒会有回答的可能性。

茶气氤氲在林雨泽眉眼,看得出他在权衡。

“十八年。”林雨泽回答道。

宋摘星有些吃惊,心中暗道难怪林雨泽如此相信他的私人心理师。十八年的相处早已将他和那个人牢牢捆绑在一起,他没理由相信李唯西,更没理由怀疑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心理师。

“我现在一切很好。”林雨泽看出宋摘星的表情变化,笑了笑,“我的生活平静,家庭美满,事业顺利,都依托于我的心理师。你想挑拨我们的关系,想必是打错了主意。”

宋摘星挑眉,“是吗?”

书房中有几秒的宁静,宋摘星稳了稳呼吸道:“你的生活平静吗?那为什么林帆的生活会一团糟?导致你也没有片刻的安稳。家庭美满更是指望不上,林莞前阵子还被绑架过,林帆又无法喜欢女人,对你这个父亲又爱又恨,这就是美满的象征?至于事业顺利,想必也很难讲,当家庭一旦出现变故,你的事业真的会有继承人接盘吗?”

角落中管家拿着资料的手微微一颤。

林雨泽迟迟没有说话。

宋摘星知道他肯定听进心裏去了,突然转了话题道:“我理解你对李唯西的戒心,你也见过那天我怎样对待李唯西,我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人。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名心理科医生,没有其他任何目的。我只想看好你的病,这是作为医生的责任。”

林雨泽抬头看她,眼睛半眯,带着一丝危险的讯号。

“之前李唯西跟进了那么久,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那是因为你并没有和我们说实话不是吗?”

“我到底有什么心理病症?”

宋摘星知道林雨泽终于开始有所怀疑,趁机道:“你之前的病症倾向于躁狂,容易被激怒,容易发脾气,李唯西按照这个方向给你医治,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好转。后来他在整理你病历的过程中,怀疑你被其他人催眠过。但是这一点他还未来得及验证。”

“我一直清醒,怎么可能会被催眠?”林雨泽觉得有些可笑。

“如果你的私人心理师精通催眠术,给你专用的‘密语’或者‘关键数字’,你只要一听到或见到这些密语和数字,就会很快陷入很深的催眠状态,失去自己的意志和意识。”

管家皱眉,上前道:“这么说即便心理师不在老爷身边,老爷一样可以被催眠?”

宋摘星点头,“没错。”

眼瞧着林雨泽一直静默,宋摘星解释道:“心理学上有个着名‘海德堡事件’,是催眠被利用在犯罪性行为的典型案件。1934年夏天,德国海德堡警察局接到一名为E先生的人报案,他指控有人使他的妻子产生各种疾病,并以此敲诈大笔的金钱。但受害者E夫人根本想不起究竟是谁让她变成这样。随后麦尔医生对E 夫人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判断出她在催眠中接受了强烈的暗示,要她忘记所发生的全部经过。”

林雨泽脸色发白,宋摘星缓缓走近他。

“E夫人在乘坐火车时遇到P医生,P医生对她实施了催眠,利用E夫人在催眠状态中丧失了意识,乘机奸污了她。后来,P医生又利用催眠驱使E夫人去卖淫,从中获利。E夫人结婚以后,P医生又暗示E夫人产生多种疾病,并且必须在他那里治疗,收取E夫人付的治疗费。之后更是利用催眠让E夫人谋杀自己的丈夫,甚至自杀,并且暗示E夫人必须忘记所发生的一切。结果是,E夫人果然忘记P医生对她做的一切事情,直到麦尔医生通过催眠术让E夫人重新想起来。”

她说完后,连管家都很是震惊,“还有这样离奇的事情?”

宋摘星:“暗示是有强迫性的,屡次重复着暗示的时候,人格会逐渐瓦解。因为E太太盲目信任P医生,所以在这种基础上面,成立了一种神交的关系。神交的关系越深,P医生便越能抓紧E太太的心理,使E太太的人格完全消灭,变成P医生的工具。”

林雨泽终于缓缓站起身,目光凝在宋摘星身上,语气冷厉。

“我的私人心理师没有利用过我。”

“在深度的催眠状态之下,意识广泛的消灭一发生,批判力便会完全丧失。”宋摘星并不畏惧,与他对视,“如果他没有利用过你,为什么你经常会对林帆打骂,导致林帆对你产生抗拒,转而喜欢顺从他的男人呢?”

林雨泽险险踉跄一步,脸色阴怖,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去喊林帆!”

管家赶紧出门,小心擦拭着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

兴许刚才太过激动,管家走后林雨泽连连咳嗽,不停地大喘气。佣人赶紧进来搀着林雨泽到内室服药,他的心脏不好,已经经不起过多的刺|激。

此时林雨泽和几个佣人都在隔壁,宋摘星悄悄溜到书桌前。桌面上放着林雨泽签过字的稿件,她错身打开正中的抽屉,扒了扒裏面的资料,又连续打开其余柜子查看是否有重要线索。直到她在其中一个柜子中发现大量刊载“甘草”报道的报纸,脸色霎时苍白。

隔壁的林雨泽呼吸平稳,好像站了起来,准备返回书房。

宋摘星连忙将报纸重新放了回去,再站起身时恰好看到林雨泽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退缩一步,便听林雨泽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请你立刻离开林宅。”

宋摘星暗暗舒一口气,她知道那些话起作用了,否则不会看到他如此情绪失控的一面,更不会让他如此迫不及待地赶自己走。下面要做的,就是等他再联系自己。

他一定会再联系自己的。

六月十日晚,周鸣山被捕,一时引起业内轰动。他的律师当面澄清周鸣山只是在配合警方工作,即便如此对周鸣山的讨论仍然成为整个汉州市的街谈巷议,一时热闹无比。

西郊别墅内,李唯西接到1号人物的电话。

李唯西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无尽的夜色,“查到了吗?”

1号人物这几天一直在忙碌他交给自己的事情,自然不敢懈怠。

“是春杉烟。”1号人物说得笃定,“我分析了烟的成分,又对比了好几个牌子,挨个闻了味道。这种烟国内根本没有,是日本的烟。”

李唯西眼眸乌黑深邃,鼻梁高挺,俊逸中透着桀骜。他的目光散在茫茫的夜中,想到自己出事那天拜托林莞帮忙的事情。他猜测林宅中肯定有林雨泽私人心理师留下的烟,林雨泽没有吸烟的习惯,如果经常与私人心理师会面,想必宅子里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之后林莞果然在林雨泽内室里找到一个烟蒂,能进入林雨泽内室吸烟的人,想必是他的私人心理师无疑。

再之后他托1号人物去查这种烟,果然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微微一笑,“国外的烟更好,国内的人吸的不多。”

1号人物很是认同,不过有些忧心,“汉州的心理师太多了,如果再去查谁经常用这个牌子的烟,还得需要一些时间。”

“不必了。”李唯西打断他,“明天就会有答案。”

夜色渐浓,像化不开的墨。他的眉眼中多了一分清冷,月落星沉,虫声如雨,他心知明日会有一场更大的风波。

六月十一日上午九点一刻,李唯西开了一场记者见面会。自从他与孙鸣见过面之后,孙鸣便去跟周鸣山的案子,李唯西则开始准备见面会的事情。无论是顾伯棠还是逼疯高妈妈的事,李唯西自始至终没和媒体交代过,现在一说要举办见面会,不仅媒体轰动,更是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只等他回答一系列关于心理科的事情。

见面会特地选了室内,深蓝地毯将洁白的地板一分为二,地毯上落了几排椅子,而前方白色地板上只放了一张阿迪斯高桌,银色桌腿与米色桌面与地板相得映彰,显得明爽洁净。浅色天花板上全部装了玻璃灯,将不大的内厅照得格外明亮。

灯光通透,冷淡简约,李唯西刚来汉州时曾被邀请在这裏做过讲座,当时很多学生参加,与内厅主人也相熟。因为自己在学校中兼职教授身份,他今天在这裏开见面会,又邀请了一直跟着自己做研究的几个学生过来。一切准备就绪,厅门大开,记者们陆续进来,紧跟在后面的则是一些社会人士和对这件事格外关注的医生。

李唯西一身衬衫西装,站在桌前清雅出尘。厅门从开了之后就没再关闭,但是因为大家都很关心他的举动,九点之后基本全部到场,出入厅门的人也变得很少了。

他单手半扶桌角,刚和大家打了招呼,质问声紧随而来。

“患者突如其来变成疯子是你救治不力导致的吗?”

李唯西摇头,“不是。高璨妈妈有严重的强迫症,我只是治疗她的强迫症状,即便治疗效果不佳,她也不会突然疯掉。”

“那你如何解释高妈妈疯掉一事?”

“有人在暗中报复我。”李唯西说得坦然,“警方已经介入,我们在高妈妈的房间中发现有人潜伏的痕迹,高妈妈只是他们利用的工具,目的是打倒我。”

他话音一落,全场哗然。记者再次提问:“是谁在暗中报复你?有什么其他证据?”

李唯西看着室内的一众人,一一扫过他们的眉眼,他只认得那些学生,其余的人大都陌生。

“这个问题,相信警方会给你们答案。”

记者一针见血:“顾伯棠是你的父亲,他之前强|奸女患者,对你的医生生涯有没有影响?”

李唯西唇角半抿,沉稳道:“我的父亲早已为他做的事情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并没有让我变得悲观、自私和冷漠,相反,他的事情一直警醒我,身为医生责任更多,使命更重。”

“你的父亲十几年前做了错事,为什么你还要再做医生?不怕和你父亲一样吗?”

李唯西反问道:“小偷的儿子一定就是小偷吗?”

他的问题让记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时角落里忽然有个小记者站起来,咄咄逼人问道:“你刚才说高妈妈是被人利用报复你,你又拿不出证据,指不出是谁,如何让我们相信你?”

李唯西低头看了看手表,见面会已过了十分钟。

他抬头,看着那位小记者认真道:“周鸣山和此事有关系。”

他故意没提林雨泽。他相信高璨也在盯着发布会的事情,提出周鸣山会引起高璨的关注。更重要的是,这句话能让林雨泽有所警醒。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说完全场更是吃惊,质问声一句接着一句。

“周鸣山被警方临时传唤,难道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周鸣山身为地产大鳄,为什么要报复你?”

“既然没有证据,为什么又这么肯定是周鸣山所为?”

李唯西扬眸,冷静应对,“警方发现隐藏在高妈妈房间中的凶手事前曾经出入周鸣山的家中,并且得到一笔巨款。后来凶手车祸身亡,不敢说是周鸣山所为,但他和凶手必定关系匪浅。”

周鸣山出事后连律师的解释都模棱两可,没想到竟然在李唯西这裏得到答案。记者们交头接耳,都感到这件事情十分离奇。

记者再问:“周鸣山为什么要针对你?”

李唯西避开记者的视线,转而看向厅门外的风景。盛夏阳光金灿灿地洒下来,路面被炙烤着,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底下有个学生突然和李唯西交换了一下眼神,李唯西点了点头,转而看向记者说道:“我和周鸣山素不相识,这个问题抱歉我无法回答。”

人群有些松动,零星有几个人出去。记者还在不断发问,而李唯西则在回答的过程中一直看着时间。半小时后,他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被点到的记者站起来发问:“心理学上真的有手段可以逼疯一个正常人吗?”

记者的问题甫一问出,有个戴墨镜的女人随之转身出去。内厅的门一直没关,她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外,红色高跟鞋在阳光下更加刺眼,正要迈出另外一只脚时,忽然被李唯西喊住。

“那位女士,想必这个问题你也知道答案。”

所有记者齐刷刷地回头,戴墨镜的女人怔在原地,片刻后才堪堪回身。她缓缓摘下墨镜,一双目清冽冷静。

她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烟,精致细长,与红色指甲很是相称。

李唯西认得她。但是这让他更加吃惊。

如果没记错,这个女人当年是父亲的学生,现在是心理科副主任吴聪的妻子——肖雅洁。

心理科内,吴聪带郑亮亮走入治疗室。

治疗室中弥漫着很重的消毒水味道,但郑亮亮却没有什么反应,他紧紧跟在吴聪的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郑亮亮的眼窝更青了一些,他的网瘾症一直没有戒掉,身体早已透支。吴聪事先给他注射了阿托品和麻醉剂,吩咐他躺到床上。他的身边放着氧气面罩和器械,吴聪吩咐胡梨进来为他测量体温、脉搏和血压。

治疗室的门紧紧闭着,郑亮亮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吴聪取了棉球擦拭他的额头两侧,而后在他头上放了电极通电,他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治疗。

吴聪一边将沙枕放在他颈下,一边解释道:“电痉挛疗法就是用微弱、短暂、适量的电流刺|激你的大脑,达到控制精神症状的目的。你现在有网瘾症伴随抑郁,这种方法疗效好、见效快、没有药物副作用,能快速使你的抑郁症状和抑郁情绪得到缓解。”

郑亮亮知道这种电击治疗,心裏十分抗拒。

“不要。”

他出言拒绝,吴聪却没有回应他。郑亮亮开始不断打哈欠,角膜反射迟钝,呼吸变浅,他察觉到是之前注射的药物起作用了。

胡梨上前固定住他身体的主要关节,通电之前,郑亮亮只记得吴聪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会好起来的。”